宋史卷三百一十五
【列傳第七十四】


韓億 子綜 韓絳 子宗師 韓維 韓縝 子宗武

韓億,字宗魏,其先真定靈壽人,徙開封之雍丘。舉進士,為大理評事、知永城縣,有治聲。他邑訟不決者,郡守皇甫選輒屬億治之。通判陳州,會河決,治堤費萬計,億不賦民而營築之。真宗嘗欲召試,而與王旦有親嫌,特召見,改一官知洋州。州豪李甲,兄死迫嫂使嫁,因誣其子為他姓,以專其貲。嫂訴於官,甲輒賂吏掠服之,積十餘年,訴不已。億視舊牘未嘗引乳醫為證,召甲出乳醫示之,甲亡以為辭,冤遂辨。累遷尚書屯田員外郎、知相州。河北旱,轉運使不以實聞,億獨言歲饑,願貸民租。有誣其子綱請求受金者,億請自置獄按之,事雖辨,猶降通判大名府。尋為殿中侍御史,遷侍御史,安撫淮、浙,除開封府判官,出為河北轉運使。

仁宗初,進直史館、知青州,以司封員外郎兼侍御史知雜事,判大理寺丞。吳植知臨江軍,使人納金於宰相王欽若,因牙吏至京師,審之,語頗洩,欽若知不可掩,執吏以聞。詔付台治,而植自言未嘗納金,反誣吏誤以問所親語達欽若。億窮治之,蓋植以病懼廢,金未達而事已露也。植乃除名。並按欽若,詔釋不問。三司更茶法,歲課不登,億承詔劾之,由丞相而下皆坐失當之罰,其不撓如此。自薛奎後,億獨掌台務者逾年。

除龍圖閣待制,奉使契丹。時副使者,章獻外姻也,妄傳皇太后旨於契丹,諭以南北歡好傳示子孫之意,億初不知也。契丹主問億曰:「皇太后即有旨,大使何獨不言?」億對曰:「本朝每遣使,皇太后必以此戒之,非欲達於北朝也。」契丹主大喜,曰:「此兩朝生靈之福也。」人謂副使既失辭,而億更以為恩意,甚推美之。

知亳州,召知審刑院,再遷兵部郎中、同判吏部流內銓,以右諫議大夫、樞密直學士知益州。故事,益州歲出官粟六萬石,辰糶貧民。是歲大旱,億倍數出粟,先期予民,民坐是不饑。又疏九升江口,下溉民田數千頃。維、茂州地接羌夷,蕃部歲至永康官場鬻馬,億慮其覘兩川,奏徙場黎州境上。拜御史中丞,請如唐制,置御史裡行。

景祐二年,以尚書工部侍郎同知樞密院事。時承平久,武備不戒,乃請二府各列上才任將帥者數十人,稍試用之。又言武臣宜知兵,而書禁不傳,請纂其要授之。於是帝親集《神武秘略》,以賜邊臣。

唃廝囉與趙元昊相攻,來獻捷。朝廷議加唃廝囉節制。億曰:「彼皆蕃臣也,今不能諭令解仇,乃因而加賞,非所以綏御四方也。」議遂寢。元昊歲遣人至京師,出入民間無他禁,億請下詔為除館舍禮之,官主貿易,外雖若煩擾,實羈防之。

知開封府范仲淹獻《百官圖》,指宰相呂夷簡差除不平,而陰薦億可用。仲淹既貶,帝以諭億。億曰:「仲淹舉臣以公,臣之愚陛下所知;舉臣以私,則臣委質以來,未嘗交託於人。」遂除戶部、參知政事。會忻州地大震,諫官韓琦言宰相王隨、陳堯佐非輔弼才,又言億子綜為群牧判官,不當自請以兄綱代之。遂與宰相皆罷,知應天府,尋加資政殿學士、知成德軍。改澶州,復知亳州,官至尚書左丞,以太子少傅致仕。卒,贈太子太保,謚忠憲。

億性方重,治家嚴飭,雖燕居,未嘗有惰容。見親舊之孤貧者,常給其昏葬。每見天下諸路有奏捃拾官吏小過者,輒顏色不懌,曰:「天下太平,聖主之心,雖昆蟲草木,皆欲使之得所。今仕者大則望為公卿,次亦望為侍從、職司一千石,其下亦望京朝、幕職,奈何錮之於盛世?」八子:綱、綜、絳、繹、維、縝、緯、緬。

綱,尚書水部員外郎。慶歷中,知光化軍,性苛急,不能撫循士卒。會盜張海剽劫至境上,綱帥禁兵乘城,給餅餌多不時,民具酒食犒軍,輒收其羊豕,市錢制兵器,士皆憤怒。又嘗命軍校作陣圖,不成,將斬之,眾益駭。一日,士方食,軍校邵興叱眾起勿食。綱怒,執數人系獄。興懼,帥眾劫庫兵為亂,欲殺綱。綱攜妻子縋城,由漢江而下。興等遂縱火掠城中,引眾趨蜀道,為官兵所敗,遂斬之,余黨悉誅。綱坐棄城除名,編管英州。

綜字仲文。蔭補將作監主簿,遷大理評事。舉進士中第,通判鄧州、天雄軍。會河溢金堤,民依丘塚者數百家。綜令曰:「能濟一人,予千錢。」民爭操舟筏以救,已而丘塚多潰。呂夷簡自北京入相,薦為集賢校理、同知太常院。歷開封府推官,數月,遷三司戶部判官、同修起居注。

使契丹,契丹主問其家世,綜言億在先朝嘗持禮來,契丹主喜曰:「與中國通好久,父子俱使我,宜酌我酒。」綜率同使者五人起為壽,契丹主亦離席酬之,歡甚。既還,陳執中以為生事,出知滑州,徙許州。

殿前指揮使許懷德從妹亡,有別產在陽翟,以無子,籍於官,懷德欲私有之,訟未決。因楊儀為書屬綜,書至而轉運使已徙獄他州矣。綜坐得書不以聞,奪集賢校理,知袁州。未幾,復為江東轉運使。還,再修起居注,累遷刑部員外郎、知制誥,卒。

綜嘗為契丹館伴使,使者欲為書稱北朝而去契丹號。綜曰:「自古未有建國而無號者。」使慚,遂不復言。其後朝廷擇館伴契丹使者,帝曰:「孰有如韓綜者乎?」子宗道,為戶部侍郎、寶文閣待制。

綱子宗彥,字欽聖。蔭補將作監主簿。舉進士甲科,累遷太常博士。以大臣薦,召試,為集賢校理。歷提點京西、京東刑獄。應天府失入平民死罪,獄成未決,通判孫世寧辨正之。獄吏當坐法,而尹劉沆縱弗治;宗彥往按舉,沆復沮止之。宗彥疏沆於朝,抵吏罪。仁宗春秋高,未有嗣。宗彥上書曰:「漢章帝詔諸懷妊者賜胎養谷,人三斗,復其夫勿算一歲,著為令。臣考尋世次,帝八子,長則和帝,而質、安以下諸帝皆其系冑,請修胎養之令。」且曰:「人君務蕃毓其民,則天亦昌衍其子孫矣。」以尚書兵部員外郎判三司鹽鐵勾院,卒。

綜子宗道,歷官至戶部侍郎、寶文閣待制。

韓絳,字子華。舉進士甲科,通判陳州。直集賢院,為開封府推官。有男子冷青,妄稱其母頃在掖庭得幸,有娠而出生己,府以為狂,奏流汝州。絳言,留之在外將惑眾。追責窮治,蓋其母嘗執役宮禁,嫁民冷緒,生一女,乃生青,遂論棄市。

歷戶部判官。江南饑,為體量安撫使,行便民事數十條;宣州守廖詢貪暴不法,下吏寘諸理,民大悅。使還,同修起居注,擢右正言。仁宗謂絳曰:「用卿出自朕,卿凡論事,不宜過激,當存朝廷大體,要令可行,毋使朕為不聽諫者。」

入內都都知王守忠兼判內侍省,絳言:「判名太重,且國朝以來,未有兼判兩省者。」詔自今勿復除。道士趙清貺出入宰相龐籍家,以賂敗,開封杖流之,道死。絳言籍諷府殺之,籍與尹俱謫去。未幾復進,絳力爭不得,遂解言職。明年,知制誥,乞守河陽,召判流內銓。河決商胡,用李仲昌議,開六塔河而患滋甚,命絳安撫河北。時宰主仲昌,人莫敢異。絳劾其蠹國害民,罪不可貸,仲昌遂竄嶺表。遷龍圖閣直學士、知瀛州。歐陽修率同列言:「絳宜在朝廷,瀛非所處也。」留知諫院,糾察在京刑獄。為翰林學士、御史中丞。

帝禱茅山求嗣,絳草祝辭,因勸帝汰出宮人,及限內臣養子,以重絕人之世,皆從之。掖庭劉氏通請謁為奸,絳以告帝。帝曰:「非卿言,朕無由知。」不數日,出劉氏及他不謹者。真定守呂溱犯法,從官通章請貰之,絳曰:「法行當自貴者始,更相請援,則公道廢矣。」並劾諸請者,溱遂絀。富弼用張茂實掌禁兵,絳言:「人謂茂實為先帝子,豈宜用典宿衛?」不報,闔門待罪,自言不敢復稱御史中丞。詔召之,及出,不秉笏穿朝堂,諫官論之,罷知蔡州。

數月,以翰林侍讀學士知慶州。熟羌據堡為亂,即日討平之。加端明殿學士、知成都府。張詠鎮蜀日,春糶米,秋糶鹽,官給券以惠貧弱,歷歲久,權歸豪右;中人奉使至蜀,使酒吏主貿易,因附益以取悅,絳悉奏罷之。召知開封府,為三司使。請以川、陝職田谷輸常平倉,而隨其事任道裡差次給直。帝歎曰:「眾方姑息,卿獨不能徇時邪!」即行之。內諸司吏數干恩澤,絳輒執不可。為帝言:「身犯眾怒,懼有飛語。」帝曰:「朕在藩邸日,頗聞有司以國事為人情。卿所守固善,何憚於讒?」

神宗立,韓琦薦絳有公輔器,拜樞密副使。始請建審官西院,掌武臣升朝者,以息吏奸。神宗嘗問天下遺利,絳請盡地力。因言差役之弊,願更定其法,役議自此始矣。代陳升之同制置三司條例,王安石每奏事,必曰:「臣見安石所陳非一,皆至當可用,陛下宜省察。」安石恃以為助。熙寧三年,參知政事。夏人犯塞,絳請行邊,安石亦請往。絳曰:「朝廷方賴安石,臣宜行。」乃以為陝西宣撫使。既,又兼河東,幾事不可待報者,聽便宜施行,授以空名告敕,得自除吏。十二月,即軍中拜同中書門下平章事、昭文館大學士,開幕府於延安。絳素不習兵事,注措乖方,選蕃兵為七軍,用知青澗城種諤策,欲取橫山,令諸將聽命於諤,厚賞犒蕃兵,眾皆怨望;又奪騎兵馬以與之,有抱馬首以泣者。既城囉兀,又冒雪築撫寧堡,調發騷然。已而二城陷,趣諸道兵出援,慶卒遂作亂。議者罪絳,罷知鄧州。明年,以觀文殿學士徙許州,進大學士,徙大名府。七年,復代王安石相。既顓處中書,事多稽留不決,且數與呂惠卿爭論,乃密請帝再用安石。安石至,頗與絳異。有劉佐者,坐法免,安石欲抆拭用佐,絳不可。議帝前未決,即再拜求去。帝驚曰:「此小事,何必爾?」對曰:「小事尚不伸,況大事乎!」帝為逐佐。未幾,絳亦出知許州。

元豐元年,拜建雄軍節度使、知定州。入為西太一宮使。六年,知河南府。夏,大雨,伊、洛間民被溺者十五六。絳發廩振恤,環城築堤,數月,水復至,民賴以免。哲宗立,更鎮江軍節度使、開府儀同三司,封康國公,為北京留守。河決小吳,都水議傍魏城鑿渠東趨金堤,役甚棘。絳言:「功必不成,徒耗費國力,而使魏人流徙,非計也。」三奏,訖罷之。元祐二年,請老,以司空、檢校太尉致仕。明年,卒,年七十七。贈太傅,謚曰獻肅。

絳臨事果敢,不為後慮。好延接士大夫,數薦司馬光可用,終以黨王安石復得政,是以清議少之。

子宗師,字傳道,以父任歷州縣職。既登第,王安石薦為度支判官、提舉河北常平。累官至集賢殿修撰、知河中府,卒。初,宗師在神宗朝,數賜對,常弗忍去親側,屢辭官不拜,世以孝與之。

韓維,字持國。以進士奏名禮部,方億輔政,不肯試大廷,受蔭入官。父沒後,閉門不仕。宰相薦其好古嗜學,安於靜退,召試學士院,辭不就。富弼辟河東幕府,史館修撰歐陽修薦為檢討、知太常禮院。禮官議祫享東向位,維請虛室以待太祖。溫成後立廟用樂,維以為不如禮,請一切裁去。議陳執中謚,以為張貴妃治喪皇儀殿、追冊位號,皆執中所建,宜曰榮靈。詔謚曰恭,維曰:「責難於君謂之恭,執中何以得此?」議訖不行,乞罷禮院。以秘閣校理通判涇州。

神宗封淮陽郡王、穎王,維皆為記室參軍。王每事咨訪,維悉心以對,至拜起進趨之容,皆陳其節。嘗與論天下事,語及功名。維曰:「聖人功名,因事始見,不可有功名心。」王拱手稱善。聞維引疾請郡,上章留之。時禁中遣使泛至諸臣家,為王擇妃。維上疏曰:「王孝友聰明,動履法度,方向經學,以觀成德。今卜族授室,宜歷選勳望之家,謹擇淑媛,考古納采、問名之義,以禮成之,不宜苟取華色而已。」

左、右史闕,英宗訪除授例,執政曰:「用館閣久次及進士高第者。」帝曰:「第擇人,不必專取高科。」執政以維對,遂同修起居注、侍邇英講。帝初免喪,簡默不言。維上疏曰:「邇英閣者,陛下燕閒之所也。侍於側者,皆獻納論思之臣。陳於前者,非經則史。可以博咨訪之義,窮仁義之道,究成敗之原。今禮制終畢,臣下傾耳以聽玉音,陛下之言,此其時也。臣請執筆以俟。」進知制誥、知通進銀台司。

御史呂誨等以濮議得罪,維諫曰:「誨等審議守職,不過欲陛下盡如先王之法而止爾。請追還前詔,令百官詳議,以盡人情;復誨等職任,以全政體。」既而責命不由門下,維又言:「罷黜御史,事關政體,而不使有司與聞,紀綱之失,無甚於此。乞解銀台司。」不從,遂闔門待罪。有詔舉台官二人,維言:「呂誨、范純仁有已試之效,願復其職。」翰林學士范鎮作批答不合旨,出補郡。維言:「鎮所失只在文字,當涵容之。前黜錢公輔,中外以為太重,連退二近臣,而眾莫知其所謂,自此誰敢盡忠者?」

穎王為皇太子,兼右庶子。神宗即位,維進言:「百執事各有職位,當責任,若代之行事,最為失體。天下大事不可猝為,人君設施,自有先後。」因釋滕文公問孟子居喪之禮,推後世禮文之變,以伸規諷,帝皆嘉納。除龍圖閣直學士。

御史中丞王陶彈宰相韓琦為跋扈,罷為翰林學士。維言:「中丞之言是,宰相安得無罪?若其非是,安得止罷台職?今為學士,是遷也。」參知政事吳奎論陶事,出知青州。維言進退大臣,不當如是。詔遷奎官。維又言:「執政罷免,則為降黜;今復遷官,則為褒進。二者理難並行,此與王陶罷中丞而加學士何以異?」章上,奎還就職。維援前言求去,知汝州。數月,召兼侍講、判太常寺。

初,僖祖主已遷,及英宗祔廟,中書以為僖祖與稷、契等,不應毀其廟。維言:「太祖戡定大亂,子孫遵業,為宋太祖,無可議者。僖祖雖為高祖,然仰跡功業,非有所因,若以所事稷、契事之,懼有未安,宜如故便。」王安石方主初議,持不行。熙寧二年,遷翰林學士、知開封府。明年,為御史中丞,以兄絳在樞府,力辭之。安石亦惡其言保甲事,復使為開封。始分置八廂決輕刑,轂下清肅。時吳充為三司使,帝曰:「維、充以文學進,及任煩劇,而皆稱職,可謂得人矣。」兼侍讀學士,充群牧使。考試制舉人,孔文仲對策入等,以切直罷歸。維言:「陛下毋謂文仲為一賤士,黜之何損。臣恐賢俊解體,忠良結舌,阿諛苟合者將窺隙而進,為禍不細。」安石益惡之。

樞密使文彥博求去,帝曰:「密院事劇,當除韓維佐卿。」明日,維奏事殿中,以言不用,請郡。帝曰:「卿東宮舊人,當留以輔政。」對曰:「使臣言得行,賢於富貴;若緣攀附舊恩以進,非臣之願也。」遂出知襄州,改許州。

七年二月,召為學士承旨。入對,帝曰:「天久不雨,朕日夜焦勞,奈何?」維曰:「陛下憂閔旱災,損膳避殿,此乃舉行故事,恐不足以應天變。當痛自責己,廣求直言。」退,又上疏曰:「近畿內諸縣,督索青苗錢甚急,往往鞭撻取足,至伐桑為薪以易錢貨,旱災之際,重罹此苦。若夫動甲兵,危士民,匱財用於荒夷之地,朝廷處之不疑,行之甚銳;至於蠲除租稅,寬裕逋負,以救愁苦之民,則遲遲而不肯發。望陛下奮自英斷行之,過於養人,猶愈過於殺人也。」上感悟,即命維草詔求直言。其略曰:「意者聽納不得於理與?獄訟非其情與?賦斂失其節與?忠言讜論鬱於上聞,而阿諛壅蔽以成其私者眾與?」詔出,人情大悅。有旨體量市易、免行利病,權罷力田、保甲,是日乃雨。

王安石罷,會絳入相,加端明殿學士、知河陽,復知許州。帝幸舊邸,進資政殿學士。曾鞏當制,稱其純明亮直,帝令改命詞。維知帝意,請提舉嵩山崇福宮。帝崩,赴臨闕庭。宣仁後手詔勞問,維對曰:「人情貧則思富,苦則思樂,困則思息,郁則思通。誠能常以利民為本,則民富;常以憂民為心,則民樂;賦役非人力所堪者去之,則勞困息;法禁非人情所便者蠲之,則鬱塞通。推此而廣之,盡誠而行之,則子孫觀陛下之德,不待教而成矣。」

未幾,起知陳州,未行,召兼侍讀,加大學士。嘗言:「先帝以夏國主秉常廢,故興問罪之師。今既復位,有蕃臣禮,宜還其故地。」因陳兵不可不息者三,地不可不棄者五。又言:「仁宗選建儲嗣,一時忠勳皆被寵祿;范鎮首開此議,賞獨不及,願褒顯其功。」鎮於是復起用。

元祐更役法,命維詳定。時四方書疏多言其便,維謂司馬光曰:「小人議論,希意迎合,不可不察。」成都轉運判官蔡曚附會定差,維惡而劾之。執政欲廢王安石《新經義》,維以當與先儒之說並行,論者服其平。拜門下侍郎。御史張舜民以言事罷,王巖叟救之,折簡密詢上官均。語洩,詔巖叟分析。維曰:「臣下折簡聚談,更相督責,乃是相率為善,何害於理?若瑣瑣責善,懼於國事無益也。」

維處東省逾年,有忌之者密為讒訴,詔分司南京。尚書右司王存抗聲簾前曰:「韓維得罪,莫知其端,臣竊為朝廷惜。」乃還大學士、知鄧州。兄絳為之請,改汝州。久之,以太子少傅致仕,轉少師。

紹聖中,坐元祐黨,降左朝議大夫,再謫崇信軍節度副使,均州安置。諸子乞納官爵,聽父裡居。哲宗覽奏惻然,許之。元符元年,以幸睿成宮,復左朝議大夫,是歲卒。年八十二。徽宗初,悉追復舊官。

韓縝,字玉汝。登進士第,簽書南京判官。仁宗以水災求直言,縝上疏曰:「今國本未立,無以系天下心,此陰盛陽微之應。」詞極剴切。劉沆薦其才,命編修三班敕。前此,武臣不執親喪。縝建言:「三年之服,古今通制;晉襄衰墨從戎,事出一時。」遂著令,自崇班以上聽持服。為殿中侍御史。參知政事孫抃持祿充位;權陝西轉運副使薛向赴闕,樞密院輒畫旨除為真;劉永年以外戚除防禦使;內侍史志聰私役皇城親從:縝皆極論之。帝為罷抃,寢向與永年之命,而正志聰罪。遷侍御史、度支判官,出為兩浙、淮南轉運使,移河北。

夏諒祚死,子秉常嗣,遣使求封冊。朝廷方責夏人不修職貢,欲擇人詰其使。縝適陛辭,神宗命之往。縝至驛問罪,使者引服,迨夜,奏上。帝喜,改使陝西。入知審官西院、直舍人院。以兄絳執政,改集賢殿修撰、鹽鐵副使,以天章閣待制知秦州。嘗宴客夜歸,指使傅勍被酒,誤隨入州宅,與侍妾遇,縝怒,令軍校以鐵裹杖箠殺之。勍妻持血衣,撾登聞鼓以訴,坐落職,分司南京。秦人語曰:「寧逢乳虎,莫逢玉汝。」其暴酷如此。久之,還待制、知瀛州。

熙寧七年,遼使蕭禧來議代北地界。召縝館客,遂報聘,令持圖牒致遼主,不克見而還。知開封府,禧再至,復館之。詔乘驛詣河東,與禧分畫,以分水嶺為界。覆命,賜襲衣、金帶,為樞密都承旨,還龍圖閣直學士。元豐五年,官制行,易太中大夫、同知樞密,進知院事。

哲宗立,拜尚書右僕射兼中書侍郎。首相蔡確與章惇謀誣東朝,及確為山陵使,縝暴其奸狀,由是東朝及外廷悉知之。確使還,欲以其屬高遵惠、張璡、韓宗文為美官。宣仁後以訪縝,縝曰:「遵惠為太后從父;璡者,中書郎璪之弟;宗文,臣侄也。今擢用非次,則是君臣各私其親,何以示天下?」乃止。

元祐元年,御史中丞劉摯、諫官孫覺、蘇轍、王覿,論縝才鄙望輕,在先朝為奉使,割地六百里以遺契丹,邊人怨之切骨,不可使居相位。章數十上,罷為觀文殿大學士、知穎昌府。移永興、河南,拜安武軍節度使、知太原府,易節奉寧軍。請老,為西太一宮使,以太子太保致仕。紹聖四年卒,年七十九。贈司空,謚曰莊敏。

縝外事莊重,所至以嚴稱。雖出入將相而寂無功烈,厚自奉養,世以比晉、何、曾雲。子宗武。

宗武,第進士,韓宗彥鎮瀛州,闢為河間令。值河溢,增堤護城,吏率兵五百伐材近郊,雖墓木亦不免,父老遮道泣,宗武入府白罷之。徽宗即位,為秘書丞,因日食上疏言:「近世事有微漸而不可不察者五:大臣不畏公論,小臣趨利附下,一也。人主怠於政事,威柄下移,怨讟歸上,二也。左右無輔拂之士,守邊無禦侮之臣,三也。開境土以速邊患,耗賦財以弊民力,四也。歲谷不登,倉庾空竭,民人流亡,盜賊數起,五也。根治朋黨,追復私怨。正士黜廢,耆老殲亡,旋起大獄,害及善類。文章號令,衰於前世。大河決溢,饑饉荐臻。執政大臣,人懷異意,排去舊怨,以立新黨,徒為紛紛,無憂國忘家之慮。誠願躬攬權綱,收還威柄,敷言奏功,考察名實,不以侍御之好、鐘鼓之娛為樂。仁祖惻怛至誠,以收天下之心;神宗厲精不息,以舉天下之事;皆所宜法。」不報。

哲宗將祔廟,中旨索省中書畫甚急。宗武言:「先帝祔廟,陛下哀慕方深,而丹青之玩,取索不已,播之於外,懼損聖德。陛下踐祚,如日初升,當講劘典訓,開廣聖學,好玩易志,正古人所戒也。」疏入,皇太后見之,怒曰:「是皆內侍數輩所為爾。」欲盡加罰,帝委曲申救,乃已。明日,太后對宰相獎歎,令俟諫官員闕即用之。尋除都官員外郎,改開封府推官。丐外,為淮南轉運判官。前使者貸上供錢,禁庭遣使來索。宗武奏具狀,詞極鯁切,坐貶秩,罷歸。久之,蔡京欲以知穎州。帝語秘書事,京不敢復言,遂致仕。官累太中大夫,年八十二卒。

論曰:王稱曰:「昔袁安未嘗以贓罪鞫人,史氏以其仁心,足以覃乎後昆。韓億不悅捃人小過,而君子知其後必大,皆盛德事也。億有子位公府,而行各有適。絳適於同,維適於正,縝適於嚴。嗚呼,維其賢哉!」




宋史卷三百一十六
【列傳第七十五】


包拯 吳奎 趙抃 子屼 唐介 子淑問 義問 孫恕

包拯,字希仁,廬州合肥人也。始舉進士,除大理評事,出知建昌縣。以父母皆老,辭不就。得監和州稅,父母又不欲行,拯即解官歸養。後數年,親繼亡,拯廬墓終喪,猶裴徊不忍去,裡中父老數來勸勉。久之,赴調,知天長縣。有盜割人牛舌者,主來訴。拯曰:「第歸,殺而鬻之。」尋復有來告私殺牛者,拯曰:「何為割牛舌而又告之?」盜驚服。徙知端州,遷殿中丞。端土產硯,前守緣貢,率取數十倍以遺權貴。拯命制者才足貢數,歲滿不持一硯歸。

尋拜監察御史裡行,改監察御史。時張堯佐除節度、宣徽兩使,右司諫張擇行、唐介與拯共論之,語甚切。又嘗建言曰:「國家歲賂契丹,非御戎之策。宜練兵選將,務實邊備。」又請重門下封駁之制,及廢錮贓吏,選守宰,行考試補蔭弟子之法。當時諸道轉運加按察使,其奏劾官吏多摭細故,務苛察相高尚,吏不自安,拯於是請罷按察使。

去使契丹,契丹令典客謂拯曰:「雄州新開便門,乃欲誘我叛人,以刺疆事耶?」拯曰:涿州亦嘗開門矣,刺疆事何必開便門哉?」其人遂無以對。

歷三司戶部判官,出為京東轉運使,改尚書工部員外郎、直集賢院,徙陝西,又徙河北,入為三司戶部副使。秦隴斜谷務造船材木,率課取於民;又七州出賦河橋竹索,恆數十萬,拯皆奏罷之。契丹聚兵近塞,邊郡稍警,命拯往河北調發軍食。拯曰:「漳河沃壤,人不得耕,刑、洺、趙三州民田萬五千頃,率用牧馬,請悉以賦民。」從之。解州鹽法率病民,拯往經度之,請一切通商販。除天章閣待制、知諫院。數論斥權幸大臣,請罷一切內除曲恩。又列上唐魏鄭公三疏,願置之坐右,以為龜鑒。又上言天子當明聽納,辨朋黨,惜人才,不主先入之說,凡七事;請去刻薄,抑僥倖,正刑明禁,戒興作,禁妖妄。朝廷多施行之。除龍圖閣直學士、河北都轉運使。嘗建議無事時徙兵內地,不報。至是,請:「罷河北屯兵,分之河南兗、鄆、齊、濮、曹、濟諸郡,設有警,無後期之憂。借曰戍兵不可遽減,請訓練義勇,少給餱糧,每歲之費,不當屯兵一月之用,一州之賦,則所給者多矣。」不報。徙知瀛州,諸州以公錢貿易,積歲所負十餘萬,悉奏除之。以喪子乞便郡,知揚州,徙廬州,遷刑部郎中。坐失保任,左授兵部員外郎、知池州。復官,徙江寧府,召權知開封府,遷右司郎中。

拯立朝剛毅,貴戚宦官為之斂手,聞者皆憚之。人以包拯笑比黃河清,童稚婦女,亦知其名,呼曰「包待制」。京師為之語曰:「關節不到,有閻羅包老。」舊制,凡訟訴不得徑造庭下。拯開正門,使得至前陳曲直,吏不敢欺。中官勢族築園榭,侵惠民河,以故河塞不通,適京師大水,拯乃悉毀去。或持地券自言有偽增步數者,皆審驗劾奏之。

遷諫議大夫、權御史中丞。奏曰:「東宮虛位日久,天下以為憂,陛下持久不決,何也?」仁宗曰:「卿欲誰立?」拯曰:「臣不才備位,乞豫建太子者,為宗廟萬世計也。陛下問臣欲誰立,是疑臣也。臣年七十,且無子,非邀福者。」帝喜曰:「徐當議之。」請裁抑內侍,減節冗費,條責諸路監司,御史府得自舉屬官,減一歲休暇日,事皆施行。

張方平為三司使,坐買豪民產,拯劾奏罷之;而宋祁代方平,拯又論之;祁罷,而拯以樞密直學士權三司使。歐陽修言:「拯所謂牽牛蹊田而奪之牛,罰已重矣,又貪其富,不亦甚乎!」拯因家居避命,久之乃出。其在三司,凡諸管庫供上物,舊皆科率外郡,積以困民。拯特為置場和市,民得無擾。吏負錢帛多縲系,間輒逃去,並械其妻子者,類皆釋之。遷給事中,為三司使。數日,拜樞密副使。頃之,遷禮部侍郎,辭不受,尋以疾卒,年六十四。贈禮部尚書,謚孝肅。

拯性峭直,惡吏苛刻,務敦厚,雖甚嫉惡,而未嘗不推以忠恕也。與人不苟合,不偽辭色悅人,平居無私書,故人、親黨皆絕之。雖貴,衣服、器用、飲食如布衣時。嘗曰:「後世子孫仕宦,有犯贓者,不得放歸本家,死不得葬大塋中。不從吾志,非吾子若孫也。」初,有子名繶,娶崔氏,通判潭州,卒。崔守死,不更嫁。拯嘗出其媵,在父母家生子,崔密撫其母,使謹視之。繶死後,取媵子歸,名曰綖。有奏議十五卷。

吳奎,字長文,濰州北海人。性強記,於書無所不讀。舉《五經》,至大理丞,監京東排岸。慶歷宿衛之變,奎上疏曰:「涉春以來,連陰不解,《洪範》所謂『皇之不極,時則有下伐上』者。今衛士之變,起於肘腋,流傳四方,驚駭群聽。聞皇城司官六人,其五已受責,獨楊懷敏尚留。人謂陛下私近幸而屈公法,且獲賊之際,傳令勿殺,而左右輒屠之。此必其黨欲以滅口,不然,何以不奉詔?」遂乞召對面論,仁宗深器之。再遷殿中丞,策賢良方正入等,擢太常博士、通判陳州。

入為右司諫,改起居舍人,同知諫院。每進言,惟勸帝禁束左右奸幸。內東門闌得賂遺物,下吏研治,而開封用內降釋之。奎劾尹魏瓘,出瓘越州。彭思永論事,詔詰所從受。奎言:「御史法許風聞,若窮核主名,則後誰敢來告以事?是自塗其耳目也。」上為罷不問。郭承祐、張堯佐為宣徽使,奎連疏其不當,承祐罷使,出堯佐河中。

皇祐中,頗多災異,奎極言其徵曰:「今冬令反燠,春候反寒,太陽虧明,五星失度,水旱作沴,饑饉荐臻,此天道之不順也。自東徂西,地震為患,大河橫流,堆阜或出,此地道之不順也。邪曲害政,陰柔蔽明,群小紛爭,眾情壅塞,西、北貳敵,求欲無厭,此人事之不和也。夫帝王之美,莫大於進賢退不肖。今天下皆謂之賢,陛下知之而不能進;天下皆謂之不肖,陛下知之而不能退。內寵驕恣,近習回撓,陰盛如此,寧不致大異乎?又十數年來下令及所行事,或有名而無實,或始是而終非,或橫議所移,或奸謀所破,故群臣百姓,多不甚信,以謂陛下言之雖切而不能行,行之雖銳而不能久。臣願謹守前詔,堅如金石,或敢私撓,必加之罪,毋為人所測度,而取輕於天下。」

唐介論文彥博,指奎為黨,出知密州。加直集賢院,徙兩浙轉運使。入判登聞檢院、同修起居注、知制誥。奉使契丹,會其主加稱號,要入賀。奎以使事有職,不為往。歸遇契丹使於塗,契丹以金冠為重,紗冠次之。故事,使者相見,其衣服重輕必相當。至是,使者服紗冠,而要奎盛服。奎殺其儀以見,坐是出知壽州。

至和三年,大水,詔中外言得失。奎上疏曰:「陛下在位三十四年,而儲嗣未立。在禮,大宗無嗣,則擇支子之賢者。以昭穆言,則太祖、太宗之曾孫,所宜建立,以系四海之望。俟有皇子則退之,而優其禮於宗室,誰曰不然?陛下勿聽奸人邪謀,以誤大事。若倉卒之際,柄有所歸,書之史冊,為萬世歎憤。臣不願以聖明之資,當危亡之比。此事不宜優遊,願蚤裁定。定之不速,致宗祀無本,鬱結群望,推之咎罰,無大於此。」帝感其言,拜翰林學士,權開封府。

奎達於從政,應事敏捷,吏不敢欺。富人孫氏辜榷財利,負其息者,至評取物產及婦女。奎發孫宿惡,徙其兄弟於淮、閩,豪猾畏斂。居三月,治聲赫然。除端明殿學士、知成都府,以親辭,改鄆州,復還翰林,拜樞密副使。治平中,丁父憂,居喪毀瘠,廬於墓側,歲時潔嚴祭祀,不為浮屠事。

神宗初立,奎適終制,以故職還朝。逾月,參知政事。時已召王安石,辭不至,帝顧輔臣曰:「安石歷先帝朝,召不赴,頗以為不恭。今又不至,果病耶,有所要耶?曾公亮曰:「安石文學器業,不敢為欺。」奎曰:「臣嘗與安石同領群牧,見其護短自用,所為迂闊。萬一用之,必紊亂綱紀。」乃命知江寧。

奎嘗進言:「陛下在推誠應天,天意無他,合人心而已。若以至誠格物,物莫不以至誠應,則和氣之感,自然而致。今民力困極,國用窘乏,必俟順成,乃可及他事。帝王所職,惟在於判正邪,使君子常居要近,小人不得以害之,則自治矣。」帝因言:「堯時,四凶猶在朝。」奎曰:「四凶雖在,不能惑堯之聰明。聖人以天下為度,未有顯過,固宜包容,但不可使居要近地爾。」帝然之。御史中丞王陶,以論文德不押班事詆韓琦,奎狀其過。詔除陶翰林學士,奎執不可。陶又疏奎阿附。陶既出,奎亦以資政殿大學士知青州。司馬光諫曰:「奎名望清重,今為陶絀奎,恐大臣皆不自安,各求引去。陛下新即位,於四方觀聽非宜。」帝乃召奎歸中書。及琦罷相,竟出知青州。明年薨,年五十八。贈兵部尚書,謚曰文肅。

奎喜獎廉善,有所知輒言之,言之不從,不止也。少時甚貧,,既通貴,買田為義莊,以賙族黨朋友。沒之日,家無餘資,諸子至無屋以居,當時稱之。

趙抃,字閱道,衢州西安人。進士及第,為武安軍節度推官。人有赦前偽造印,更赦而用者,法吏當以死。抃曰:「赦前不用,赦後不造,不當死。」讞而生之。知崇安、海陵、江原三縣,通判泗州。濠守給士卒廩賜不如法,聲欲變,守懼,日未入,輒閉門不出。轉運使檄抃攝治之,抃至,從容如平時,州以無事。

翰林學士曾公亮未之識,薦為殿中侍御史,彈劾不避權幸,聲稱凜然,京師目為「鐵面御史。」其言務欲朝廷別白君子小人,以謂:「小人雖小過,當力遏而絕之;君子不幸詿誤,當保全愛惜,以成就其德。」溫成皇后之喪,劉沆以參知政事監護,及為相,領事如初。抃論其當罷,以全國體。又言宰相陳執中不學無術,且多過失;宣徽使王拱辰平生所為及奉使不法;樞密使王德用、翰林學士李淑不稱職;皆罷去。吳充、鞠真卿、刁約以治禮院吏,馬遵、呂景初、吳中復以論梁適,相繼被逐。

抃言其故,悉召還。呂溱、蔡襄、吳奎、韓絳既出守,歐陽修、賈黯復求郡。抃言:「近日正人端士紛紛引去,侍從之賢如修輩無幾,今皆欲去者,以正色立朝,不能諂事權要,傷之者眾耳。」修、黯由是得留,一時名臣,賴以安焉。

請知睦州,移梓州路轉運使,改益州。蜀地遠民弱,吏肆為不法,州郡公相饋餉。抃以身帥之,蜀風為變。窮城小邑,民或生而不識使者,抃行部無不至,父老喜相慰,奸吏竦服。召為右司諫。內侍鄧保信引退兵董吉燒煉禁中,抃引文成、五利、鄭注為比,力論之。陳升之副樞密,抃與唐介、呂海、范師道言升之奸邪,交結宦,進不以道。章二十餘上,升之去位。抃與言者亦罷,出知虔州。虔素難治,抃御之嚴而不苛,召戒諸縣令,使人自為治。令皆喜,爭盡力,獄以屢空。嶺外仕者死,多無以為歸,抃造舟百艘,移告諸郡曰:「仕宦之家,有不能歸者,皆於我乎出。」於是至者相繼,悉授以舟,並給其道裡費。召為侍御史知雜事,改度支副使,進天章閣待制、河北都轉運使。時賈昌朝以故相守魏,抃將按視府庫,昌朝使來告曰:「前此,監司未有按視吾藏者,恐事無比,若何?抃曰:「捨是,則他郡不服。」竟往焉。昌朝不悅。初,有詔募義勇,過期不能辦,官吏當坐者八百餘人。抃被旨督之,奏言:「河朔頻歲豐,故應募者少,請寬其罪,以俟農隙。」從之。坐者獲免,而募亦隨足。昌朝始愧服。加龍圖閣直學士、知成都,以寬為治。抃向使蜀日,有聚為妖祀者,治以峻法。及是,復有此獄,皆謂不免。抃察其亡他,曰:「是特酒食過耳。」刑首惡而釋餘人,蜀民大悅。會榮諲除轉運使,英宗諭諲曰:「趙抃為成都,中和之政也。」

神宗立,召知諫院。故事,近臣還自成都者,將大用,必更省府,不為諫官。大臣以為疑,帝曰:「吾賴其言耳,苟欲用之,無傷也。」及謝,帝曰:「聞卿匹馬入蜀,以一琴一鶴自隨,為政簡易,亦稱是乎?」未幾,擢參知政事。抃感顧知遇,朝政有未協者,必密啟聞,帝手詔褒答。

王安石用事,抃屢斥其不便。韓琦上疏極論青苗法,帝語執政,令罷之。時安石家居求去,抃曰:「新法皆安石所建,不若俟其出。」既出,安石持之愈堅。抃大悔恨,即上言:「制置條例司建使者四十輩,騷動天下。安石強辯自用,詆天下公論以為流俗,違眾罔民,順非文過。近者台諫侍從,多以言不聽而去;司馬光除樞密,不肯拜。且事有輕重,體有大小。財利於事為輕,而民心得失為重;青苗使者於體為小,而禁近耳目之臣用捨為大。今去重而取輕,失大而得小,懼非宗廟社稷之福也。」奏入,懇乞去位,拜資政殿學士、知杭州,改青州,時京東旱蝗,青獨多麥,蝗來及境,遇風退飛,盡墮水死。

成都以戍卒為憂,遂以大學士復知成都。召見,勞之曰:「前此,未有自政府往者,能為朕行乎?」對曰:「陛下有言,即法也,奚例之問?」因乞以便宜從事。既至蜀,治益尚寬。有卒長立堂下,呼諭之曰:「吾與汝年相若,吾以一身入蜀,為天子撫一方。汝亦宜清謹畏戢以率眾,比戍還,得余貲持歸,為室家計可也。」人喜轉相告,莫敢為惡,蜀郡晏然。劍州民私作僧度牒,或以為謀逆告,抃不師畀獄吏,以意決之,悉從輕比。謗者謂其縱逆黨,朝廷取具獄閱之,皆與法合。茂州夷剽境上,懼討乞降,乃縛奴將殺之,取血以受盟。抃使易用牲,皆歡呼聽命。

乞歸,越州。吳越大饑疫,死者過半。抃盡救荒之術,療病,埋死,而生者以全。下令修城,使得食其力。復徙杭,以太子少保致仕,而官其子屼提舉兩浙常平以便養。屼奉抃遍游諸名山,吳人以為榮。元豐七年,薨,年七十七。贈太子少師,謚曰清獻。

抃長厚清修,人不見其喜慍。平生不治貲業,不畜聲伎,嫁兄弟之女十數、他孤女二十餘人,施德煢貧,蓋不可勝數。日所為事,入夜必衣冠露香以告於天,不可告,則不敢為也。其為政,善因俗施設,猛寬不同,在虔與成都,尤為世所稱道。神宗每詔二郡守,必以抃為言。要之,以惠利為本。晚學道有得,將終,與屼訣,詞氣不亂,安坐而沒。宰相韓琦嘗稱抃真世人標表,蓋以為不可及雲。

屼字景仁。由蔭登第,通判江州,改溫州,代還,得見。時抃已謝事,神宗命為太僕丞,擢監察御史。以父老請外,提舉兩浙常平。元祐中,復為御史。上疏言:「治平以前,大臣不敢援置親黨於要塗,子弟多處管庫,甚者不使應科舉,與寒士爭進。自王安石柄國,持內舉不避親之說,始以子雱列侍從,由是循習為常。資望淺者,或居事權繁重之地;無出身者,或預文字清切之職,今宜杜絕其源。」又言:「台諫之臣,或稍遷其位,而陰奪言責;或略行其言,而退與善地;或兩全並立,苟從講解;或置而不問,外示包容。使忠鯁之士,蒙羞難退,皆朝廷所宜深察也。」傅堯俞、王巖叟、梁燾、孫升以事去,屼言:「諸人才能學術,為世推稱;忠言嘉謨,見於已試,宜悉召還朝。」所言皆切時務。

避執政親嫌,改都官員外郎,出提點京東刑獄。元符中,歷鴻臚、太僕少卿。曾布知樞密院,將白為都承旨,蔡卞摭其救傅堯俞事,遂不用。未幾卒。

初,抃廬母墓三年,縣榜其裡曰「孝弟」。處士孫侔為作《孝子傳》。及□兀執父喪,而甘露降墓木。屼卒,子雲又以毀死,人稱其世孝。

唐介,字子方,江陵人。父拱,卒漳州,州人知其貧,合錢以賻,介年尚幼,謝不取。擢第,為武陵尉,調平江令。民李氏貲而吝,吏有求不厭,誣為殺人祭鬼。岳守捕其家,無少長楚掠,不肯承。更屬介訊之,無他驗。守怒白於朝,遣御史方偕徙獄別鞫之,其究與介同。守以下得罪,偕受賞,介未嘗自言。

知莫州任丘縣,當遼使往來道,驛吏以誅索破家為苦。介坐驛門,令曰:「非法所應給,一切勿與。稍毀吾什器者,必執之。」皆帖伏以去。沿邊塘水歲溢,害民田,中人楊懷敏主之,欲割邑西十一村地豬漲潦,介築提蘭之,民以為利。通判德州,轉運使崔嶧取庫絹配民而重其估。介留牒不下,且移安撫司責數之。嶧怒,數馳檄按詰,介不為動。既而果不能行。

入為監察御史裡行,轉殿中侍御史。啟聖院造龍鳳車,內出珠玉為之飾。介言:「此太宗神御所在,不可喧瀆;後宮奇靡之器,不宜過制。」詔亟毀去。張堯佐驟除宣徽、節度、景靈、群牧四使,介與包拯、吳奎等力爭之,又請中丞王舉正留百官班庭論,奪其二使。無何,復除宣徽使、知河陽。介謂同列曰:「是欲與宣徽,而假河陽為名耳,不可但已也。」而同列依違,介獨抗言之。仁宗謂曰:「除擬本出中書。」介遂劾宰相文彥博守蜀日造間金奇錦,緣閹侍通宮掖,以得執政;今顯用堯佐,益自固結,請罷之而相富弼。又言諫官吳奎表裡觀望,語甚切直。帝怒,卻其奏不視,且言將遠竄。介徐讀畢,曰:「臣忠憤所激,鼎鑊不避,何辭於謫?」帝急召執政示之曰:「介論事是其職。至謂彥博由妃嬪致宰相,此何言也?進用塚司,豈應得預?」時彥博在前,介責之曰:「彥博宜自省,即有之,不可隱。」彥博拜謝不已,帝怒益甚。梁適□七介使下殿,修起居注蔡襄趨進救之。貶春州別駕,王舉正言以為太重,帝旋悟,明日取其疏入,改置英州,而罷彥博相,吳奎亦出。又慮介或道死,有殺直臣名,命中使護之。梅堯臣、李師中皆賦詩激美,由是直聲動天下,士大夫稱真御史,必曰唐子方而不敢名。

數月,起監郴州稅,通判潭州,知復州,召為殿中侍御史。遣使賜告。趣詣闕下。入對,帝勞之曰:「卯遷謫以來,未嘗以私書至京師,可謂不易所守矣。」介頓首謝,言事益無所顧。他日請曰:「臣既任言責,言之不行將固爭,爭之重以累陛下,願得解職。」換工部員外郎、直集賢院,為開封府判官,出知揚州,徙江東轉運使。御史吳中復言,介不宜久居外。文彥博再當國,奏:「介向所言,誠中臣病,願如中復言。」然但徒河東。

久之,入為度支副使,進天章閣待制,復知諫院。帝自至和後,臨朝淵默。介言:「君臣如天地,以交泰為理。願時延群下,發德音,可否萬幾,以幸天下。」又論:宮禁干丐恩澤,出命不由中書,宜有以抑絕;賜予嬪御之費,多先朝時十數倍,日加無窮,宜有所朘損;監司薦舉,多得文法小吏,請令精擇端良敦樸之士,毋使與憸薄者同進;諸路走馬承受凌擾郡縣,可罷勿遣,以權歸監司;兗國公主夜開禁門,宜劾宿衛主吏,以嚴宮省。帝悉開納之。

御史中丞韓絳劾宰相富弼,弼家居求罷,絳亦待罪。介與王陶論絳以危法中傷大臣,絳罷。介嫌於右宰相,請外,以知荊南。敕過門下,知銀台司何郯封還之,留權開封府。旋以論罷陳升之,亦出知洪州。加龍圖閣直學士、河北都轉運使,樞密直學士、知瀛州。

治平元年,召為御史中丞。英宗謂曰:「卿在先朝有直聲,故用卿,非繇左右言也。」介曰:「臣無狀,陛下過聽,願獻愚忠。自古欲治之主,亦非求絕世驚俗之術,要在順人情而已。祖宗遺德余烈,在人未遠,願覽已成之業以為監,則天下蒙福矣。明年,以龍圖閣學士知太原府。帝曰:「朕視河東,不在中執法下,暫煩卿往耳。」夏人數擾代州邊,多築堡境上。介遣兵悉撤之,移諭以利害,遂不敢動。

神宗立,以三司使召。熙寧元年,拜參知政事。先時,宰相省閱所進文書於待漏捨,同列不得聞。介謂曾公亮曰:「身在政府而文書弗與知,上或有所問,何辭以對?」乃與同視,後遂為常。帝欲用王安石,公亮因薦之,介言其難大任。帝曰:「文學不可任耶?吏事不可任耶?經術不可任耶?」對曰:「安石好學而泥古,故論議迂闊,若使為政,必多所變更。」退謂公亮曰:「安石果用,天下必困擾,諸公當自知之。」中書嘗進除目,數日不決,帝曰:「當問王安石。」介曰:「陛下以安石可大用,即用之,豈可使中書政事決於翰林學士?臣近每聞宣諭某事問安石,可即行之,不可不行,如此則執政何所用,恐非信任大臣之體也。必以臣為不才,願先罷免。」

安石既執政,奏言:「中書處分札子,皆稱聖旨,不中理者十八九,宜止令中書出牒。」帝愕然。介曰:「昔寇准用札子遷馮拯官不當,拯訴之,太宗謂:『前代中書用堂牒,乃權臣假此為威福。太祖時以堂帖重於敕命,遂削去之。今復用札子,何異堂帖?』張洎因言:『廢札子,則中書行事,別無公式。」太宗曰:『大事則降敕,其當用扎子,亦須奏裁。』此所以稱聖旨也。如安石言,則是政不自天子出,使輔臣皆忠賢,猶為擅命,苟非其人,豈不害國?」帝以為然,乃止。介自是數與安石爭論。安石強辯,而帝主其說。介不勝憤,疽發於背,薨,年六十。

介為人簡伉,以敢言見憚。每言官缺,眾皆望介處之,觀其風采。神宗謂其先朝遺直,故大用之。然居政府,遭時有為,而扼於安石,少所建明,聲名減於諫官、御史時。比疾亟,帝臨問流涕,復幸其第吊哭,以畫像不類,命取禁中舊藏本賜其家。贈禮部尚書,謚曰質肅。子淑問、義問,孫恕。

淑問字士憲。第進士,至殿中丞。神宗以其家世,擢監察御史裡行,諭以謹家法、務大體。淑問見帝初即位,銳於治,因言:「中旨數下,一出特斷,當謹出納、別枉直,使命令必行。今詔書求直言,而久無所施用,必欲屈群策以起治道,願行其言。」初,詔侍臣講讀。淑問言:「王者之學,不必分章句、飾文辭。稽古聖人治天下之道,歷代致興亡之由,延登正人,博訪世務,以求合先王,則天下幸甚。」河北饑,流人就食京師,官振廩給食,來者不止。淑問曰:「出粟不繼,是誘之失業而就死地也。」條三策上之。

滕甫為中丞,淑問力數其短,帝以為邀名,乃詔避其父三司使,出通判復州。久之,知真州,提點湖北刑獄,言新法不便,乞解使事,黜知信陽軍,以病免。數年,起知宣州,徙湖州,入為吏部員外郎。又引疾求外,帝以為避事,降監撫州酒稅。哲宗立,司馬光薦其行己有恥,難進,召為左司諫,以病致仕,數月卒。

義問字士宣。善文辭,鎖廳試禮部,用舉者召試秘閣,父介引嫌罷之。熙寧中,辟京西轉運司管勾文字。神宗覽本道章奏,知義問所為。以其名訪輔臣,因黃好謙領使事,諭之曰:「唐義問風力強敏,行且用矣,可面詔之。」尋以為司農管當公事。方行手實法,所在騷然。義問言:「今造簿甫二歲,民不堪命,不宜復改為。」從曾孝寬使河東,還奏事,記利害綱目於笏,帝取而熟視之,歷舉以問,應析如流。帝喜曰:「欲見卿,非今日也。」擢湖南轉運判官。一路敷免役錢,又分戶五等,儲其羨為別賦,號「家力錢」,義問奏除之。移使京西,文彥博守西都,義問求罷去。彥博告以再入相時,嘗薦其父,晚同為執政,相得甚歡,故義問乃止。時陝西大舉兵,多亡卒,所至成聚。義問請令詣官自陳,給券續食,人以為便。會有不悅之者,免歸。

元祐中,起知齊州,提點京東刑獄、河北轉運副使。屬邑尉因捕盜誤遺火,盜逸去,民家被焚,訟尉故縱火。郡守執尉,抑使服,義問辨出之,方旱而雨。用彥博薦,加集賢修撰,帥荊南,請廢渠陽諸砦。蠻楊晟秀斷之以叛,即拜湖北轉運使,討降之,復砦為州。進直龍圖閣,以集賢殿修撰知廣州。章惇秉政,治棄渠陽罪,貶舒州團練副使。後七年,復故官,知穎昌府,卒。

恕,崇寧初,為華陽令,以不能奉行茶法,忤使者,謝病免歸。其弟意方為南陵令,亦以病自免,兄弟杜門躬耕。恕尋以宣教郎致仕。靖康元年,御史中丞許翰言其高行,詔起為監察御史。意亦以宰相吳敏薦,召對,而貧不能行,竟餓死江陵山中。

論曰:拯為開封,其政嚴明,人到於今稱之。而不尚苛刻,推本忠厚,非孔子所謂剛者乎:奎博學清重,君子人也。抃所至善治,民思不忘,猶古遺愛。介敢言,聲動天下,斯古遺直也。夫聽諫者,明君所難,以唐文皇猶弗終於魏徵,觀四臣面諍,鯁吭逆心,或不能堪,而仁宗容之無咈,誠盛德之主哉!屼世孝,淑問難進,義問強敏,恕高行不隕家聲,有足美雲。




宋史卷三百一十七
【列傳第七十六】


邵亢 從父必 馮京 錢惟演 從弟易 易子彥遠 明逸 諸孫景諶勰 即 

邵亢,字興宗,丹陽人。幼聰發過人,方十歲,日誦書五千言。賦詩豪縱,鄉先生見者皆驚偉之。再試開封,當第一,以賦失韻,弗取。范仲淹舉亢茂才異等,時布衣被召者十四人,試崇政殿,獨亢策入等,除建康軍節度推官。或言所對策字少,不應式,宰相張士遜與之姻家,故得預選,遂報罷。而士遜子實娶它邵,與亢同姓耳。士遜既不能與直,亢亦不自言。

趙元吳叛,亢言:「用兵在於擇將,今天下久不知戰,而所任多儒臣,未必能應變。武人得長一軍,又已老,詎能身先矢石哉?間起故家恩幸子弟,彼安識攻守之計?況將與卒素不相附,又亡堅甲利兵之御。此不待兩軍相當,而勝敗之機,固已形矣。」因獻《兵說》十篇。

召試秘閣,授穎州團練推官。晏殊為守,一以事諉之。民稅舊輸陳、蔡,轉運使又欲覆折緡錢,且多取之。亢言:「民之移輸,勞費已甚。方仍歲水旱,又從而加取,無乃不可乎?」遂止。入為國子監直講、館閣校勘、同知太常禮院。張貴妃薨,立園陵,禁京城樂一月,亢累疏罷之。進集賢校理。仁宗繼嗣未立,亢言:「國之外患在邊圉,然御之之術,不過羈縻勿絕而已。內患則不然,系社稷之安危,不可不蚤定也。」提點開封縣鎮公事。比有縱火者,一不獲則主吏坐罪,民或自燔其居以中吏。亢請非延及旁捨者,雖失捕,得勿坐。徙為府推官,改度支判官。

契丹遣使賀乾元節,未至,仁宗崩。議者謂宜卻,或欲俟其及國門而諭使之還,亢請令奉書至柩前,使見嗣君。從之。選為穎王府翊善,加直史館。召對群玉殿,英宗訪以世事,稱之曰:「學士真國器也。」擢同修起居注。建言:「陛下初政,欲治國者先齊家,穎王且授室,願採用古昏禮。公主下降,不宜厭舅姑之尊。」帝深納之。他日,諭王曰:「以翊善端直樸厚,輟為諫官矣。」王出道帝語,遂以知制誥知諫院。東宮建,為右庶子。

神宗立,遷龍圖閣直學士。有譖之者曰:「先帝大漸時,亢嘗建垂簾之議。」御史吳申即論之。帝知其妄,置不問。亢自訴曰:「方先帝不豫,群臣莫得進見,臣無由面陳,必有章奏。乞索之禁中,若得之,臣當伏誅;不然,則讒臣者,豈宜但已,願下獄考實。」帝不許。時待制以上為帥、守,每他徙必遷職秩,亢請未滿兩歲者勿推恩。王陶劾韓琦,吳奎與之辨。亢詆奎所言顛倒,失大臣體,蓋欲人並撼琦。琦與奎竟同日去。

進樞密直學士、知開封府。亢遇事敏密,吏操辭牘至前,皆反覆閱之。人或以為勞,亢曰:「決是非於須臾,正當爾。初雖煩,後乃省也。」籍里閭惡少年與吏之廢停者,一有所犯,皆遷處之,畿下斗訟為之衰止。拜樞密副使。

夏人誘殺知保安軍楊定,朝廷謀西討。亢曰:「天下財力殫屈,未宜用兵,唯當降意撫納,俟不順命,則師出有名矣。」因條上其事。詔報之曰:「中國民力,大事也。兵興之後,不無倍率,人心一搖,安危所繫。今動自我始,先違信誓,契丹聞之,將不期而自合,茲朕所深憂者。當悉如卿計。」未幾,夏主諒祚死,國人執殺定者來請和。或欲乘此更取塞門地,亢以為幸人之喪,非義也,乃止。

亢在樞密逾年,無大補益,帝頗厭之,嘗與諫官孫覺言,欲以陳升之代亢,而使守長安。覺遽劾亢薦升之,帝怒其希指,黜覺,亢亦引疾辭,以資政殿學士知越州。歷鄭、鄆、亳三州。薨,年六十一。贈吏部尚書,即其鄉賜以居宅,謚曰安簡。從父必。

必字不疑。舉進士,為上元主簿。國子監立石經,必善篆隸,召充直講。選為《唐書》編修官。必以史出眾手,非古人撰述之體,辭不就。進集賢校理、同知太常禮院。天子且親祠,執事者習禮壇下。必言:「《周官•大宗伯》:『凡王之禱祠,肄儀為位。』鄭康成釋云:『若今肄司徒府。』古禮如此。今即祠所習之,為不敬。」乃徙於尚書省。張貴妃受冊,禮官議命婦入賀儀未決,或曰:「妃為修媛時,命婦已不敢亢禮,況今日乎?」必曰:「宮省事秘不可知。既下有司議,惟有外一品南省上事百官班見之儀,然禮無不答。」眾議乃定。

出知常州,召為開封府推官。坐在常州日杖人至死,責監邵武稅,然杖者實不死。久之,知高郵軍,提點淮南刑獄,為京西轉運使。必居官震厲風采,始至郡,惟一赴宴集;行部,但一受酒食之饋。以為數會聚則人情狎,多受饋則不能行事,非使者體也。入修起居注、知制誥。

雄州種木道上,契丹遣人夜伐去,又數漁界河中。事聞,命必往使,必以理折契丹,屈之。還,知諫院。編《仁宗御集》成,遷寶文閣直學士、權三司使,加龍圖閣學士、知成都。卒於道,年六十四。遣中使護其喪歸。

馮京,字當世,鄂州江夏人。少雋邁不群,舉進士,自鄉舉、禮部以至廷試,皆第一。時猶未娶,張堯佐方負宮掖勢,欲妻以女。擁至其家,束之以金帶,曰:「此上意也。」頃之,宮中持酒殽來,直出奩具目示之。京笑不視,力辭。出守將作監丞、通判荊南軍府事。還,直集賢院、判吏部南曹,同修起居注。吳充以論溫成皇后追冊事,出知高郵,京疏充言是,不當黜。劉沆請人並斥京,仁宗曰:「京亦何罪?」但解其記注,旋復之。

試知制誥。避婦父富弼當國嫌,拜龍圖閣待制、知揚州。改江寧府,以翰林侍讀學士召還,糾察在京刑獄。為翰林學士、知開封府。數月不詣丞相府,韓琦語弼,以京為傲。弼使往見琦,京曰:「公為宰相,從官不妄造請,乃所以為公重,非傲也。」出安撫陝西,請城古渭,通西羌唃氏,畀木征官,以斷夏人右臂。除端明殿學士、知太原府。

神宗立,復為翰林學士,改御史中丞。王安石為政,京論其更張失當,累數千百言,安石指為邪說,請黜之。帝以為可用,擢樞密副使。河東麟、府、豐三州,城壘兵械不治,官吏皆受譴。京以先帥本道,上章自劾曰:「使諸路帥臣,知其雖一時脫去,後能僥竊名位者,猶必行法,將不敢復偷惰曠職。」優詔不聽。進參知政事。數與安石論辨,又薦劉分文、蘇軾掌外制。安石令保甲養馬,京謂必不可行。會選人鄭俠上書言時政,薦京可相,呂惠卿因是譖京與俠通,罷知亳州。未幾,以資政殿學士知渭州。茂州夷叛,徙知成都府。蕃部何丹方寇雞粽關,聞京兵至,請降。議者遂欲蕩其巢窟,京請於朝,為禁侵掠,給稼器,餉糧食,使之歸。夷人喜,爭出犬豕割血受盟,願世世為漢藩。惠卿告安石罪,發其私書,有曰「勿令齊年知」,齊年謂京也,與安石同年生。帝以安石為欺,復召京知樞密院。京以疾未至,帝中夕呼左右語曰:「適夢馮京入朝,甚慰人意。」乃賜京詔,有「渴想儀刑,不忘夢寐」之語。及入見,首以所夢告焉。頃之,以觀文殿學士知河陽。

哲宗即位,拜保寧軍節度使、知大名府,又改鎮彰德。於是范祖禹言:「京再執政,初與王安石不合,後為呂惠卿所傾,其中立不倚之操,為先帝稱挹。且昭陵學士,獨京一人存,若付以樞密,必允公論。」時京已老,乃以為中太一宮使兼侍講,改宣徽南院使,拜太子少師,致仕。紹聖元年,薨,年七十四。帝臨奠於第,贈司徒,謚曰文簡。

始,京鄉居,受恩通判南宮成,迨貴,以郊恩官其子。嘗過外兄朱適,出侍妾,詢知為同年進士妻,亟請而嫁之。其為郡守,諸縣公事至,即歷究之,苟與縣牘合而處斷麗於法者,呼法吏決罪,不以侍獄。報下捷疾,一無壅滯,人服其敏雲。

錢惟演,字希聖,吳越王俶之子也,少補牙門將,從俶歸朝,為右屯衛將軍。歷右神武軍將軍。博學能文辭,召試學士院,以笏起草立就,真宗稱善。改太僕少卿,獻《鹹平聖政錄》。命真秘閣,預修《《冊府元龜》,詔與楊億分為之序。除尚書司封郎中、知制誥,再遷給事中、知審官院。大中祥符八年,為翰林學士,坐私謁事罷之。尋遷尚書工部侍郎,再為學土、會靈觀副使。又坐貢舉失實,降給事中。復工部侍郎,擢樞密副使、會靈觀使兼太子賓客,更領祥源觀。累遷工部尚書。

仁宗即位,進兵部。王曾為相,以惟演嘗位曾上,因拜樞密使。故事,樞密使必加檢校官,惟演止以尚書充使,有司之失也。初,惟演見丁謂權盛,附之,與為婚。謂逐寇准,惟演與有力焉。及序樞密題名,獨刊去准,名曰「逆准」,削而不書。謂禍既萌,惟演慮並得罪,遂擠謂以自解。宰相馮拯惡其為人,因言:「惟演以妹妻劉美,乃太后姻家,不可與機政,請出之。」乃罷為鎮國軍節度觀察留後,即日改保大軍節度使、知河陽。逾年,請入朝,加同中書門下平章事、判許州。未即行,冀復用,侍御史鞠詠奏劾之,惟演乃亟去。天聖七年,改武勝軍節度使。明年來朝,上言先□在洛陽,願守宮鑰。即以判河南府,再改泰寧軍節度使。

惟演雅意柄用,抑鬱不得志。及帝耕籍田,求侍祠,因留為景靈宮使。太后崩,詔還河南。惟演不自安,請以莊獻明肅太后、莊懿太后並配真宗廟室,以希帝意。惟演既與劉美親,又為其子曖娶郭後妹,至是,又欲與莊懿太后族為婚。御史中丞范諷劾惟演擅議宗廟,且與後家通婚姻。落平章事,為崇信軍節度使,歸本鎮。未幾,卒,特贈侍中。太常張瑰按,《謚法》敏而好學曰「文」,貪而敗官曰「墨」,請謚文墨。其家訴於朝,詔章得像等覆議,以惟演無貪黷狀,而晚節率職自新,有惶懼可憐之意,取《謚法》追悔前過曰「思」,改謚曰思。慶歷間,二太后始升祔真宗廟室,子曖復訴前議,乃改謚曰文僖。

惟演出於勳貴,文辭清麗,名與楊億、劉筠相上下。於書無所不讀,家儲文籍侔秘府。尤喜獎厲後進。初,真宗謚號稱「文」,惟演曰「真宗幸澶淵御契丹,盟而服之,宜兼謚『武』。下有司議,乃加謚「武定」。所著《典懿集》三十卷,又著《金坡遺事》、《飛白書敘錄》《逢辰錄》、《奉藩書事》。惟演嘗語人曰:「吾平生不足者,惟不得於黃紙上押字爾。」蓋未嘗歷中書故也。子曖、晦、暄,從弟易。

晦字明叔,以大理評事娶獻穆大長公主女,累遷東上閣門使、貴州團練使。王守忠領兩使留後,移閣門定朝立燕坐位,晦因言:「天子大朝會,令宦者齒士大夫坐殿上,必為外夷所笑。」守忠更欲以禮服進酒,晦又以為不可。勾當三班院、群牧都監,授忠州防禦使、知河中府。帝因戒曰:「陝西方罷兵,民困久矣。卿為朕愛撫,毋縱酒樂,使人呼為貴戚子弟也。」晦頓首謝。改穎州防禦使,為秦鳳路馬步軍總管。復還三班院,同提舉集禧觀。歷霸州防禦使,為群牧副使,卒。

暄字載陽,以父蔭累官駕部郎中、知撫州,移台州。台城惡地下,秋潦暴集,輒圮溺,人多即山為居。暄為增治城堞,壘石為台,作大堤捍之。進少府監、權鹽鐵副使。暄鉤考諸路逋租,兩浙轉運使負課當坐,暄上言:「浙部仍歲饑,故租賦不登籍,今使者獲罪,必亟斂於民,民不堪矣。」神宗即詔釋之。官制行,為光祿卿,出知鄆州,拜寶文閣待制,卒。子景臻,尚秦、魯國大長公主。景臻子忱,在《外戚傳》。

易字希白。始,父倧嗣吳越王,為大將胡進思所廢,而立其弟俶。俶歸朝,群從悉補官,易與兄昆不見錄,遂刻志讀書。昆字裕之,舉進士,為治寬簡便民,能詩,善草隸書,累官右諫議大夫,以秘書監於家。

易年十七,舉進士,試崇政殿,三篇,日未中而就。言者惡其輕俊,特罷之。然自此以才藻知名。太宗嘗與蘇易簡論唐世文人,歎時無李白。易簡曰:「今進士錢易,為歌詩殆不下白。」太宗驚喜曰:「誠然,吾當自布衣召置翰林。」值盜起劍南,遂寢。真宗在東宮,圖山水扇,會易作歌,賞愛之。

易再舉進士,就開封府試第二。自謂當第一,為有司所屈,乃上書言試《朽索之馭六馬賦》,意涉譏諷。真宗惡其無行,降第二。明年,第二人中第,補濠州團練推官。召試中書,改光祿寺丞、通判蘄州。奏疏曰:「堯放四罪而不言殺,彼四者之凶,尚惡言殺,非堯仁之至乎?古之肉刑者劓、椓、黥、刖皆非死,尚以為虐。近代以來,斷人手足,鉤背烙筋,身見白骨而猶視息,四體分落乃方絕命。以此示人,非平世事也。今四方長吏競為殘暴,婺州先斷賊手足,然後斬之以聞。壽州巡檢使磔賊於闤闠之中,其旁猶有盜物者。使嚴刑可誡於眾,則秦之天下無叛民矣。臣以謂非法之刑,非所以助治,惟陛下除之。」帝嘉納其言。

景德中,舉賢良方正科,策入等,除秘書丞、通判信州。東封泰山,獻《殊祥錄》,改太常博士、直集賢院。祀汾陰,幸亳州,命修《車駕所過圖經》,獻《宋雅》一篇,遷尚書祠部員外郎。坐發國子監諸科非其人,降監穎州稅。數月,召還。久之,判三司磨勘司。上言:「官物在籍,而三司移文釐正,或其數細微,輒歷年不得報,徒擾州縣。自今官錢百、谷斗、帛二尺以下,非欺紿者除之。」真宗雅眷詞臣,其典掌誥命,皆躬自柬拔。擢知制誥、判登聞鼓院、糾察在京刑獄。累遷左司郎中,為翰林學士,

儤直未滿,卒。仁宗憐之,召其妻盛氏至禁中,賜以冠帔。

易才學瞻敏過人,數千百言,援筆立就。又善尋尺大書行草,及喜觀佛書,嘗校《道藏經》,著《殺生戒》,有《金閨》、《瀛州》、《西垣制集》一百五十卷,《青雲總錄》、《青雲新錄》《南部新書》、《洞微志》一百三十卷。子彥遠、明逸,相繼皆以賢良方正應詔。宋興以來,父子兄弟制策登科者,錢氏一家而已。

彥遠字子高,以父蔭補太廟齋郎,累遷大理寺丞。舉進士第,以殿中丞為御史台推直官。通判明州,遷太常博士。舉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科,擢尚書祠部員外郎、知潤州。上疏曰:

陛下即位以來,內無聲色之娛,外無畋漁之樂,而前歲地震,雄、霸、滄、登,旁及荊湖,幅員數千里,雖往昔定襄之異,未甚於此。今復大旱,人心嗷嗷,天其或者以陛下備寇之術未至,牧民之吏未良,天下之民未安,故出譴告以示之。苟能順天之戒,增修德業,宗社之福也。

今契丹據山後諸鎮,元昊盜靈武、銀、夏,衣冠車服,子女玉帛,莫不有之。往時,元昊內寇,出入五載,天下騷然。及納款賜命,則被邊長吏,不復銓擇,高冠大裾,恥言軍旅,一日契丹負恩,乘利入塞,豈特元昊之比耶?湖、廣蠻獠劫掠生民,調發督斂,軍須百出,三年於今,未聞分寸之效。惟陛下念此三方之急,講長久之計,以上答天戒。

時旱蝗,民乏食,彥遠發常平倉賑救之。部使者詰其專且搉價,彥遠不為屈。召為右司諫,請勿數赦,擇牧守,增奉入以養廉吏,息土木以省功費。遷起居舍人、直集賢院、知諫院。會諸路奏大水,彥遠言陰氣過盛,在《五行傳》「下有謀上之象」,請嚴宮省宿衛。未幾,有挾刃犯謻門者。特賜五品服。又上疏曰:

農為國家急務,所以順天養財,御水旱,制蠻夷之原本也。唐開元戶八百九十余萬,而墾田一千四百三十餘萬頃。今國家戶七百三十餘萬,而墾田二百一十五萬余頃,其間逃廢之田,不下三十餘萬,是田疇不辟,而游手者多也。勸課其可不興乎?

本朝轉運使、提點刑獄、知州、通判,皆帶勸農之職,而徒有虛文,無勸導之實。宜置勸農司,以知州為長官,通判為佐,舉清強幕職、州縣官為判官。先以墾田頃畝及戶口數、屋塘、山澤、溝洫、桑柘,著之於籍,然後設法勸課,除害興利。歲終農隙,轉運司考校之,第其賞罰。

楊懷敏妄言契丹主宗真死,乃除入內副都知;內侍黎用信以罪竄海島,赦歸,遽得環衛官致仕;許懷德、慎鏞高年未謝事;楊景宗、郭承祐闟冗小人,宜廢不用:歷舉劾之,多見聽納。彥遠性豪邁,其任言職,數有建明。卒於官。

明逸字子飛。繇殿中丞策制科,轉太常博士。為呂夷簡所知,擢右正言。首劾范仲淹、富弼:「更張綱紀,紛擾國經。凡所推薦,多挾朋黨。乞早罷免,使奸詐不敢傚尤,忠實得以自立。」疏奏,二人皆罷;其夕,杜衍亦免相。明逸蓋希章得象、陳執中意也。

石元孫與夏人戰沒,以死事褒贈,既而生歸,朝廷釋不問。明逸請正其僨軍之罪,乃竄之遠方而奪其恩。進同修起居注、知制誥,擢知諫院,為翰林學士。自登科至是,才五年。加史館修撰、知開封府。妄人冷青自稱皇子,捕至府,明逸方正坐,青□七曰:「明逸安得不起?」明逸為起,坐尹京無威望;又獄吏榜婦人酇氏墮足死,罷為龍圖閣學士、知蔡州。歷揚、青、鄆、曹州、應天府,還,判流內銓、知通進銀台司,復出知成德軍、渭州。加端明殿學士、知秦州。

先是,于闐入貢,道邈川,唃廝囉留不遣。會其妻亡,前帥張方平請因而恤之,且誘其般次入貢,詔賻絹千匹。明逸言:「朝廷撫唃氏至厚,頃以招馬為名,賂繒縕;邀請六事,既徇其五,而猶觖望。今壅遏荒服之貢,固有罪矣,豈可復加賜以辱國體?」從之。而于闐使與般次亦皆至。廝囉有子質於秦,別子木征居河州。殿侍程從簡私與之盟,令過洮河,許以官,且歸其質子。事不驗,木征怒,留貢使。明逸械從簡往詰,因斬之。木征惶懼,悉遣所留者。

治平初,復為翰林學士。神宗立,御史論其傾險憸薄,頃附賈昌朝、夏竦以陷正人,文辭淺繆,豈應冒居翰院?乃罷學士。久之,知永興軍。熙寧四年,卒,年五十七。贈禮部尚書,謚曰修懿。

藻字醇老,明逸之從子也。幼孤,刻厲為學。第進士,又中賢良方正科,為秘閣校理。

慈聖後臨朝,藻三上書乞還政。同修起居注、知制誥。加樞密直學士、知開封府。平居樂易無崖岸,而居官獨立守繩墨,為政簡靜有條理,不肯徇私取顯。數求退,改翰林侍讀學士、知審官東院。卒,年六十一。神宗知其貧,賻錢五十萬,贈太中大夫。

景諶,景臻之從兄也。繇殿直巡轄兩京馬遞,中進士第。初赴開封解試,時王安石得其文,以為知道者。既薦送之,又推譽於公卿間,自是執弟子禮。安石提點府界,景諶為屬主簿,又以文薦之。執喪居許,聞安石得政,喜,因事來京師謁之。方盛夏,安石與僧智緣臥於地,一最親者袒坐其側。顧景諶褫服脫帽,未及它語,卒然問曰:「青苗、助役如何?」景諶曰:「利少害多,異日必為民患。」又問:「孰為可用之人?」曰:「居喪不交人事,而知人尤難事也。」遂辭出。

後調官復來,安石已作相,又往詣之。安石令先與弟安國相見。安國亦與之善,謂景諶曰:「相君欲以館閣相處而任以事。」景諶曰:「百事皆可為,所不知者新書、役法耳。」及見安石,安石欲令治峽路役書,且委以戎、滬蠻事。景諶曰:「峽路民情,僕固不能知;而戎、滬用兵,系朝廷舉動、一路生靈休戚,願擇知兵愛人者。」安石大怒,坐上客數十人,皆為之懼。退就謁捨,賞激之與詆以為矯者參半。景諶笑曰:「自古以來,好利者眾,而顧義者寡,故天下萬事,皆由人而不在於己。苟為利所動,而由於人,則盜亦可為也。夫盜之所以為盜者,利勝於義,而不知所以為之者耳。吾又何憾焉?」遂與安石絕。熙寧末,從張景憲辟知瀛州,終身為外官,僅至朝請郎而卒。

勰字穆父,彥遠之子也。生五歲,日誦千言。十三歲,制舉之業成。熙寧三年試應,既中秘閣選,廷對入等矣,會王安石惡孔文仲策,遷怒罷其科,遂不得第。以蔭知尉氏縣,授流內銓主簿。判銓陳襄嘗登進班簿,神宗稱之。襄曰:「此非臣所能,主薄錢勰為之耳。」明日召對,將任以清要官。安石使弟安禮來見,許用為御史。勰謝曰:「家貧母老,不能為萬里行。」安石知不附己,命權鹽鐵判官,歷提點京西、河北、京東刑獄。元豐定官制,勰方居喪。帝於左司郎中格自書其姓名,須終制日授之。

奉使吊高麗,外意頗謂欲結之以北伐。勰入請使指,帝曰:「高麗好文,又重士大夫家世,所以選卿,無他也。」乃求呂端故事以行,凡饋餼非故所有者皆弗納。歸次紫燕島,王遣二吏追餉金銀器四千兩。勰曰:「在館時既辭之矣,今何為者?」吏泣曰:「王有命,徒歸則死,且左番已受。」勰曰:「左右番各有職,吾唯例是視,汝可死,吾不可受。」竟卻之。還,拜中書舍人。

元祐初,遷給事中,以龍圖閣待制知開封府。老吏畏其敏,欲困以事,導人訴牒至七百。勰隨即剖決,簡不中理者,緘而識之,戒無復來。閱月聽訟,一人又至,呼詰之曰:「吾固戒汝矣,安得欺我?」其人讕曰:「無有。」勰曰:「汝前訴雲雲,吾識以某字。」啟緘示之,信然,上下皆驚吒。宗室、貴戚為之斂手,雖丞相府謁吏干請,亦械治之。積為眾所憾,出知越州,徙瀛州。召拜工部、戶部侍郎,進尚書,加龍圖閣直學士,復知開封,臨事益精。蘇軾乘其據案時遺之詩,勰操筆立就以報。軾曰:「電掃庭訟,響答詩筒,近所未見也。」

哲宗蒞政,翰林缺學士,章惇三薦林希,帝以命勰,仍兼侍讀。以嘗行惇謫詞,懼而求去。帝曰:「豈非『鞅鞅非少主之臣,硜硜無大臣之節』者乎?朕固知之,毋庸避也。」嘗侍經幄,帝留與之語曰:「台臣論徐邸事,其辭及鄭、雍,小人離間骨肉如此。若雍有請,當付卿以美詔慰安之。」既而雍章至,勰答詔云:「弗容群枉,規欲動搖,朕察其厚誣,力加明辨,夫何異趣,乃爾乞身。」帝見之,謂能道所欲言者。惇因是極意排詆,諷全台攻之,言不已。罷知池州,卒於官,年六十四。訃未至,帝猶即其從弟景臻問安否。元符末,追復龍圖閣學士。

即字中道,吳越王諸孫也。第進士,為睦州推官。部使者有獄在衢,啖即以薦牘,使往治。即曰:「吾寧老冗選中,豈忍以數十人易一薦乎?」至,則平反之。辟鄜延幕府。崇寧中,為陝西轉運判官。王師復銀州,轉餉最。徽宗召對,問曰:「靈武可取乎?」對曰:「夏人去來飄忽,不能持久,是其所短;然其民皆兵,居不縻飲食,動不勤轉餉,願敕邊臣先為不可勝以待釁,庶可得志。」帝曰::「大砦泉可取否?」對曰:「是所謂瀚海也。臣聞其地皆舄鹵,無水泉,或以飲馬,口鼻皆裂,正得之無所用。」帝然之。

除直龍圖閣、知慶州。至鎮,築安邊城,歸德堡,包地萬頃,縱耕其中,歲得粟數十萬。徙知延安府,加集賢殿修撰,又進徽猷閣待制、顯謨閣直學士。在延五年,童貫宣撫陝西,得便宜行事。時長安百物踴貴,錢幣益輕,貫欲力平之,計司承望風旨,取市價率減什四,違者重置於法,民至罷市。徐處仁爭之,得罪。又行均糴法,賤入民粟,而高金帛估以賞,下至蕃兵、射士之授田者,鹹被抑配,關內騷然,幾於生變。即亦屢抗章,極陳其害,貶永州團練副使,然糴害亦寢。

數月,還待制、知興仁府,從太原,以童貫宣撫本道辭,不許。居二年,以疾提舉洞霄宮,復真學士。睦寇作,起知宣州。即自力上道,至則悉意應軍須。貫上其功,進龍圖閣學士。貫遂引為河北、河東參謀,以老固辭,乃轉正奉大夫致仕。卒,贈金紫光祿大夫,謚曰忠定。

論曰:進士自鄉舉至廷試皆第一者才三人,王曾、宋庠為名宰相,馮京為名執政,風節相映,不愧其科名焉。邵亢知太常,裁損張貴妃恤典,穎王授室、公主下嫁,請用古典,可謂不愧其官守矣。邵必亦習禮者也,預修《唐書》而能力辭,以為史出眾手,非古人撰述之體,豈非名言乎?錢惟演敏思清才,著稱當時,然急於柄用,阿附希進,遂喪名節。錢氏三世制科,易、明逸皆掌書命,時人榮之。惜乎易以輕俊,明逸以傾險,並為時論所憾云。




宋史卷三百一十八
【列傳第七十七】


張方平 王拱辰 張 趙概 胡宿 子宗炎 從子宗愈 宗回

張方平,字安道,南京人。少穎悟絕倫,家貧無書,從人假三史,旬日即歸之,曰:「吾已得其詳矣。」凡書皆一閱不再讀,宋綬、蔡齊以為天下奇才。舉茂材異等,為校書郎、知昆山縣。又中賢良方正,選遷著作佐郎、通判睦州。

趙元昊且叛,為嫚書來,規得譴絕以激使其眾。方平請:「順適其意,使未有以發,得歲月之頃,以其間選將厲士,堅城除器,為不可勝以待之。雖終於必叛,而兵出無名,吏士不直其上,難以決勝。小國用兵三年,而不見勝負,不折則破;我以全制其後,必勝之道也。」時天下全盛,皆謂其論出姑息,決計用兵。方平上《平戎十策》,以為:「入寇當自延、渭,巢穴之守必虛。宜屯兵河東,卷甲而趨之,所謂攻其所必救,形格勢禁之道也。」宰相呂夷簡善其策而不果行。當召試館職,仁宗曰:「是非兩策制科者乎?何試也?」命直集賢院,俄知諫院。夏人寇邊,方平首乞合樞密之職於中書,以通謀議。帝然之,遂以宰相兼樞密使。時調諸道弓手,刺其壯者為宣毅、保捷,方平連疏爭之,弗聽。既而兩軍驕甚,合二十餘萬,皆市人不可用,如方平言。

夏竦節制陝西並護諸將,四路以稟覆失事機,且詔使出師,逗遛不行。及豐州陷,劉平等覆師,主帥皆坐譴,竦獨不預,方平劾罷之,而請四路帥臣,各自任戰守。西師久未解,元昊亦困弊,方平言:「陛下猶天地父母也,豈與犬豕豺狼較乎?願因郊赦,引咎示信,開其自新之路。」帝喜曰:「是吾心也。」是歲,改慶歷赦書,敕邊吏通其善意,元昊竟降。既,以修起居注使契丹。契丹主顧左右曰:「有臣如此,佳哉」騎而擊球於前,酌玉卮飲之,且贈以所乘馬。還,知制誥,權知開封府。府事叢集,前尹率書板識之,方平獨默記決遣,無少差忘。進翰林學士。元昊既臣,而與契丹有隙,來請絕其使,議者不可。方平曰:「得新附之小羌,失久和之強敵,非計也。宜賜元昊詔,使之審處,但嫌隙朝除,則封冊暮下。如此,於西、北為兩得矣。」時韙其謀。拜御史中丞,改三司使。

初,王拱辰議榷河北鹽,方平見曰:「河北再榷鹽,何也?」帝曰:「始立法耳。」方平曰:「昔周世宗以鹽課均之稅中,今兩稅鹽錢是也。豈非再榷乎?」帝驚悟,方平請直降手詔罷之。河朔父老迎拜於澶州,為佛老會七日,以報上恩,事具《食貨志》。加端明殿學士、判太常寺。

禁中衛卒夜變,帝旦語二府,獎張貴妃扈蹕功。夏竦即倡言:「當求所以尊異之禮。」方平聞之,謂陳執中曰:「漢馮婕妤身當猛獸,不聞有所尊異;且皇后在而尊貴妃,古無是事。果行之,天下之責,將萃於公矣。」執中瞿然而罷。

帝以豐財省費訪群臣,方平既條對,又獨上數千言,大略以為:「祥符以來,務為姑息,漸失祖宗之舊。取士、任子、磨勘、遷補之法壞,命將養兵,皆非舊律。國用既窘,則政出多門;大商豪民乘隙射利,而茶鹽香礬之法亂。此治忽盛衰之本,不可以不急。」帝覽對甚悅,且大用,會判官楊儀得罪,坐與交,出知滁州。頃之,知江寧府,入判流內銓。

以侍講學士知滑州,徙益州。未至,或扇言儂智高在南詔,將入寇,攝守亟調兵築城,日夜不得息,民大驚擾。朝廷聞之,發陝西步騎兵仗,絡繹往戍蜀。詔趣方平行,許以便宜從事,方平曰:「此必妄也。」道遇戍卒,皆遣歸,他役盡罷。適上元張燈,城門三夕不閉,得邛部川譯人始造此語者,梟首境上,而流其餘黨,蜀人遂安。

復以三司使召。方西鄙用兵,兩蜀多所調發,方平為奏免橫賦四十萬,減鑄鐵錢十餘萬緡。又建言:「國家都陳留,當四通五達之道,非若雍、洛有山川足恃,特倚重兵以立國耳。兵恃食,食恃漕運,以汴為主,汴帶引淮、江,利盡南海。天聖已前,歲調民浚之,故水行地中。其後,淺妄者爭以裁減役費為功,汴日以塞,今仰而望焉,是利尺寸而喪丘山也。」乃畫上十四策。富弼讀其奏,漏盡十刻,帝稱善。弼曰:「此國計大本,非常奏也。」悉如其說行之。

遷尚書左丞、知南京。未幾,以工部尚書帥秦州。諜告夏人將壓境,方平料簡士馬,聲言出塞。已而寇不至,言者論其輕舉,曾公亮曰:「兵不出塞,何名輕舉?寇之不得至,有備故也。倘罪之,後之邊臣,將不敢為先事之備矣。」方平不自安,請知南京。

英宗立,遷禮部尚書,請知鄆州。還,為學士承旨。帝不豫,召至福寧殿,帝馮幾言,言不可辨。方平進筆請,乃書云:「明日降詔,立皇太子。」方平抗聲曰:「必穎王也,嫡長而賢,請書其名。」帝力疾書之,乃退草制。

神宗即位,召見,請約山陵費,帝曰:「奉先可損乎?」對曰:「遺制固雲,以先志行之,可謂孝矣。」又請差減錫賚,以乾興為準,費省什七八。方平進詔草,帝親批之,曰:「卿文章典雅,煥然有三代風,又善以豐為約,意博而辭寡,雖《書》之訓誥,殆無加也。」其見稱重如此。

拜參知政事。御史中丞司馬光疏其不當用,不聽。光解中丞,曾公亮議用王安石,方平以為不可。數日,遭父憂,服闋,以觀文殿學士留守西京。入覲,留判尚書都省,力請知陳州。安石行新法,方平陛辭,極論其害,曰:「民猶水也,可以載舟,亦可以覆舟;兵猶火也,弗戢必自焚。若新法卒行,必有覆舟、自焚之禍。」帝憮然。

韓絳主西師,慶卒亂,京西轉運使令一路各會兵於州,民大駭。方平持檄不下而奏之,帝曰:「守臣不當爾邪!」命罷諸郡兵。召為宣徽北院使,留京師。王安石深沮之,以為青州。未行,帝問祖宗御戎之要,對曰:「太祖不勤遠略,如靈夏、河西,皆因其酋豪,許之世襲;環州董遵誨、西山郭進、關南李漢超,皆優其祿賜,寬其文法。諸將財力豐而威令行,間諜精審,吏士用命,故能以十五萬人而獲百萬之用。及太宗謀取燕薊,又內徙李彝興、馮暉,於是朝廷始旰食矣。真宗澶淵之克,與契丹盟,至今人不識兵革。三朝之事如此。近歲疆埸之臣,乃欲試天下於一擲,事成徼利,不成詒患,不可聽也。」帝曰:「慶歷以來,卿知之乎?元昊初臣,何以待之?」對曰:「臣時為學士,誓詔封冊,皆出臣手。」帝曰:「卿時已為學士,可謂舊德矣。」

契丹泛使蕭禧來議疆事,臨當辭,臥驛中不起。方平謂樞密使吳充曰:「但令主者日致饋勿問,且使邊郡檄其國可也。」充啟從之,禧即行。除中太一宮使。

王安石弛銅禁,奸民日銷錢為器,邊關海舶不復譏錢出,錢日耗。方平極論其害,請詰安石:「舉累朝之令典,一旦削除之,其意安在?」帝頗采其言,而方平求去。進使南院,判應天府。帝曰:「朕欲卿與韓絳共事,而卿論政不同;欲置卿樞密,而卿論兵復異。卿受先帝末命,訖無以副朕意乎?」遂行。

高麗使過府,長吏當送迎,方平言:「臣班視二府,不可為陪臣屈。」詔但遣少尹。王師征安南,方平言:「舉西北壯士健馬,棄之炎荒,其患有不可勝言者。若師老費財,無功而還,社稷之福也。」後皆如其言。

新法鬻河渡坊場,司農並及祠廟,宋閼伯、微子廟皆為賈區。方平言:「宋王業所基,閼伯封於商丘,以主大火;微子為始封之君,是二祠者,亦不得免乎?」帝震怒,批牘尾曰:「慢神辱國,無甚於斯!」於是天下祠廟皆得不鬻。數請老,以太子少師致仕。官制行,廢宣徽使,獨命領之如故。哲宗立,加太子太保。元祐六年,薨,年八十五。贈司空。遺令毋請謚,尚書右丞蘇轍為請,乃謚曰文定。

方平慷慨有氣節,既告老,論事益切,至於用兵、起獄,尤反覆言之。且曰:「臣且死,見先帝地下,有以藉口矣。」平居未嘗以言徇物、以色假人。守蜀日,得眉山蘇洵與其二子軾、轍,深器異之。嘗薦軾為諫官。軾下制獄,又抗章為請,故軾終身敬事之,敘其文,以比孔融、諸葛亮。晚,受知神宗。王安石方用事,嶷然不小屈,以是望高一時。守宋都日,富弼自亳移汝,過見之曰:「人固難知也。」方平曰:「謂王安石乎?亦豈難知者!方平頃知皇祐貢舉,或稱其文學,辟以考校。既入院,凡院中之事,皆欲紛更。方平惡其人,檄使出,自是未嘗與語也。」弼有愧色,蓋弼素亦善安石雲。

王拱辰,字君貺,開封鹹平人。元名拱壽,年十九,舉進士第一,仁宗賜以今名。通判懷州,入直集賢院,歷鹽鐵判官、修起居注、知制誥。慶歷元年,為翰林學士。

契丹使劉六符嘗謂賈昌朝曰:「塘濼何為者?一葦可杭,投箠可平;不然,決其堤,十萬土囊,即可路矣。」仁宗以問拱辰,對曰:「兵事尚詭,彼誠有謀,不應以語我,此誇言爾。設險守國,先王不廢,而祖宗所以限敵人也。」至是,又使六符來,求關南十縣,斥太宗伐燕為無名,舉朝莫知所答。拱辰曰:「王師征河東,契丹既通使,而寇石嶺關以援賊。太宗怒,遂回軍伐之,豈謂無名?」乃作報書曰:「既交石嶺之鋒,遂有薊門之役。」契丹得報,遂繼好如初。帝喜,謂輔臣曰:「非拱辰深練故實,殆難答也。」

權知開封府,拜御史中丞。夏竦除樞密使,拱辰言:「竦經略西師,無功稱而歸。今置諸二府,何以厲世?」因對,極論之。帝未省,遽起,拱辰前引裾,乃納其說,竦遂罷。又言:「滕宗諒在慶州,所為不度,而但降秩守虢,懼邊臣則效,宜施重責。」未聽,即家居,求自貶。乃徙宗諒岳州,敕拱辰赴台。入見,帝曰:「言事官第自舉職,勿以朝廷未行為沮己,而輕去以沽名。自今有當言者,宜力陳毋避。」

僧紹宗以鑄佛像惑眾,都人競投金冶中,宮掖亦出貲佐之。拱辰言:「西師宿邊,而財費於不急,動士心,起民怨。」詔亟禁之。蘇舜欽會賓客於進奏院,王益柔醉作《傲歌》,拱辰風其僚魚周詢、劉元瑜舉劾之。兩人既竄廢,同席者俱逐。時杜衍、范促淹為政,多所更張,拱辰之黨不便。舜欽、益柔皆仲淹所薦,而舜欽,衍婿也,故因是傾之,由此為公議所薄。

復以翰林學士權三司使。坐舉富民鄭旭,出知鄭州,徙澶、瀛、並三州。數歲還,為學士承旨兼侍讀。帝於邇英閣置《太玄經》、蓍草,顧曰:「朕每閱此。卿亦知其說乎?」拱辰具以對,且曰:「願陛下垂意《六經》,旁采史策,此不足學也。」

至和三年,復拜三司使。聘契丹,見其主混同江,設宴垂釣,每得魚,必酌拱辰酒,親鼓琵琶以侑飲。謂其相曰:「此南朝少年狀元也,入翰林十五年,故吾厚待之。」使還,御史趙抃論其輒當非正之禮,「異時北使援此以請,將何辭拒之?」湖南轉運判官李章、知潭州任顓市死商真珠,事敗,具獄上,拱辰悉入珠掖庭。抃並劾之。除宣徽北院使,抃言:「宣徽之職,本以待勳勞者,唯前執政及節度使得為之,拱辰安得污此選?」乃以端明殿學士知永興軍,歷泰定二州、河南大名府,積官至吏部尚書。

神宗登極,恩當轉僕射,歐陽脩以為此宰相官,不應序進,但遷太子少保。熙寧元年,復以北院使召還。王安石參知政事,惡其異己,乘二相有故,出為應天府。八年,入朝,為中太一宮使。

元豐初,轉南院使,賜金方團帶。再判大名,改武安軍節度使。三路籍民為保甲,日聚而教之,禁令苛急,往往去為盜,郡縣不敢以聞。拱辰抗言其害曰:「非止困其財力,奪其農時,是以法驅之,使陷於罪罟也。浸淫為大盜,其兆已見。縱未能盡罷,願財損下戶以紓之。」主者指拱辰為沮法,拱辰曰:「此老臣所以報國也。」上章不已。帝悟,於是第五等戶得免。

哲宗立,徙節彰德,加檢校太師。是年薨,年七十四。贈開府儀同三司,謚懿恪。

論曰:方平、拱辰之才,皆較然有過人者,而不免司馬光、趙抃之論。豈其英發之氣,勇於見得,一時趨鄉未能盡適於正與?及新法行,方平痛陳其弊,拱辰爭保甲,言尤剴切,皆諤諤不少貶,為國老成,望始重矣。若方平識王安石於辟校貢舉之時,而知其後必亂政,其先見之明,無忝呂誨雲。

張忭字杲卿,韓城人。舉進士,為楚邱主簿。南京留守王曾稱其有公輔器。累官度支員外郎。夏竦經略陝西,薦其才,換六宅使、涇原秦鳳安撫都監。未幾,以母老,求歸故官,得知絳州,改京西轉運使。知鄧州,又以母辭。或指為避事,范仲淹言於朝曰:「張忭豈避事者?」乃許歸養。歷戶部判官、開封府推官,至知雜御史。

張堯佐緣恩驟用,知開封府;內侍楊懷敏夜直禁中,而衛士為變,皆極論之。忭性質樸,不善擇言,至斥張貴妃為一婦人,謂懷敏得志,將不減劉季述。仁宗讀之不懌,以語陳升之。升之曰:「此忠直之言,不激切,則聖意不可回矣。」帝乃解。以天章閣待制知慶州,改龍圖閣直學士、知秦州。

初,青唐蕃部藺氈,世居古渭,積與夏人有隙,懼而獻其地。攝帥范祥無遠慮,亟城之。諸族畏其逼,舉兵叛。忭至,請棄勿城。詔戶部副使傅求審視之,以為不可棄,與忭議殊。先是,副總管劉渙討叛羌,逗撓不時進,忭命他將郭恩代之,羌乃潰去。渙黜其功,讕訟恩多殺老稚,以撼忭。朝廷命張方平守秦,徙渙涇原,亦徙忭青州。將罪忭,方平辭曰:「渙、忭有階級,今互言而兩罷帥,不可為也。」忭乃復留。

至和二年,召兼侍讀,拜御史中丞。劉沆在相位,以御史范師道、趙抃嘗攻其惡,陰欲出之。忭曰:「天子耳目之官,奈何用宰相怒而斥?」上章力爭之,沆竟罷去。帝見忭指切時事無所避,謂曰:「卿孤立,乃能如是。」對曰:「臣仰托聖主,致位侍從,是為不孤。今陛下之臣,持祿養望者多,而赤心謀國者少,竊以為如陛下乃孤立爾。」帝為之感動。

契丹主宗真遣使繼其畫像來,求帝畫像,未報而死。子洪基立,以為請,詔忭報聘,諭使更致新主像。契丹欲先得之,忭曰:「昔文成以弟為兄屈,尚先致敬,況今為伯父哉!」遂無以奪,乃復以洪基像來。嘉祐三年,擢樞密副使,遷參知政事、樞密使。忭愛惜官資,凡內降所與,多持不下。見帝春秋高,前後屢進言儲嗣事,卒與韓琦同決策。

英宗立,請老,帝曰:「太尉勤勞王家,詎可遽去?」但命五日一至院,進見無蹈舞。司馬光上疏言:「近歲以來,大臣年高者皆不敢自安其位,言事者欲以為名,又從而攻之。使其人無可取,雖少壯何為?果有益於時,雖老何傷?忭為人忠謹清直,不可干以私,若使且居其位,於事亦未有曠廢也。」忭請不已,始賜告,令養疾,遂以彰信軍節度使、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判許州,改鎮河陽三城。拜太子太師致仕。熙寧十年薨,年八十六。贈司徒兼侍中,謚曰康節。

趙概,字叔平,南京虞城人。少篤學自力,器識宏遠,為一時名輩稱許。中進士第,通判海州,為集賢校理、開封府推官。奏事殿中,仁宗面賜銀緋。

出知洪州,州城西南薄章江,有泛溢之虞,概作石堤二百丈,高五丈,以障其沖,水不為患。僚吏鄭陶、饒奭挾持郡事,為不法,前守莫能制。州之歸化卒,皆故時群盜。奭造飛語曰:「卒得廩米陳惡,有怨言,不更給善米,且生變。」概不答。卒有自容州戍逃歸而犯夜者,斬之以徇,因收陶、奭抵罪,闔府股慄。

加直集賢院、知青州。坐失舉澠池令張誥免,久乃起,監密州酒。知滁州,山東有寇李二過境上,告人曰:「我東人也,公嘗為青州,民愛之如父母,我不忍犯。」率眾去。

召修起居注。歐陽修後至,朝廷欲驟用之,難於越次。概聞,請郡,除天章閣待制、糾察在京刑獄,修遂知制誥。逾歲,概始代之。郊祀,當任子、進階爵,乞回其恩,封母郡太君。宰相謂曰:「君即為學士,擬封不久矣。」概曰:「母年八十二,願及今拜君賜以為榮。」乃許之,後遂為例。

蘇舜欽等以群飲逐,概言:「預會者皆館閣名士,舉而棄之,觖士大夫望,非國之福也。」不報。求知蘇州,終母喪,入為翰林學士。聘契丹,契丹主會獵,請賦《信誓如山河詩》」詩成,親酌玉杯為概勸,且授侍臣劉六符素扇,寫之納袖中,其禮重如此。還,兼侍讀學士。諫官郭申錫論事忤旨,帝欲加罪,概曰:「陛下始面諭申錫毋面從,今黜之,何以示天下?」乃止。

以龍圖閣學士知鄆州、應天府,代韓絳為御史中丞。絳以論張茂實不宜典宿衛罷,概至,首言之,茂實竟去。御藥院內臣有寄資至團練使者,謂之暗轉。概請明限以年,詔俟出院優遷之,毋得累寄。擢樞密使、參知政事。數以老求去。熙寧初,拜觀文殿學士、知徐州。自左丞轉吏部尚書,前此,執政遷官,未有也。以太子少師致仕,退居十五年,嘗集古今諫爭事,為《諫林》百二十捲上之。神宗賜詔曰:「請老而去者,類以聲問不至朝廷為高。唯卿有志愛君,雖退處山林,未嘗一日忘也。當置於坐右,時用省閱。」元豐六年薨,年八十八。贈太子太師,謚曰康靖。

概秉心和平,與人無怨怒。雖在事如不言,然陰以利物者為不少,議者以比劉寬、婁師德。坐張誥貶六年,念之終不衰,誥死,恤其家備至。歐陽修遇概素薄,又躐知制誥,及修有獄,概獨抗章明其罪,言為仇者所中傷,不可以天下法為人報怨。修得解,始服其長者。為鄆州時,吏按前守馮浩侵公使錢三十萬,當以職田租償。概知其貧,為代以己奉。其平生所為類此。

概初名禋,嘗夢神人金書名簿有「趙概」,遂更雲。

胡宿,字武平,常州晉陵人。登第,為揚子尉。縣大水,民被溺,令不能救,宿率公私船活數千人。以薦為館閣校勘,進集賢校理。通判宣州,囚有殺人者,將抵死,宿疑而訊之,囚憚箠楚不敢言。辟左右復問,久乃云:「旦將之田,縣吏縛以赴官,莫知其故。」宿取具獄繙閱,探其本辭,蓋婦人與所私者殺其夫,而執平民以告也。

知湖州,前守滕宗諒大興學校,費錢數十萬。宗諒去,通判、僚吏皆疑以為欺,不肯書歷。宿誚之曰:「君輩佐滕侯久矣,苟有過,盍不早正?乃陰拱以觀,俟其去而非之,豈昔人分謗之意乎?」坐者大慚謝。其後湖學為東南最,宿之力為多。築石塘百里,捍水患,民號曰胡公塘,而學者為立生祠。

久之,為兩浙轉運使。召修起居注、知制誥。入內都知楊懷敏坐衛士之變,斥為和州都監,未幾,召入復故職。宿封還詞頭,且言:「懷敏得不窮治誅死,已幸,豈宜復在左右?」命遂寢。

慶歷六年,京東、兩河地震,登、萊尤甚。宿兼通陰陽五行災異之學,乃上疏曰:「明年丁亥,歲之刑德,皆在北宮。陰生於午,而極於亥。然陰猶強而未即伏,陽猶微而不能勝,此所以震也。是謂龍戰之會,其位在乾。若西北二邊不動,恐有內盜起於河朔。又登、萊視京師,為東北少陽之位,今二州置金坑,多聚民鑿山谷,陽氣耗洩,故陰乘而動。宜即禁止,以寧地道。時以為迂闊。明年,王則果以貝州叛。皇祐五年正月,會靈宮災,是歲冬至,郊,以二帝並配。明年大旱,宿言:「五行,火,禮也。去歲火而今又旱,其應在禮,此殆郊丘並配之失也。」即建言並配非古,宜用迭配如初。時議者謂士大夫言,七十當致仕,其不知止者,請令有司按籍舉行之。宿以為非優老之義,當少緩其期法:武吏察其任事與否,勿斷以年;文吏使得自陳而全其節。及言皇祐新樂與舊樂難並用;禮部間歲一貢士不便,當用三年之制。皆如其言。

唐介貶嶺南,帝遣中使護以往。宿言:「事有不可測,介如不幸道死,陛下受殺直臣之名。」帝悟,追還使者。遷翰林學士,知審官、刑院。李仲昌開六塔河,民被害,詔獄薄其罪。宿請斬以謝河北,仲昌由是南竄。袞國公主下降,將行冊禮。宿諫曰:「陛下昔封兩長主,未嘗冊命,今施之愛女,殆非漢明帝所謂『我子豈得與先帝子等』之義也。」

涇州卒以折支不時給,出惡言,且欲相扇為亂。既置於法,乃命劾三司吏。三司使包拯護弗遣。宿曰:「涇卒固悖慢,然當給之物,越八十五日而不與,計吏安得為無罪?拯不知自省,公拒制命,紀綱益廢矣。」拯懼,立遣吏。韓琦守并州,請復其節鎮。宿言:「參、商為仇讎之星。國家受命於商丘,而參為晉地。今欲崇晉,非國之利也。宋興削平四方,並最後服,故太宗不使列於方鎮,八十年矣,宜如故便。」議遂止。後琦秉政,卒復之。

拜樞密副使。曾公亮任雄州,趙滋顓治界河事。宿言於英宗曰:「憂患之來,多藏於隱微,而生於所忽。自滋守邊,北人捕魚伐葦,一切禁絕,由此常與鬥爭。南北通好六十載,內外無患,近年邊遽來上,不過侵誣尺寸,此城砦之吏移文足以辨詰,何至於興甲兵哉?今搢紳中有恥燕薊外屬者,天時人事未至,而妄意難成之福。願守兩朝法度,以惠養元元,天下幸甚。」宿以老,數乞謝事。治平三年,罷為觀文殿學士、知杭州。明年,以太子少師致仕,未拜而薨,年七十二。贈太子太傅,謚曰文恭。

宿為人清謹忠實,內剛外和,群居不嘩笑,與人言,必思而後對。故臨事重慎,不輒發,發亦不可回止。居母喪三年,不至私室。其當重任,尤顧惜大體。在審官、刑院,擇詳議官,有在選中者,嘗監征榷,以水災負課。同列謂小累不足白,宿竟白之,而薦其才足用,仁宗聽納。同列退而誚曰:「公固欲白上,倘緣是不用,奈何?」宿曰:「彼之得否,不過一詳議官。宿平生以誠事主,今白首矣,忍以毫髮欺乎?為之開陳,聽吾君自擇爾。」少與一僧善,僧有秘術,能化瓦石為黃金。且死,將以授宿,使葬之。宿曰:「後事當盡力,他非吾所冀也。」僧歎曰:「子之志,未可量也。」其篤行自勵,至於貴達,常如布衣時。

子宗炎,從子宗愈、宗回。

宗炎字彥聖,由將作監主簿鎖廳登第。為國子大宗正丞、開封府推官、考功吏部郎中。舊制,選人改京官,舉將小絓吏議,輒尼不行。宗炎請先引見,俟舉者罪即追止,從之。

哲宗崩,遼使來弔祭,宗炎以鴻臚少卿迓境上。使者不易服,宗炎以禮折之,須其聽命,乃相見。暨還,升為卿。初,父宿使遼,遼人重之。其後宗炎婿鄧忠臣迓客,客問:「中外嘗有充使者否?」忠臣以宿告,且言:「前使鴻臚,其子也。」客歎:「胡氏世不乏人。」俄以直龍圖閣知穎昌府,歷密州而卒。

宗炎善為詩,藻思清婉。歐陽修守亳,與客遊郡圃,或誦其詩,修賞味不已,以為有鮑、謝風致。其重之如此。

宗愈字完夫,舉進士甲科,為光祿丞。宿得請杭州,英宗問:「子弟誰可繼者?」以宗愈對。召試學士院。

神宗立,以為集賢校理。久之,兼史館檢討,遂同知諫院。修內卒盜皇城器物,宗愈言:「唐長孫無忌不解佩刀入東上閣門,校尉論當死。今禁卒為盜,而入內都知不能覺察,願正其罪。」殿帥直廬在長慶門內,久而自置隸圉。宗愈曰:「嚴禁旅,所以杜奸宄也。奈何令私人得為之?萬一凶黠者竄名其間,將不可悔。請易募老卒。」

王安石用李定為御史,宗愈言:「御史當用學士及丞、雜論薦,又須官博士、員外郎。今定以幕職不因薦得之,是殆一出執政意,即大臣不法,誰復言之?」蘇頌、李大臨不草制,坐絀;宗愈又爭之,安石怒,出通判真州。歷提點河東刑獄、開封府推官、吏部右司郎中。

元祐初,進起居郎、中書舍人、給事中、御史中丞。時更定役法,書成,衙校募不足者,聽差入等戶。宗愈言:「法貴均一,若持兩端,則於文有害。是乃差法,非募法也。請刪之。」

哲宗嘗問朋黨之弊,對曰:「君子指小人為奸,則小人指君子為黨。君子,蓋義之與比者。陛下能擇中立之士而用之,則黨禍熄矣。」明日,具《君子無黨論》以進。拜尚書右丞。於是諫議大夫王覿論其不當,而劉安世、韓川、孫覺等合攻之,朝廷依違。逾年,出覿潤州,而言者愈力。乃罷為資政殿學士、知陳州,徙成都府,蜀人安其政。召為禮部尚書,遷吏部,卒,年六十六。贈左銀青光祿大夫。

宗回字醇夫,用蔭登第,為編修敕令官、司農寺干當公事、京西轉運判官、提點刑獄、京東陝西轉運使、吏部郎中。紹聖初,以直龍圖閣知桂州,進寶文閣待制。坐系平民死,降集賢殿修撰、知隨州,改秦州、慶州,復為待制。

先是,熙河將王贍下邈川有功,帥孫路不樂贍,奪其兵與王愍。朝廷知之,以宗回代路,加直學士。時青唐瞎征內附,而心牟欽氈勒兵立別酋隴拶,還其地,勢復張。瞎征大懼,自髡為僧以祈免。王贍怨孫路,因言青唐不煩兵可下。至,則駐宗哥城不進。宗回怒,日夜檄趣之,且戒贍曰:「青唐兵甚弱,隴拶稚子,何能為,而怯懦逗遛,吾將以軍法從事。」又遣王愍復至邈川,聲言代贍。贍懼,乃率步騎掩青唐,據之,隴拶降。詔以青唐為鄯州,邈川為湟州。未幾,屬羌郎阿章叛,拒官軍。宗回遣將王吉、魏釗討之,皆敗死。又遣鈐轄種樸往。樸言:「賊鋒方銳,且盛寒,宜少緩師。」宗回不聽,督之急。樸不得已,行,亦敗死。於是轉運判官秦希甫言湟、鄯難守,以為棄之便。事下宗回,宗回持不可,希甫罷去。會徽宗棄鄯州,於是任伯雨再疏其罪,奪職知蘄州。

還,為待制。歷慶、渭、陳、延、澶州。兄宗愈入黨籍,宗回亦罷郡。居亡何,錄其堅守湟、鄯之議,起知秦州。進樞密直學士,徙永興、鄭州、成德軍,復坐事去。大觀中卒,贈銀青光祿大夫。

胡氏自宿始大,及宗愈仍世執政,其後子孫至侍從、九卿者十數,遂為晉陵名族。

論曰:張忭清忠諒直,趙概雅量過人,胡宿學通天人之奧,考其立朝大節,皆磊落為良執政。宗愈仍居右轄,而學術視宿則有間矣。宗回非邊將材,其守河湟之議,蓋以趣種樸於死,蘄合上意,以解其責爾。若胡氏之世大也,殆脫萬人於水死,而陰德之所致與?




宋史卷三百一十九
【列傳第七十八】


歐陽修 子發 棐 劉敞 弟分文 子奉世 曾鞏弟肇

歐陽修,字永叔,廬陵人。四歲而孤,母鄭,守節自誓,親誨之學,家貧,至以荻畫地學書。幼敏悟過人,讀書輒成誦。及冠,嶷然有聲。

宋興且百年,而文章體裁,猶仍五季余習。鎪刻駢偶,淟涊弗振,士因陋守舊,論卑氣弱。蘇舜元、舜欽、柳開、穆修輩,鹹有意作而張之,而力不足。修游隨,得唐韓愈遺稿於廢書簏中,讀而心慕焉。苦志探賾,至忘寢食,必欲並轡絕馳而追與之並。

舉進士,試南宮第一,擢甲科,調西京推官。始從尹洙游,為古文,議論當世事,迭相師友,與梅堯臣游,為歌詩相倡和,遂以文章名冠天下。入朝,為館閣校勘。

范仲淹以言事貶,在廷多論救,司諫高若訥獨以為當黜。修貽書責之,謂其不復知人間有羞恥事。若訥上其書,坐貶夷陵令,稍徙乾德令、武成節度判官。仲淹使陝西,辟掌書記。修笑而辭曰:「昔者之舉,豈以為己利哉?同其退不同其進可也。」久之,復校勘,進集賢校理。慶歷三年,知諫院。時仁宗更用大臣,杜衍、富弼、韓琦、范仲淹皆在位,增諫官員,用天下名士,修首在選中。每進見,帝延問執政,咨所宜行。既多所張弛,小人翕翕不便。修慮善人必不勝,數為帝分別言之。初,范仲淹之貶饒州也,修與尹洙、余靖皆以直仲淹見逐,目之曰「黨人」。自是,朋黨之論起,修乃為《朋黨論》以進。其略曰:「君子以同道為朋,小人以同利為朋,此自然之理也。臣謂小人無朋,惟君子則有之。小人所好者利祿,所貪者財貨,當其同利之時,暫相黨引以為朋者,偽也。及其見利而爭先,或利盡而反相賊害,雖兄弟親戚,不能相保,故曰小人無朋。君子則不然,所守者道義,所行者忠信,所惜者名節。以之修身,則同道而相益,以之事國,則同心而共濟,終始如一,故曰惟君子則有朋。紂有臣億萬,惟億萬心,可謂無朋矣,而紂用以亡。武王有臣三千,惟一心,可謂大朋矣,而周用以興。蓋君子之朋,雖多而不厭故也。故為君但當退小人之偽朋,用君子之真朋,則天下治矣。」

修論事切直,人視之如仇,帝獨獎其敢言,面賜立品服。顧侍臣曰:「如歐陽修者,何處得來?」同修起居注,遂知制誥。故事,必試而後命,帝知修,詔特除之。

奉使河東。自西方用兵,議者欲廢麟州以省饋餉。修曰:「麟州,天險,不可廢;廢之,則河內郡縣,民皆不安居矣。不若分其兵,駐並河內諸堡,緩急得以應援,而平時可省轉輸,於策為便。」由是州得存。又言:「忻、代、岢嵐多禁地廢田,願令民得耕之,不然,將為敵有。」朝廷下其議,久乃行,歲得粟數百萬斛。凡河東賦斂過重民所不堪者,奏罷十數事。使還,會保州兵亂,以為龍圖閣直學士、河北都轉運使。陛辭,帝曰:「勿為久留計,有所欲言,言之。」對曰:「臣在諫職得論事,今越職而言,罪也。」帝曰:「第言之,毋以中外為間。」賊平,大將李昭亮、通判馮博文私納婦女,修捕博文系獄,昭亮懼,立出所納婦。兵之始亂也,招以不死,既而皆殺之,脅從二千人,分隸諸郡。富弼為宣撫使,恐後生變,將使同日誅之,與修遇於內黃,夜半,屏人告之故。修曰:「禍莫大於殺已降,況脅從乎?既非朝命,脫一郡不從,為變不細。」弼悟而止。

方是時,杜衍等相繼以黨議罷去,修慨然上疏曰:「杜衍、韓琦、范仲淹、富弼,天下皆知其有可用之賢,而不聞其有可罷之罪,自古小人讒害忠賢,其說不遠。欲廣陷良善,不過指為朋黨,欲動搖大臣,必須誣以顓權,其故何也?去一善人,而眾善人尚在,則未為小人之利;欲盡去之,則善人少過,難為一一求瑕,唯指以為黨,則可一時盡逐,至如自古大臣,已被主知而蒙信任,則難以他事動搖,唯有顓權是上之所惡,必須此說,方可傾之。正士在朝,群邪所忌,謀臣不用,敵國之福也。今此四人一旦罷去,而使群邪相賀於內,四夷相賀於外,臣為朝廷惜之。」於是邪黨益忌修,因其孤甥張氏獄傅致以罪,左遷知制誥、知滁州。居二年,徙揚州、穎州。復學士,留守南京,以母憂去。服除,召判流內銓,時在外十二年矣。帝見其發白,問勞甚至。小人畏修復用,有詐為修奏,乞澄汰內侍為奸利者。其群皆怨怒,譖之,出知同州,帝納吳充言而止。遷翰林學士,俾修《唐書》。奉使契丹,其主命貴臣四人押宴,曰:「此非常制,以卿名重故爾。」

知嘉祐二年貢舉。時士子尚為險怪奇澀之文,號「太學體」,修痛排抑之,凡如是者輒黜。畢事,向之囂薄者伺修出,聚噪於馬首,街邏不能制;然場屋之習,從是遂變。

加龍圖閣學士、知開封府,承包拯威嚴之後,簡易循理,不求赫赫名,京師亦治。旬月,改群牧使。《唐書》成,拜禮部侍郎兼翰林侍讀學士。修在翰林八年,知無不言。河決商胡,北京留守賈昌朝欲開橫□故道,回河使東流。有李仲昌者,欲導入六塔河,議者莫知所從。修以為:「河水重濁,理無不淤,下流既淤,上流必決。以近事驗之,決河非不能力塞,故道非不能力復,但勢不能久耳。橫□功大難成,雖成將復決。六塔狹小,而以全河注之,濱、棣、德、博必被其害。不若因水所趨,增堤峻防,疏其下流,縱使入海,此數十年之利也。」宰相陳執中主昌朝,文彥博主仲昌,竟為河北患。

台諫論執中過惡,而執中猶遷延固位。修上疏,以為「陛下拒忠言,庇愚相,為聖德之累」。未幾,執中罷。狄青為樞密使,有威名,帝不豫,訛言籍籍,修請出之於外,以保其終,遂罷知陳州。修嘗因水災上疏曰:「陛下臨御三紀,而儲宮未建。昔漢文帝初即位,以群臣之言,即立太子,而享國長久,為漢太宗。唐明宗惡人言儲嗣事,不肯早定,致秦王之亂,宗社遂覆。陛下何疑而久不定乎?」其後建立英宗,蓋原於此。

五年,拜樞密副使。六年,參知政事。修在兵府,與曾公亮考天下兵數及三路屯戍多少、地理遠近,更為圖籍。凡邊防久缺屯戍者,必加搜補。其在政府,與韓琦同心輔政。凡兵民、官吏、財利之要,中書所當知者,集為總目,遇事不復求之有司。時東宮猶未定,與韓琦等協定大議,語在《琦傳》。英宗以疾未親政,皇太後垂簾,左右交構,幾成嫌隙。韓琦奏事,太后泣語之故。琦以帝疾為解,太后意不釋,修進曰:「太后事仁宗數十年,仁德著於天下。昔溫成之寵,太后處之裕如;今母子之間,反不能容邪?」太后意稍和,修復曰:「仁宗在位久,德澤在人。故一日晏駕,天下奉戴嗣君,無一人敢異同者。今太后一婦人,臣等五六書生耳,非仁宗遺意,天下誰肯聽從。」太后默然,久之而罷。

修平生與人盡言無所隱。及執政,士大夫有所幹請,輒面諭可否,雖台諫官論事,亦必以是非詰之,以是怨誹益眾。帝將追崇濮王,命有司議,皆謂當稱皇伯,改封大國。修引《喪服記》,以為:「『為人後者,為其父母服。』降三年為期,而不沒父母之名,以見服可降而名不可沒也。若本生之親,改稱皇伯,歷考前世,皆無典據。進封大國,則又禮無加爵之道。故中書之議,不與眾同。」太后出手書,許帝稱親,尊王為皇,王夫人為後。帝不敢當。於是御史呂誨等詆修主此議,爭論不已,皆被逐。惟蔣之奇之說合修意,修薦為御史,眾目為奸邪。之奇患之,則思所以自解。修婦弟薛宗孺有憾於修,造帷薄不根之謗摧辱之,展轉達於中丞彭思永,思永以告之奇,之奇即上章劾修。神宗初即位,欲深護修。訪故宮臣孫思恭,思恭為辨釋,修杜門請推治。帝使詰思永、之奇,問所從來,辭窮,皆坐黜。修亦力求退,罷為觀文殿學士、刑部尚書、知亳州。明年,遷兵部尚書、知青州,改宣徽南院使、判太原府。辭不拜,徙蔡州。

修以風節自持,既數被污蔑,年六十,即連乞謝事,帝輒優詔弗許。及守青州,又以請止散青苗錢,為安石所詆,故求歸愈切。熙寧四年,以太子少師致仕。五年,卒,贈太子太師,謚曰文忠。

修始在滁州,號醉翁,晚更號六一居士。天資剛勁,見義勇為,雖機阱在前,觸發之不顧。放逐流離,至於再三,志氣自若也。方貶夷陵時,無以自遣,因取舊案反覆觀之,見其枉直乖錯不可勝數,於是仰天歎曰:「以荒遠小邑,且如此,天下固可知。」自爾,遇事不敢忽也。學者求見,所與言,未嘗及文章,惟談吏事,謂文章止於潤身,政事可以及物。凡歷數郡,不見治跡,不求聲譽,寬簡而不擾,故所至民便之。或問:「為政寬簡,而事不弛廢,何也?」曰:「以縱為寬,以略為簡,則政事弛廢,而民受其弊。吾所謂寬者,不為苛急;簡者,不為繁碎耳。修幼失父,母嘗謂曰:「汝父為吏,常夜燭治官書,屢廢而歎。吾問之,則曰:『死獄也,我求其生,不得爾。』吾曰:『生可求乎?』曰:『求其生而不得,則死者與我皆無恨。夫常求其生,猶失之死,而世常求其死也。』其平居教他子弟,常用此語,吾耳熟焉。」修聞而服之終身。

為文天才自然,豐約中度。其言簡而明,信而通,引物連類,折之於至理,以服人心。超然獨騖,眾莫能及,故天下翕然師尊之。獎引後進,如恐不及,賞識之下,率為聞人。曾鞏、王安石、蘇洵、洵子軾、轍,布衣屏處,未為人知,脩即游其聲譽,謂必顯於世。篤於朋友,生則振掖之,死則調護其家。

好古嗜學,凡周、漢以降金石遺文、斷編殘簡,一切掇拾,研稽異同,立說於左,的的可表證,謂之《集古錄》。奉詔修《唐書》紀、志、表,自撰《五代史記》,法嚴詞約,多取《春秋》遺旨。蘇軾敘其文曰:「論大道似韓愈,論事似陸贄,記事似司馬遷,詩賦似李白。」識者以為知言。

子發字伯和,少好學,師事安定胡瑗,得古樂鍾律之說,不治科舉文詞,獨探古始立論議。自書契以來,君臣世系,制度文物,旁及天文、地理,靡不悉究。以父恩,補將作監主薄,賜進士出身,累遷殿中丞。卒,年四十六。蘇軾哭之,以謂發得文忠公之學,漢伯喈、晉茂先之流也。

中子棐字叔弼,廣覽強記,能文辭,年十三時,見脩著《鳴蟬賦》,侍側不去。修撫之曰:「兒異日能為吾此賦否?」因書以遺之。用蔭,為秘書省正字,登進士乙科,調陳州判官,以親老不仕。修卒,代草遺表,神宗讀而愛之,意修自作也。服除,始為審官主簿,累遷職方員外郎、知襄州。曾布執政,其婦兄魏泰倚聲勢來居襄,規占公私田園,強市民貨,郡縣莫敢誰何。至是,指州門東偏官邸廢址為天荒,請之。吏具成牘至,棐曰:「孰謂州門之東偏而有天荒乎?」卻之。眾共白曰:「泰橫於漢南久,今求地而緩與之,且不可,而又可卻邪?」棐竟持不與。泰怒,譖於布,徙知潞州,旋又罷去。元符末,還朝。歷吏部、右司二郎中,以直秘閣知蔡州。蔡地薄賦重,轉運使又為覆折之令,多取於民,民不堪命。會有詔禁止,而佐吏憚使者,不敢以詔旨從事。棐曰:「州郡之於民,詔令苟有未便,猶將建請。今天子詔意深厚,知覆折之病民,手詔止之。若有憚而不行,何以為長吏?」命即日行之。未幾,坐黨籍廢,十餘年卒。

論曰:「三代而降,薄乎秦、漢,文章雖與時盛衰,而藹如其言,曄如其光,皦如其音,蓋均有先王之遺烈。涉晉、魏而弊,至唐韓愈氏振起之。唐之文,涉五季而弊,至宋歐陽修又振起之。挽百川之頹波,息千古之邪說,使斯文之正氣,可以羽翼大道,扶持人心,此兩人之力也。愈不獲用,修用矣,亦弗克究其所為,可為世道惜也哉!

劉敞,字原父,臨江新喻人。舉慶歷進士,廷試第一。編排官王堯臣,其內兄也,以親嫌自列,乃以為第二。通判蔡州,直集賢院,判尚書考功。

夏竦薨,賜謚文正。敞言:「謚者,有司之事,竦行不應法。今百司各得守其職,而陛下侵臣官。」疏三上,改謚文莊。方議定大樂,使中貴人參其間。敞諫曰:「王事莫重於樂。今儒學滿朝,辨論有餘,而使若趙談者參之,臣懼為袁盎笑也。」權度支判官,徙三司使。

秦州與羌人爭古渭地。仁宗問敞:「棄守孰便?」敞曰:「若新城可以蔽秦州,長無羌人之虞,傾國守焉可也。或地形險利,賊乘之以擾我邊鄙,傾國爭焉可也。今何所重輕,而殫財困民,捐士卒之命以規小利,使曲在中國,非計也。」議者多不同,秦州自是多事矣。

溫成後追冊,有佞人獻議,求立忌。敞曰:「豈可以私暱之故,變古越禮乎?」乃止。吳充以典禮得罪,馮京救之,亦罷近職。敞因對極論之。帝曰:「充能官,京亦亡它,中書惡其太直,不相容耳。」敞曰:「陛下寬仁好諫,而中書乃排逐言者,是蔽君之明,止君之善也。臣恐感動陰陽,有日食、地震、風霾之異。」已而果然。因勸帝收攬威權,無使聰明蔽塞,以消災咎。帝深納之,以同修起居注。未一月,擢知制誥。宰相陳執中惡其斥己,沮止之,帝不聽。宦者石全彬領觀察使,意不愜,有慍言,居三日為真,敞封還除書,不草制。

奉使契丹,素習知山川道徑,契丹導之行,自古北口至柳河,回屈殆千里,欲誇示險遠。敞質譯人曰:「自松亭趨柳河,甚徑且易,不數日可抵中京,何為故道此?」譯相顧駭愧曰:「實然。但通好以來,置驛如是,不敢變也。」順州山中有異獸,如馬而食虎豹,契丹不能識,問敞。敞曰:「此所謂駮也。」為說其音聲形狀,且誦《山海經》、《管子》書曉之,契丹益歎服。使還,求知揚州。

狄青起行伍為樞密使,每出入,小民輒聚觀,至相與推誦其拳勇,至壅馬足不得行。帝不豫,人心動搖,青益不自安。敞辭赴郡,為帝言曰:「陛下幸愛青,不如出之,以全其終。」帝頷之,使出諭中書,青乃去位。

揚之雷塘,漢雷陂也,舊為民田。其後官取瀦水而不償以它田,主皆失業。然塘亦破決不可漕,州復用為田。敞據唐舊券,悉用還民,發運使爭之,敞卒以予民。天長縣鞫王甲殺人,既具獄,敞見而察其冤,甲畏吏,不敢自直。敞以委戶曹杜誘,誘不能有所平反,而傅致益牢。將論囚,敞曰:「冤也。」親按問之。甲知能為己直,乃敢告,蓋殺人者,富人陳氏也。相傳以為神明。徙鄆州,鄆比易守,政不治,市邑攘敓公行。敞決獄訟,明賞罰,境內肅然。客行壽張道中,遺一囊錢,人莫敢取,以告里長,里長為守視,客還,取得之。又有暮遺物市中者,旦往訪之,故在。先是,久旱,地多蝗。敞至而雨,蝗出境。召糾察在京刑獄。營卒桑達等醉鬥,指斥乘輿。皇城使捕送開封,棄達市。敞移府,問何以不經審訊。府報曰:「近例,凡聖旨及中書、樞密所鞫獄,皆不慮問。」敞奏請一准近格,樞密院不肯行,敞力爭之,詔以其章下府,著為令。

嘉祐祫享,群臣上尊號,宰相請撰表。敞說止不得,乃上疏曰:「陛下不受徽號且二十年。今復加數字,不足盡聖德,而前美並棄,誠可惜也。今歲以來,頗有災異,正當寅畏天命,深自抑損,豈可於此時乃以虛名為累。」帝覽奏,顧侍臣曰:「我意本謂當爾。」遂不受。

蜀人龍昌期著書傳經,以詭僻惑眾。文彥博薦諸朝,賜五品服。敞與歐陽修俱曰:「昌期違古畔道,學非而博,王制之所必誅,未使即少正卯之刑,已幸矣,又何賞焉。乞追還詔書,毋使有識之士,窺朝廷深淺。」昌期聞之,懼不敢受賜。

敞以識論與眾忤,求知永興軍,拜翰林侍讀學士。大姓范偉為奸利,冒同姓戶籍五十年,持府縣短長,數犯法。敞窮治其事,偉伏罪,長安中言雚喜。未及受刑,敞召還,判三班院,偉即變前獄,至於四五,卒之付御史決。

敞侍英宗講讀,每指事據經,因以諷諫。時兩宮方有小人間言,諫者或訐而過直。敞進讀《史記》,至堯授舜以天下,拱而言曰:「舜至側微也,堯禪之以位,天地享之,百姓戴之,非有他道,惟孝友之德,光於上下耳。」帝竦體改容,知其以義理諷也。皇太后聞之,亦大喜。

積苦眩瞀,屢予告。帝固重其才,每燕見他學士,必問敞安否;帝食新橙,命賜之。疾少間,復求外,以為汝州,旋改集賢院學士、判南京御史台。熙寧元年,卒,年五十。

敞學問淵博,自佛老、卜筮、天文、方藥、山經、地誌,皆究知大略。嘗夜視鎮星,謂人曰:「此於法當得土,不然,則生女。」後數月,兩公主生。又曰:「歲星往來虛、危間,色甚明盛,當有興於齊者。」歲余而英宗以齊州防禦使入承大統。嘗得先秦彝鼎數十,銘識奇奧,皆案而讀之,因以考知三代制度,尤珍惜之。每曰:「我死,子孫以此蒸嘗我。」朝廷每有禮樂之事,必就其家以取決焉。為文尤贍敏。掌外制時,將下直,會追封王、主九人,立馬卻坐,頃之,九製成。歐陽修每於書有疑,折簡來問,對其使揮筆,答之不停手,修服其博。長於《春秋》,為書四十卷,行於時。弟分文,子奉世。

分文字貢父,與敞同登科,仕州縣二十年,始為國子監直講。歐陽修、趙概薦試館職,御史中丞王陶有夙憾,率侍御史蘇寀共排之,分文官已員外郎,才得館閣校勘。熙寧中,判尚書考功、同知太常禮院。

詔封太祖諸孫行尊者為王,奉太祖後。分文言:「禮,諸侯不得祖天子,當自奉其國之祖。宜崇德昭、德芳之後,世世勿降爵,宗廟祭祀,使之在位,則所以褒揚藝祖者著矣。」後二王紹封,如分文議。

方更學校貢舉法,分文曰:「本朝選士之制,行之百年,累代將相名卿,皆由此出,而以為未嘗得人,不亦誣哉。願因舊貫,毋輕議改法。夫士修於家,足以成德,亦何待於學官程課督趣之哉。」

王安石在經筵,乞講者坐。分文曰:「侍臣講論於前,不可安坐,避席立語,乃古今常禮。君使之坐,所以示人主尊德樂道也;若不命而請,則異矣。」禮官皆同其議,至今仍之。考試開封舉人,與同院王介爭詈,為監察御史所劾罷。禮院廷試始用策,初,考官呂惠卿列阿時者在高等,訐直者反居下。分文覆考,悉反之。又嘗詒安石書,論新法不便。安石怒摭前過,斥通判泰州,以集賢校理、判登聞檢院、戶部判官知曹州。曹為盜區,重法不能止。分文曰:「民不畏死,奈何以死懼之。」至,則治尚寬平,盜亦衰息。為開封府判官,復出為京東轉運使。部吏罷軟不逮者,務全安之。徙知兗、亳二州。吳居厚代為轉運使,能奉行法令,致財賦,乃追坐分文廢弛,黜監衡州鹽倉。

哲宗初,起知襄州。入為秘書少監,以疾求去,加直龍圖閣、知蔡州。於是給事中孫覺、胡宗愈、中書舍人蘇軾、范百祿言:「分文博記能文章,政事侔古循吏,身兼數器,守道不回,宜優賜之告,使留京師。」至蔡數月,召拜中書舍人。請復舊制,建紫微閣於西省。竟以疾不起,年六十七。

分文所著書百卷,尤邃史學。作《東漢刊誤》,為人所稱。預司馬光修《資治通鑒》,專職漢史。為人疏俊,不修威儀,喜諧謔,數用以招怨悔,終不能改。

奉世字仲馮,天資簡重,有法度。中進士第。熙寧三年,初置樞密院諸房檢詳文字,以太子中允居吏房。

先是,進奏院每五日具定本報狀,上樞密院,然後傳之四方。而邸吏輒先期報下,或矯為家書,以入郵置。奉世乞革定本,去實封,但以通函騰報。從之。神宗稱其奉職不苟,加集賢校理、檢正中書戶房公事,改刑房,進直史館、國史院編修官。大理治相州獄,詳斷官竇革以白奉世,奉世曰:「君自以法從事,毋庸白。」後蔡確以是文致奉世罪,謫降蔡州糧料院。久之,為吏部員外郎。

元祐初,歷度支左司郎中、起居郎、天章閣待制、樞密都承旨、戶部吏部侍郎、權戶部尚書。七年,拜樞密直學士,簽書院事。哲宗親政,用二內侍為押班,中書舍人呂希純封還之。帝謂有近例,奉世曰:「雖有近例,奈人不可戶曉,顧以率先施行為非耳。」帝為反命。既而章惇當國,奉世乞免去。

紹聖元年,以端明殿學士知成德軍,改定州。逾年,知成都府。過都入覲,欲述朋黨傾邪之狀。帝將聽其來,曾布曰:「元祐變先朝法,無一當者,奉世有力焉,最為漏網,恐不足見。」遂不許。明年,責光祿少卿,分司南京,居郴州。御史中丞邢恕劾奉世合劉摯傾害大臣,附呂大防、蘇轍,遂登政府,再貶隰州團練副使。

徽宗立,盡還其官職,知定州、大名府、鄆州。崇寧初,再奪職,責居沂、袞,以赦得歸。政和三年,復端明殿學士。薨,年七十三。

奉世優於吏治,尚安靜,文詞雅贍,最精《漢書》學。常云:「家世唯知事君,內省不愧怍士大夫公論而已。得喪,常理也,譬如寒暑加人,雖善攝生者不能無病,正須安以處之。」

曾鞏,字子固,建昌南豐人。生而警敏,讀書數百言,脫口輒誦。年十二,試作《六論》,援筆而成,辭甚偉。甫冠,名聞四方。歐陽修見其文,奇之。

中嘉祐二年進士第。調太平州司法參軍,召編校史館書籍,遷館閣校勘、集賢校理,為實錄檢討官。出通判越州,州舊取酒場錢給募牙前,錢不足,賦諸鄉戶,期七年止;期盡,募者志於多入,猶責賦如初。鞏訪得其狀,立罷之。歲饑,度常平不足贍,而田野之民,不能皆至城邑。諭告屬縣,諷富人自實粟,總十五萬石,視常平價稍增以予民。民得從便受粟,不出田裡,而食有餘。又貸之種糧,使隨秋賦以償,農事不乏。

知齊州,其治以疾奸急盜為本。曲堤周氏擁貲雄裡中,子高橫縱,賊良民,污婦女,服器上僭,力能動權豪,州縣吏莫敢詰,鞏取置於法。章邱民聚黨村落間,號「霸王社」,椎剽奪囚,無不如志。鞏配三十一人,又屬民為保伍,使幾察其出入,有盜則鳴鼓相援,每發輒得盜。有葛友者,名在捕中,一日,自出首。鞏飲食冠裳之,假以騎從,輦所購金帛隨之,誇徇四境。盜聞,多出自首。鞏外視章顯,實欲攜貳其徒,使之不能復合也。自是外戶不閉。河北發民浚河,調及它路,齊當給夫二萬。縣初按籍三丁出夫一,鞏括其隱漏,至於九而取一,省費數倍。又弛無名渡錢,為橋以濟往來。徙傳捨,自長清抵博州,以達於魏,凡省六驛,人皆以為利。徙襄州、洪州。會江西歲大疫,鞏命縣鎮亭傳,悉儲藥待求,軍民不能自養者,來食息官舍,資其食飲衣衾之具,分醫視診,書其全失、多寡為殿最。師征安南,所過州為萬人備。他吏暴誅亟斂,民不堪。鞏先期區處猝集,師去,市裡不知。加直龍圖閣、知福州。南劍將樂盜廖恩既赦罪出降,餘眾潰復合,陰相結附,旁連數州,尤桀者呼之不至,居人懾恐。鞏以計羅致之,繼自歸者二百輩。福多佛寺,僧利其富饒,爭欲為主守,賕請公行。鞏俾其徒相推擇,識諸籍,以次補之。授帖於府庭,卻其私謝,以絕左右徼求之弊。福州無職田,歲鬻園蔬收其直,自入常三四十萬。鞏曰:「太守與民爭利,可乎?」罷之。後至者亦不復取也。

徙明、亳、滄三州。鞏負才名,久外徒,世頗謂偃蹇不偶。一時後生輩鋒出,鞏視之泊如也。過闕,神宗召見,勞問甚寵,遂留判三班院。上疏議經費,帝曰:「鞏以節用為理財之要,世之言理財者,未有及此。」帝以《三朝》、《兩朝國史》各自為書,將合而為一,加鞏史館修撰,專典之,不以大臣監總,既而不克成。會官制行,拜中書舍人。時自三省百職事,選授一新,除書日至十數,人人舉其職,於訓辭典約而盡。尋掌延安郡王牒奏。故事命翰林學士,至是特屬之。甫數月,丁母艱去。又數月而卒,年六十五。

鞏性孝友,父亡,奉繼母益至,撫四弟、九妹於委廢單弱之中,宦學昏嫁,一出其力。為文章,上下馳騁,愈出而愈工,本原《六經》,斟酌於司馬遷、韓愈,一時工作文詞者,鮮能過也。少與王安石游,安石聲譽未振,鞏導之於歐陽修,及安石得志,遂與之異。神宗嘗問:「安石何如人?」對曰:「安石文學行義,不減揚雄,以吝故不及。」帝曰:「安石輕富貴,何吝也?」曰:「臣所謂吝者,謂其勇於有為,吝於改過耳。」帝然之。呂公著嘗告神宗,以鞏為人行義不如政事,政事不如文章,以是不大用雲。弟布,自有傳,幼弟肇。

肇字子開,舉進士,調黃巖簿,用薦為鄭州教授,擢崇文校書、館閣校勘兼國子監直講、同知太常禮院。太常自秦以來,禮文殘缺,先儒各以臆說,無所稽據。肇在職,多所釐正。親祠皇地祗於北郊,蓋自肇發之,異論莫能奪其議。

兄布以論市易事被責,亦奪肇主判。滯於館下,又多希旨窺伺者,眾皆危之,肇恬然無慍。曾公亮薨,肇狀其行,神宗覽而嘉之。遷國史編修官,進吏部郎中,遷右司,為《神宗實錄》檢討。元祐初,擢起居舍人。未幾,為中書舍人。論葉康直知秦州不當,執政訝不先白,御史因攻之。肇求去,范純仁語於朝曰:「若善人不見容,吾輩不可居此矣。」力為之言,乃得釋。

門下侍郎韓維奏范百祿事,太皇太后以為讒毀,出守鄧。肇言:「維為朝廷辨邪正是非,不可以疑似逐。」不草制。諫議大夫王覿,以論胡宗愈,出守潤,肇言:「陛下寄腹心於大臣,寄耳目於台諫,二者相須,闕一不可。今覿論執政即去之,是愛腹心而塗耳目也。」帝悟,加覿直龍圖閣。

太皇受冊,詔遵章獻故事,御文德殿。肇言:「天聖初,兩制定議受冊崇政,仁宗特改焉,此蓋一時之制。今帝述仁宗故事,以極崇奉孝敬之誠,可謂至矣。臣竊謂太皇當於此時特下詔揚帝孝敬之誠,而固執謙德,屈從天聖兩制之議,止於崇政,則帝孝愈顯,太皇之德愈尊矣。」坤成節上壽,議令百官班崇政。肇又言:「天聖三年,近臣班殿廷,百官止請內東門拜表。至九年,始御會慶。今太皇盛德,不肯自同章獻,宜如三年之制。」並從之。

四年,春旱,有司猶講春宴。肇同彭汝礪上疏曰:「天菑方作,正君臣側身畏懼之時。乃相與飲食燕樂,恐無以消復天變。」翼日,有旨罷宴。蔡確貶新州,肇先與汝礪相約極論。會除給事中,汝礪獨封還制書,言者謂肇賣友,略不自辨。以寶文閣待制知穎州,徙鄧、齊、陳州、應天府。

七年,入為吏部侍郎。肇在禮院時,啟親祠北郊之議。是歲當郊,肇堅抗前說,既而合祭天地,乃自劾,改刑部。請不已,出知徐州,徙江寧府。帝親政,更用舊臣,數稱肇議禮,趣入對。肇言:「人主雖有自然之聖質,必賴左右前後得人,以為立政之本。宜於此時選忠信端良之士,置諸近班,以參謀議,備顧問。與夫深處法宮,親近NJ御,其損益相去萬萬矣。」貴近惡其語,出知瀛州,與兄布易地。時方治實錄譏訕罪,降為滁州。稍復集賢殿修撰。歷泰州、海州。徽宗即位,復召為中書舍人。

日食四月朔,當降詔求言。肇具述帝旨,詔下,投匭者如織。章惇惡之,欲因事去肇,帝不聽。元祐臣僚被譴者,鹹以赦恩甄敘。肇請人並錄死者,作訓詞,哀厚惻怛,讀者為之感愴。遷翰林學士兼侍讀。諫官陳瓘、給事中龔原以言得罪,無敢救,肇極力論解。時論者謂元祐、紹聖,均為有失,兄布傳帝命,使肇作詔諭天下。肇見帝言:「陛下思建皇極,以消弭朋黨,須先分別君子小人,賞善罰惡,不可偏廢。」開說備至。已而詔從中出。布之拜相,肇適當制,國朝學士弟草兄制,唯韓維與肇,為衣冠榮。建中靖國元年,太史奏日又當食四月。肇請對言:「比歲日食正陽,咎異章著。陛下簡儉清淨之化,或衰於前;聲色服玩之好,或萌於心;忠邪賢不肖,或有未辨;賞慶刑威,或有未當。左右阿諛,壅蔽矯舉,民冤失職,郁不得伸。此宜反覆循省,痛自克責,以塞天變。」言發涕下,帝悚然順納。

兄布在相位,引故事避禁職,拜龍圖閣學士、提舉中太一宮。未幾,出知陳州,歷太原、應天府、揚定二州。崇寧初,落職,謫知和州,徙岳州,繼貶濮州團練副使,安置汀州。四年,歸潤而卒,年六十一。

自熙寧以來四十年,大臣更用事,邪正相軋,黨論屢起,肇身更其間,數不合。兄布與韓忠彥並相,日夕傾危之。肇既居外,移書告之曰:「兄方得君,當引用善人,翊正道,以杜惇、卞復起之萌。而數月以來,所謂端人吉士,繼跡去朝,所進以為輔佐、侍從、台諫,往往皆前日事惇、卞者。一旦勢異今日,必首引之以為固位計,思之可為慟哭。比來主意已移,小人道長。進則必論元祐人於帝前,退則盡排元祐者於要路。異時惇、卞縱未至,一蔡京足以兼二人,可不深慮。」布不能從。未幾,京得政,布與肇俱不免。

肇天資仁厚,而容貌端嚴。自少力學,博覽經傳,為文溫潤有法。更十一州,類多善政。紹興初,謚曰文昭。子統,至左諫議大夫。

論曰:劉敞博學雄文,鄰於邃古,其為考功,仁宗賜夏竦謚,上疏爭之,以為人主不可侵臣下之官;及奉詔定樂,中貴預列,又諫曰:「臣懼為袁盎所笑。」此豈事君為容悅者哉。分文雖疏雋,文埒於敞。奉世克肖,世稱「三劉」。曾鞏立言於歐陽修、王安石間,紆徐而不煩,簡奧而不晦,卓然自成一家,可謂難矣。肇以儒者而有能吏之才。宋之中葉,文學法理,鹹精其能,若劉氏、曾氏之家學,蓋有兩漢之風焉。




宋史卷三百二十
【列傳第七十九】


蔡襄 呂溱 王素 從子靖 從孫震 余靖 彭思永 張存

蔡襄,字君謨,興化仙遊人。舉進士,為西京留守推官、館閣校勘。范仲淹以言事去國,余靖論救之,尹洙請與同貶,歐陽修移書責司諫高若訥,由是三人者皆坐譴。襄作《四賢一不肖詩》,都人士爭相傳寫,鬻書者市之,得厚利。契丹使適至,買以歸,張於幽州館。

慶歷三年,仁宗更用輔相,親擢靖、修及王素為諫官,襄又以詩賀,三人列薦之,帝亦命襄知諫院。襄喜言路開,而慮正人難久立也。乃上疏曰:「朝廷增用諫臣,脩、靖、素一日並命,朝野相慶。然任諫非難,聽諫為難;聽諫非難,用諫為難。三人忠誠剛正,必能盡言。臣恐邪人不利,必造為御之之說。其御之之說不過有三,臣請為陛下辨之。一曰好名。夫忠臣引君當道,論事唯恐不至,若避好名之嫌無所陳,則土木之人,皆可為矣。二曰好進。前世諫者之難,激於忠憤,遭世昏亂,死猶不辭,何好進之有?近世獎拔太速,但久而勿遷,雖死是官,猶無悔也。三曰彰君過。諫爭之臣,蓋以司過舉耳,人主聽而行之,足以致從諫之譽,何過之能彰。至於巧者亦然,事難言則喑而不言,擇其無所忤者,時一發焉,猶或不行,則退而曰吾嘗論某事矣,此之謂好名。默默容容,無所愧恥,躡資累級,以挹顯仕,此之謂好進。君有過失,不救之於未然,傳之天下後世,其事愈不可掩,此之謂彰君過。願陛下察之,毋使有好諫之名而無其實。」

時有旱蝗、日食、地震之變,襄以為:「災害之來,皆由人事。數年以來,天戒屢至。原其所以致之,由君臣上下皆闕失也。不顓聽斷,不攬威權,使號令不信於人,恩澤不及於下,此陛下之失也。持天下之柄,司生民之命,無嘉謀異畫以矯時弊,不盡忠竭節以副任使,此大臣之失也。朝有敝政而不能正,民有疾苦而不能去,陛下寬仁少斷而不能規,大臣循默避事而不能斥,此臣等之罪也。陛下既有引過之言,達於天地神祇矣,願思其實以應之。」疏出,聞者皆悚然。

進直史館,兼修起居注,襄益任職論事,無所回撓。開寶浮圖災,下有舊瘞佛捨利,詔取以入,宮人多灼臂落發者。方議復營之,襄諫曰:「非理之福,不可徼幸。今生民困苦,四夷驕慢,陛下當修人事,奈何專信佛法?或以捨利有光,推為神異,彼其所居尚不能護,何有於威靈。天之降災,以示儆戒,顧大興功役,是將以人力排天意也。」

呂夷簡平章國事,宰相以下就其第議政事,襄奏請罷之。元昊納款,始自稱「兀卒」,既又譯為「吾祖」。襄言:「『吾祖』猶云『我翁』,慢侮甚矣。使朝廷賜之詔,而亦曰『吾祖』,是何等語邪?」

夏竦罷樞密使,韓琦、范仲淹在位,襄言:「陛下罷竦而用琦、仲淹,士大夫賀於朝,庶民歌於路,至飲酒叫號以為歡。且退一邪,進一賢,豈遂能關天下輕重哉?蓋一邪退則其類退,一賢進則其類進。眾邪並退,眾賢並進,海內有不泰乎!雖然,臣切憂之。天下之勢,譬猶病者,陛下既得良醫矣,信任不疑,非徒愈病,而又壽民。醫雖良術。不得盡用,則病且日深,雖有和、扁,難責效矣。」

保州卒作亂,推懦兵十餘輩為首惡,殺之以求招撫。襄曰:「天下兵百萬,苟無誅殺決行之令,必開驕慢暴亂之源。今州兵戕官吏、閉城門,不能討,從而招之,豈不為四方笑。乞將兵入城,盡誅之。」詔從其議。

以母老,求知福州,改福建路轉運使,開古五塘溉民田,奏減五代時丁口稅之半。復修起居注。唐介擊宰相,觸盛怒,襄趨進曰:「介誠狂愚,然出於進忠,必望全貸。」既貶春州,又上疏以為此必死之謫,得改英州。溫成後追冊,請勿立忌,而罷監護園陵官。

進知制誥,三御史論梁適解職,襄不草制。後每除授非當職,輒封還之。帝遇之益厚,賜其母冠帔以示寵,又親書「君謨」兩字,遣使持詔予之。遷龍圖閣直學士、知開封府。襄精吏事,談笑剖決,破奸發隱,吏不能欺。以樞密直學不士再知福州。郡士周希孟、陳烈、陳襄、鄭穆以行義著,襄備禮招延,誨諸生以經學。俗重凶儀,親亡或秘不舉,至破產飯僧,下令禁止之。徙知泉州,距州二十里萬安渡,絕海而濟,往來畏其險。襄立石為梁,其長三百六十丈,種蠣於礎以為固,至今賴焉。又植松七百里以庇道路,閩人刻碑紀德。

召為翰林學士、三司使,較天下盈虛出入,量力以制用。剷剔蠹敝,簿書紀綱纖悉皆可法。

英宗不豫,皇太后聽政,為輔臣言:「先帝既立皇子,宦妾更加熒惑,而近臣知名者亦然,幾敗大事,近已焚其章矣。」已而外人遂雲襄有論議,帝聞而疑之。會襄數謁告,因命擇人代襄。襄乞為杭州,拜端明殿學士以往。治平三年,丁母憂。明年卒,年五十六。贈吏部侍郎。

襄工於書,為當時第一,仁宗尤愛之,制《元舅隴西王碑文》命書之。及令書《溫成後父碑》,則曰:「此待詔職耳。」不奉詔。於朋友尚信義,聞其喪,則不御酒肉,為位而哭。嘗飲會靈東園,坐客誤射矢傷人,遽指襄。他日帝問之,再拜愧謝,終不自辨。

蔡京與同郡而晚出,欲附名閥,自謂為族弟。政和初,襄孫佃廷試唱名,居舉首,京侍殿上,以族孫引嫌,降為第二,佃終身恨之。乾道中,賜襄謚曰忠惠。

呂溱,字濟叔,揚州人。進士第一。通判亳州,直集賢院,同修起居注。坐預進奏院宴飲,出知蘄、楚、舒三州。復修起居注。

儂智高寇嶺南,詔奏邸毋得輒報。溱言:「一方有警,使諸道聞之,共得為備。今欲人不知,此何意也。」進知制誥,又出知杭州,入為翰林學士。疏論宰相陳執中奸邪,仁宗還其疏。溱曰:「以口舌論人,是陰中大臣也。願出以示執中,使得自辨。」未幾,執中去,溱亦以侍讀學士知徐州,賜宴資善堂,遣使諭曰:「此特為卿設,宜盡醉也。」詔自今由經筵出者視為例。

徙成德軍,時方開六塔河,宰相主其議。會地震,溱請罷之,以答天戒。溱豪侈自放,簡忽於事。與都轉運使李參不相能,還,判流內銓,參劾其借官麴作酒,以私貨往河東貿易,及違式受饋贐,事下大理議。溱乃未嘗受,而外廷紛然謂溱有死罪。帝知其過輕,但貶秩,知和州。御史以為未抵罪,分司南京。起知池州、江寧府,復集賢院學士,加龍圖閣直學士、知開封府。

時為京尹者比不稱職,溱精識過人,辨訟立斷,豪惡斂跡。嘗以職事對,神宗察其有疾色,勉以近醫藥,已而果病。改樞密直學士、提舉醴泉觀,遂卒,年五十五。贈禮部侍郎。帝悼念之,詔中書曰:「溱立朝最孤,知事君之節,絕跡權貴,故中廢十餘年,人無言者。方擢領要劇,而奄忽淪亡,家貧子幼,遭此大禍,必至狼狽。宜優給賻禮,官庀其葬,以厲臣節。」敕其婦兄護喪歸。

溱開敏,善議論,一時名輩皆推許。然自貴重,在杭州接賓客,不過數語,時目為「七字舍人」雲。

王素,字仲儀,太尉旦季子也。賜進士出身,至屯田員外郎。御史中丞孔道輔薦為侍御史。道輔貶,出知鄂州。仁宗思其賢,擢知諫院。素方壯年,遇事感發。嘗言:「今中外無名之費,倍蓰於前,請省其非急者。」適皇子生,將進百僚以官,惠諸軍以賞。素爭曰:「今西夏畔渙,契丹要求,縣官之須,且日急矣。宜留爵秩以賞戰功,儲金繒以佐邊費。」議遂已。

京師旱,素請帝禱於郊,帝曰:「太史言月二日當雨,今將以旦日出禱。」素曰:「臣非太史,然度是日必不雨。帝問故,曰:「陛下知其且雨而禱之,應天不以誠,故臣知不雨。」帝曰:「然則明日詣醴泉觀。」素曰:「醴泉之近,猶外朝耳,豈憚暑不遠出邪?」帝悚然。更詔詣西太一宮,諫官故不在屬車間,乃命素扈從。日甚熾,埃氛翳空,比輿駕還,未薄城,天大雷電而雨。

王德用進二女子,素論之,帝曰:「朕真宗皇帝之子,卿王旦之子,有世舊,非他人比也。德用實進女,然已事朕左右,奈何?」素曰:「臣之憂正恐在左右爾。」帝動容,立命遣二女出。賜素銀緋,擢天章閣待制、淮南都轉運按察使。時新置按察,類多以苛為明。素獨不擿細故,即有貪刻,必繩治窮竟,以故下吏愛而畏之。改知渭州,坐市木河東有擾民狀,降華州,又奪職徙汝。俄悉還其故,遷龍圖閣直學士。

初,原州蔣偕建議築大蟲巉堡,宣撫使聽之。役未具,敵伺間要擊,不得成。偕懼來歸死。素曰:「若罪偕,乃是墮敵計。」責偕使畢力自效。總管狄青曰:「偕往益敗,不可遣。」素曰:「偕敗則總管行,總管敗,素即行矣。」青不敢復言,偕卒城而還。以樞密直學士知開封府。至和秋,大雨,蔡河裂,水入城。詔軍吏障朱雀門,素曰:「皇上不豫,兵民廬舍多覆壓,眾心怦怦然,奈何更塞門以動眾。」違詔止其役,水亦不害。

出知定州、成都府。先是,牙校歲輸酒坊錢以供廚傳,日加厚,輸者轉困。素一切裁約之。鐵錢佈滿兩蜀,而鼓鑄不止,幣益輕,商賈不行,命罷鑄十年,以權物價。凡為政,務合人情,蜀人紀其目,號曰「王公異斷」。復知開封。素以三公子少知名,出入侍從將帥,久頗鞅鞅,厭倦劇煩,事多鹵莽不治,盜賊數發。御史糾其過,出知許州。

治平初,夏人寇靜邊砦。召拜端明殿學士,復知渭州,於是三鎮、涇原蕃夷故老皆歡賀,比至,敵解去。拓渭西南城,浚隍三周,積粟支十年。屬羌奉土地來獻,悉增募弓箭手。行陳出入之法,身自督訓。其居舊穿土為室,寇至,老幼多焚死,為築八堡使居之。其從領於兩巡檢,人莫得自便。素曰:「是豈募民兵意邪?」聽散耕田裡,有警則聚,故士氣感奮,精悍他道莫及。嘗宴堂上,邊民傳寇至,驚入城。諸將曰:「使奸人亦從而入,將必為內應,合拒勿內。」素曰:「若拒之東去,關中必搖。吾在此,敵必不敢犯我,此當有奸言。」乃下令:「敢稱寇至者斬。」有頃,候騎從西來,人傳果妄,諸將皆服其明。

換澶州觀察使、知成德軍,改青州觀察使。熙寧初。還,以學士知太原府。汾河大溢,素曰:「若壞平晉,遂灌州城矣。」亟命具舟楫,築堤以捍之。一夕,水驟至,人賴以安。入知通進、銀台司,轉工部尚書,仍故職致仕。故事,雖三公致仕,亦不帶職。朝廷方新法制,素首以學士就第。卒,年六十七,謚曰懿敏。子鞏,從子靖,從孫震。

鞏有雋才,長於詩,從蘇軾游。軾守徐州,鞏往訪之,與客遊泗水,登魋山,吹笛飲酒,乘月而歸。軾待之於黃樓上,謂鞏曰:「李太白死,世無此樂三百年矣。」軾得罪,鞏亦竄賓州。數歲得還,豪氣不少挫。後歷宗正丞,以跌蕩傲世,每除官,輒為言者所議,故終不顯。

靖字詹叔,蚤孤,自力於學,好講切天下利害。以祖蔭歷通判閬州、知滁州,主管北京御史台。契丹數遣橫使來,靖疏言:「彼利中國賜遺,挾虛聲以濟其欲,漸不可長,宜有以折之。」又請復明經科,加試貢士以策,觀其所學,稍變聲律之習。

擢利州路轉運判官,提點陝西刑獄。鄉戶役於州縣者,優則願久留,勞則欲亟去,吏得權其遲速。靖一以歲月遣代,遂為令。徙河東長子縣。賊殺人,捕治十數輩,不得實,皆釋去。靖閱其牘曰:「此真盜也。」教吏曲折訊囚,果服罪。為開封府推官。曹、濮盜害,官吏久不獲,靖受詔督捕,成擒者十八九。因言盜之不戢,由大姓為囊橐,請並坐之,著為令。

徙廣南轉運使。熙寧初,廣人訛言交阯且至,老幼入保。事聞,中外以為憂。神宗曰:「王靖在彼,可無念。」即拜太常少卿、直昭文館、知廣州。居二年,入為度支副使,卒。

子古,字敏仲,第進士。熙寧中,為司農主簿,使行淮、浙振旱菑,究張若濟獄,劾轉運使王廷老、張靚失職,皆罷之。連提舉四路常平,王安禮欲用為太常丞,神宗謂古好異論,止以為博士。加上仁宗、英宗謚,因升祔四後,初議不發冊,古言:「發冊之禮,雖為祔廟節文,而升祔之重,乃由冊而後顯。今既行升祔,則禮不可廢。」乃詔用竹冊。又定諸神祠封額、爵號之序。

出為湖南轉運判官,提點淮東刑獄,歷工部、吏部、右司員外郎,太府少卿。奉使契丹,異時北使所過,凡供張悉貸於民,古請出公錢為之,民得不擾。紹聖初,遷戶部侍郎,詳定役法,與尚書蔡京多不合。京言:「臣欲用元豐人額雇直,而古乃用司馬光法。」詔徙古兵部,尋以集賢殿修撰為江、淮發運使,進寶文閣待制、知廣州。言者論其常指平歲為凶年,妄散邦財,奪職知袁州。

徽宗立,復拜戶部侍郎,遷尚書。與御史中丞趙挺之偕領放欠,挺之言:「古蠲除太多,欲盡傾天下之財,不可用。」遂改刑部。攻不已,以寶文閣直學士知成都。墮崇寧黨籍,責衡州別駕,安置溫州。復朝散郎,尋卒。

震字子發,以父任試銓優等,賜及第。上諸路學制,神宗稱其才。以習學中書刑房公事,遂為檢正。預修條例,加館閣校勘,檢正孔目吏房。

元豐官制行,震與吳雍從輔臣執筆入記上語,面授尚書右司員外郎,使自書除目,舉朝榮之。兼修《市易敕》,帝諭之曰:「朝廷造法,皆本先王之制,推行非人,故不能善後。且以錢貸民,有不能償,輒籍其家,豈善政也。宜計其負幾何,悉捐之。」震頓首奉詔。

進起居舍人,使行西邊,還為中書舍人。元祐初,遷給事中,御史王巖叟劾之,以龍圖閣待制知蔡州,歷五郡。紹聖初,復為給事中,權吏部尚書,拜龍圖閣直學士、知開封府。

震與章惇皆呂惠卿所薦,而素不相能。府奏獄空,哲宗疑不實。震謂惇抑已,於是穎昌蓋漸有訟,許賂惇子弟,震捕漸掠治,頗得蹤跡。惇懼,以獄付大理,而徙震為樞密都承旨,遂坐折獄滋蔓、傾搖大臣,奪職知岳州,卒。

余靖,字安道,韶州曲江人。少不事羈檢,以文學稱鄉里。舉進士起家,為贛縣尉,試書判拔萃,改將作監丞、知新建縣,遷秘書丞。數上書論事,建言班固《漢書》舛謬,命與王洙並校司馬遷、范曄二史。書奏,擢集賢校理。

范仲淹貶饒州,諫官御史莫敢言。靖言:「仲淹以刺譏大臣重加譴謫,倘其言未合聖慮,在陛下聽與不聽耳,安可以為罪乎?汲黯在廷,以平津為多詐;張昭論將,以魯肅為粗疏。漢皇、吳主熟聞訾毀,兩用無猜,豈損令德。陛下自親政以來,屢逐言事者,恐鉗天下口,不可。」疏入,落職監筠州酒稅。尹洙、歐陽修亦以仲淹故,相繼貶逐,靖繇是益知名。徙監泰州稅,知英州,遷太常博士,復為校理、同知禮院。

慶歷中,仁宗銳意欲更天下敝事,增諫官員,使論得失,以靖為右正言。時四方盜賊竊發,州郡不能制。靖言:「朝廷威制天下在賞罰,今官吏弛事,群盜蜂起,大臣齷齪守常,不立法禁,可為國家憂也。請嚴捕賊賞罰,及定為賊劫質、亡失器甲除名追官之法。」

司天言太白犯歲星,又犯執法。靖上疏請責躬修德,以謝天變。使契丹,辭日,以所奏事書笏,各舉一字為目,凡數十事。帝顧見之,命悉條奏,日幾昃,乃罷。進修進居注。開寶寺靈感塔災,復上疏言:「五行之占,本是災變,朝廷所宜誡懼,以答天意。聞嘗詔取舊瘞捨利入禁中閱視,道路傳言,捨利在內廷有光怪,竊恐巧佞之人,推為靈異,惑亂視聽,再圖營造。臣聞帝王之道,能勤儉厥德,感動人心,則雖有危難,後必安濟。今自西垂用兵,國帑虛竭,民亡儲蓄,十室九空。陛下若勤勞罪己,憂人之憂,則四民安居,海內蒙福。如不恤民病,廣事浮費,奉佛求福,非天下所望也。若以捨利經火不壞,遽為神異,即本在土中,火所不及。若言捨利皆能出光怪,必有神靈憑之,此妄言也。且一塔不能自衛,為火所毀,況藉其福以庇民哉?」

靖在職數言事,嘗論夏竦奸邪,不可為樞密使;王舉正不才,不宜在政府;狄青武人,使之獨守渭州,恐敗邊事;張堯佐以修媛故,除提點府界公事,非政事之美,且郭後之禍,起於楊、尚,不可不監。太常博士王翼西京治獄還,賜五品服,靖曰:「治獄而錫服,外人不知,必以為翼深文重法,能希陛下意,以取此寵,所損非細事也。嘗有工部郎中呂覺以治獄賜對,祈易章綬,陛下諭之曰:『朕不欲因鞫囚與人恩澤。』覺退以告臣,臣嘗書之起居注。陛下前日諭覺是,則今日賜翼非矣。是非與奪之間,貴乎一體。小人望風希進,無所不至,幸陛下每於事端,抑其奔競。」其說多見納用。

會西鄙厭兵,元昊請和,議增歲賜。靖言:「景德中,契丹舉國興師,直抵澶淵,先帝北征渡河,止捐金繒三十萬與之。今元昊戰雖累勝,皆由將帥輕敵易動之故。數年選將練兵,始知守戰之備,而銳意解仇,所予至二十六萬。且戎事有機,國力有限,失之於始,雖悔何追。夫以景德之患,近在封域之內,而歲賜如彼;今日之警,遠在邊鄙之外,而歲賜如此。若元昊使還,益有所許,契丹聞之,寧不生心?無厭之求,自此始矣。儻移西而備北,為禍更深。但思和與不和,皆有後患,則不必曲意俯徇,以貽國羞。」擢知制誥。

元昊既歸款,朝廷欲加封冊,而契丹以兵臨西境,遣使言:「為中國討賊,請止毋和。」朝議難之。會靖數言契丹挾詐,不可輕許,即遣靖往報,而留夏國封策不發。靖至契丹,卒屈其議而還。朝廷遂發夏冊,臣元昊。西師既解嚴,北邊亦無事。靖三使契丹,亦習外國語,嘗為番語詩,御史王平等劾靖失使者體,出知吉州。靖為諫官時,嘗劾奏太常博士茹孝標不孝,匿母喪,坐廢。靖既失勢,孝標詣闕言靖少游廣州,犯法受榜。靖聞之不自得,求侍養去。改將作少監,分司南京,居曲江。已而授左神武軍大將軍、雅州刺史、壽州兵馬鈐轄,辭不就。再遷衛尉卿、知虔州,丁父憂去。

儂智高反邕州,乘勝掠九郡,以兵圍廣州。朝廷方顧南事,就喪次起靖為秘書監、知潭州,改桂州,詔以廣南西路委靖經制。智高西走邕州,靖策其必結援交□止,而脅諸峒以自固,乃約李德政會兵擊賊於邕州,備萬人糧以待之;而詔亦給緡錢二萬助德政興師,且約賊平更賞以緡錢二萬。又募儂、黃諸姓酋長,皆縻以職,使不與智高合。既而朝廷遣狄青、孫沔將兵共討賊。青卻交阯,援兵不用,賊平。就遷靖給事中。御史梁茜言賞薄,又遷尚書工部侍郎。初,青兵未至前,戒部將勿戰。靖迫鈐轄陳曙出鬥,敗走。青至,按軍法斬曙及指使袁用等於坐,靖瞿然起拜。及諸將班師,獨留靖廣西,遣人入特磨道擒智高母子弟三人,生致之闕下。加集賢院學士,徙知潭州,又徙青州。

交阯蠻申紹泰寇邕州,殺五巡檢。以靖安撫廣西,至則召交阯用事臣費嘉祐詰問之,嘉祐至,紿以近邊種落相侵報,誤犯官軍,願悉推治,還所掠及械罪人以自贖。靖信之,厚謝遣去,嘉祐遂歸,不復出。

知廣州,官至工部尚書,代歸,卒。三司使蔡襄為靖言,特贈刑部尚書,謚曰襄。靖嘗夢神人告以所終官而死秦亭,故靖常畏西行。及卒,則江寧府秦淮亭也。

彭思永,字季長,廬陵人。第進士,知南海、分寧縣,通判睦州。台州大水敗城,人多溺,往攝治焉。盡葬死者,作文祭之;民貧不能葺居,為伐木以助之,數月,公私之捨皆具,城築高於前,而堅亦如之。

知潮州、常州。入為侍御史,論內降授官賞之弊,謂斜封非盛世所當有,仁宗深然之。皇祐祀明堂前一日,有傳百官皆進秩者。思永言不宜濫恩,以益僥倖。時張堯佐已貴而猶覬執政,王守忠已受寵而求旄節。思永率同列言之,或曰:「俟命出,未晚也。」思永曰:「先事而言,第得罪爾;命一出,不可止矣。」遂獨抗疏曰:「陛下覃此謬恩,豈為天下孤寒哉。不過為堯佐、守忠取悅眾人耳。外戚秉政,宦侍用權,非社稷之福也。」帝怒,中丞郭勸、諫官吳奎為之請,乃以泛恩轉司封員外郎而解台職,為湖北轉運使。

下溪蠻彭仕羲作亂,先移書激罵辰州守。守將討之,思永按部適至,仕羲懼,遣使迎謝,寢其謀。

加直史館,為益州路轉運使。成都府吏盜公錢,付獄已三歲,出入自如。思永攝府事甫一日,即具獄。民以楮券為市,藏衣帶中,盜置刃於爪,捷取之,鮮敗者。思永得一人詰之,悉黥其黨隸兵間。中使歲祠峨眉,率留成都掊珍玩,價直數百萬錢,悉出於民。思永朘其三之一,使怒去,而不能有所中傷也。

尋為戶部副使,擢天章閣待制、河北都轉運使、知瀛州。北俗以桑麻為產籍,民懼賦不敢藝,日益貧,思永始奏更之。徒知江寧府。

治平中,召為御史中丞。濮王有稱親之議,言事者爭之,皆斥去。思永更上疏極論曰:「濮王生陛下,而仁宗以陛下為嗣,是仁宗為皇考,而濮王於屬為伯,此天地大義,生人大倫。如乾坤定位,不可得而變也。陛下為仁廟子,曰考曰親,乃仁廟也;若更施於濮王,是有二親矣。使王與諸父夷等,無有殊別,則於大孝之心亦為難安。臣以為當尊為濮國大王,祭告之辭,則曰『侄嗣皇帝書名昭告於皇伯父』。在王則極尊崇之道,而於仁廟亦無所嫌矣,此萬世之法也。」疏入,英宗感其切至,垂欲施行,而中書持之甚力,卒不果。

神宗即位,御史蔣之奇糾歐陽修陰事,挽思永自助。思永以為帷薄之私,非外人所知,但其首建濮議,違典禮以犯眾怒,不宜更在政府。詔問語所從來,思永不肯對,而極陳大臣專恣朋黨。乃出知黃州,改太平州。熙寧三年,以戶部侍郎致仕,卒,年七十一。

思永仁厚廉恕。為兒時,旦起就學,得金釵於門外,默坐其處。須臾亡釵者來物色,審之良是,即付之。其人欲謝以錢,思永笑曰:「使我欲之,則匿金矣。」始就舉,持數釧為資。同舉者過之,出而玩,或墜其一於袖間,眾相為求索。思永曰:「數止此耳。」客去,舉手揖,釧墜於地,眾皆服其量。居母喪,窶甚,鄉人饋之,無所受。子衛,亦孝謹,以父老,棄官家居十餘年,族裡稱之。

張存,字誠之,冀州人。舉進士,為安肅軍判官。天禧中,詔銓司以身言書判取士,才得二人,存預其選。改著作佐郎,知大名府朝城縣。寇准為守,異待之。御史中丞王曙,屢薦為殿中侍御史,遷侍御史。

仁宗初親政,罷百官轉對,存請復之。又言:「前者曹修古輩同忤旨廢黜,布衣林獻可因上封事竄惡地,恐自今忠直之言,與夫理亂安危之機,蔽而不達。」因歷引周昌、朱雲、辛慶忌、辛毗事,以開帝意。歷京東陝西、河北、轉運使、戶部度支副使。西邊動兵,以天章閣待制為陝西都轉運使。

黃德和之誣劉平也,存奏言:「平與敵接戰,自旦至暮,殺傷相當,因德和引卻,以致潰敗。方賊勢甚張,非平搏戰,其勢必不沮;延州孤壘,非平解圍,其城必不守。身既陷沒,而不幸又為讒狡所困,邊臣自此無復死節矣。」朝廷采其說,始遣文彥博按治,由是平得直,而德和誅。

元昊求款附,議者猶執攻討之策。存建言:「兵役不息,生民疲弊。敵既有悛心,雖名號未正,頗羈縻之。」遷龍圖閣直學士,知延州。以母老憚行,徙澤州,還為待制。逾年,知成德軍,復學士。

契丹與元昊結昏,陰謀相首尾,聚兵塞上而求關南。存言:「河北城久不治,宜留意。」乃以為都運使,盡城諸州。入知開封府,復使河北。王則反,坐失察,降知汀州。

存婿李易文之弟李教,因醉為妖言,事覺自縊死。或言教不死,在貝州,父母私屬以存故得免。御史案驗無狀,猶奪職知池州,又徙郴。久之,乃復職,以吏部侍郎致仕,凡十五年,積遷禮部尚書。

存性孝友,嘗為蜀郡,得奇繒文錦以歸,悉布之堂上,恣兄弟擇取。常曰:「兄弟,手足也;妻妾,外舍人耳。奈何先外人而後手足乎?」收恤宗屬,嫁聘窮嫠,不使一人失所。家居矜莊,子孫非正衣冠不見。與賓友燕接,垂足危坐終日,未嘗傾倚。棗強河決,勢逼冀城,或勸使他徒,曰:「吾家,眾所望也,苟輕舉動,使一州吏民何以自安。」訖不徙。卒,年八十八,謚恭安。

論曰:蔡襄、王素、余靖,皆昭陵賢御史也。襄數論治體,推韓琦、范仲淹之賢。素請罷不急之賞,論仁宗納二女子為非。靖黜夏竦、王舉正為不可用。蓋仁宗銳於求治,數君子提綱振紀而扶持之,卒成慶歷之治,良有以也。夫襄精於民事,吏不敢欺;靖用兵蠻徼,卒收功名;素在西邊多惠政,其尹開封,雖頗厭煩劇,再為渭州,邊民老幼,至相率稱賀,其惠之在民者,深矣哉。若呂溱論陳執中,則不欲以口舌中人。彭思永名士,能識程頤之賢,而不能容歐陽修之剛;蔣之奇之誣,竟坐是黜,士論憾之。劉平之死,眾莫敢言,張存獨處而明之。使忠義之氣,死而復生,較之諸人,亦無忝焉。




宋史卷三百二十一
【列傳第八十】


鄭獬 陳襄 錢公輔 孫洙 豐稷 呂誨 劉述 劉琦 錢顗 鄭俠

鄭獬,字毅夫,安州安陸人。少負俊材,詞章豪偉峭整,流輩莫敢望。進士第一。通判陳州,入直集賢院、度支判官、修起居注、知制誥。

英宗郎位,治永昭山陵,悉用乾興制度。獬言:「今國用空乏,近者賞軍,已見橫斂,富室嗟怨,流聞京師。先帝節儉愛民,蓋出天性,凡服用器玩,極於樸陋,此天下所共知也。而山陵制度,乃欲效乾興最盛之時,獨不傷儉德乎?願飭有司,損其名數。」又言:「天子初即位,郡國馳表稱賀,例官其人,此出五代余習,因仍未改。今庶官猥眾,充溢銓曹。況前日群臣進官,已布維新之澤,不須復行此恩,以開僥倖。」皆不報。又上疏言:「陛下初臨御,恭默不言,所與共政者七八大臣而已,焉能盡天下之聰明哉?願申詔中外,許令盡言,有可采錄,召與之對。至於臣下進見,訪以得失,虛心求之,必能有益治道。」帝嘉納之。時詔諸郡敦遣遺逸之士,至則試之秘閣,命以官。頗有謬舉者,眾論喧嘩,旋即廢罷。獬言:「古之薦士,以謂拔十得五,猶得其半;況今所失未至十五,而遽以浮言廢之,可乎?願復此科,使豪俊無遺滯之歎。」未及行,出知荊南。治平中,大水求言,獬上疏曰:「陛下側身思咎,念有以消復之,不知求忠言者,將欲用之邪,抑但舉故事邪?觀前世之君,因變異以求諫者甚眾,及考其實,則能用其言而載於行事者,蓋亦鮮矣。今詔發天下忠義之士,必有極其所韞,以薦諸朝,一日萬機,勢未能盡覽,不過如平時下之中書、密院,至於無所行而後止。如是則與前世之為空言者等爾。謂宜選官置屬,掌所上章,與兩府近臣從容講貫,可則行之,否則罷之,有疑焉,則廣詢而決之。群臣得而眾事舉,此應天之實也。天下之進言也甚難,而上之受言也常忽。願陛下采群臣之章疏,容而聽之,史冊大書,以為某年大水,詔求直言,用某人之辭而求某事,以出夫前世之為空言者,無令徒掛牆壁為虛文而已。」還,判三班院。

神宗初,召獬夕對內東門,命草吳奎知青州及張方平、趙抃參政事三制,賜雙燭送歸舍人院,外廷無知者。遂拜翰林學士。朝廷議納橫山,獬曰:「兵禍必起於此。」已而種諤取綏州,獬言:「臣竊見手詔,深戒邊臣無得生事。今乃特尊用變詐之士,務為掩襲,如戰國暴君之所尚,豈帝王大略哉!諤擅興,當誅。」又請因諒祚告哀,遣使立其嗣子,識者韙之。

權發遣開封府。民喻興與妻謀殺一婦人,獬不肯用按問新法,為王安石所惡,出為侍讀學士、知杭州。御史中丞呂誨乞還之,不聽。未幾,徙青州。方散青苗錢,獬言:「但見其害,不忍民無罪而陷憲網。」引疾祈閒,提舉鴻慶宮,卒,年五十一。家貧子弱,其柩蒿殯僧屋十餘年,滕甫為安州,乃克葬。

陳襄,字述古,福州侯官人。少孤,能自立,出遊鄉校,與陳烈、周希孟、鄭穆為友。時學者沉溺於雕琢之文,所謂知天盡性之說,皆指為迂闊而莫之講。四人者始相與倡道於海濱,聞者皆笑以驚,守之不為變,卒從而化,謂之「四先生」。

襄舉進士,調浦城主簿,攝令事。縣多世族,以請托肋持為常,令不能制。襄欲稍革其俗,每聽訟,必使數吏環立於前。私謁者不得發,老奸束手。民有失物者,賊曹捕偷兒至,數輩相撐拄,襄語之曰:「某廟鐘能辨盜,犯者捫之輒有聲,余則否。」乃遣吏先引以行,自率同列詣鐘所祭禱,陰塗以墨,而以帷蔽之。命群盜往捫,少焉呼出,獨一人手無所污,扣之,乃為盜者;蓋畏鐘有聲,故不敢觸,遂服罪。

知河陽縣,始教民種稻。富弼為郡守,一見即禮遇之。襄留意教化,進縣子弟於學。或讒之於弼,謂其誘邑子以資過客,弼疑焉。人勸毀學舍以塞謗,不聽。久之,弼以語襄,襄曰:「自反而縮,雖千萬人往矣。公苟有惑志,何名知己,」益講說不少懈。弼由是愈益奇之,及入相,薦為秘閣校理、判祠部。譯經僧死,遺表度十僧,列子廟三年度一道士,皆抑不行。

知常州,運渠橫遏震澤,積水不得北入江,為常、蘇二州病。襄度渠之丈尺與民田步畝,定其數,授以浚法。未幾,遂削望亭古堰,水不復積。入為開封府推官、鹽鐵判官。神宗立,奉使契丹,以設席小異於常,不即坐。契丹移檄疆吏,坐出知明州。明年,同修起居注,知諫院,改侍御史知雜事。論青苗法不便,曰:「臣觀制置司所議,莫非引經以為言,而其實則稱貸以取利,事體卑削,貽中外譏笑。是特管夷吾、商鞅之術,非聖世所宜行。望貶斥王安石、呂惠卿以謝天下。」又乞罷韓絳政府,以杜大臣爭利而進者,且言韓維不當為中丞,劉述、范純仁等無罪,宜復官。皆不聽,而召試知制誥。襄以言不行,辭不肯試,願補外。安石欲以為陝西轉運使,帝惜其去,留修起居注。襄懇辭,手詔諭之,乃就職。逾年,為知制誥,安石又欲出之,帝不許。尋直學士院,安石益忌之,擿其書詔小失,出知陳州,徙杭州,以樞密直學士知通進、銀台司兼侍讀,判尚書都省。卒,年六十四,贈給事中。

襄蒞官所至,必務興學校。平居存心以講求民間利病為急。既亡,友人劉尋視其篋,得手書累數十幅,盈紙細書,大抵皆民事也。在經筵時,神宗顧之甚厚,嘗訪人材之可用者。襄以司馬光、韓維、呂公著、蘇頌、范純仁、蘇軾至於鄭俠三十三人對,謂光、維、公著皆股肱心膂之臣,不當久外;謂俠愚直敢言,發於忠義,投竄瘴癘,朝不謀夕,願使得生還。帝不能盡用。

錢公輔,字君倚,常州武進人。少從胡翼之學,有名吳中。第進士甲科。通判越州,為集賢校理、同判吏部南曹。歷開封府推官、戶部判官、知明州。衙前法以三等差次勞勤,應格者聽指酒場以自補,富者足欲而貧得日困,充募益鮮;額有不足,至役鄉民,破產不供費。公輔取酒場官鬻之,分輕重以給役者,不復調民。同修起居注,進知制誥。

英宗即位,陳《治平十議》,大要言采民政,分吏課,擇守宰,置二府官屬。又作《帝問》一篇上之。王疇為翰林學士未久,擢副樞密。公輔謂疇素望淺,不草制。帝以初政用大臣,而公輔格詔,謫為滁州團練使。議者以為重,呂誨等上章救之,不得。逾年,起知廣德軍。神宗立,拜天章閣待制、知鄧州,復知制誥。入見,帝勞苦之,使錄《十議》以進,命知諫院。嘗至中書白事,富弼謂曰:「上求治如飢渴,正賴君輩同心以濟。」公輔曰:「朝廷所為是,天下誰敢不同!所為非,公輔欲同之,不可得已。」

王安石雅與之善,既得志,排異己者,出滕甫鄆州。公輔數於帝前言甫不當去。薛向更鹽法,安石主其議,而公輔謂向當黜,遂拂安石意,罷諫職,旋出知江寧府。明年,帝欲召還,安石言其助小人為異議,不宜在左右,但徙揚州。以病乞越,改提舉崇福觀,卒,年五十二。

孫洙,字臣源,廣陵人。羈丱能文,未冠擢進士。包拯、歐陽修、吳奎舉應制科,進策五十篇,指陳政體,明白剴切。韓琦讀之,太息曰:「慟哭流涕,極論天下事,今之賈誼也。」再遷集賢校理、知太常禮院。

治平中求言,以洙應詔疏時弊要務十七事後多施行,兼史館檢討、同知諫院,乞增諫員以廣言路。凡有章奏,輒焚其稿,雖親子弟不得聞。王安石主新法,多逐諫官御史,洙知不可,而鬱鬱不能有所言,但力求補外,得知海州。免役法行,常平使者欲加斂緡錢,以取贏為功,洙力爭之。方春旱,發運使調民浚漕渠以通鹽舸,洙持之不下,三上奏乞止其役。旱蝗為害,致禱於朐山,澈奠,大雨,蝗赴海死。

尋干當三班院。三班員過萬數,功罪籍不明,前後牴牾,吏左右出入,公為欺奸。洙革其甚者八事,定為令。同修起居注,進知制誥。先是,百官遷敘,用一定之詞,洙建言:「群臣進秩,事理各異,而同用一詞;至或一門之內,數人拜恩,名體散殊,而格以一律。苟從簡便,非所以暢王言、重命令也。」詔自今封贈蔭補,每大禮一易,他皆隨等撰定。

元豐初,兼直學士院。澶州河平,作靈津廟,詔洙為之碑,神宗獎其文。擢翰林學士,才逾月,得疾。時參知政事闕,帝將用之,數遣中使、尚醫勞問。入朝期日,洙小愈,在家習肄拜跽,僨不能興,於是竟卒,年四十九。帝臨朝嗟惜,常賻外賜錢五十萬。

洙博聞強識,明練典故,道古今事甚有條理。出語皆成章,雖對親狎者,未嘗發一鄙語。文詞典麗,有西漢之風。士大夫共以丞輔期之,不幸早世,一時憫傷焉。

豐稷,字相之,明州鄞人。登第,為谷城令,以廉明稱。從安燾使高麗,海中大風,檣折,舟幾覆,眾惶擾莫知所為,稷獨神色自若。燾歎曰:「豐君未易量也。」知封丘縣,神宗召對,問:卿昔在海中遭風波,何以不畏?」對曰:「巨浸連天,風濤固其常耳,憑仗威靈,尚何畏!」帝悅,擢監察御史。治參知政事章惇請托事,無所移撓,出惇陳州。徒著作佐郎、吏部員外郎,提點利州、成都路刑獄。

入為殿中侍御史。上疏哲宗曰:「陛下明足以察萬事之統,而不可用其明;智足以應變曲當,而不可用其智。順考古道,二帝所以聖;儀刑文王,成王所以賢。願以《洪範》為元龜,祖訓為寶鑒,一動一言,思所以為則於四海,為法於千載,則教化行,習俗美,而中國安矣。」劉奉世冊立夏國嗣子乾順,而乾順來賀坤成節,奉世遽出境,稷劾之,奉世以贖論,遷右司諫。揚、荊二王為天子叔父,尊寵莫並,密令蜀道織錦茵。稷於正衙論曰:「二聖以儉先天下,而宗王僭侈,官吏奉承,皆宜糾正。」既退,御史趙□幾謂曰:「聞君言,使□幾汗流浹背。」改國子司業、起居舍人,歷太常少卿、國子祭酒。車駕幸太學,命講《書•無逸篇》,賜四品服,除刑部侍郎兼侍講。元祐八年春,多雪,稷言:「今嘉祥未臻,沴氣交作,豈應天之實未充,事天之禮未備,畏天之誠未孚歟?宮掖之臣,有關預政事,如天聖之羅崇勳、江德明,治平之任守忠者歟?願陛下昭聖德,祗天戒,總正萬事,以消災祥。」帝親政,召內侍居外者樂士宣等數人。稷言:「陛下初親萬機,未聞登進忠良,而首召近幸,恐上累大德。」

以集賢院學士知穎州、江寧府,拜吏部侍郎,又出知河南府,加龍圖閣待制。章惇欲困以道路,連歲亟徙六州。徽宗立,以左諫議大夫召,道除御史中丞。入對,與蔡京遇,京越班揖曰:「天子自外服召公中執法,今日必有高論。」稷正色答曰:「行自知之。」是日,論京奸狀,既而陳瓘、江公望皆言之,未能動。稷語陳師錫等曰:「京在朝,吾屬何面目居此?」擊之不已,京遂去翰林。又乞辨宣仁誣謗之禍,且言:「史臣以王安石《日錄》亂《神宗實錄》,今方修《哲宗實錄》,願申飭之。」時宦官漸盛,稷懷《唐書•仇士良傳》讀於帝前,讀數行,帝曰:「已諭。」稷為若不聞者,讀畢乃止。

曾布得助嬖暱,將拜相,稷約其僚共論之。俄轉工部尚書兼侍讀,布遂相。稷謝表有佞臣之語,帝問為誰,對曰:「曾布也。陛下斥之外郡,則天下事定矣。」改禮部。論宋用臣不當賜美謚,不為書敕。哲宗升祔,議功臣配享,稷以為當用司馬光、呂公著。或謂二人嘗得罪,不可用。稷曰:「止論其有功於時爾,如唐五王豈非得罪於中宗,何嫌於配享?」又言:「陛下以『建中靖國』紀元,臣謂尊賢納諫,捨己從人,是謂『建中』;不作奇技淫巧,毋使近習招權,是謂『靖國』。以副體元謹始之義。」禁內織錦緣宮簾為地衣,稷言:「仁宗衾褥用黃絁,服御用縑繒,宜守家法。」詔罷之。

稷盡言守正,帝待之厚,將處之尚書左丞,而積忤貴近,不得留,竟以樞密直學士守越。蔡京得政,修故怨,貶海州團練副使、道州別駕,安置台州。除名徙建州,稍復朝請郎。卒,年七十五。建炎中,追復學士,謚曰清敏。

初,文彥博嘗品稷為人似趙抃,及賜謚,皆以「清」得名。稷三任言責,每草疏,必密室,子弟亦不得見。退多焚稿,未嘗以時政語人。所薦士如張庭堅、馬涓、陳瓘、陳師錫、鄒浩、蔡肇,皆知名當世雲。

論曰:熙寧行新法,輕進少年爭趨競進,老成知務者逡巡引退,何其見幾之明耶?獬議論剴切,精練民事,青苗法行,獬獨幡然求去,至窘迫不堪,弗恤也。襄奮起海隅,屢折不變,學者卒從而化,乃心民事,死猶不已。公輔以忤安石見黜,洙為諫官不能言,至免役取贏,洙方力爭,所謂不揣其本者歟!稷劾蔡京,論司馬光、呂公著當配享廟庭,蓋亦名侍從也。

呂誨,字獻可,開封人。祖端,相太宗、真宗。誨性純厚,家居力學,不妄與人交。進士登第,由屯田員外郎為殿中侍御史。時廷臣多上章訐人罪,誨言:「台諫官許風聞言事,蓋欲廣採納以補闕政。苟非職分,是為侵官。今乃詆斥平生,暴揚曖昧,刻薄之態浸以成風,請下詔懲革。」樞密副使程戡結貴幸,致位政地,誨疏其過,以宣徽使判延州。復上言:「戡以非才罷,不宜更委邊任;宣徽使地高位重,非戡所當得也。」兗國公主薄其夫,夜開禁門入訴。誨請並劾閽吏,且治主第宦者罪,悉逐之。御藥供奉官四人遙領團練使,御前忠佐當汰復留,誨劾樞密使宋庠陰求援助,徇私紊法。詔罷庠而用陳升之為副使,誨又論之。升之既去,誨亦出知江州,時嘉祐六年也。

上疏請蚤建皇嗣,曰:「竊聞中外臣僚,以聖嗣未立,屢有密疏請擇宗人。唯陛下思忠言,奮獨斷,以遏未然之亂。又聞太史奏,彗躔心宿,請備西北。按《天文志》,心為天王正位,前星為太子,直則失勢,明則見祥。今既直且暗,而妖彗乘之,臣恐咎證不獨在西北也。自夏及秋,雨淫地震,陰盛之沴,固有冥符。近者宗室之中,訛言事露,流傳四方,人心駭惑,窺覦之志,可不防其漸哉!願為社稷宗廟計,審擇親賢,稽合天意,宸謀已定,當使天下共知。萬一有奸臣附會其間,陽為忠實,以緩上心,此為患最大,不可不察也。」仁宗以誨章付中書韓琦,由此定議。

召為侍御史,改同知諫院。英宗不豫,誨請皇太后日命大臣一員,與淮陽王視進藥餌。都知任守忠用事久,帝之立非守忠意,數間諜東朝,播為惡言,內外洶懼。誨上兩宮書,開陳大義,詞旨深切,多人所難言者。帝疾小愈,屢言乞親萬幾。太後歸政,誨言於帝曰:「後輔佐先帝歷年,閱天下事多矣。事之大者,宜關白咨訪然後行,示弗敢專。」遂論守忠平生罪惡,並其黨史昭錫竄之南方。內臣王昭明等為陝西四路鈐轄,專主蕃部。誨言:「自唐以來,舉兵不利,未有不自監軍者。今走馬承受官品至卑,一路已不勝其害,況鈐轄乎?」卒罷之。

治平二年,遷兵部員外郎,兼侍御史知雜事。上言:「台諫者,人主之耳目,期補益聰明,以防壅蔽。舊三院御史,常有二十員,而後益衰減,蓋執政者不欲主上聞中外之闕失。今台闕中丞,御吏五員,惟三人在職,封章十上,報聞者八九。諫官二人,一他遷,一出使,言路壅塞,未有如今日之甚者。竊為陛下羞之。」帝覽奏,即命邵必知諫院。

於是濮議起,侍從請稱王為皇伯,中書不以為然,誨引義固爭。會秋大水,誨言:「陛下有過舉而災沴遽作,惟濮王一事失中,此簡宗廟之罰也。」郊廟禮畢,復申前議,七上章,不聽;乞解台職,亦不聽。遂劾宰相韓琦不忠五罪,曰:「昭陵之土未干,遽欲追崇濮王,使陛下厚所生而薄所繼,隆小宗而絕大宗。言者論辨累月,琦猶遂非,不為改正,中外憤郁,萬口一詞。願黜居外藩,以慰士論。」又與御史范純仁、呂大防共劾歐陽修「首開邪議,以枉道說人主,以近利負先帝,陷陛下於過舉」。皆不報。已而詔濮王稱親,誨等知言不用,即上還告敕,居家待罪,且言與輔臣勢難兩立。帝以問執政,修曰:「御史以為理難並立,若臣等有罪,當留御史。」帝猶豫久之,命出御史,既而曰:「不宜責之太重。」乃下遷誨工部員外郎、知蘄州。

神宗立,徙晉州,加集賢殿修撰、知河中府。召為鹽鐵副使,擢天章閣待制,復知諫院,拜御史中丞。初,中旨下京東買金數萬兩,又令廣東市真珠,傳雲將備宮中十閣用度。誨言:「陛下春秋富盛,然聰明睿知,以天下為心,必不留神於此,願亟罷之。」

王安石執政,時多謂得人。誨言其不通時事,大用之,則非所宜。著作佐郎章辟光上言,岐王顥宜遷居外邸。皇太后怒,帝令治其離間之罪。安石謂無罪。誨請下辟光吏,不從,遂上疏劾安石曰:「大奸似忠,大佞似信,安石外示樸野,中藏巧詐,陛下悅其才辨而委任之。安石初無遠略,惟務改作立異,罔上欺下,文言飾非,誤天下蒼生,必斯人也。如久居廟堂,必無安靜之理。辟光之謀,本安石及呂惠卿所導。辟光揚言:『朝廷若深罪我,我終不置此二人。』故力加營救。願察於隱伏,質之士論,然後知臣言之當否。」帝方注倚安石,還其章。誨求去,帝謂曾公亮曰:「若出誨,恐安石不自安。」安石曰:「臣以身許國,陛下處之有義,臣何敢以形跡自嫌,苟為去就。」乃出誨知鄧州。蘇頌當制,公亮謂之曰:「辟光治平四年上書時,安石在金陵,惠卿監杭州酒稅,安得而教之?」故制詞云:「黨小人交譖之言,肆罔上無根之語。」製出,帝以咎頌,以公亮之言告,乃知辟光治平時自言他事,非此也。誨之將有言也,司馬光勸止之,誨曰:「安石雖有時名,然好執偏見,輕信奸回,喜人佞己。聽其言則美,施於用則疏;置諸宰輔,天下必受其禍。且上新嗣位,所與朝夕圖議者,二三執政而已,苟非其人,將敗國事。此乃腹心之疾,救之惟恐不逮,顧可緩耶?」誨既斥,安石益橫。光由則服誨之先見,自以為不及也。

明年,改知河南,命未下而寢疾矣。旋提舉崇福宮,以疾表求致仕曰:「臣本無宿疾,醫者用術乖方,妄投湯劑,率任情意,差之指下,禍延四支。一身之微,固無足恤,奈九族之托何!」蓋以身疾諭朝政也。

誨三居言責,皆以彈奏大臣而去,一時推其鯁直。居病困,猶旦夕憤歎,以天下事為憂。既革,司馬光往省之,至則目已瞑。聞光哭,蹶然而起,張目強視曰:「天下事尚可為,君實勉之。」光曰:「更有以見屬乎?」曰:「無有。」遂卒,年五十八,海內聞者痛惜之。

元祐初,呂大防、范純仁、劉摯表其忠,詔贈通議大夫,以其子由庚為太常寺太祝。自誨罷去,御史劉述、劉琦、錢顗皆以言安石被黜。

劉述字孝叔,湖州人。舉進士,為御史台主簿,知溫、耀、真三州,提點江西刑獄,累官都官員外郎,六年不奏考功課。知審官院胡宿言其沉靜有守,特遷兵部員外郎,改荊湖南北、京西路轉運使,再以覃恩遷刑部郎中。

神宗立,召為侍御史知雜事,又十一年不奏課。帝知其久次,授吏部郎中。嘗言去奢當自後宮始,章辟光宜誅,高居簡宜黜,張方平不當參大政,王拱辰不當除宣徽使。皆不報。滕甫為中丞,述將論之。甫聞,先請對。甫退,述乃言甫為言官無所發明,且擿其隱慝。帝曰:「甫遇事輒爭,裨益甚多,但外人不知耳。甫談卿美不輟口,卿無言也。」

王安石參知政事,帝下詔專令中丞舉御史,不限官高卑。趙抃爭之,弗得。述言:「舊制,舉御史官,須中行員外郎至太常博士,資任須實歷通判,又必翰林眾學士與本台丞雜互舉。蓋眾議僉舉,則各務盡心,不容有偏蔽私愛之患。今專委中丞,則愛憎在於一己。若一一得人,猶不至生事;萬一非其人,將受權臣屬托,自立黨援,不附己者得以中傷,媒薛誣陷,其弊不一。夫變更法度,其事不輕,而止是參知政事二人,同書札子。且宰相富弼暫謁告,曾公亮已入朝,台官今不闕人,何至急疾如此!願收還前旨,俟弼出,與公亮同議,然後行之。」弗聽。

述兼判刑部,安石爭謀殺刑名,述不以為是。及敕下,述封還中書,奏執不已。安石白帝,詔開封府推官王克臣劾述罪。於是述率御史劉琦、錢顗共上疏曰:「安石執政以來,未逾數月,中外人情囂然胥動。蓋以專肆胸臆,輕易憲度,無忌憚之心故也。陛下任賢求治,常若飢渴,故置安石政府。必欲致時如唐、虞,而反操管、商權詐之術,規以取媚。遂與陳升之合謀,侵三司利柄,取為己功;開局設官,用八人者分行天下,驚駭物聽,動搖人心。去年因許遵文過飾非,妄議自首按問之法,安石任一偏之見,改立新議,以害天下大公。章辟光獻岐邸遷外之說,疏間骨肉,罪不容誅。呂誨等連章論奏,乞加竄逐。陛下雖許其請,安石獨進瞽言,熒惑聖聽。陛下以為愛己,隱忍不行。先朝所立制度,自宜世世子孫,守而勿失;乃欲事事更張,廢而不用。安石自應舉歷官,尊尚堯、舜之道,以倡率學者,故士人之心靡不歸向,謂之為賢。陛下亦聞而知之,遂正位公府。遭時得君如此之專,乃首建財利之議,務為容悅,言行乖戾,一至於此。剛狠自任,則又甚焉。奸許專權之人,豈宜處之廟堂,以亂國紀!願早罷逐,以慰安天下元元之心。曾公亮位居丞弼,不能竭忠許國,反有畏避之意,陰自結援以固寵,久妨賢路,亦宜斥免。趙抃則括囊拱手,但務依違大臣,事君豈當如是!」

疏上,安石奏先貶琦、顗監處、衢州鹽務。公亮疑太重,安石曰:「蔣之奇亦降監,當從之。」司馬光乃上疏曰:「臣聞孔子曰:『守道不如守官。』孟子曰:『有言責者,不得其言則去。』此古今通義,人臣之大節也。彼謀殺已傷自首刑名,天下皆知其非。朝廷既違眾議而行之,又以守官之臣而罪之,臣恐失天下之心也。夫紲食鷹鸇者,求其鷙也,鷙而烹之,將安用哉!今琦、顗所坐,不過疏直,乃以迕犯大臣,猥加譴謫,恐臣下自此以言為諱。乞還其本資,以靖群聽。」不報。

開封獄具,述三問不承。安石欲置之獄,光又與范純仁爭之,乃議貶為通判。帝不許,以知江州。逾歲,提舉崇禧觀。卒,年七十二,紹興初,贈秘閣修撰。

劉琦,字公玉,宣城人。博學強覽,立志峻潔。以都官員外郎通判歙州。召為侍御史,建言:「自城綏州,數致羌寇,宜棄之。」浙西開漕渠,役甚小,使者張大其事,以功遷官。言者論其非,詔琦就劾,官吏人人惴恐。琦但按首謀二人而已。既貶,通判鄧州而卒,年六十一。

錢顗,字安道,常州無錫人。初為寧海軍節度推官,守孫沔用威嚴為治,屬吏奔走聽命。顗當官而行,無所容撓,遇不可,必爭之,由是獨見器重。知贛、烏程二縣,皆以治行聞。

治平末,以金部員外郎為殿中侍御史裡行。許遵議謀殺案問刑名,未定而入判大理,顗以為:「一人偏詞,不可以汨天下之法,遵所見迂執,不可以當刑法之任。」不從。二年而貶,將出台,於眾中責同列孫昌齡曰:「平日士大夫未嘗知君名,徒以昔官金陵,媚事王安石,宛轉薦君,得為御史。亦當少思執國,奈何專欲附會以求美官?

顗今當遠竄,君自謂得策邪?我視君犬彘之不如也。」即拂衣上馬去。

後自衢徙秀州。家貧母老,至丐貸親舊以給朝晡,而怡然無謫官之色。蘇軾遺以詩,有「烏府先生鐵作肝」之句,世因目為「鐵肝御史」。卒,年五十三。

鄭俠,字介夫,福州福清人。治平中,隨父官江寧,閉戶苦學。王安石知其名,邀與相見,稱獎之。進士高第,調光州司法參軍。安石居政府。凡所施行,民間不以為便。光有疑獄,俠讞議傅奏,安石悉如其請。俠感為知己,思欲盡忠。

秩滿,逕入都。時初行試法之令,選人中式者超京官,安石欲使以是進,俠以未嘗習法辭。三往見之,問以所聞。對曰:「青苗、免役、保甲、市易數事,與邊鄙用兵,在俠心不能無區區也。」安石不答。俠退不復見,但數以書言法之為民害者。久之,監安上門。安石雖不悅,猶使其子雱來,語以試法。方置修經局,又欲闢為檢討,更命其客黎東美諭意。俠曰:「讀書無幾,不足以辱檢討。所以來,求執經相君門下耳。而相君發言持論,無非以官爵為先,所以待士者亦淺矣。果欲援俠而成就之,取其所獻利民便物之事,行其一二,使進而無愧,不亦善乎?」

是時,免役法出,民商鹹以為苦,雖負水、捨發、擔粥、提茶之屬,非納錢者不得販鬻。稅務索市利錢,其末或重於本,商人至以死爭,如是者不一。俠因東美列其事。未幾,詔小夫裨販者免征,商之重者十損其七,他皆無所行。

是時,自熙寧六年七月不雨,至於七年之三月,人無生意。東北流民,每風沙霾曀,扶攜塞道,羸瘠愁苦,身無完衣。並城民買麻糝麥麩,合米為糜,或茹木實草根,至身被鎖械,而負瓦楬木,賣以償官,纍纍不絕。俠知安石不可諫,悉繪所見為圖,奏疏詣閣門,不納。乃假稱密急,發馬遞上之銀台司。其略云:「去年大蝗,秋冬亢旱,麥苗焦枯,五種不入,群情懼死;方春斬伐,竭澤而漁,草木魚鱉,亦莫生遂。災患之來,莫之或御。願陛下開倉廩,賑貧乏,取有司掊克不道之政,一切罷去。冀下召和氣,上應天心,延萬姓垂死之命。今台諫充位,左右輔弼又皆貪猥近利,使夫抱道懷識之士,皆不欲與之言,陛下以爵祿名器,駕馭天下忠賢,而使人如此,甚非宗廟社稷之福也。竊聞南征北伐者,皆以其勝捷之勢、山川之形,為圖來獻,料無一人以天下之民質妻鬻子,斬桑壞捨,流離逃散,遑遑不給之狀上聞者。臣謹以逐日所見,繪成一圖,但經眼目,已可涕泣。而況有甚於此者乎!如陛下行臣之言,十日不雨,即乞斬臣宣德門外,以正欺君之罪。」疏奏,神宗反覆觀圖,長吁數四,袖以入。是夕,寢不能寐。翌日,命開封體放免行錢,三司察市易,司農發常平倉,三衛具熙河所用兵,諸路上民物流散之故。青苗、免役權息追呼,方田、保甲並罷,凡十有八事。民間歡叫相賀。又下責躬詔求言。越三日,大雨,遠近沾洽。輔臣入賀,帝示以俠所進圖狀,且責之,皆再拜謝。

安石上章求去,外間始知所行之由,群奸切齒,遂以俠付御史,治其擅發馬遞罪。呂惠卿、鄧綰言於帝曰:「陛下數年以來,忘寐與食,成此美政,天下方被其賜;一旦用狂夫之言,罷廢殆盡,豈不惜哉?」相與環泣於帝前,於是新法一切如故。

安石去,惠卿執政,俠又上疏論之。仍取唐魏徵、姚崇、宋璟、李林甫、盧祀傳為兩軸,題曰《正直君子邪曲小人事業圖跡》。在位之臣暗合林甫輩而反於崇、璟者,各以其類,復為書獻之。並言禁中有被甲、登殿等事。惠卿奏為謗訕,編管汀州。御史台吏楊忠信謁之曰:「御史緘默不言,而君上書不已,是言責在監門而台中無人也。」取懷中《名臣諫疏》二帙授俠曰:「以此為正人助。」惠卿暴其事,且嗾御史張琥並劾馮京為黨與。俠行至太康,還對獄,獄成,惠卿議致之死。帝曰:「俠所言非為身也,忠誠亦可嘉,豈宜深罪?」但徙英州。既至,得僧屋將壓者居之,英人無貧富貴賤皆加敬,爭遣子弟從學,為築室以遷。

哲宗立,始得歸。蘇軾、孫覺表言之,以為泉州教授。元符七年,再竄於英。徽宗立,赦之,仍還故官,又為蔡京所奪,自是不復出。布衣糲食,屏處田野,然一言一話,未嘗忘君。宣和元年卒,年七十九。裡人揭其閭為鄭公坊,州縣皆祀之於學。紹熙初,詔贈朝奉郎。官其孫嘉正為山陰尉。

論曰:誨以言三黜,述、琦、顗窮厄至死,皆充然無悔,身雖不偶,而聲名則昭著於天下後世矣。俠以區區小官,雖未信而諫,能以片言悟主,殃民之法幾於一舉而空之,功雖不成,而此心亦足以白於天下後世。呂惠卿、鄧綰之罪,可勝誅哉!




宋史卷三百二十二
【列傳第八十一】


何郯 吳中復 從孫擇仁 陳薦 王獵 孫思恭 周孟陽 齊恢 楊繪 劉庠朱京

何郯,字聖從,本陵州人,徙成都。第進士,由太常博士為監察御史,轉殿中侍御史,言事無所避。王拱辰罷三司使守亳,已而留經筵,郯乞正其營求之罪。石介死,樞密使夏竦讒其詐,朝廷下京東體實,郯與張忭極陳竦奸狀,事得寢。楊懷敏以衛卒之亂,猶為副都知,郯又與忭及魚周詢論之。仁宗召諭云:「懷敏實先覺變,宜有所寬假。」郯等皆言不可,卒出之。郯爭辨尤力。帝曰:「古有碎首諫者,卿能之乎?」對曰:「古者君不從諫,則臣有碎首;今陛下受諫如流,臣何敢掠美而歸過君父。」帝欣納之。

夏竦倡張貴妃之功,諫官王贄遂言賊根本起於皇后閣,請究其事,冀搖動中宮,而陰為妃地。帝以語郯,郯曰:「此奸人之謀也。」乃止不究。辣負罪不去,郯等奏出知河南,竦乞留京師。郯言:「佞人在君側,為善政累,願勿革前命。」竦遂行。

時詔群臣陳左右朋邪、中外險詐,久而無所行。郯請閱實其是否,因言曰:「誠以待物,物必應以誠。誠與疑,治亂之本也,不可以一臣詐而疑眾臣,一士詐而疑眾士。且擇官者宰相之職,今用一吏,則疑其從私,故細務或勞於親決。分閫者將帥之任,今專一事,則疑其異圖,故多端而加羈制。博訪者大臣之體,今見一士,則疑其請托。相先後者士之常,今進其類,則疑為朋黨。君臣交疑,而欲天下無否塞之患,不可得矣。」

都知王守忠以修祭器勞,遷景福殿使,給兩使留後奉。郯曰:「守忠勞薄賞重。舊制,內臣遙領止於廉察。今雖不授留後,而先給其祿;既得其祿,必得其官;若又從之,則何求不可。」既又詔許如正班。守忠移閤門,欲綴本品坐宴,郯又言:「祖宗之制,未有內臣坐殿上者。此弊一開,所損不細。」守忠聞之,不敢赴。知雜御史闕,執政欲進其黨,帝以郯不阿權勢,越次用之。郯遍歷三院,有直聲。晚節頗回畏,因地震言陰盛臣強,以譏切韓琦;又乞召還王陶以迎合上意,由是聲名損於御史時也。

以母老求西歸,加直龍圖閣、知漢州。將行,上疏言:「張堯佐緣後宮親,叨竊非據,外庭竊議,謂將處以二府。若此命一出,言事之臣,必以死爭之。倘罷堯佐則傷恩,黜言者則累德,累德、傷恩,皆為不可。臣謂莫若富貴堯佐而不假之以權,如李用和可也。」其後卒罷堯佐宣徽之命。進集賢殿修撰、知梓州,擢天章閣待制,還判銀台司。時封駁之職廢,郯乞准故事,凡詔敕並由門下,從之。唐介出荊南,敕過門下,郯封還之,介復留諫院。遷龍圖閣直學士,為河東都轉運使。故相梁適帥太原,病不能事,內臣蘇安靜鈐轄兵馬,怙寵不法,皆劾奏之。

歷知永興、河南。治平末,再知梓州。居三年,老而病,猶乞進用。神宗薄之,詔提舉成都玉局觀。從臣外祠自此始。遂以尚書右丞致仕。卒,年六十九。

吳中復,字仲庶,興國永興人。父仲舉,仕李煜為池陽令。曹彬平江南,仲舉嘗殺彬所招使者。城陷,彬執之,仲舉曰:「世祿李氏,國亡而死,職也。」彬義而不殺。

中復進士及第,知峨眉縣。邊夷民事淫祠太盛,中復悉廢之。廉於居官,代還,不載一物。通判潭州,御史中丞孫抃薦為監察御史,初不相識也。或問之,抃曰:「昔人恥為呈身御史,今豈有識面台官耶?」遷殿中侍御史。彈宰相梁適,仁宗曰:「馬遵亦言之矣。」且問中復曰:「唐自天寶後治亂分,何也?」中復歷引姚、宋、九齡、林甫、國忠用捨以對。適罷,中復亦通判虔州,未至,復還台。

富弼主李仲昌開六漯河,內臣劉恢密告所斷岡與國姓上名同,賈昌朝陰助之,欲以搖弼。詔中復往治,促行甚急。中復言:「獄起奸臣,非盛世所宜有。」馳至,較其名,乃趙征村也,亦無岡勢,獄以故得止。又彈宰相劉沆,沆罷。改右司諫,同知諫院。遷御史知雜事、戶部副使,擢天章閣待制,知澤州、瀛州,移河東都轉運使,進龍圖閣直學士、知江寧府。郵兵苦巡轄官苛刻,縶而鞭之。獄具,法不至死,中復以便宜戮首惡,流其餘,入奏為令。歷成德軍、成都府、永興軍。

河北行青苗法,使者至,將先下州縣。中復檄之曰:「斂散自有期,今先事擾之,何也?」拒不聽,且以報。安撫司韓琦方疏諫青苗,錄其語以上。熙寧人並省郡邑,以永康為縣,中復言:「永康控威、茂,不可廢。」其後因夷竟復之。關內大旱,民多流亡。中復請加賑恤,執政惡之,遣使往視,謂為不實,削一階,提舉玉隆觀。起知荊南,坐過用公使酒,免。卒,年六十八。中復樂易簡約,好周人之急,士大夫稱之。從孫擇仁。

擇仁字智夫,以父任,為開封雍丘主簿。元祐中,金水河堤壞,十六縣皆選屬庀役,得詣朝堂白事。宰相范純仁獨異之,曰:「簿領中乃有是人邪?」

建中靖國初,畿內饑,多盜,以擇仁知太康縣。始至,召令賊曹曰;「民窮而盜,非天性也,我以靜鎮之。若亡命椎埋故犯,我一切誅之,毋得貸。」群盜相戒不入境。中貴人譚稹奴犯法,按致於理。稹羞恚造譖,徽宗召戶部郎中宋喬年往鞫。喬年,伉吏也,疾驅至。候者惶遽入白,擇仁著衣冠坐廡下。喬年慮囚擿隱,剔抉帑庾出入,不能得毫毛罪,乃歸傳捨。擇仁上謁,喬年迎笑曰:「所以來,為察君罪,顧乃得一奇士,吾今薦君矣。」居數日,召詣闕。

方有事青唐,擢熙河路轉運判官,即以直秘閣為副使,從招討使王厚領兵深入,克蘭、廓城柵十三。加龍圖,進集賢殿修撰,為京畿都轉運使。鄭州城惡,受命更築之。或讒於帝曰;:「新城雜以沙土,反不如故,且速圮。」帝怒,密遣取塊城上,緘以來,令衛卒三投之,堅緻如削鐵,讒不能售。遂拜戶部侍郎兼知開封府。故事,尹以三日聽訟,右曹吏十輩列庭下,自佔姓名,一人云:「某人送某獄,某人當杖,某人去」,而尹無所可否。有竇鑒者,以捕盜寵,官諸司使,服金帶。擇仁視事,狃舊態來前,叱而械諸獄,一府大驚。賣珠人居民貨久不返,度事急,匿宦官楊戩第,擇仁跡取之,竄於遠。

戩中以事,出為顯謨閣直學士、知熙州,從永興軍。走馬承受藍從熙言其擅改茶法,奪職,免。再閱歲,以徽猷閣待制領江、淮發運,還直學士、知渭州。以病提舉崇福宮,起知青州,不克拜,卒,年六十六。

陳薦字彥升,邢州沙河人。舉進士,為華陽尉。盜殺人,棄屍民田。薦出驗,有以移屍告者。田主又殺其母。縣欲聞致殺二人,以逭薦失盜之責。薦不可,曰:「焉有誣人以自貰者邪!」已而獲盜。

從韓琦定州、河東幕府。性木強簡澹,獨琦知之最深,每語人曰:「廉於進,勇於退,嫌疑間毫髮不處,與人交久而不變,如彥升者,無幾也。」琦輔政,薦為秘閣校理、判登聞檢院、知太常禮院。

英宗諸王出閣,選為記室參軍,直集賢院。穎王為皇太子,加右諭德;王即位,拜天章閣待制,進知制誥、知諫院。薛向首謀取橫山,功不成,薦請以漢王恢之罪罪向。楊繪論曾公亮用人不當,言既行而遷侍讀,罷諫職。薦曰;「此乃宰相欲杜繪言爾,所言是,宜責宰相。」疏入不報。

除龍圖閣直學士、河北都轉運使。河決棗強,水官議於恩、冀、深、瀛之間築堤三百六十里,期一月就功,役丁夫八萬。薦曰:「河未能為數州害,民力方困,願以歲月為之。」還,判流內銓、太常寺。議學校貢舉法,請會三年貢士數均之諸路,計口察孝廉如漢制。權主管御史台,言李定匿所生母喪,不宜為御史。罷台事。又以議典禮不合,出知蔡州。召為寶文閣學士兼侍讀,進資政殿學士。

屢求退,以為本州,命兩省燕餞資善堂。擢其子厚御史台主簿。未幾,提舉崇福宮。卒,年六十九,贈光祿大夫。

王獵,字得之,長垣人。累應進士不第,乃治生積錢,既而歎曰:「此敗吾志也。」悉以班諸親族。慶歷用兵,詔求遺逸,范仲淹薦之,得出身為永興藍田主薄。府使之掌學。諸生有犯法者,獵自責數,以為教之不至,屏出之府。帥意其私,捕生下獄,獵前白曰:「此特年少不率教爾。致於理,不足以益美化,恐適貽士類辱。」帥悟而喜曰:「吾慮初不及此。」即釋生而待獵加敬。徙林慮令,縣依山,俗以搜田為生,不知學。獵立孔子廟,擇秀民誨之。漢杜喬墓在境中,往奠謁,建祠其旁。居官無絲發擾,吏民愛信,共目為清長官。

入為吳王潭王宮教授、睦親廣親宅講書、諸王侍講。凡在京藩十二年,宗室無高卑少長,各得其歡如一日。英宗在邸,尊禮之;入為皇子,即拜說書;及即位,拜天章閣待制兼侍講。方議濮王稱,以問獵,獵不可。帝曰:「王待侍講厚,亦持此說邪?」對曰:「臣荷皇恩厚,不敢以非禮名號加於王,所以報王也。」帝大悟,自是不復議。以疾請謝事,不許。疾愈入見,帝喜曰:「侍講乃欲捨朕去乎?」

神宗立,進龍圖閣直學士。求知襄州,未行,改滑州。自工部郎中為本曹侍郎致仕,給全奉。後八年卒,年八十。詔賻絹千匹,官其二孫,賜家人冠帔,人以為寵。

孫思恭,字彥先,登州人。擢第後,即遭父喪,不肯復從官,二十年間才三書吏考。為宛丘令,轉運使以水災時調春夫,爭弗得,乃棄官去。吳奎薦其學行,補國子直講,加秘閣校理。事神宗藩邸為說書,又為侍講、直集賢院。以居中都久,力請補外,王奏留之。及即位,擢天章閣待制。

思恭性不忤物,犯而不校,篤於事上。有所見,必密疏以聞。帝亦間訪以政。歐陽修初不知思恭,修出政府,思恭盡力救解。出知江寧府、鄧州,以疾移單州,管干南京留司御史台。卒,年六十一。

思恭精關氏《易》,尤妙於《大衍》。嘗修天文院渾儀,著《堯年至熙寧長歷》,近世歷數之學,未有能及之者。

周孟陽,字春卿,其先成都人,徙海陵。醇謹夷緩。第進士,為潭王宮教授、諸王府記室。

英宗居環列,以其質厚,禮重之;會除知宗正寺,力辭,凡上十八表,皆孟陽為文。又從容陳古事以諷,英宗悚然起拜;及為皇子,愈堅臥不出。孟陽入見臥內,勸之曰:「天子知太尉賢,參以天人之助,乃發德音。何為堅拒如此?」英宗曰:「非敢徼福,以避禍也。」孟陽曰:「今已有此跡,設固辭不拜,使中人別有所奉,遂得燕安無患乎?」時中使趣召十輩,又命宗諤傾一宮往請,不能動,及是,意乃決。

帝即位,命為皇子位說書,以嘗侍藩邸,固辭。加直秘閣、同知太常禮院。數引對,訪以時務。最後,召至隆儒殿,在邇英苑中,群臣未嘗至。人疑且大用,帝亦諭以不次進擢意。孟陽稱他人,使代己,乃遷集賢殿修撰、同判太常寺兼侍讀。神宗初立,入奏事,方升殿,帝望見慟哭,左右皆泣下。拜天章閣待制。卒,年六十九。詔特官其婿及子孫二人,除其家負官緡錢數萬。

齊恢,字熙業,蒲陰人。唐宰相映之裔也。第進士,歷通判陳州,提點成都府路刑獄三年,徙河東。凡公帑格外饋餉之物,一無所受。單車而東,入為戶部判官。神宗出閣,精簡宮僚,韓琦薦其賢,以直昭文館,為穎王府翊善,進太子左諭德。帝即位,拜天章閣待制,知通進、銀台司。出知相州,召知審官西院,糾察在京刑獄。卒,年六十六。恢居鄉里,恂恂稱君子;臨政府,明白簡約,不苛擾,所至人愛之。帝念舊僚,自諫議大夫特贈工部侍郎。

楊繪,字元素,綿竹人。少而奇警,讀書五行俱下,名聞西州。進士上第,通判荊南。以集賢校理為開封推官,遇事迎刃而解,諸吏惟日不足,繪未午率沛然。仁宗愛其才,欲超置侍從,執政見其年少,不用。以母老,請知眉州,徙興元府。吏請攝穿窬盜庫縑者,繪就視之,蹤跡不類人所出入,則曰;「我知之矣。」呼戲沐猴者詰於庭,一訊具伏,府中服其明。在郡獄無系囚。

神宗立,召修起居注、知制誥、知諫院。詔遣內侍王中正、李舜舉等使陝西,繪言:「陛下新即位,天下拭目以觀初政。館閣、台省之士,朝廷所素養者不之遣,顧獨遣中人乎?」向傳范安撫京東西路,繪請易之,以杜外戚干進之漸。執政曰:「不然,傳范久領郡,有政聲,故使守鄆,非由外戚也。」帝曰:「諫官言是,斯可窒異日妄求矣。」曾公亮請以其子判登聞鼓院,用所厚曾鞏為史官。繪爭曰:「公亮持國,名器視如己物。向者公亮官越,占民田,為郡守繩治,時鞏父易占亦官越,深庇之。用鞏,私也。」帝為寢其命。繪亦解諫職,改兼侍讀,繪固辭,滕甫言於帝。帝詔甫曰:「繪抗跡孤遠,立朝寡援,不畏強禦,知無不為。朕一見許其忠藎,擢置言職,信之亦篤矣。今日之除,蓋難與宰相並立於輕重之間,姑令少避爾,卿其諭朕意。」繪曰:「諫官不得其言則去,經筵非姑息之地。」卒不拜。未閱月,復知諫院,擢翰林學士,為御史中丞。

時安石用事,賢士多謝去。繪言:「老成之人,不可不惜。當今舊臣多引疾求去:范鎮年六十有三、呂誨五十有八、歐陽修六十有五而致仕;富弼六十有八而引疾;司馬光、王陶皆五十而求散地,陛下可不思其故乎?」又言:「方今以經術取士,獨不用《春秋》,宜令學者以《三傳》解經。」免役法行,繪陳十害。安石使曾布疏其說。詔繪分析,固執前議,遂罷為侍讀學士、知亳州,歷應天府、杭州。再為翰林學士。

議者欲加孔子帝號,繪以為非禮,又言不宜用遼歷改置閏,悉從之。繪常薦屬吏王永年,御史蔡承禧言其私通饋賂,坐貶荊南節度副使。詳在《竇卞傳》。數月,分司南京,改提舉太平觀,起知興國軍。元祐初,復天章閣待制,再知杭州。卒,年六十二。

繪為吏敏強,主愛利,而受性疏曠,訖以是見廢斥。然表裡洞達,一出於誠,為范祖禹所咨重。為文立就,有集八十卷。

劉庠,字希道,彭城人。八歲能詩。蔡齊妻以子,用齊遺奏,補將作監主簿。復中進士第,為高密廣平院教授。

英宗求直言,庠上書論時事。帝以示韓琦,琦對之「未識」,帝益嘉重,除監察御史裡行。日食甫數日,苑中張具待幸,庠言非所以祗天戒,詔罷之。會聖宮修仁宗神御殿,甚宏麗。庠言:「天子之孝,在繼先志,隆大業,不在宗廟之靡。宜損其制,以昭先帝儉德。」奉宸庫被盜,治守藏吏。庠言:「皇城幾察厲禁,實近侍主之,當並按。」仁宗外家李珣犯銷金法,庠奏言,法行當自貴近始。帝不豫,儲嗣未正,庠拜疏謂:「太子,天下本。漢文帝於初元即為無窮計。穎王長且賢,宜亟立,使日侍禁中,閱四方章奏。」帝皆行之。

神宗立,遷殿中侍御史,為右司諫。言:「中國御戎之策,守信為上。昔元昊之叛,五來五得志,海內為之困弊。今莫若示大信、捨近功,為國家長利。」奉使契丹。故事,兩國忌日不相避。契丹張宴白溝,日當英宗祥祭,庠丐免,契丹義而聽之。

除集賢殿修撰、河東轉運使。庠計一路之產,鐵利為饒,請復舊冶鼓鑄,通隰州鹽礬,博易以濟用。又請募民入粟塞下,豫為足食。進天章閣待制、河北都轉運使。契丹侵霸州土場,或言河北不可不備。庠上五策,料其必不動,已而果然。大河東流,議者欲徙而北。內侍程昉希功,請益兵濟役。庠請遲以歲月,徐觀其勢而順導之。朝廷是其議。移知真定府,又為河東都轉運使,召知開封府。

庠不肯屈事王安石。安石欲見之,戒典謁者曰:「今日客至勿納,惟劉尹來,即告我。」有語庠者曰:「王公意如此,盍一往見。」庠謂:「見之,何所言?自彼執政,未嘗一事合人情。脫問青苗、免役,將何辭以對?」竟不往。奏論新法,神宗諭之曰:「奈何不與大臣協心濟治乎?」庠曰:「臣子於君父各伸其志。臣知事陛下,不敢附安石。」會與蔡確爭廷參禮,遂以為龍圖閣直學士、知太原府。請復憲州募民子弟剽銳工技擊者,籍為勇敢,仿漢謫戍法,貰流以下罪徙實河外。

契丹建牙雲中,遣騎涉內地,邊吏執之。契丹檄取紛然,又遣使議疆事。眾疑其造兵端,欲大為備。庠奏言:「雲朔歲儉,軍無見糧。契丹張形示強,造端首禍,曲在彼不在我,願勿聽。宜先諭以理,然後飭兵觀釁。」帝嘉使者辭順,訖以黃嵬山分水嶺立新疆。遭母喪,服終,知成都府。乞禁西山六州與漢人婚姻,勿蹈吐蕃取維州之害。徙秦州。坐失舉,降知虢州,移江寧府、滁州,徙永興軍。時西征無功,關內騷動。庠過關,力言虛內事外,恐搖根本,帝感納其忠。

元祐初,加樞密直學士、知渭州。卒,年六十四。宣仁聞之曰:「帥臣極難得,劉庠可惜也。」庠有吏能,淹通歷代史,王安石稱其博。卒後,蘇頌論庠治平建儲之功,詔褒錄其子。

朱京,字世昌,南豐人。父軾,有隱德。京博學淹貫,登進士甲科。教授亳州、應天府,入為太學錄。神宗數召見論事,擢監察御史。時中丞及同僚多罷去,京抗疏曰:「御史假之則重,略之則輕。今耳目之官,屢進屢卻,則言者不若靜默為賢,直者不若柔從為智。偷安取容,雖得此百數,亦何益國邪?」他日入見,帝勞之曰:「昨覽奏疏,所補多矣。」京風神峻整,見者憚之,目為真御史。

初,台臣奏事,必先移閤門,得班乃入。京嘗以名聞,翌旦既入,會有先之者,不及對而退。帝問京安在,左右以告,詔趣之入,辰漏且盡,為留班以須。未幾,論大臣除擬有愛憎之私。中書言其失實,謫監興國軍鹽稅。歷太常博士、湖北、京西、江東轉運判官,提點淮西刑獄、司封員外郎。元符初,遷國子司業。京在元祐時,嘗為《幸太學頌》,或擿其語有及先朝者,京亦固辭不拜。徽宗初立,覆命之,逾月而卒。

論曰:何郯、吳中復,皆良御史也。郯出夏竦,阻王守忠,奸人庶幾少戢矣。中復恥識面台官,其所守可見矣。薦之論李定,思恭之右歐陽修,繪請惜老成,庠不附新法,數子所見,何其同也。獵為令而興孔子廟,孟陽以教授而參決大計,此其卓然者乎。恢臨政簡約,無可議者。京持論端確,竟以去位,君子惜之。




宋史卷三百二十三
【列傳第八十二】


蔚昭敏 高化 周美 閻守恭 孟元 劉謙 趙振 張忠 范恪 馬懷德安俊 向寶

蔚昭敏,字仲明,開封祥符人。父興,事周世宗,數戰伐有功,又從太宗平太原,終龍尉都虞候。真宗為襄王,昭敏自東班殿侍選隸襄王府。帝即位,授西頭供奉官,累遷崇儀使、冀貝行營兵馬都監。契丹以五千騎突至冀州城南,昭敏帥部兵與戰,敗之,得其器甲,賊遁去,而師不失一人。

鹹平四年,領順州刺史、定州行營鈐轄兼押大陣,又為鎮、定、高陽關三路先鋒。契丹入寇,帝北巡至大名,契丹退趨莫州,昭敏與范廷召追至莫州東三十里,斬首萬餘級,擒生口甚眾,契丹委器甲遁去。拜唐州團練使,累遷至殿前副都指揮使,遷都指揮使、保靜軍節度使。以足疾,命入謁無拜。卒,贈侍中。

高化,字仲熙,真定人。少沉勇有力,不事耕稼,學擊劍,善射。契丹犯河北,應募轉餉飛狐口。楊業留戲下,使捕賊酋大鵬翼,獲之。會契丹又犯真定,乃辭業還家,家屬盡為契丹所掠去。從州將入京師,遂隸禁軍,選為襄王牽□龍官。王尹京,命巡內外八廂,積獲奸盜甚眾。盜有遺化金帛者,化弗受。一日,王趨急召出府門,馬驚墮,化掖之而起。王曰:「微爾。吾幾殆。」益親信之。

真宗即位,擢御龍弩直雙員都頭,累遷御龍骨朵直都虞候。乾興初,授天武右第二軍都指揮使、榮州刺史,遷天武右廂都指揮使、蜀州團練使。天聖六年夏,大雨,命護汴堤。夜馳至城西,堤欲壞,督守兵負土不能遏。時夏守恩方典軍,積材木城隅,化盡取以塞堤,乃得無患。仁宗嘉之,進神龍衛四廂都指揮使、龔州防禦使,為鄜延路馬步軍副都總管,徙涇原路、權知渭州,遷捧日、天武四廂都指揮使。

發兵襲明珠族,不利,降滑州總管。改興州防禦使、真定路副都總管,徙高陽關路。修護章惠太后園陵,累拜殿前副都指揮使,歷建武軍節度使。以老,辭管軍。詔入朝,化又固請,改武安軍節度使、知滄州,未行,改相州。部有大獄已具,皆當論死。化疑之,遣移訊,果出無罪者三人。逾年,復告老,以右屯衛上將軍致仕。卒,年八十。贈太尉,謚曰恭莊。

化謹質少過,馭軍有法。雖起身行伍,然頗知民事焉。

周美,字之純,靈州回樂人。少隸朔方軍,以材武稱。趙保吉陷靈州,美棄其族,間走歸京師,天子召見,隸禁軍。契丹犯邊,真宗幸澶州,御城北門,美慷慨自陳,願假數騎縛契丹將至闕下,帝壯之,常令宿衛。

天聖初,德明部落寇平涼方渠,美以軍候戍邊,與州將追戰,破之於九井原、烏侖河,斬首甚眾。累遷天武都虞候。元昊反,陝西用兵,經略使夏竦薦其材,擢供備庫使、延州兵馬都監。夏人既破金明諸砦,美請於經略使范仲淹曰:「夏人新得志,其勢必復來。金明當邊沖,我之蔽也,今不亟完,將遂失之。」仲淹因屬美復城如故。數日賊果來,其眾數萬薄金明,陣於延安城北三十里。美領眾二千力戰,抵暮,援兵不至,乃徙軍山北,多設疑兵。夏人望見,以為救至,即引去。既而復出艾蒿砦,遂至郭北平,夜斗不解。美率眾使人持一炬從間道上山,益張旗幟,四面大噪,賊懼走。獲牛羊、橐駝、鎧甲數千計,遂募兵築萬安城而還。敵復寇金明,美引兵由虞家堡並北山而下,敵即引卻。遷文思使,徙知保定軍。經略使龐籍表留之,改東路都巡檢使。敗敵於金湯城,焚其族部二十一。

元昊大入,據承平砦。諸將會兵議攻討,洛苑副使種世衡請繼三日糧直搗敵穴。美曰:「彼知吾來,必設伏待我。不如間道掩其不意。」世衡不聽。美獨以兵西出芙蓉谷,大破敵。世衡等果無功。未幾,敵復略土堆砦,美迎擊於野家店,追北至拓跋谷,大敗其眾。以功遷右騏驥使。軍還,築柵於蔥梅官道谷,以據敵路。令士卒益種營田,而收谷六千斛。復率眾繇廳子部西濟大理河,屠札萬多移二百帳,焚其積聚以歸。籍、仲淹交薦之,除鄜延路兵馬都監,遷賀州刺史。

初,美自靈武來,上其所服精甲,詔藏軍器庫。至是,加飾黃金,遣使即軍中賜之。又破敵於無定河,乘勝至綏州,殺其酋豪,焚廬帳,獲牛馬、羊駝、器械三百計,因城龍口平砦。敵以精騎數千來襲,美從百餘騎馳擊破之。加本路鈐轄,遂為副總管。遷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、通州刺史;進捧日、天武四廂都指揮使,陵州團練使。

慶歷中,又城清水、安定、黑水、佛堂、北橫山、乾谷、土明、柳谷、雕巢、盧兒、原安砦十一堡。安定之役,諜報敵數萬將大至,經略使遣管勾機宜楚建中分諸將兵,趣城黑水以待。諸將憚敵且至,不肯與兵。美曰:「兵常以寡擊眾,何自怯也。」卒以兵二千與建中,而敵亦引去。每邊書至,諸將各擇便利,獨美未嘗辭難,然所向輒克,諸將以此服之。歷侍衛親軍馬軍殿前都虞候、眉州防禦使、步軍副都指揮使、遂州觀察使、鄜延副都總管。召還,授耀州觀察使,又進馬軍副都指揮使。卒,贈忠武軍節度使,謚忠毅。

自陝西用兵,諸將多不利,美前後十餘戰,平族帳二百,焚二十一,招種落內附者十一族,復城堡甚多。在軍中所得祿賜,多分其戲下,有餘,悉饗勞之。及死,家無餘貲。子蚤卒,以孫永清為子,官至引進副使。

閻守恭,并州榆次人。父榮,倜儻有志略,劉繼元欲召至帳下,辭以母老不就。守恭生而體貌奇偉,榮曰:「是必當事太平天子,吾無恨矣。」後十七年,劉氏平,徙太原民於大名府,因家焉。往來負販於並、汾間,過西山,聞郭進為都巡檢使,太宗甚寵遇之。乃慨然曰:「進不遇主,亦行伍爾,吾自度豈不及進邪?」遂應募,隸拱聖軍,擢殿前押班。

鹹平中,從幸河北,以功為捧日副指揮使,歷拱聖、龍衛、捧日指揮使,累遷左第二軍指揮使、乾州刺史。明道中,落軍職,以德州刺史為永興軍兵馬鈐轄,徙並代路。

守恭性沉勇,御軍嚴。雖家居如對賓客。常訪求士大夫,取郭進事而師法之。所得奉祿悉散予人。在并州,因春社會賓客曰:「守恭,太原一貧民爾。徒步位刺史,老復官鄉里,逾分多矣。今日與卿輩訣。」後十日卒。

孟元,字善長,洺州人。性謹願少過,頗喜讀書。少隸禁軍,以挽強選補殿侍,累遷散都頭班指揮使,擢如京使、並代州兵馬都監,改鈐轄,徙高陽關路,又徙真定路。

王則據貝州反,元赴城下攻戰,被數十創,又中機石,墜濠中。既出,戰愈力。更募死士由永濟渠穴地以進。賊平,改右騏驥使,徙大名府路鈐轄。河朔饑,權知滄州。民鬻鹽為生,歲荒鹽多不售,民無以自給。元度軍食有餘,悉用易鹽,繇是民不轉徙。

御史中丞郭勸言其貝州功而賞未當,乃擢普州刺史,遷宮苑使,專管勾麟府軍馬事。護築永寧堡,敵不敢動。為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、忠州團練使、高陽關馬步軍總管,遷天武、捧日四廂都指揮使,又遷步軍都虞候、眉州防禦使、並代路副都總管。判北京賈昌朝奏為大名府路副都總管,徙定州路,遷馬軍都虞候,徙鄜延路,行至鄭州卒,贈遂州觀察使。

劉謙,字漢宗,開封人。少補衛士,數遷至捧日右廂都指揮使,領嘉州團練使兼京城巡檢。元昊反,改博州團練使、環慶路馬步軍總管兼知邠州。謙不讀書,然斗訟曲直,皆區處當理。前守者多強市民物以飾廚傳,謙獨無所撓,邠人頗愛之。夏竦奏為涇原路總管,徙知涇州,未行,會賊寇鎮戎軍,謙引兵深入賊境,破其聚落而還。以功擢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、象州防禦使。暴疾卒,贈永清軍節度觀察留後。

趙振,字仲威,雄州歸信人。景德中,從石普於順安軍。獲契丹陣圖,授三班借職。後數年,為隰州兵馬監押,捕盜於青灰山,殺獲甚眾。

高平蠻叛,徙湖北都巡檢使兼制置南路。以南方暑濕,弓弩不利,別創小矢,激三百步,中輒洞穿,蠻遂駭散。歲中,遷慶州沿邊都巡檢使。時,金湯李欽、白豹神木馬兒、高羅跛臧三族尤悍難制,振募降羌,啖以利,令相攻,破十餘堡。欽等詣振自歸。振為置酒,先酹,取細仗,圍財數分,植百步外共射。欽等百發不中,振十矢皆貫,欽等皆驚,誓不復敢犯。

明年,涇原屬羌胡薩逋歌等叛,鈐轄王懷信以兵數千屬振游奕,屢捷。從數十騎詣懷信,遇賊十倍,射殪數十,余悉退散。數月,賊數萬圍平遠砦,都監趙士龍戰沒。振出別道,力戰抵砦,奪取水泉,率敢死士破圍,賊走,追斬數千級,徙涇原都鹽,歷知順安、保安、廣信軍、霸州,改京東都大提舉捉賊。明年,知環州,累遷象州防禦使。

元昊將反,為金銀冠珮隱飾甲騎遺屬羌,振潛以金帛誘取之,以破其勢,得冠珮銀鞍三千、甲騎數百。告鄰部俾以環為法,不聽,於是東茭、金明、萬劉諸族勝兵數萬,悉為賊所有。及劉平等皆敗,唯環慶無患。自本路馬步軍副總管擢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、鄜延路副都總管、知延州,代范雍。尋改捧日、天武四廂。振謂將吏曰:「今賊以我夷傷,必乘勝以進,勢宜固守。尚慮諸城不能皆如吾謀,苟延州弗支,則陝西未可測,此天下安危之機也。」

未幾,賊寇塞門砦。振有兵幾八千,按甲不動。砦中兵才千人,屢告急,被圍五月,才遣百餘人赴之,砦遂陷。砦主高延德、鹽押王繼元皆沒於賊。振坐擁兵不救,為都轉運使龐籍所奏,貶白州團練使、知絳州。未行,會延德、繼元家復訴於朝,敕御史方偕就劾振。法當斬,再貶太子左清道率府率、潭州安置。逾年,復右武衛將軍、惠州團練使、並代路兵馬鈐轄,就遷副總管、祁州團練使。

元昊既破豐州,將襲近砦,振率鈐轄張亢、麥允言出麟州深柏堰,擊破之。兼領嵐、憲六州軍事。河外饑,振設法通砦外商,得米數十萬斛,軍民以濟。進博州防禦使,改解州致仕。復起為左神武軍大將軍,卒。

振剛強自負,有武力,便弓馬,喜謀畫,輕財尚氣,眾樂為用。子珣、瑜,皆工騎射。

珣年十六,仁宗召試便殿,授三班借職。景祐中,有言珣藝益進,且習書史。復召見閱武伎,又試策略於中書,條對數千言。自殿直進閣門祗候,未幾,除濠州兵馬都監。

初,珣隨父在西邊,訪得五路徼外形勝利害,作《聚米圖經》五卷。詔取其書,並召珣至,又上《五陣圖》、《兵事》十餘篇。帝給步騎使按陣,既成,臨觀之。陳執中招討陝西,薦為緣邊巡檢使。呂夷簡、宋庠為奏曰:「用兵以來,策士之言以萬計,無如珣者。」即擢通事舍人、招討都監。珣自以年少新進,辭都監。授兵萬人,御賜鎧仗,令自擇偏裨、參佐,居涇原,兼治籠竿城。

麻氈、黨留百餘帳處近塞為暴,珣白府,引兵二萬,自靜邊歷揆吳抵木寧襲賊,俘獲數千計。靜邊將劉滬殿後,為賊所掩。珣登阪望見,從騎數百復入,拔滬之眾以出,土皆歎服。瞎氈居龕谷無所屬,珣與書招之,遺以綈綿,瞎氈聽命。

改本路都監,詔追入朝。將行,適元昊大入,府檄留珣,會葛懷敏於瓦亭。懷敏已屯五穀口西至馬欄城,聞夏人徙軍新壕外,議欲質明掩襲。珣謂懷敏曰:「敵遠來,眾倍鋒銳,莫若依馬欄城布柵以扼其路,守鎮戎城以便餉道,俟其衰擊之,此必勝之道也。不然,必為賊所屠。」懷敏不聽,兵遂逼鎮戎城,越界壕,抵定川。未及陣,夏人引鐵騎來犯,珣居陣西北,瑜亦在軍中,戰甚力。東壁兵輒潰,中軍大擾,珣擁刀斧手前鬥,夏眾稍卻,我軍復陣。懷敏詰朝退走,就食鎮戎。俄夏騎四合,珣被擒,瑜以身免。

珣美風儀,性勁特好學,恂恂類儒者。既沒,人多惜之。贈莫州刺史,後卒賊中。瑜弟璞,亦知名。

張忠,字聖毗,開封人。先世業農,忠慷慨不事生產。初隸禁軍,累遷龍、神衛左第二軍指揮使。仁宗即位,遷天武左第三指揮使、融州刺史,改天武右廂指揮使、潮州團練使。未幾,真拜齊州團練使,擢知滄州、本路鈐轄。楊懷敏以忠御下急,因奏對言之,徙澶州總管。會河決商胡,詔留戍滿卒以助堤役,輒群噪,將劫庫兵為亂。州將恐,召忠議。忠潛捕倡前者數人,斬以徇。明年,以疾求醫京師,卒。

范恪,字許國,開封人。初名全,少隸軍籍於許州,選入捧日軍,又選為殿前指揮使,歷行門、龍旗直、散員押班。康定元年,元昊數寇邊。試武伎,擢內殿崇班、慶州北路都巡檢使,與攻白豹城,破之。既還,夏人遣騎襲其後。恪設伏崖險,敵半度,邀擊之,斬首四百級,生獲七十餘人。以功遷內殿承製。

嘗會諸道兵攻十二盤暨咄當、迷子砦,中流矢,督戰愈力。視炮石中有火爨者,恪取號於眾曰:「賊矢石盡,用灶下甓矣。」於是士卒爭奮,果先得城。遷供備庫副使。

恪有弓勝一石七斗,其箭鏃如鏵,名曰鏵弓。又於羽間識其官稱、姓氏,凡所發必中,至一箭貫二人。他日,取蕉蒿砦歸,恪獨殿後,為數千騎所襲。屬視矢箙止有二鏵,即為引滿之勢,賊遽卻。嘗與總管杜惟序、鈐轄高繼隆將兵分討漢乞、薛馬、都嵬等三砦,恪先破都嵬,而繼隆圍薛馬不能下,恪馳往取之,既又援惟序下漢乞砦。改左騏驥副使。

虜犯大順城,諸將皆閉城自守。恪率兵二千餘,戰克之。改宮苑副使、環慶路兵馬都監,因特召見。仁宗謂曰:「適有邊奏,賊犯高平軍劉璠堡,可乘驛亟往。」遂遷禮賓使、榮州刺史、環慶路鈐轄,手詔令趣范仲淹麾下起兵赴援。恪晝夜兼行,比至平涼,賊已解。頃之,遷洛苑使,權秦鳳路兵馬總管。

恪驍勇善射,臨難敢前,故數有戰功,自龍、神衛四廂都指揮使累遷至侍衛親軍馬步軍副都指揮使,歷坊州刺史、解州防禦、宣州觀察使、保信軍節度觀察留後,以疾出為永興軍路副都總管,數月卒,贈昭化軍節度使。

馬懷德,字得之,開封祥符人。父玉,東頭供奉官,言懷德可試引弓、擊劍、角牴,補三班奉職,為延州南安砦主、東路巡檢。數以少擊西賊,敗其眾。范仲淹知延州,修青澗城,奏懷德為兵馬監押,以所部兵入賊境,破遮鹿、要冊二砦,親射殺其酋狗兒廂主,遷左班殿直。又率蕃漢燒蕩賊海溝、茶山、龍柏、安化十七砦三百餘帳,斬首數百級,虜馬駝牛羊萬數,遷右侍禁。

以范仲淹、韓琦薦,授閣門祗候,延州龐籍入奏為東路都巡檢使。夷黑神、厥保等十八砦,賊以四萬騎犯邊,趨僕射谷。懷德以兵數千據谷旁高原待之,斬首二百級,得畜產、器械以千數。遷內殿崇班。又以兵修龍安城,虜不敢犯,遂為鄜延路都監。又城綏平,破賊青化、押班、吃當三砦,殺獲甚眾。

元昊為夏國主,命國子博士高良夫與懷德會西人畫界。龐籍具論其前後功,遷供備庫副使兼閣門通事舍人。時用兵久,民多亡散,懷德招輯有方,經略使梁適奏請推其法諸路。歷知保安軍、環州、環慶益利路鈐轄,累遷至四方館使、舒州團練使,徙鄜延路副都總管。

坐違法賂宦官閻士良,為安撫呂景初奏,降四方館使、英州刺史。大名府路總管,侍衛親軍步軍都虞候、象州防禦使、鄜延路副都總管,遷馬軍都虞候,徙環慶路。環州蕃官蘇恩以其屬叛,往降之。又遷殿前都虞候、步軍副指揮使、隨州觀察使。

英宗即位,遷靜難軍節度觀察留後,召還,卒,贈安遠軍節度使。嘗因戰,流矢中其顙,鏃入於骨,以弩弦系鏃,發機而出之。

安俊,字智周,其先太原人。祖贇,高州團練使。仁宗為皇太子,俊以將家子謹厚,選為資善堂祗候。及即位,補右班殿直,累遷東頭供奉官、閣門祗候,為環州都監。破趙元昊吃□江、井那等諸砦,安撫使韓琦上其功,遷內殿崇班、環慶路都監,徙涇原。契丹欲渝盟,與狄青、范恪同召至京師,將使備北邊,擢內園副使。翌日,改禮賓使。

會葛懷敏敗,命為秦鳳路鈐轄,復徙涇原。因條上御戎十三事,改原州,徙麟州,遷六宅使、貴州刺史、知忻州,徙代州。為帥臣誣奏,降京東路鈐轄。富弼知青州,為之辨理,真除虢州刺史,徙高陽關路,又遷原州刺史,知滄、涇、冀三州。秦州築古渭城,蕃部大擾,徙秦鳳路總管。歷龍神衛、捧日、天武四廂都指揮使,果州團練使,環慶路副總管;遷侍衛步軍都虞候、陵州防禦使。卒,贈閬州觀察使。

俊久在邊,羌人識之。環州得俘虜,知州種世衡問之曰:「若屬於吾將孰畏?」曰:「畏安大保。」指俊於坐曰:「此長髯將軍是也。」

向寶,鎮戎軍人,為御前忠佐,換禮賓使,涇原、秦鳳鈐轄。積勞,自皇城使帶御器械,歷真定、鄜延副總管,遷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、嘉州團練使,卒。

寶善騎射,年十四,與敵戰,斬首二級。及壯,以勇聞。有虎踞五原卑邪州,東西百里斷人跡,寶一矢殪之。道過潼關,巨盜郭邈山多載關中金帛、子女,寶射走之,盡得其所掠。嘗至太原,梁適射弩再中的,授寶矢射之,四發三中。適曰:「今之飛將也。」神宗稱其勇,以比薛仁貴。及死,厚恤其家。

論曰:蔚昭敏、高化、周美,蓋皆有功於邊鄙者。化在蜀州,取軍中積材以塞水患,又能平反冤獄,脫人於死,蓋武人之知民事者。美敗夏人,焚族部,城堡砦,未嘗擇便利,而所向輒勝;所得祿賜,悉分與麾下,士亦樂為之用,推古良將,何以加此。閻守恭慕郭進為人,而慷慨自效,起徒步至刺史,其志亦豈小哉。孟元、劉謙、馬懷德、范恪皆經略西鄙,數戰有功。其初起自卒伍,而能練習民事、招輯散亡,不獨一武夫而已。趙振挽強命中,精曉兵機。塞門之敗,振擁兵不救,何獨暗於此邪?」子珣年少習書史,閱武技,用兵以來,人以為無如珣者。籠竿一戰,西人奔走不暇,從容而拔劉滬於死,英風義烈,何可少哉!葛懷敏以不用珣計而取敗,珣亦力戰而沒,惜哉!安俊、向寶無多戰功,夏人皆識其名而畏之。張忠區區,較之諸人,未可同日語也。




宋史卷三百二十四
【列傳第八十三】


石普 張孜 許懷德 李允則 張亢 兄奎 劉文質 子渙 滬 趙滋

石普,其先幽州人,自言唐河中節度雄之後,徙居太原。祖全,事周為鐵騎軍使。父通,事太宗於晉邸。普十歲給事邸中,以謹信見親,補寄班祗候,再遷東頭供奉官。賊邢橐駝、賈禿指數百人寇掠永興諸縣,命普督兵往捕,悉獲之。遷內殿崇班、帶御器械。李順叛,普為西川行營先鋒,與韓守英、馬知節誅斬之。遷西京作坊使、欽州刺史。順餘黨復寇邛蜀,偽稱邛南王。又為西川都提舉捉賊使。時蜀民疑不自安,多欲為盜者,普因馳入對,面陳:「蜀亂由賦斂苛急,農民失業,宜稍蠲減之,使自為生,則不討而自平矣。」帝許之。普即日還蜀,揭榜諭之,莫不悅服。賊平,賜白金三千兩、襲衣、金帶、鞍勒馬。累遷洛苑使、富州團練使、延州緣邊都巡檢使。羌酋乜羽內寇,普追殺之。

從真宗幸大名,會王均叛,以為川峽路招安巡檢使,佐雷有終率諸將進討。至天回鎮,賊出拒戰,普領前陣力擊破之。賊退保益州,王師圍城數月不下,普繕車炮,又為地道攻城。城破,均夜半突圍,由南門遁,普引兵追擊於富順監,均自殺,餘黨皆平。遷冀州團練使,賜黃金三百兩、白金三千兩。故事,正任不兼帶御器械,帝特以命普。

契丹犯邊,為保州兵馬鈐轄、北面行營押策先鋒,與契丹戰廉良城,又戰長城口,獲俘馘器甲甚眾。徙定州路副都總管。靈州失守,益兵備關中,徙永興軍副都總管。時軍制疏略,凡號令進退,及呼召將佐、會合別屯,皆遣人馳告。普上請曰:「臣嘗將兵,輒破一錢,與別將各持半,用相合為信。」帝為置傳信牌,漆木長六寸,闊三寸,腹背刻字而中分之,置鑿枘令可合。又穿二竅,容筆墨,上施紙札,每臨陣則分持,或傳令則書其言,系軍吏之頸,至彼為合契。又獻《御戎圖》,請設塹以陷敵馬,並上所置戰械甚眾。徙為莫州總管。

初,契丹南侵,敗我兵於望都。既而諜者言復欲大入寇,帝自畫軍事,以手詔示輔臣曰:

鎮、定、高陽三路兵宜會定州,夾唐河為大陣,立柵以守。量寇遠近出軍。俟敵疲則先鋒出致師,用騎卒居中,環以步卒,接短兵而已,無遠離隊伍。

又分兵出三路:以六千騎屯威虜軍,魏能、白守素、張銳領之;五千騎屯保州,楊延昭、張禧、李懷岊領之;五千騎屯北平塞,田敏、楊凝、石延福領之,以當賊鋒。始至勿輕鬥,待其氣衰,背城以戰。若南越保州,與大軍遇,則令威虜之師與延昭會,使腹背受敵。若不攻定州,縱軼南侵,則復會北平田敏,合勢入契丹界,邀其輜重,令雄、霸、破虜已來,互為聲援。

又命孫全照、五德鈞、裴自榮將兵八千屯寧邊軍,李重貴、趙守倫、張繼旻將兵五千屯邢州,扼東西路。契丹將遁,則令定州大軍與三路騎兵會擊之,令普統軍一萬於莫州,盧文壽、王守俊監之,敵騎北去,則西趨順安軍襲擊,斷西山之路。如河冰已合,敵由東路,則劉用、劉漢凝、田思明以兵五千會普、全照為掎角,仍命石保吉將萬兵鎮大名,以張軍勢。

繢圖以授諸將。

後數月,敕輔臣曰:「北邊已屯大兵,而邊奏至,敵未有釁,且聚軍虛費,民力何以給之?」宜有制畫,以為控遏。且靜戎、順安軍界,先開營田、河道,可以扼黑盧口、三台、小李路,亦可通漕運至邊。宜乘此用眾浚治,使及軍城,彼或撓吾役,即合兵擊之。」李沆等曰:「設險以制敵,守邊之利也。」遂詔內侍閻文慶與靜戎、順安知軍事王能、馬濟督其事,而徙普屯順安之西,與威虜魏能、保州楊延昭、北平田敏為掎角。

內侍馮仁俊掌御劍於莫州,與普不葉。帝曰:「勿窮治以驕將帥。」第召仁俊還。又令普率所部屯乾寧軍,復遷普冀州團練使,徙本州總管。車駕幸澶淵,時王繼忠已陷契丹,契丹欲請和,因繼忠遣人持信箭為書遺普,且通密表。事平,遷容州觀察使。向敏中為鄜延路都總管,以普副之。趙德明納款,詔降制命,普言:「不宜授以押蕃落使,使之總制屬羌,則強橫不可制矣。」乃止兼管內蕃落使。

未幾,徙並代路,給公使錢二千五百緡,普援例歲給錢三千緡,樞密院言無此例。又言李漢超守河朔時,歲給以萬計,今並代屯軍多,不足以犒軍,帝不納。改桂州觀察使、鎮州路總管,遷保平軍節度觀察留後,赴本鎮。帝祀汾陰,還至陝西,普請駐蹕城中。因賜詩,令扈從至西京。拜河西軍節度使、知河陽,徙許州。築大流堰,引河通漕京師。上《軍儀條目》二卷、《用將機宜要訣》二圖。時方崇尚符瑞,而普請罷天下醮設,歲可省緡錢七十餘萬,以贍國用,繇是忤帝意。

大中祥符九年,上言九月下旬日食者三;又言:「商賈自秦州來,言唃廝囉欲陰報曹瑋,請以臣所獻陣圖付瑋,可使瑋必勝。」帝以普言逾分,而樞密使王欽若言普欲以邊事動朝廷,帝怒,命知雜御史呂夷簡劾之。獄具,集百官參驗,九月下旬日不食。坐普私藏天文,下百官雜議,罪當死。議以官當。詔除名,貶賀州,遣使縶送流所。帝謂輔臣曰:「普出微賤,性輕躁,干求不已。既懵文藝,而假手撰述,以揣摩時事。聞在系所思其幼子,時時泣下,可聽挈家以行。」甫至賀州,授太子左清道率府副率、房州安置,增房州屯兵百人護守。

稍復為左千牛衛將軍,其妻表求普領小郡,遷左領軍衛大將軍。仁宗即位徙安州,遷左屯衛大將軍,徙蔡州。坐失保任,降本衛將軍。歷遷左千牛、左領軍衛大將軍,起知信陽軍,徙光州。以私用孔子廟錢,貶太子左監門率府副率,滁州安置。以左衛將軍分司西京,給官第居蔡州,遷大將軍,卒。

普倜儻有膽略,凡預討伐,聞敵所在,即馳赴之。兩平蜀盜,大小數十戰,摧鋒與賊角,眾推其勇。頗通兵書、陰陽、六甲、星歷、推步之術。太宗嘗曰:「普性剛驁,與諸將少合。」然藉其善戰,每厚遇之。後以罪廢,每太宗忌日,必盡室詣佛寺齋薦,率以為常。

張孜,開封人。母微時生孜,後入宮乳悼獻太子。孜方在襁褓,真宗以付內侍張景宗曰:「此兒貌厚,汝謹視之。」景宗遂養以為子。蔭補三班奉職、給事春坊司,轉殿直。

皇太子即位,遷供奉官、閣門祗候。為陳州兵馬都監,築堤袁家曲捍水,陳以無患。五遷至供備庫使,領恩州團練使、真定路兵馬鈐轄,歷知莫、貝、瀛三州。轉運使名張溫之奏罷冀、貝驍捷軍士上關銀、□奚錢,事下孜議,孜言:「此界河策先鋒兵,有戰必先登,故平時賜予異諸軍,不可罷。」溫之猶執不已,遂奏罷保州雲翼別給錢糧,軍怨果叛。

契丹欲背盟,富弼往使,命孜為副,議論雖出弼,然孜亦安重習事。以勞遷西上閣門使、知瀛州,拜單州團練使、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、並代副總管。河東更鐵錢法,人情疑貳,兵相率扣府欲訴,閉門不納。是日幾亂,孜策馬從數卒往諭之,皆散還營。遷濟州防禦使、侍衛馬軍都虞候,又遷殿前都虞候,加桂州管內觀察使,遷侍衛步軍副都指揮使。虎翼兵教不中程,指揮使問狀,屈強不肯對,乘夜,十餘人大噪,趣往將害人,孜禽首惡斬之然後聞。遷昭信軍節度觀察留後、馬軍副都指揮使。

孜長於宮禁中,內外頗涉疑似,言者請罷孜兵柄,乃出為寧遠軍節度使、知潞州,徙陳州。仁宗以其無他,復召為馬軍副都指揮使。御史中丞韓絳又言:「孜不當典兵,而宰相富弼薦引之,請黜弼。」弼引咎求罷政事。諫官御史皆言進擬不自弼。絳家居待罪,曰:「不敢復稱御史矣。」坐此謫知蔡州。而孜尋以罪罷,知曹州。卒,贈太尉,謚勤惠。孜初名茂實,避英宗舊名,改「孜」雲。

許懷德,字師古,開封祥符人。父均,磁州團練使。懷德長六尺餘,善騎射擊刺。少以父任為東西班殿侍,累擢至殿前指揮使、左班都虞候。

元昊寇邊,選為儀州刺史、鄜延路兵馬鈐轄,遷副總管。夏人三萬騎圍承平砦,懷德時在城中,率勁兵千餘人突圍,破之。夏人復陣,有出陣前據鞍嫚罵者,懷德引弓一發而踣,敵乃去。屠金明縣,復進圍延州。懷德遽還,夜遣裨將以步騎千餘人,出不意擊之,斬首二百級,遂解延州。遷鳳州團練使,專領延州東路茭村一帶公事。

徙秦鳳路,未行,坐夏人破塞門砦不赴援,降寧州刺史。頃之,擢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、陵州團練使、本路副都總管。遷康州防禦使,又坐當出討賊逗留不進,所部兵夫棄隨軍芻糧,更赦,徙秦鳳路副都總管,改捧日、天武四廂。又以賊侵掠屬羌,亡十餘帳,徙永興軍,又徙高陽關、並代路,歷殿前都虞候、遂州觀察使、侍衛親軍馬軍副都指揮使、武信軍節度觀察留後、殿前副都指揮使、寧遠軍節度使。會從妹亡,無子,懷德欲冒有其田,事覺,罷管軍,知亳州,徙徐州。歲余,復為殿前副都指揮使。祀明堂,進都指揮使,更保寧、建雄二節度。

年八十猶生子,筋力過人。在宿衛十四年,數乞身,帝不許。懷德曰:「臣年過矣,倘為御史所彈,且不得善罷。」即詔為減數歲。卒,贈侍中,謚榮毅。

懷德自初擢守邊,連以畏懦被謫,已而與功臣並進典軍,及坐請托得罪,去而復還。時遭承平,保寵終祿。故事,節度使移鎮加恩,皆別上表再辭,每降批答,遣內侍繼賜,必有所遺。懷德以祫享加恩,既又移鎮,乃共為一表以辭。翰林學士歐陽修劾其慢朝命,詔以修章示之,懷德謝罪而已,不復別進表。其鄙吝如此。

李允則,字垂范,濟州團練使謙溥子也。少以材略聞,蔭補衙內指揮使,改左班殿直。太平興國七年,幽薊還師,始置榷場於靜戎軍,允則典其事。還,使河東路決系囚,原治逋欠。又使荊湖察官吏,與轉運使檢視錢帛、器甲、刑獄,遂擢閣門祗候。浚治京師諸河,創水門,鄭州水磑。西川賊劉旰平,上官正議修城未決,命允則與王承衎、閻承翰往視。還,言西川以無城難守,宜如正議。又言兵分則緩急不為用,請人並屯要害,以便饋餉。高溪州蠻田彥伊入寇,遣詣辰州,與轉運使張素、荊南劉昌言計事。允則以蠻徼不足加兵,悉招輯之。

累遷供備庫副使、知潭州。將行,真宗謂曰:「朕在南衙,畢士安嘗道卿家世,今以湖南屬卿。」初,馬氏暴斂,州人出絹,謂之地稅。潘美定湖南,計屋輸絹,謂之屋稅。營田戶給牛,歲輸米四斛,牛死猶輸,謂之枯骨稅。民輸茶,初以九斤為一大斤,後益至三十五斤。允則請除三稅,茶以十三斤半為定制,民皆便之。湖湘多山田,可以藝粟,而民惰不耕。乃下令月所給馬芻,皆輸本色,繇是山田悉墾。湖南饑,欲發官廩先賑而後奏,轉運使執不可,允則曰:「須報逾月,則饑者無及矣。」明年荐饑,復欲先賑,轉運使又執不可,允則請以家資為質,乃得發廩賤糶。因募饑民堪役者隸軍籍,得萬人。轉運使請發所募兵御邵州蠻,允則曰:「今蠻不攪,無名益戍,是長邊患也。且兵皆新募,饑瘠未任出戍。」乃奏罷之。陳堯叟安撫湖南,民列允則治狀請留,堯叟以聞。召還,連對三日,帝曰:「畢士安不謬知人者。」

遷洛苑副使、知滄州。允則巡視州境,浚浮陽湖,葺營壘,官舍間穿井。未幾,契丹來攻,老幼皆入保而水不乏,斫冰代炮,契丹遂解去。真宗復召謂曰:「頃有言卿浚井葺屋為勞民者,及契丹至,始見善為備也。」轉西上閣門副使、鎮定高陽三路行營兵馬都監,押大陣東面。請對,自陳武藝非所長,不可以當邊劇。帝曰:「卿為我運籌策,不必當矢石也。」賜白金二千兩,副以幃幄、什器,凡下諸路宣敕,必先屬允則省而後行。及王超敗,人心震搖,允則勸超衰絰向師哭,以解眾忿。真宗知允則始屢趣超進兵,手詔褒厲。

契丹通好,徙知瀛州,上言:「朝廷已許契丹和議,但擇邊將,謹誓約,有言和好非利者,請一切斥去。」真宗曰:「茲朕意也。」遷西上閣門副使。何承矩為河北緣邊安撫、提點榷場,及承矩疾,詔自擇代,乃請允則知雄州。初,禁榷場通異物,而邏者得所易鈱玉帶。允則曰:「此以我無用易彼有用也,縱不治。」遷東上閣門使、獎州刺史。河北既罷兵,允則治城壘不輟,契丹主曰;「南朝尚修城備,得無違誓約乎?」其相張儉曰;「李雄州為安撫使,其人長者,不足疑。」既而有詔詰之,允則奏曰:「初通好不即完治,恐他日頹圮因此廢守,邊患不可測也。」帝以為然。

城北舊有徹城,允則欲合大城為一。先建東嶽祠,出黃金百兩為供器,道以鼓吹,居人爭獻金銀。久之,密自徹去,聲言盜自北至,遂下令捕盜,三移文北界,乃興版築,揚言以護祠。而卒就關城浚壕,起月堤,自此徹城之人,悉內城中。始,州民多以草覆屋,允則取材木西山,大為倉廩營舍。始教民陶瓦甓,標裡閉,置廊市、邸捨、水磑。城上悉累甓,下環以溝塹,蒔麻植榆柳。廣閻承翰所修屯田,架石橋,構亭榭,列堤道,以通安肅、廣信、順安軍。

歲修禊事,召界河戰棹為競渡,縱北人遊觀,潛寓水戰。州北舊多設陷馬坑,城上起樓為斥堠,望十里;自罷兵,人莫敢登。允則曰:「南北既講和矣,安用此為?」命徹樓夷坑,為諸軍蔬圃,浚井疏洫,列畦隴,築短垣,縱橫其中,植以荊棘,而其地益阻隘。因治坊巷,徙浮圖北原上,州民旦夕登望三十里,下令安撫司,所治境有隙地悉種榆,久之榆滿塞下。顧謂僚佐曰:「此步兵之地,不利騎戰,豈獨資屋材耶?」

上元舊不燃燈,允則結綵山,聚優樂,使民夜縱游。明日,偵知北酋欲間入城中觀,允則與同僚伺郊外。果有紫衣人至,遂與俱入傳捨,不交一言,出奴女羅侍左右,劇飲而罷。且置其所乘騾廡下,使遁去,即幽州統軍也。後數日,為契丹所誅。嘗宴軍中,而甲仗庫火。允則作樂行酒不輟,副使請救,不答。少頃火熄,命悉瘞所焚物,密遣吏持檄瀛州,以茗籠運器甲。不浹旬,兵數已完,人無知者。樞密院請劾不救火狀,真宗曰:「允則必有謂,姑詰之。」對曰:「兵械所藏,儆火甚嚴,方宴而焚,必奸人所為。捨宴而救,事或不測。」

又得諜,釋縛厚遇之,諜言燕京大王遣來,因出所刺緣邊金谷、兵馬之數。允則曰:「若所得謬矣。」呼主吏按籍書實數與之。諜請加緘印,因厚賜以金,縱還。未幾,諜遽至,還所與數,緘印如故,反出彼中兵馬、財力、地裡委曲以為報。一日,民有訴為契丹民毆傷而遁者。允則不治,與傷者錢二千,眾以為怯。逾月,幽州以其事來詰,答以無有。蓋他諜欲以毆人為質驗,比得報,以為妄,乃殺諜。雲翼卒亡入契丹,允則移文督還,契丹報以不知所在。允則曰:「在某所。」契丹駭,不敢隱,既歸卒,乃斬以徇。歷四方館引進使、高州團練使。天禧二年,以客省使知鎮州,徙潞州。仁宗即位,領康州防禦使。天聖六年,卒。

允則不事威儀,間或步出,遇民可語者,延坐與語,以是洞知人情。訟至,無大小面訊立斷。善撫士卒,皆得其用。盜發輒獲,人亦莫知所由。身無兼衣,食無重羞,不畜資財。在河北二十餘年,事功最多,其方略設施,雖寓於遊觀、亭傳間,後人亦莫敢隳。至於國信往來,費用儀式,多所裁定。晚年居京師,有自契丹亡歸者,皆命捨允則家。允則死,始寓樞密院大程官營。

張亢,字公壽,自言後唐河南尹全義七世孫。家於臨濮。少豪邁有奇節,事兄奎甚謹。進士及第,為廣安軍判官、應天府推官。治白沙、石樑二渠,民無水患。改大理寺丞、簽書西京判官事。

通判鎮戎軍,上言:「趙德明死,其子元昊喜誅殺,勢必難制,宜亟防邊。」因論西北攻守之計,章數十上,仁宗欲用之,會丁母憂。既而契丹聚兵幽、涿間,河北增備,遂起為如京使、知安肅軍。因入對曰:「契丹歲享金帛甚厚,今其主孱而歲歉,懼中國見伐,特張言耳,非其實也。萬一倍約,臣請擐甲為諸軍先。」

元昊反,為涇原路兵馬鈐轄、知渭州,累遷右騏驥使、忠州刺史,徙鄜延路、知鄜州。上疏曰:

舊制,諸路總管、鈐轄、都監各不過三兩員,余官雖高,止不過一路。總管、鈐轄不預本路事。今每路多至十四五員,少亦不減十員,皆兼本路分事,不相統制,凡有論議,互報不同。按唐總管,統軍,都統,處置、制置使,各有副貳,國朝亦有經略、排陣使,請約故事,別置使名,每路軍馬事,止以三兩員領之。

又涇原一路,自總管、鈐轄、都監、巡檢及城砦所部六十餘所,兵多者數千人,少者才千人,兵勢既分,不足以當大敵。若敵以萬人為二十隊,多張聲勢以綴我軍,後以三五萬人大入奔突,則何以支?

又比來主將與軍伍移易不定,人馬強弱,配屬未均。今涇原正兵五萬,弓箭手二萬,鄜延正兵不減六七萬,若能預為團結,明定節制,迭為應援,以逸待勞,則烏合饑餒之眾,豈能窺我淺深乎?請下韓琦、范仲淹分按,逐路以馬步軍八千已上至萬人,擇才位兼高者為總領。其下分為三將:一為前鋒,一為策前鋒,一為後陣。每將以使臣、忠佐三兩人,分屯要害之地,敵小入則一將出,大入則大將出。

又量敵數多少,使鄰路出兵應接,此所謂常山蛇勢也。今萬人已上為一大將,一路又有主帥,延州領三大將,鄜州一大將,保安軍及西路巡檢、德靖砦共為一大將,則鄜延路兵五萬人矣。原渭州、鎮戎軍各一大將,渭州山外及瓦亭各一大將,則涇原路五萬人矣。弓箭手、熟戶不在焉。昨延州之敗,蓋由諸將自守不相應援。請令邊臣預定其法,敵寇某所,則某將為先鋒,某將出某所為奇兵,某將出某所為聲援,某城砦相近出敢戰死士某所設覆,都、同巡檢則各扼要害。

又令鄰路取某路出應,仍潛用旗幟為號。昨劉平救延州,前鋒陷賊者已二千騎,平猶不知。趙瑜部馬軍間道先進,而趙振與王逵趨塞門,至高頭平路,白馬報敵張青蓋駐山東,振麾兵掩襲,乃瑜也。臣在山外策應,未嘗用本指揮旗號,自以五行支幹別為引旗。若甲子日本軍相遇,則先見者張青旗,後見者以緋旗應之,此是干相生,其干相剋及支相生剋亦如之。蓋兵馬出入,晝則百步之外不能相知,若不預為之號,必誤軍事。國家承平日久,失於訓練,今每指揮藝精者不過百餘人,余皆瘦弱不可用。且官軍所恃者,步軍與強弩爾。臣知渭州日,見廣勇軍擴弩者三百五十人,引一石二斗者僅百人,余僅及七八斗,正欲閱習時易為力爾。臣以跳鐙弩試,皆不能張,閱習十餘日,裁得百餘人。又教以小坐法,亦十餘日,又教以帶甲小坐法,五十餘日始能服熟。若安前弊以應新敵,其有必勝之理乎?

又兵官務張邊事,以媒進邀賞,劉平之敗,正繇貪功輕進,鎮戎軍最近賊境,每報賊騎至,不問多寡,凡主兵者皆出,至邊壕則賊已去矣。蓋權均勢埒,各不相下,若不出,則恐得怯懦之罪。且諸路騎兵不能馳險,計其芻粟,一馬之費,可養步軍五人。馬高不及格,宜悉還坊監,止留十之三,余以步兵代之。又比來禁衛隊長,繇年勞換前班者,或為諸司使副,白丁試武技,亦命以官,而諸路弓箭手生長邊陲,父祖效命,累世捍賊,乃無進擢之路,何以激勸邊民?

竊聞大帥議五路進師,且有用兵以來,屢出無功,若一旦深入,臣切以為未可也。山界諸州城砦,距邊止二三百里,夏兵器甲雖精利,其斗戰不及山界部族,而財糧又盡出山界。若十月後令諸將分番出界,使夏人不得耕牧。然後出步兵,負十日糧,人日給米一升,馬日給粟四升、草五分,賊界有草地,以半資放牧,亦可減輓運之半。王師既行,使唃廝囉及九姓回紇分制其後,必蕩覆巢穴。

又言:「陝西民調發之苦,數倍常歲,宜一切權罷,令安撫司與逐州長吏減省他役,顓應邊須。及選殿侍軍將各三十人,以駝、騾各二百,留其半河中,以運鄜、延、保安軍軍須,其半留乾州或永興軍,以運環、慶、原、渭、鎮戎軍軍須,分一轉運使專董其事。又鄜州四路半當衝要,嘗以閒慢路遞舖兵卒之半,貼衝要二路。驛百人,每三人挽小車,載二百五十斤至三百斤,若團人並輦運,邊計亦未至失備,而民力可以寬矣。」

初,亢請乘驛入對,詔令手疏上之,後多施用。進西上閣門使,改都鈐轄,屯延州。又奏邊機軍政措置失宜者十事,言:

王師每出不利,豈非節制不立,號令不明,訓練不至,器械不精?或中敵詭計,或自我貪功;或左右前後自不相救,或進退出入未知其便;或兵多而不能用,或兵少而不能避;或為持權者所逼,或因懦將所牽;或人馬困饑而不能奮,或山川險阻而不能通:此皆將不知兵之弊也。未聞深究致敗之由而為之措置,徒益兵馬,未見勝術。一也。

去春敵至延州,諸路發援兵,而河東、秦鳳各逾千里,涇原、環慶不減十程。去秋賊出鎮戎,遠自鄜延發兵,千里遠鬥,銳氣已衰,如賊已退,乃是空勞師徒,異時更寇別路,必又如此,是謂不戰而自弊。二也。

今鄜延副都總管許懷德兼管勾環慶軍馬,環慶副總管王仲寶復兼鄜延,其涇原、秦鳳總管等亦兼鄰路,雖令互相策應,然環州至延州十四五驛,逕赴亦不下十驛;涇原至秦鳳千里,若發兵互援,而山路險惡,人馬之力已竭。三也。

四路軍馬各不下五六萬,朝廷罄力供億,而邊臣但言兵少,每路欲更增十萬人,亦未見功效。且兵無節制一弊,無奇正二弊,無應援三弊,主將不一四弊,兵分勢弱五弊。有此五弊,如驅市人而戰,雖有百萬,亦無益於事。四也。

古人教習,須三年而後成,今之用兵已三年矣,將帥之材孰賢孰愚,攻守之術孰得孰失,累年敗衄,而居邊要者未知何謀。使更數年未罷兵,國用民力,何以克堪。若因之以饑饉,加之以他寇,則安危之策,未知如何。五也。

今言邊事者甚眾,朝廷或即奏可,或再詳究以聞,或付有司。前條方行,後令即變,胥史有鈔錄之勞,官吏無商略之暇,邊防軍政,一無定制。六也。

夏竦、陳執中皆朝廷大臣,凡有邊事,當付之不疑。今但主文書、守詔令,每有宣命,則翻錄行下;如諸處申稟,則令候朝旨。如是,則何必以大臣主事?七也。

前河北用兵,減冗官以省費,今陝西日以增員,如制置青白鹽使副、招撫蕃部使臣十餘員,所佔兵士千餘人,請給歲約萬緡。復有都大提舉馬舖器甲之類,諸州並募克敵、致勝、保捷、廣銳、宣毅等兵,久未曾團結訓練,但費軍廩,無益邊備。八也。

今軍有手藝者,管兵之官,每一指揮,抽占三之一。如延州諸將不出,即有兵二萬,除五千守城之外,其餘止一萬五千。若有警急,三日內不能團集,況四十里外便是敵境,一有奔突,何以備之?九也。

陝西教集鄉兵,共十餘萬人。市井無賴,名掛尺籍,心薄田夫,豈無奸盜雜於其中?苟無措置,他日為患不細。十也。

既而復請面陳利害,不報。

會元昊益熾,以兵圍河外。康德輿無守禦才,屬戶豪乜囉叛去,導夏人自後河川襲府州,兵至近道才覺,而蕃漢民被殺掠已眾。攻城不能下,引兵屯琉璃堡,縱游騎鈔麟、府間,二州閉壁不出。民乏飲,黃金一兩易水一杯。時豐州已為夏人所破,麟、府勢孤,朝廷議棄河外守保德軍未果,徙亢為並代都鈐轄、管勾麟府軍馬事。單騎叩城,出所授敕示城上,門啟,既入,即縱民出采薪芻汲澗谷。然夏人猶時出鈔掠,亢以州東焦山有石炭穴,為築東勝堡;下城旁有蔬畦,為築金城堡;州北沙坑有水泉,為築安定堡,置兵守之。募人獲於外,腰鐮與衛送者均得。其時禁兵皆敗北,無鬥志,乃募役兵敢戰者,夜伏隘道,邀擊夏人游騎。比明,有持首級來獻者,亢以錦袍賜之,禁兵始慚奮曰:「我顧不若彼乎?」又縱使飲博,方窘乏幸利,鹹願一戰。亢知可用,始謀擊琉璃堡,使諜伏敵砦旁草中,見老羌方炙羊髀占吉凶,驚曰:「明當有急兵,且趣避之。」皆笑曰:「漢兒皆藏頭膝間,何敢!」亢知無備,夜引兵襲擊,大破之。夏人棄堡去,乃築宣威砦於步駝溝捍寇路。

時麟州饋路猶未通,敕亢自護賞物送麟州。敵既不得鈔,遂以兵數萬趨柏子砦來邀。亢所將才三千人,亢激怒之曰:「若等已陷死地,前斗則生,不然,為賊所屠無餘也。」士皆感厲。會天大風,順風擊之,斬首六百餘級,相蹂踐赴崖谷死者不可勝計,奪馬千餘匹。乃修建寧砦。夏人數出爭,遂戰於兔毛川。亢自抗以大陣,而使驍將張岊伏短兵強弩數千於山後。亢以萬勝軍皆京師新募市井無賴子弟,罷軟不能戰,敵目曰「東軍」,素易之,而怯虎翼軍勇悍。亢陰易其旗以誤敵,敵果趣「東軍」,而值虎翼卒,搏戰良久,伏發,敵大潰,斬首二千級。不逾月,築清塞、百勝、中候、建寧、鎮川五堡,麟、府之路始通。

亢復奏:「今所通特一徑爾,請更增並邊諸柵以相維持,則可以廣田牧,壯河外之勢。」議未下,會契丹欲渝盟,領果州團練使、知瀛州。葛懷敏敗,遷四方館使、涇原路經略安撫招討使、知渭州,亢聞詔即行,及至,敵已去。鄭戩統四路,亢與議不合,遷引進使,徙並代副都總管。御史梁堅劾亢出庫銀給牙吏往成都市易,以利自入,奪引進使,為本路鈐轄。及夏人與契丹戰河外,復引進使、副都總管,知代州兼河東沿邊安撫事。范仲淹宣撫河東,復奏亢前所增廣堡砦,宜使就總其事。詔既下,明鎬以為不可,屢牒止之。亢曰:「受詔置堡砦,豈可得經略牒而止耶?坐違節度,死所甘心,堡砦必為也。」每得牒,置案上,督役愈急。及堡成,乃發封自劾,朝廷置不問。蕃漢歸者數千戶,歲減戍兵萬人,河外遂為並、汾屏蔽。

復知瀛州,因言:「州小而人眾,緩急無所容,若廣東南關,則民居皆在城中。」夏竦前在陝西,惡亢不附己,特沮其役,然卒城之。加領眉州防禦使,復為涇原路總管、知渭州。會給郊賞,州庫物良而估賤,三司所給物下而估高,亢命均其直,以便軍人。轉運使奏亢擅減三司所估。會竦為樞密使,奪防禦使,降知磁州。御史宋禧繼言亢嘗以庫銀市易,復奪引進使,為右領衛大將軍、知壽州。

後陝西轉運使言亢所易庫銀非自入者,改將作監、知和州。坐失舉,徙筠州。久之,復為引進使、果州團練使,又復眉州防禦使、真定府路副都總管。遷客省使,以足疾知衛州,徙懷州。坐與鄰郡守議河事,會境上經夕而還,降曹州鈐轄。改河陽總管,以疾辭,為秘書監。未幾,復客省使、眉州防禦使、徐州總管,卒。

亢好施輕財,凡燕犒饋遺,類皆過厚,至遣人貿易助其費,猶不足。以此人樂為之用。同學生為吏部,亢憐其老,薦為縣令。後既為所累,出筠州,還,所薦者復求濟,亢又贈金帛,終不以屑意。馭軍嚴明,所至有風跡,民圖像祠之。

奎字仲野,先亢中進士。歷並、秀州推官,監衢州酒。徐生者毆人至死,系婺州獄,再問輒言冤。轉運使命奎復治。奎視囚籍印窾偽,深探之,乃獄吏竄易,卒釋徐生,抵吏罪,眾驚伏。同時薦者三十九人,改大理寺丞,知合淝縣,徙南充縣。

以殿中丞通判瀘州,罷歸。會秦州鹽課虧緡錢數十萬,事連十一州。詔奎往按,還奏三司發鈔稽緩,非諸州罪。因言:「鹽法所以足軍費,非仁政所宜行。若不得已,令商人轉貿流通,獨關市收其征,上下皆利。孰與設重禁壅閼之為民病?」於是悉除所負。未幾,知江州,徙楚州,遷太常博士,召為殿中侍御史、知滑州,徙邢州。母病,輒割股肉和藥以進,母遂愈。其後母卒,廬於墓,自負土植松柏。

服終,授度支判官,出為京東轉運使,以侍御史為河東轉運使,進刑部員外郎、知御史雜事。安撫京東,募民充軍凡十二萬,奏州縣吏能否數十人。還為戶部副使。及分陝西為四路,擢天章閣待制、環慶路經略安撫招討使、知慶州,以父名餘慶辭,不許。歷陝西都轉運使、知永興軍、河東都轉運使,加龍圖閣直學士,知澶、青、徐、揚等州,再遷吏部郎中。

時李宥知江寧府,府廨盡焚。諫官言金陵始封之地,守臣視火不謹,宜擇才臣繕治之。遷右諫議大夫、知江寧府。奎簡材料工,一循舊制,不逾時復完。還,判吏部流內銓,徙審官院、知河南府。河南宮闕歲久頗摧圮,奎大加興葺。又按唐街陌,分榜諸坊。初,全義守洛四十年,洛人德之,有生祠。及見奎偉儀觀,曰:「真齊王孫也。」因復興齊王祠。歲余,以能政聞,遷給事中,歸朝。京東盜起,加樞密直學士、知鄆州,數月,捕諸盜,悉平。

奎治身有法度,風力精強,所至有治跡,吏不敢欺,第傷苛細。亢豪放喜功名,不事小謹。兄弟所為不同如此,然皆知名一時。子燾,龍圖閣直學士。

劉文質,字士彬,保州保塞人,簡穆皇后從孫也。父審琦,虎牢關使,從討李重進戰死。文質幼從母入禁中,太宗授以左班殿直,遷西頭供奉官、寄班祗侯。帝頗親信之,數訪以外事。嘗謂內侍竇神興曰:「文質,朕之近親,又忠謹,其賜白金百斤。」出為兩浙走馬承受公事,擢西京左藏庫副使、岢嵐軍使,賜金帶、名馬。徙知麟州,改麟府濁輪砦兵馬鈐轄。擊蕃酋萬保移,走之。越河破契丹,拔黃太尉砦,殺獲萬計,賜錦袍、金帶。徙知慶州。

李繼遷入寇,文質將出兵,而官吏不敢發庫錢。乃以私錢二百萬給軍,士皆感奮,遂大破賊。徙涇州,充麟州、清遠軍都監,又破敵於枝子平。鹹平中,清遠軍陷,坐逗撓奪官,雷州安置。久之,起為太子率府率、杭州駐泊都監。封泰山,以內殿崇班為青、齊、淄、濰州巡檢。進禮賓副使、石隰緣邊同都巡檢使,徙秦州鈐轄。建小落門砦,親率士版築。會李浚知秦州,因就賜白金五百兩。

天禧中,知代州。先是,蕃部獲逃卒,給絹二匹、茶五斤,卒皆論死。時捕得百三十九人,文質取二十九人,以赦後論如法,余悉配隸他州。再遷內園使、知邠州,數從曹瑋出戰,築堡障。復徙秦州鈐轄,領連州刺史,再知代州,卒。厚賻其家,官子三人。

文質以簡穆親,又父死事,故前後賜予異諸將。真宗嘗問保塞之舊,文質上宣祖、太祖賜書五函。仁宗亦以書賜之。然性剛,喜評刺短長,於貴近無所避,故不大顯。子十六人,渙、滬皆知名。

渙字仲章,以父任為將作監主簿,監并州倉。天聖中,章獻太后臨朝久,渙謂天子年加長,上書請還政。後震怒,將黥隸白州,呂夷簡、薛奎力諫得免。仁宗親政,擢為右正言。郭後廢,渙與孔道輔、范仲淹等伏闕爭之,皆罰金。會河東走馬承受奏,渙頃官并州,與營妓游,黜通判磁州,尋知遼州。

夏人叛,朝廷議遣使通河西唃氏,渙請行。間道走青唐,諭以恩信。唃氏大集族帳,誓死捍邊,遣騎護出境,得其誓書與西州地圖以獻。加直昭文館,遷陝西轉運使、由工部郎中知滄州,改吉州刺史,知保州。州自戍卒叛後,兵益驕。渙至,虎翼軍謀舉城叛,民大恐。渙單騎徐叩營,械首惡者歸,斬之,一軍帖服。徙登州,益治刀魚船備海寇,寇不敢犯,詔嘉獎之。

歷知邢、恩、冀、涇、澶五州。恩承賊蹂踐後,渙經理繕葺有敘,兵民犯法,一切用重典,威令大振。治平中,河北地震,民乏粟,率賤賣耕牛以苟朝夕。渙在澶,盡發公錢買之。明年,民無牛耕,價增十倍,渙復出所市牛,以元直與民,澶民賴不失業。歷秦鳳、涇原、真定、定州路總管,四遷至鎮寧軍節度觀察留後。熙寧中,還,為工部尚書致仕。

渙有才略,尚氣不羈,臨事無所避,然銳於進取。方升拓洮、岷,討安南,渙既老,猶露章請自效,不報。卒,年八十一。

滬字子浚,頗知書傳,深沉寡言,有知略。以蔭補三班奉職,累遷右侍禁。康定中,為渭州瓦亭砦監押,權靜邊砦,擊破黨留等族,斬一驍將,獲馬牛橐駝萬計。時任福敗,邊城晝閉,居民畜產多為賊所掠,滬獨開門納之。

遷左侍禁,韓琦、范仲淹薦授閣門祗候。又破穆寧生氐。西南去略陽二百里,中有城曰水洛,川平土沃,又有水輪、銀、銅之利,環城數萬帳,漢民之逋逃者歸之,教其百工商賈,自成完國。曹瑋在秦州,嘗經營不能得。滬進城章川,收善田數百頃,以益屯兵,密使人說城主鐸廝那令內附。會鄭戩行邊,滬遂召鐸廝那及其酋屬來獻結公、水洛、路羅甘地,願為屬戶。戩即令滬將兵往受地。既至而氐情中變,聚兵數萬合圍,夜縱火呼嘯,期盡殺官軍。滬兵才千人,前後數百里無援,滬堅臥,因令晨炊緩食,坐胡床指揮進退,一戰氐潰,追奔至石門,酋皆稽顙請服。因盡驅其眾隸麾下,以通秦、渭之路。又敗臨洮氐於城下。遷內殿崇班。

戩以三將兵遣董士廉助築城,功未半,會戩罷四路招討使,而涇原路尹洙以為不便,令罷築,且召滬,不聽,日增版趣役。洙怒,使狄青械滬、士廉下獄。氐眾驚,收積聚、殺吏民為亂,朝廷遣魚周詢、程戡往視,氐眾詣周詢,請以牛羊及丁壯助工役,復以滬權水洛城砦主。城成,終以違本路安撫使節制,黜一官,為鎮戎軍西路都巡檢。復內殿崇班,瘍發首,卒。弟淵將以其柩東歸,居人遮道號泣請留,葬水洛,立祠城隅,歲時祀之。

經略司言,得熟戶蕃官牛裝等狀,願得滬子弟主其城。乃命其弟淳為水洛城兵馬監押,城中有碑記滬事。

趙滋,字子深,開封人。父士隆,天聖中,以閣門祗候為邠寧環慶路都監,戰沒。錄滋三班奉職。滋少果敢任氣,有智略。康定初,以右侍禁選捕京西叛卒有功,遷左侍禁,後為涇原儀渭、鎮戎軍都巡檢。會渭州得勝砦主姚貴殺監押崔絢,劫宣武神騎卒千餘人叛,攻羊牧隆城。滋馳至,諭降八百餘人,貴窮,走出砦。招討使令滋給賜降卒及遷補將吏,滋以為如是是誘其為亂,藏其牒不用,還,為招討使所怒,故賞弗行。

范仲淹、韓琦經略陝西,舉滋可將領,得閣門祗候,為鎮戎軍西路都巡檢。時京西軍賊張海久未伏誅,命滋都大提舉陝西、京西路捉賊,數月賊平。後為京東東路都巡檢。富弼為安撫使,舉再任登州。乳山砦兵叛,殺巡檢,州將誅首惡數人,不窮按。滋承檄驗治,馳入其壘,次第推問,得黨與百餘人付獄,眾莫敢動。

在京東五年,數獲盜,不自言,弼為言,乃自東頭供奉官超授供備庫副使、定州路駐泊都監。嘗因給軍食,同列言粟不善,滋叱之曰:「爾欲以是怒眾耶?使眾有一言,當先斬爾以徇。」韓琦聞而壯之,以為真將帥材。及琦在河東,又奏滋權並代路鈐轄,改管勾河東經略司公事。建言:「代州、寧化軍有地萬頃,皆肥美,可募人田作,教戰射,為堡砦。」人以為利。

累遷西上閣門副使,歷知安肅軍、保州。滋強力精悍,有吏能,所至稱治。會契丹民數違約,乘小舟漁界河中,吏憚生事,累歲莫敢禁。後又遣大舟十餘,自海口運鹽入界河。朝廷患之,以滋可任,徙知雄州。滋戒巡兵,舟至,輒捕其人殺之,輦其舟,移文還涿州,漁者遂絕。契丹因使人以為言,而知瀛州彭思永、河北轉運使唐介燕度,皆以滋生事,請罷之。朝廷更以為能,擢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、嘉州團練使,遷天武、捧日四廂都指揮使。

英宗即位,領端州防禦使、步軍都虞候,賜白金五百兩,留再任。未幾,卒,贈遂州觀察使。

滋在雄州六年,契丹憚之。契丹嘗大饑,舊,米出塞不得過三斗,滋曰:「彼亦吾民也。」令出米無所禁,邊人德之。馭軍嚴,戰卒舊不服役,滋役之如廂兵,莫敢有言。繕治城壁、樓櫓,至於簿書、米鹽,皆有條法。性尤廉謹,月得公使酒,不以入家。然傲慢自譽,此其短也。

論曰:石普曉暢軍事,習知民庸,然揣麾時政,終以罪廢。張孜雖稱持重,跡其所長,無足取者。許懷德以懦不任事,數遭貶斥,其不及普遠矣。劉文質以私錢給軍,且脫人於死,仕雖偃蹇,聲名俱章章矣。渙以小官,能抗疏母后,輯暴弭奸,則其餘事也。滬,水洛之戰,從容退師,滬之才略,其最優者歟?趙滋有吏能,出米塞下以振契丹,亦仁人之用心。李允則在河北二十年,設施方略,不動聲氣,契丹至以長者稱之。張亢起儒生,曉韜略,琉璃堡、兔毛川之捷,良快人意,區區書生,功名如此,何其壯哉!奎以治跡著稱,其視亢蓋所謂難為兄難為弟者歟?




宋史卷三百二十五
【列傳第八十四】


劉平 弟兼濟 郭遵附 任福 王珪 武英 桑懌 耿傅 王仲寶附

劉平,字士衡,開封祥符人。父漢凝,從太宗征河東岢嵐、憲州,累遷崇儀使。平剛直任俠,善弓馬,讀書強記。進士及第,補無錫尉,擊賊殺五人,擢大理評事。知鄢陵縣,徙南充。夷人寇淯井監,轉運使以平權瀘州事,平率土丁三千擊走之。祠汾陰,遷本寺丞。還,路由安州,遇賊十數人,平發矢斃三賊,余駭散。以寇准薦,為殿中丞、知瀘州,夷人懲前敗,不敢擾邊。

召拜監察御史,數上疏論事,為丁謂所忌。久之,除三司鹽鐵判官、河北安撫,改殿中侍御史、陝西轉運使。與副使論事不合,徙知襄州。仁宗即位,遷侍御史。

初,真宗知其才,將用之。丁謂乘間曰;「平,將家子,素知兵,若使將西北,可以制敵。」後章獻太后思謂言,特改衣庫使、知邠州。屬戶明珠、磨糜族數反覆,平潛兵殺數千人,以功領賓州刺史、鄜延路兵馬鈐轄,徙涇原路,兼知渭州。胡則為陝西都轉運使,平奏曰:「則,丁謂黨,今隸則部,慮掎摭致罪。」徙汝州,改淮南、江、浙、荊湖制置發運副使,行數驛,召還,真拜信州刺史、知雄州。居四年,遷忻州團練使、知成德軍。

景祐元年,拜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、永州防禦使、知定州,徙環慶路副都總管,進侍衛親步軍都虞候。奏言:「元昊勢且叛,宜嚴備之。」尋坐被酒破鎖入甲仗庫,為轉運使蘇耆所劾,落管軍,知同州。上疏自列,召入問狀,復為步軍都虞候、知澶州。時議塞河,而平言不知河事,乃徙滄州副都總管。

時呂夷簡為宰相,台諫官數言政事闕失,平奏書曰:「臣見范仲淹等毀訾大臣,此必有要人授旨仲淹輩,欲逐大臣而代其位者。臣於真宗朝為御史,顧當時同列,未聞有奸邪黨與詐忠賣直,所為若此。臣慮小臣以淺文薄伎,偶致顯用,不識朝廷典故,而論事浸淫,遂及管軍將校。且武人進退,與儒臣異路,若掎摭短長,妄有舉劾,則心搖而怨結矣。願明諭台諫官,毋令越職,仍不許更相引薦。或闕員,則朝廷自擇忠純耆德用之。」論者以謂希夷簡意也。改高陽關副總管。

寶元元年,以殿前都虞候為環慶路馬步軍副總管。會元昊反,遷邕州觀察使,為鄜延路副總管兼鄜延、環慶路同安撫使。頃之,兼管勾涇原路兵馬,進步軍副都指揮使、靜江軍節度觀察留後。獻攻守之策曰:

五代之末,中國多事,唯制西戎為得之。中國未嘗遣一騎一卒,遠屯塞上,但任土豪為眾所伏者,封以州邑,徵賦所入,足以贍兵養士,由是無邊鄙之虞。太祖定天下,懲唐末藩鎮之盛,削其兵柄,收其賦入,自節度以下,第坐給奉祿,或方面有警,則總師出討,事已,則兵歸宿衛,將還本鎮。彼邊方世襲,宜異於此,而誤以朔方李彝興、靈武馮繼業一切亦徙內地。自此靈、夏仰中國戍守,千里運糧,兵民並困。

其後靈武失守,而趙德明懼王師問罪,願為藩臣。於時若止棄靈、夏、綏、銀,與之限山為界,則無今日之患矣。而以靈、夏兩州及山界蕃漢戶並授德明,故蓄甲治兵,漸窺邊隙,鄜延、環慶、涇原、秦隴所以不能弛備也。

今元昊嗣國,政刑慘酷,眾叛親離,復與唃廝囉構怨,此乃天亡之時。臣聞寇不可玩,敵不可縱。或元昊不能自立,別有酋豪代之,西與唃廝囉復平,北約契丹為表裡,則何以制其侵軼?今元昊國勢未強,若乘此用鄜延、環慶、涇原、秦隴四路兵馬,分兩道,益以蕃漢弓箭手,精兵可得二十萬,三倍元昊之眾,轉糧二百里,不出一月,可收山界洪、宥等州。招集土豪,縻之以職,自防禦使以下、刺史以上,第封之,給以衣祿金帛;又以土人補將校,使勇者貪於祿,富者安於家,不期月而人心自定。及遣使諭唃廝囉,授以靈武節度,使撓河外族帳,以窘元昊。復出麟、府、石州蕃漢步騎,獵取河西部族,招其酋帥,離其部眾,然後以大軍繼之,元昊不過鼠竄為窮寇爾,何所為哉!

且靈、夏、綏、銀地不產五穀,人不習險阻,每歲資糧,取足洪、宥。而洪、宥州羌戶勁勇善戰,夏人恃此以為肘腋。我苟得之,以山為界,憑高據險,下瞰沙漠,各列堡障,量以戎兵鎮守,此天險也。廟朝之謀,不知出此,而爭靈、夏、綏、銀,連年調發,老師費財,以致中國疲弊,小丑猖獗,此議臣之罪也。

今朝廷或貸元昊罪,更示含容,不惟宿兵轉多,經費尤甚。萬一元昊潛結契丹,互為掎角,則我一身二疾,不可並治。必輕者為先,重者為後,如何減兵以應河北?請召邊臣,與二府定守禦長策。

疏奏未報。

屬元昊盛兵攻保安軍,時平屯慶州,范雍以書召平,平率兵與石元孫合軍趨土門。既又有告敵兵破金明、圍延州者,雍復召平與元孫救延州。平素輕敵,督騎兵晝夜倍道行,明日,至萬安鎮。平先發,步軍繼進,夜至三川口西十里止營,遣騎兵先趨延州爭門。時鄜延路駐泊都監黃德和將二千餘人,屯保安北碎金谷,巡檢萬俟政、郭遵各將所部分屯,范雍皆召之為外援,平亦使人趣其行。詰旦,步兵未至,平與元孫還逆之。行二十里,乃遇步兵,及德和、萬俟政、郭遵所將兵悉至,將步騎萬餘結陣東行五里,與敵遇。

時平地雪數寸,平與敵皆為偃月陣相響。有頃,敵兵涉水為橫陣,郭遵及忠佐王信薄之,不能入。官軍並進,殺數百人,乃退。敵復蔽盾為陣,官軍復擊卻之,奪盾,殺獲及溺水死者幾千人。平左耳、右頸中流矢。日暮,戰士上首功及所獲馬,平曰:「戰方急,爾各志之,皆當重賞汝。」語未已,敵以輕兵薄戰,官軍引卻二十步。黃德和居陣後,望見軍卻,率麾下走保西南山,眾從之,皆潰。平遣其子宜孫馳追德和,執轡語曰:「當勒兵還,人並力抗敵,奈何先奔?」德和不從,驅馬遁赴甘泉。平遣軍校杖劍遮留士卒,得千餘人。轉斗三日,賊退還水東。平率餘眾保西南山,立七柵自固。敵夜使人叩柵,問大將安在,士不應。復使人偽為戍卒,遞文移平,平殺之。夜四鼓,敵環營呼曰:「如許殘兵,不降何待!」平旦,敵酋舉鞭麾騎,自山四出合擊,絕官軍為二,遂與元孫皆被執。

初,德和言平降賊,朝廷發禁兵圍其家。及命殿中侍御史文彥博即河中府置獄,遣龐籍往訊焉,具得其實。遂釋其家,德和坐腰斬。而延州吏民亦詣闕訴平戰沒狀,遂贈朔方軍節度使兼侍中,謚壯武,賜信陵坊第,封其妻趙氏為南陽郡太夫人,子孫及諸弟皆優遷,未官者錄之。其後降羌多言平在興州未死,生子於賊中。及石元孫歸,乃知平戰時被執,後沒於興州。弟兼濟。

兼濟字寶臣,以父蔭補三班奉職。善騎射,讀兵書知大旨。為襄州兵馬監押。漢江暴漲,兼濟解衣涉水,率眾捍城,州賴以完。擢閣門祗候、雄霸州界河巡檢,徙晉、絳、澤、潞都巡檢使。歲饑,太行多盜,禽二百餘人。改左侍禁、鄜延路兵馬都監,權知保安軍,歷同提點陝西、河東刑獄,徙知籠竿城。

夏人寇邊,眾號數萬,兼濟將兵千餘,轉戰至黑松林,敗之。屬其兄平戰沒於三川口,特授內殿崇班、知原州。入辭,仁宗慰勉之曰:「國憂未弭,家仇未報,不可不力也。」屬戶明珠族叛,諸將欲亟討。兼濟第日縱飲擊鞠,繆為不知,以疑其意。既而叛者自潰,乃追襲之,射殺其酋長,收餘眾以歸。徙寧州,破靳廝襪砦,徙鄜州。

元昊既稱藩,徙梓夔路鈐轄,又徙知鎮戎軍。兼濟御下嚴急,轉運使言士心多怨,請徙諸內地。改涇原路鈐轄,復知寧州,又知原州,徙冀州、廣信軍。累遷文思使、惠州刺史、河北緣邊安撫副使,擢西上閣門使、同管勾三班院,出知雄州。

先是,邊民避罪逃者,契丹輒納之,守將畏事不敢詰,兼濟悉移檄責還。徙冀州,逾月,改忻州,復管勾三班院,卒。

郭遵者,開封人也,家世以武功稱。遵少隸軍籍,稍遷殿前指揮使。乾興中,改左班殿直、並代路巡檢。遷右侍禁、慶州柔遠砦兵馬監押。召試騎射優等,遷左侍禁、閣門祗候。為秦州三陽砦主,徙延州西路都巡檢使。

元昊寇延州,遵以裨將屬劉平,遇敵,馳馬入敵陣,殺傷數十人。敵出驍將揚言當遵,遵揮鐵杵破其腦,兩軍皆大呼。復持鐵槍進,所向披靡。會黃德和引兵先潰,敵戰益急。遵奮擊,期必死,獨出入行間。軍稍卻,即復馬以殿,又持大槊橫突之。敵知不可敵,使人持大SZ索立高處迎遵馬,輒為遵所斷。因縱遵使深入,攢兵注射之,中馬,馬踠仆地,被殺。特贈果州團練使。以其父斌為太子右清道率府副率;母賀,封仁壽郡君;妻尹,安康郡君;弟青石侍禁,逵三班奉職。四子尚幼,仁宗悉為賜名,忠嗣西頭供奉官,忠紹左侍禁,忠裔右侍禁,忠緒左班殿直。女舊為尼,亦賜紫方袍。

遵用鐵杵、槍、槊、共九十斤,其後耕者得其器於戰處,皇祐中,乃人並與其衣冠葬之河南。逵自有傳。

任福,字祐之,其先河東人,後徙開封。鹹平中,補衛士,由殿前諸班累遷至遙郡刺史。元昊反,除莫州刺史、嵐石隰州緣邊都巡檢使。既辭,奏曰:「河東地介大河,斥堠疏闊,願嚴守備,以戒不虞。」仁宗善之,命知隴州,擢秦鳳路馬步軍副總管。詔陝西增城壘、器械,福受命四十日,而戰守之備皆具。以忻州團練使為鄜延路副總管、管勾延州東路蕃部事。

尋知慶州,復兼環慶路副總管。上言:「慶州去蕃族不遠,願勒兵境上,按亭堡,謹斥堠。」因經度所過山川道路,以為緩急攻守之備。帝益善之,聽便宜從事。

夏人寇保安、鎮戎軍,福與子懷亮、侄婿成暠自華池鳳川鎮聲言巡邊,召諸將牽制敵勢。行至柔遠砦,犒蕃部,即席部分諸將,攻白豹城。夜漏未盡,抵城下,四面合擊。平明,破其城,縱兵大掠,焚巢穴,獲牛馬、橐駝七千有餘,委聚方四十里,平骨咩等四十一族。以功拜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、賀州防禦使,改侍衛馬軍都虞候。

康定二年春,朝廷欲發涇原、鄜延兩路兵西討,詔福詣涇原計事。會安撫副使韓琦行邊趨涇原,聞元昊謀寇渭州,琦亟趨鎮戎軍,盡出其兵,又募敢勇得萬八千人,使福將之。以耿傅參軍事,涇原路駐泊都監桑懌為先鋒,鈐轄朱觀、都監武英、涇州都監王珪各以所部從福節制。琦戒福等人並兵,自懷遠城趨得勝砦,至羊牧隆城,出敵之後。諸砦相距才四十里,道近糧餉便,度勢未可戰,則據險設伏,待其歸邀擊之。福引輕騎數千,趨懷遠城捺龍川,遇鎮戎軍西路巡檢常鼎、劉肅,與敵戰於張家堡南,斬首數百。夏人棄馬羊橐駝佯北,懌引騎趨之,福踵其後。諜傳敵兵少,福等頗易之。薄暮,與懌合軍屯好水川,觀、英屯龍落川,相距隔山五里,約翌日會兵川口。路既遠,芻餉不繼,士馬乏食已三日。追奔至籠竿城北,遇夏軍,循川行,出六盤山下,距羊牧隆城五里結陣,諸將方知墮敵計,勢不可留,遂前格戰。懌馳犯其鋒,福陣未成列,賊縱鐵騎突之,自辰至午,陣動,眾傅山欲據勝地。俄伏發,自山背下擊,士卒多墜崖塹,相覆壓,懌、肅戰死。敵分兵數千,斷官軍後,福力戰,身被十餘矢。有小校劉進者,勸福自免。福曰:「吾為大將,兵敗,以死報國爾。」揮四刃鐵簡,挺身決鬥,槍中左頰,絕其喉而死。乃人並兵攻觀、英。戰既合,王珪自羊牧隆城引兵四千,陣於觀軍之西;渭州駐泊都監趙津將瓦亭騎兵二千繼至。珪屢出略陣,陣堅不可破,英重傷,不能視軍。敵兵益至,官軍遂大潰,英、津、珪、傅皆死;內殿崇班訾贇、西頭供奉官王慶、侍禁李簡、李禹亨、劉鈞亦戰沒;軍校死者數十人,士死者六千餘人。唯觀以兵千餘保民垣,四響縱射,會暮,敵引去,與福戰處相距五里,然其敗不相聞也。福子懷亮亦死之。

方元昊傾國入寇,福臨敵受命,所統皆非素撫之兵,既又分出趨利,故至於甚敗。奏至,帝震悼,贈福武勝軍節度使兼侍中,賜第一區,月給其家錢三萬,粟、麥四十斛。追封母為隴西郡太夫人,妻為琅琊郡夫人,錄其子及從子凡六人。

王珪,開封人也。少拳勇,善騎射,能用鐵杵、鐵鞭。年十九,隸親從官,累遷殿前第一班押班,擢禮賓副使、涇州駐泊都監。

康定初,元昊寇鎮戎軍,珪將三千騎為策先鋒,自瓦亭至師子堡,敵圍之數重,

珪奮擊披靡,獲首級為多。叩鎮戎城,請益兵,不許。城中惟縋糗糧予之。師既飽,因語其下曰:「兵法,以寡擊眾必在暮,我兵少,乘其暮擊之,可得志也。」復馳入,有驍將持白幟植槍以詈曰:「誰敢與吾敵者!」槍直珪胸而傷右臂,珪左手以杵碎其腦。繼又一將復以槍進,珪挾其槍,以鞭擊殺之。一軍大驚,遂引去。珪亦以馬中箭而還,仁宗特遣使撫諭之;然以其下死傷亦多,止賜名馬二匹,黃金三十兩,裹創絹百匹;復下詔暴其功塞下,以厲諸將。

是歲,改涇原路都監。明年,為本路行營都臨,勒金字處置牌賜之,使得專誅殺。尋至黑山,焚敵族帳,獲首級、馬駝甚眾。會敵大入,以兵五千從任福屯好水川,連戰三日,諸將皆敗。任福陷圍中,望見麾幟猶在,珪欲援出之,軍校有顧望不進者,斬以徇。乃東望再拜曰:「非臣負國,臣力不能也,獨有死報爾。」乃復入戰,殺數十百人,鞭鐵撓曲,手掌盡裂,奮擊自若。馬中鏃,凡三易,猶馳擊殺數十人。矢中目,乃還,夜中卒。

珪少通陰陽術數之學,始出戰,謂其家人曰:「我前後大小二十餘戰,殺敵多矣,今恐不得還。我死,可速去此,無為敵所仇也。」及敵攻瓦亭,購甚急,果如所料。鎮戎之戰,以所得二槍植山上,其後邊人即其處為立祠。贈金州觀察使,追封其妻安康郡君,錄其子光祖為西頭供奉官、閣門祗候,後為東上閣門使;光世,西頭供奉官;光嗣,左侍禁。

武英字漢傑,太原人。父密,隨劉繼元歸朝,仕至侍禁、鎮定同巡檢。與契丹戰,沒於望都,贈西京左坊使,錄英為三班借職,以右班殿直為忻、代州同巡檢。會州將出獵,因留帳飲,英曰;「今空郡而來,萬一敵乘間入城,奈何?」既而敵百餘騎果入寇,英領眾左右馳射,悉禽獲之。以功遷左班殿直、監雄州榷場,改右侍禁、閣門祗候,為環州都巡檢使,徙洪德砦主,又徙慶州柔遠砦。

元昊寇延州,英主兵攻後橋,以分敵勢。擢內殿承製、環慶路駐泊都監。破黨平族,又從任福破白豹城,遷禮賓副使,尋兼涇原行營都監。與任福合諸將戰張家堡,斬首數十百,敵棄羊馬偽遁。諸將皆趨利爭進,英以為前必有伏,眾不聽,已而伏發。福等既敗,英猶力戰,自辰至申,矢盡遇害。贈邢州觀察使。錄其子三班奉職永符為東頭供奉官、閣門祗候;永孚,西頭供奉官;永昌,左侍禁。侄永保,右班殿直;永錫,三班奉職。

桑懌,開封雍丘人。勇力過人,善用劍及鐵簡,有謀略。其為人不甚長大,與人接,常祗畏若不自足,語言如不出其口,卒遇之,不知其勇且健也。兄慥,舉進士,有名。懌以再舉進士,不中。

嘗遭大水,有粟二廩,將以舟載之,見百姓走避水者,遂棄其粟而載之,得皆不死。歲饑,聚人共食其粟,盡而止。後徙居汝、穎間,耕龍城廢田數頃以自給。

諸縣多盜,懌自請補耆長,得往來察奸,因召裡中惡少年戒曰:「盜不可為,吾不汝容也。」有頃,裡老父子死未斂,盜夜脫其衣去,父不敢告縣。懌疑少年王生者,夜入其家,得其衣,不使之知也。明日,見而問之曰:「爾許我不為盜,今裡中盜屍衣者,非爾邪?」少年色動,即推仆地,縛之,詰共盜者姓名,盡送縣,皆伏辜。

嘗之郟城,遇尉出捕盜,招懌飲酒。與俱行,至賊所藏,尉怯甚,陽為不知,將去。懌曰:「賊在此,欲何之?」乃下馬,獨格殺數人,因盡縛之。又聞襄城有盜十許人,獨提一劍以往,殺數人,盡縛其餘,汝旁縣為之無盜。京西轉運使奏其事,補郟城尉。

天聖中,河南諸縣多盜,轉運使奏移澠池尉。群盜保青灰山,時出攘剽。有宿盜王伯者,尤為民害,朝廷每授巡檢使,必疏姓名使捕之。懌至官,巡檢偽為宣頭以示懌,牒招致之。懌不知其偽也,因挺身入賊中,與伯同臥起,十餘日,伯遂與懌出至山口,為巡檢伏兵所執,懌幾不免。懌曰:「巡檢懼無功爾。」即以伯與巡檢,使自為功。巡檢俘獻京師,而懌不復自言。朝廷知之,為黜巡檢,擢懌右班殿直、永安縣巡檢。

明道末,京西旱蝗,有惡賊二十三人,樞密院召懌至京師,授以賊名姓,使往捕。懌曰:「盜畏吾名,必潰,潰則難得矣,宜先示之以怯。」至則閉柵,戒軍吏不得一人輒出。居數日,軍吏不知所為,數請出自效,輒不許。夜,與數卒變為盜服以出,跡盜所嘗行處。入民家,民皆走,獨一媼留,為具飲食,如事群盜。懌歸,閉柵三日,復往,自攜具就媼饌,而以余遺媼,媼以為真盜。乃稍就媼,與語及群盜,一媼曰:「彼聞桑殿直來,皆遁去。近聞閉營不出,知其不足畏,今皆還矣,某在某處。」懌又三日往,厚遺之,遂以實告曰:「我桑殿直也,為我察其實而慎勿洩。」後三日復來,於是媼盡得居處之實以告。懌明日部分軍士,盡擒諸盜。其尤強梁者,懌自馳馬以往,士卒不及從,惟四騎追之,遂與賊遇,手殺三人。凡二十三人者,一日皆獲。

還京師,樞密吏求銀,為致閣門祗候。懌曰:「用賂得官,非我欲,況貧無銀;有,固不可也。」吏怒,匿其功狀,止免其短使而已。除兵馬監押,未行,會宜州蠻叛,殺海上巡檢,官軍不能制,因命懌往,盡手殺之。還,乃授閣門祗候。懌曰:「是行也,非獨吾功,位有居吾上者,吾乃其佐也。今彼留而我還,我賞厚而彼輕,得不疑我蓋其功而自伐乎?受之,徒慚吾心。」將讓其賞以歸己上者。或譏以好名,懌歎曰:「士顧其心如何爾,當自信其心以行,若欲避名,則善皆不可為也。」益辭之,不許。

寶元初,遷西頭供奉官、廣西駐泊都監。元昊反,參知政事宋庠薦其有勇略,遷內殿崇班、鄜延路兵馬都監。逾月,徙涇原路,屯鎮戎軍,與任福遇敵於好水川,力戰而死。贈解州防禦使;子湜皇城使。

耿傅字公弼,河南人。祖昭化,為蜀州司戶參軍。盜據城,欲脅以官,昭化大罵,至斷手足,不屈而死。

傅少喜俠尚氣,初以父蔭為三班奉職,換伊陽縣尉,歷明州司理參軍,遷將作監丞、知永寧縣。河南守宋綬薦其材,遷通判儀州,徙慶州。時議進兵西討,以傅督一道糧饋。

會元昊入寇,參任福行營軍事,遇敵姚家川,諸將失利,敵騎益至,武英勸傅避去,傅不答。英歎曰:「英當死,君文吏,無軍責,奈何與英俱死?」朱觀亦白傅少避賊鋒,而傅愈前,指顧自若,被數創,乃死。

始,傅與觀營籠落川,夜作書遺福,以其日小勝,前與敵大軍遇,深以持重戒之。自寫題觀名,以致福軍中。傅死後,韓琦得其書於隨軍孔目官彭忠,奏上之。詔贈傅右諫議大夫,官其子瑗為太常寺太祝,琚為太常寺奉禮郎,璋為將作監主簿,珪試秘書省校書郎,琬同學究出身。

王仲寶字器之,密州高密人。初為刑部史,補齊州章邱尉。以捕群盜六十餘人有功,用開封府判官鞠仲謀薦,召對,改右班殿直,為鎮、定、保、深、永寧、天雄六州軍巡檢。又以捕賊功,遷左班,徙河北西路提舉捉賊,擒磁州名賊王遇仙、博州孫流油輩,凡四十人。

夜有盜叩戶外乞降,左右欲殺之,為首級論功,仲寶不可,納捨中使寢。擢閣門祗候,命乘驛捕登州海賊百餘人,獲之。還,為河北提舉捉賊,又捕斬百餘人。知信安軍,復為河北提舉捉賊。有盜百餘依西山,官軍不能捕,仲寶悉招出,隸軍籍,奏以自隨。徙澤、潞、晉、絳、慈、隰、威勝軍巡檢使,至官才八日,獲太行山宿賊八十人。累賜金帛、緡錢。使契丹,積遷內殿承製。

天聖初,知鎮戎軍,改供備庫副使。破康奴族,獲首領百五十、羊馬七千,詔獎其功。凡五年,還,巡護惠民河堤岸,遷供備庫使、麟府路兵馬鈐轄、知麟州。會鎮戎軍蕃族內寇,徙涇原路鈐轄,復知鎮戎軍,又徙原、環二州。以西京左藏庫使、惠州刺史知利州,徙並、代州鈐轄,改西上閣門使。建言:「緣邊博糴,屬羌苦之,數逃去。請寬其法,使得復業,以捍邊境。」久之,遷東上閣門使。

元昊寇延州,仲寶將兵至賀蘭谷,以分兵勢,敗蕃將羅逋於長雞嶺。遷四方館使,領濮州團練使,為涇原路總管、安撫副使兼管勾秦鳳路軍馬事。與西羌戰六盤山,俘馘數百人。

時任福大敗好水川,別將朱觀被圍於姚家堡,仲寶以兵救之,拔觀出圍,乘以從馬。時諸將皆沒,獨仲寶與觀得還。徙環慶路副都總管、知慶州。未幾,兼本路經略安撫、招討副使。破金湯城,復賜詔獎諭,徙澶州副總管。安撫使范仲淹以仲寶武干未衰,奏留之。明年以磁州防禦使知代州,除左屯衛大將軍致仕,卒。

論曰:元昊乘中國弛備,悉眾寇邊,王師大衄者三,夫豈天時不利哉?亦人謀而已。好水之敗,諸將力戰以死。噫,趨利以違節度,固失計矣;然秉義不屈,庶幾烈士者哉!




宋史卷三百二十六
【列傳第八十五】


景泰 王信 蔣偕 張忠 郭恩 張岊 張君平 史方 盧鑒 李渭 王果郭諮 田敏 侍其曙 康德輿 張昭遠

景泰,字周卿,普州人。進士起家,補坊州軍事推官。後以尚書屯田員外郎通判慶州,即上言:「元昊雖稱臣,誠恐包藏禍心。當選主將,練士卒,修城池,儲資糧,以備不虞。」三疏不報。俄元昊反,又上《邊臣要略》二十卷。遷都官、知成州,奏《平戎策》十有五篇。

會有薦泰知兵者,召對稱旨,換左藏庫使、知寧州。任福敗,徙原州。元昊眾十萬,分二道,一出劉璠堡,一出彭陽城,入攻渭州。葛懷敏援劉璠,戰崆峒北,敗沒,敵騎逾平涼,至潘原。泰率兵五千,從間道赴原,而先鋒左班殿直張迥逗遛不進,泰斬以徇。遇敵彭陽西,裨將夏侯觀欲退守彭陽,泰弗許,乃依山而陣。未成列,敵騎來犯,泰陰遣三百騎,分左右翼,張旗幟為疑兵。敵欲遁去,將校請進擊,泰止之,遣士搜山,果得伏兵,與戰,斬首千餘級。以功遷西上閣門使、知鎮戎軍兼兵馬鈐轄。久之,領忠州刺史,徙秦鳳路馬步軍總管,卒。

子思立,熙寧中屢有戰功,為引進使、忠州防禦使、知河州,與董氈部兵戰,沒,後思忠以左藏庫副使、遂州駐泊都監擊瀘州夷人,陷於羅個暮山下。兄弟繼死王事,人皆憐其忠。

王信,字公亮,太原人。家故饒財,少勇悍。大中祥符中,盜起晉、絳、澤、潞數州,信應募籍軍,與其徒生擒賊七十人,累以功補龍、神衛指揮使。部使者表薦,召閱其藝,遷御前忠佐,領河中府、同干鄜延丹坊州慶成軍管界捉賊,又遷龍衛都虞候兼鄜延巡檢。

康定初,劉平、石元孫戰於三川,信以所部兵薄賊,斬首數十級。遷捧日都虞候,改西京作坊使、知鎮戎軍,徙保安軍兼鄜延路兵馬都監。始至之夕,敵眾號數萬傅城,軍吏氣懾。信領勁兵二千,夜出南門與戰,失其前鋒,因按軍不動。遲明,潛上東山整軍,乘勢而下,擊走之,獲首級、馬牛居多。遷鈐轄兼經略、安撫、招討都監,領貴州刺史。葛懷敏戰敗,信出兵拒敵,俘斬甚眾。進保州刺史,就遷馬步軍都總管。四路置招討使,遂為本路招討副使。累遷馬步軍都虞候、象州防禦使,徙高陽關路。

王則反貝州,用安撫使明鎬奏,為貝州城下都總管。城破,則遁,信率兵執則而還,餘黨自焚死。拜感德軍節度觀察留後,召為步軍副都指揮使,未至,卒。贈武寧軍節度兼侍中。

蔣偕,字齊賢,華州鄭縣人。幼貧,有立志。父病,嘗刲股以療,父愈,詰之曰:「此豈孝邪?」曰:「情之所感,實不自知也。」舉進士,補韶州司理參軍,以秘書省著作佐郎為大理寺詳斷官。

密州豪人王澥使奴殺一家四人,偕當澥及奴皆大辟。宰相陳堯佐欲寬澥,判審刑院宋庠與偕持之不從,偕以是知名。

陝西用兵,數上書論邊事,遷秘書丞、通判同州,計置陝西錢糧。逾年,為沿邊計置青白鹽使。用龐籍、范仲淹薦,改北作坊副使、環慶路兵馬都監,歷知汾、涇二州,徙原州。邊民苦屬戶為鈔盜,偕得數輩,腰斬境上,盜為息。遷北作坊使兼本路鈐轄,明珠、康奴諸族數為寇,偕潛兵伺之,斬首四百,擒酋豪,焚帳落,獲馬、牛、羊千計。所俘皆刳割磔裂於庭下,坐客為廢飲食,而偕語笑自若。徙華州兵馬鈐轄。

湖南蠻唐和內寇,徙潭州鈐轄。賊平,知忻州,徙冀州。坐擅率糧草。降知霸州。逾年,徙恩州,領韶州刺史。屬兵糧乏絕,朝廷方募民入粟,增虛直,給券詣京師射取錢貨,謂之交鈔,患未有應令者,偕使州倉謬為入粟數,輒作鈔,遣屬官持至京師轉貿,得緡錢以補軍食。為御史彈奏,降知坊州。

儂智高反,除宮苑使、韶州團練使,為廣南東西路鈐轄。賊方圍廣州。偕馳傳十七日至城下。戰士未集,會儂智高徙軍沙頭,安撫楊畋檄偕焚糧儲,退保韶州。坐此,降潭州駐泊都監,再降北作坊使、忠州刺史。命未至,軍次賀州太平場,賊夜入營,襲殺之。贈武信軍節度觀察留後。

初,偕入廣州,即數知州仲簡曰:「君留兵自守,不襲賊,又縱步兵馘平民以幸賞,可斬也。」簡曰:「安有團練使欲斬侍從官?」偕曰:「斬諸侯劍在吾手,何論侍從!」左右解之,乃止。卒以輕肆敗。

張忠,開封人。初隸龍騎備征,選為教駿。有軍校恣掊斂,忠歐殺之,坐配鼎州。既遁去為盜,復招出。隸龍猛軍,以材武補三班借職、陝西總管司指使。數攻破堡砦,殺劇賊張海、郭邈山。從平恩州,功第一。累遷如京使、資州刺史,歷真定府、定州、高陽關、京東西路兵馬鈐轄。

儂智高反,就移廣東,領英州團練使。初,智高圍廣州,時洪州駐泊都監蔡保恭及知英州蘇緘以兵八千人據邊渡村,扼賊歸路,忠奪而將之。謂其下曰:「我十年前一健兒,以戰功為團練使,若曹勉之。」於是不介騎而前。會先鋒遇賊奔,忠手拉賊帥二人,馬陷濘,不能奮,遂中標槍死。錄其父率府副率致仕餘慶為左監門衛大將軍,賜第一區,給半俸終身;封其母為河內郡夫人;弟願遷右班殿直、閣門祗候;官其子永壽、永吉、永德及其婿劉錞凡四人。封長女為清河縣君。

郭恩,開封人。初隸諸班,出為左侍禁、閣門祗候,歷延州西路都巡檢、環州肅遠砦主,累遷內殿承製、秦鳳路兵馬都監。開古渭州路,為前鋒,斬首九百餘級,擢崇儀副使。會掌烏族叛,又率兵攻討,斬首八十五級,遷六宅副使。累勞,補崇儀使,為秦隴路兵馬鈐轄,徙並、代州鈐轄,管勾麟府軍馬事。

夏人歲侵屈野河西地,至耕獲時,輒屯兵河西以誘官軍。經略使龐籍每戒邊將,斂兵河東毋與戰。嘉祐二年,自正月出屯,至三月然後去。通判并州司馬光行邊至河西白草平,數十里無寇跡。是時,知麟州武戡、通判夏倚已築一堡為候望,又與光議曰:「乘敵去,出不意可更增二堡,以據其地。請還白經略使,益禁兵三千、役兵五百,不過二旬,壁壘可城。然後廢橫戎、臨塞二堡,徹其樓櫓,徙其甲兵,以實新堡,列烽燧以通警急。從衙城紅樓之上,俯瞰其地,猶指掌也。有急,則州及橫陽堡出兵救之;敵來耕則驅之,種則蹂踐之;敵盛則入堡以避。如是,則堡外必不敢耕種,州西五六十里之內晏然矣。」籍遂檄麟州如其議。

五月,恩及武戡、走馬承受公事內侍黃道元等以巡邊為名,往按視之。會言□者言,敵兵盛屯沙黍浪,恩欲止不行。道元怒,以言脅恩,夜率步騎一千四百餘人,不甲者半,循屈野河北而行,無復部伍。夏人舉火臥牛峰,戡指以謂恩曰:「敵已知吾軍至矣。」道元曰:「此爾曹故欲沮我師。」及聞鼓聲,道元猶不信。行至谷口,恩欲休軍,須曉乃登山。道元奮衣起曰:「幾年聞郭恩名,今日懦怯與賈逵何殊?」恩亦慍曰:「不過死耳!」乃行。比明,至忽裡堆。敵數十人皆西走,相去數十步,止。恩等踞胡床,遣使騎呼之,敵不應,亦不動。俄而起火,敵騎張左右翼,自南北交至。堆東有塹,其中有梁,謂之「斷道堰」。恩等東據梁口,與力戰,自旦至食。時敵自兩旁塹中攀緣而上,四面合擊,恩眾大潰。

夏倚方在紅樓,見敵騎自西山大下,與推官劉公弼率城中諸軍,閉門乘城。武戡走東山,趣城東,抉門以入。恩、道元及府州寧府砦兵馬都監劉慶皆被執。使臣死者五人,軍士三百八十七人,已馘耳鼻得還者百餘人,亡失器甲甚眾。恩不肯降,乃自殺。贈同州觀察使,封其妻為京兆郡君,錄其子弟有差,給舊俸三年。武戡坐棄軍除名,編管江州。

張岊,字子雲,府州府谷人。以貲為牙將,有膽略,善騎射。天聖中,西夏觀察使阿遇有子來歸。阿遇寇麟州,虜邊戶,約還子然後歸所虜。麟州還其子,而阿遇輒背約。安撫使遣岊詰問,岊徑造帳中,以逆順諭阿遇,阿遇語屈,留岊共食。阿遇袖佩刀,貫大臠啖岊,岊引吻就刀食肉,無所憚。阿遇復弦弓張鏃,指岊腹而彀,岊食不輟,神色自若。阿遇撫岊背曰:「真男子也。」翌日,又與岊縱獵,雙兔起馬前,岊發兩矢,連斃二兔。阿遇驚服,遺岊馬、橐駝,悉歸所虜。州將補為來遠砦主。手殺偽首領,奪其甲馬。時年十八,名動一軍。

元昊犯鄜延,詔麟府進兵。岊以都教練使從折繼閔破浪黃、黨兒兩族,射殺數十人,斬偽軍主敖保,以功補下班殿侍、三班差使。

時敵騎方熾,中人促賜軍衣,至麟州,不得前。康德輿管勾軍馬司事,遣岊馳騎五十往護之。至青眉浪,遇賊接戰,流矢貫雙頰,岊拔矢,斗愈力,奪馬十二匹而還。賊兵攻府州甚急,城西南隅庳下,賊將登,眾囂曰:「城破矣!」岊乘陴大呼搏賊,賊稍卻,飛矢中右目,下身被三創,晝夜督守。又帥死士開關,護州人汲於河,訖圍解,城中水不乏,以勞,遷右班殿直。然賊嘗往來邀奪饋運,以岊為麟、府州道路巡檢。至深柏堰,遇賊數千,分兵追擊,斬首百餘級,奪兵械、馬牛數百。近郊民田,比秋成未敢獲,岊以計干張亢,得步卒九百人護之,大敗賊於龍門川。從諸將通麟州糧道,破賊於柏子砦。改左班殿直。

內侍宋永誠傳詔砦下,岊護永誠,遇賊三松嶺。賊以精騎挑戰,矢中岊臂,猶躍馬左右馳射,諸將乘勝而進,賊皆棄潰。特改西頭供奉官,又遷內殿崇班。賊破豐州,岊與諸將一日數戰,破容州刺史耶布移守貴三砦,俘獲萬計。遷禮賓副使。

明鎬在河東,以岢嵐軍當雲、朔路,奏岊為麟府路駐泊都監兼沿邊都巡檢使,駐岢嵐。張亢修並砦堡障,初議置安豐砦於石台神,岊以為非要害之地,遂徙砦於生地骨堆以扼賊。左右親信鹹曰:「擅易砦地可乎?」岊曰:「苟利國家,得罪無憾也。」卒易之。已而本道上言,左遷絳州兵馬都監。二州未解嚴,復麟府駐泊都監,屯安豐。累遷洛苑使。嘗從數騎夜入羌中偵機事,既還,羌覺追之,岊隨羌疾馳,效羌語,與羌俱數里,乃得脫。前後數中流矢,創發臂間,卒。

張君平,字士衡,磁州滏陽人。以父承訓與契丹戰死,補三班差使殿侍、黔州指揮使。獠兵屢入寇,君平引兵擊破之,以功遷奉職,除駐泊監押,徙容、白等州巡檢。又以捕賊功,遷右班殿直。

謝德權薦君平河陰窖務,擢閣門祗候,管勾汴口。建言:歲開汴口,當擇其地;得其地,則水湍駛而無留沙,歲可省功百餘萬。又請沿河縣植榆柳,為令佐、使臣課最,及瘞汴河流屍。悉從其言。天聖初,議塞滑州決河,以君平習知河事,命以左侍禁簽書滑州事兼修河都監。既而河未塞,召同提點天封府界縣鎮公事。以嘗護滑州堤有功,特遷內殿崇班。君平以京師數罹水災,請委官疏鑿近畿諸州古溝洫,久之,稍完,遂詔畿內及近畿州縣長吏,皆兼管勾溝洫河道。

自畿至泗州,道路多群寇,君平請兩驛增置使臣,專主捕盜,而罷夾河巡檢,於是行者無患。復為滑州修河都監,遷供備庫副使。河平,改西作坊使,就遷鈐轄,卒。

君平有吏材,尤明於水利,自議塞河,朝廷每訪以利害。河平,君平且死,論者惜之。錄三子官。子鞏,皇祐中,以尚書虞部員外郎為河陰發運判官,管勾汴口,嗣其父職雲。

論曰:孔子謂:「暴虎馮河,死而無悔者,不與也。」老氏曰:「佳兵者不祥。」景泰輩或起書生,或奮行伍,或出亡命,非有將率之材也。泰、信以區區之卒,嘗摧西夏之強鋒,頗知持重以制敵耳。蔣、張輕肆自用,竟殞於烏合之寇。恩怵道元之勢,身啖虎口,守義不屈,猶足尚也。岊之驍勇,固非臨事而懼者。君平死戰之子,乃明習水利,以吏材稱,亦可謂善變矣。

史方,字正臣,開封人。應《周易》學究不中,補西第二班殿侍,再遷三班奉職,為潭、澧、鼎沿邊同巡檢,改右班殿直、閣門祗候。會澧州訴民下溪州蠻侵其土地,遣乘驛往視。自竹疏驛至申文崖,復地四百餘里,得所掠五百餘人,又置澧州、武口、楊泉、索溪四砦,以扼賊沖。就知邵州,徙澧州,遷右待禁。

天禧中,下溪州蠻彭仕漢寇辰州,殺巡檢王文慶。方勒兵入溪洞討捕,降其黨李順同等八百餘人,誅其尤惡者社忽等十九人。遷西頭供奉官、知辰州兼沿邊溪洞都巡檢使,修南、北江五砦,徙夔州。時富、順州蠻田彥晏寇施州,焚暗利砦。方領兵直抵富、順,蕩其巢穴,窮追彥晏至七女柵,降之。遷內殿崇班,改內殿承製,奉使契丹,以供備庫副使知環州、環慶路兵馬都監。

先是,磨媚、浪TA、托校、拔新、兀二、兀三六族內寇,方諭以恩信,乃傳箭牽羊乞和。減禁兵五千,徙內地以省邊費。徙慶州,遷禮賓使兼環慶路兵馬鈐轄,復知環州。歲余,遷愛州刺史,為益州鈐轄,徙秦鳳路,遷西京作坊使,卒。

盧鑒,字正臣,金陵人。累舉進士不中,授三班奉職、監坊州酒稅,以右班殿直為鄜延路走馬承受公事。李繼遷寇邊,與總管王榮敗走之;又與鈐轄張崇貴擊賊,焚其積聚,斬首級而還。擢閣門祗候,為本路兵馬都監。復出蕩族帳,獲羊牛萬計。徙鳳翔、秦隴、階、成等州提點賊盜公事,尋為都巡檢使,徙利州都監。

初,繼遷聲言石隕帳前,有文曰:「天誡爾勿為中國患。」鑒時為承受,入奏事,真宗問之,鑒曰:「此詐為之以欺朝廷也,宜益為備。」至是,繼遷陷靈武,帝思其言,特遷右侍禁、知儀州。州有制勝關,最號險要,繼遷欲乘虛襲取之,放言將由此大入。諜者以告。有詔徙老幼、芻粟於內地。鑒曰:「此奸謀也,且示虜弱,搖民心,臣不敢奉詔。」卒不徙,已而賊亦不至。再遷西頭供奉官、知利州。

會歲饑,以便宜發倉粟振民。秩滿,民請留,詔留一年。提點河東路刑獄,歷知保州、廣信軍、原州,就為環慶路都監兼知慶州,徙環州。平磨媚族於合道鎮。坐事徙知丹州。累遷西京左藏庫使、恩州刺史,為環慶路鈐轄兼知環州,改西上閣門使、秦州,卒。

李渭,字師望,其先西河人,後家河陽。進士起家,為臨穎縣主簿,累官至太常博士。會河決滑州,天聖初,上治河十策,參知政事魯宗道奉詔行河。秦渭換北作坊副使,與張君平並為修河都監。未幾皆罷,以渭為鄆州兵馬都監,徙知憲州,又知鳳州兼階、成州鈐轄。

初,屬戶寇陷階州沙灘砦,渭至,詰所以然者,乃都校趙釗擾之,奏流釗道州,以恩信諭酋帥,復其砦。遷軍器庫副使,歷知原、環、慶三州。時詔舉勇略任邊者,李諮以渭應詔。徙益利路兵馬鈐轄,領惠州刺史,遷東八作使,擢西上閣門使。徙鄜延路,再遷四方館使。

寶元元年,元昊將山遇率其族來歸,且言元昊反狀,渭與知州郭勸謀,卻之。既而元昊果反。又與勸奏,以為元昊表至猶稱臣,可漸屈以禮。朝廷初以渭兼知鄜州,坐是貶為尚食使、知汝州,徙磁州。元昊犯邊,言者益歸罪於渭,復降右監門衛將軍、白波兵馬都監,卒。

王果字仲武,深州饒陽人。舉明法。歷大理寺詳斷官,遷光祿寺丞,以太子右贊善大夫為審刑院詳議官,遷殿中丞。奏邊策,試舍人院,改衣庫副使、知永寧軍,更尚食使、知保州。

契丹謀致書求關南地,使未至,果購諜者先得其稿,奏之,擢領賀州刺史兼高陽關路兵馬鈐轄。中官楊懷敏領沿邊屯田事,大廣塘水,邊臣莫敢言,果獨抗辨水侵民田,無益邊備。懷敏怒,訴果以不法,左遷青州兵馬都監。歷永興軍兵馬鈐轄、知隴州。

俄詔還,遷皇城使、河北沿邊安撫副使,徙知定州兼真定路兵馬鈐轄。叛卒據保州,果坐多傷士眾,徙知密州。又知忻州、鄜州,權秦鳳路兵馬總管,遷西上閣門使,徙知滄州,卒。

郭諮,字仲謀,趙州平棘人。八歲始能言,聰敏過人。舉進士,歷通利軍司理參軍、中牟縣主簿,改大理寺丞、知濟陰縣。建言:「澶、滑堤狹,無以殺大河之怒,故漢以來河決多在澶、滑。且黎陽九河之原,今若引河出汶子山下,穿金堤,與橫□合,以達於海,則害可息。」詔本道使者共議,弗合。部夫坐小法,監通利軍稅。

洺州肥鄉縣田賦不平,歲久莫治,轉運使楊偕遣諮攝令以往。既至,閉閣數日,以千步方田法四出量括,遂得其數,除無地之租者四百家,正無租之地者百家,收逋賦八十萬,流民乃復,偕奏其才,遷殿中丞、知館陶縣。

康定西征,諮上戰略,獻《拒馬槍陣法》,其制利山川險隘,以騎士試上前,擢通判鎮戎軍,募兵教習。會三司議均稅法,知諫院歐陽修言,惟諮方田法簡而易行,詔諮與孫琳均蔡州上蔡縣稅。以母憂免官。用宰相呂夷簡薦,起為崇儀副使、提舉黃御河堤岸。

時富弼使契丹,諮入對,陳大水御戎之要。詔與楊懷敏、鄧保信行河,其議「決黎陽大河,下與胡蘆、滹沱、後唐河以注塘泊,混界河,使東北抵於海,上溢鸛鵲陂,下注北當城,南視塘泊,界截虜疆,東至海口,西接保塞。惟保塞正西四十里,水不可到,請立堡砦,以兵戍之。」詔儲用興役,會契丹約和而止。知丹、利二州。

王則叛,立彥博薦諮知冀州,運糧助攻討。賊平,徙忻州,開渭渠,導汾水,興水利,置屯田。轉運使任顓言諮有巧思,自為兵械皆可用。詔以所作刻漏、圓□盾、獨轅弩、生皮甲來上,帝頗嘉之。除益州路兵馬鈐轄,累遷英州刺史,後為契丹祭奠副使、知汾州。未行,言獨轅弩可試,改鄜延路兵馬鈐轄,許置弩五百,募士兵教之。既成,經略使夏安期言其便,詔立獨轅弩軍。以西上閣門使知潞州。言懷、保二郡旁山,可以植稻;定武唐河抵瀛、莫間,可興水田。又作鹿角車、陷馬槍,請廣獨轅弩於他道。詔諮置弩千分給並、潞,諮因上疏曰:「臣自冠武弁,未嘗一日不思御戎之計。頃使契丹,觀幽燕地方不及三百里,無十萬人一年之費,且烏合之眾,非二十萬不敢舉。若以術制之,使舉不得利,居無以給,不逾數年,必棄幽州而遁。臣慶歷初經書河北大水,界斷敵疆,乃其術也。臣所創車弩可以破堅甲,制奔沖,若多設之,助以大水,取幽薊如探囊中物爾。」

時三司議均田租,召還,諮陳均括之法四十條。復上《平燕議》曰:「契丹之地,自瓦橋至古北口,地狹民少。自古北口至中原,屬奚、契丹,自中原至慶州,道旁才七百餘家。蓋契丹疆土雖廣,人馬至少,儻或南牧,必率高麗、渤海、黑水、女真、室韋等國會戰,其來既遠,其糧匱乏。臣聞以近待遠,以佚待勞,以飽待饑,用兵之善計。又聞得敵自至者勝,先據便地者佚。以臣所見,請舉慶歷之策,合眾河於塘泊之北界,以限戎馬,然後以景德故事,頓兵自守。步卒十二萬,騎卒三萬,強壯三萬,歲計糧餉百八十三萬六千斛。又傍河郡邑,可以水運以給保州應援。以拒馬車三千,陷馬槍千五百,獨轅弩三萬,分選五將,臣可以備其一,來則戰,去則勿追。幽州糧儲既少,敵不可久留,不半年間,當遁沙漠。則進兵斷古北口,砦松亭關,傳檄幽薊,燕南自定。且彼之所恃者,惟馬而已。但能多方致力,使馬不獲伸用,則敵可破,幽燕可取。」帝壯其言,詔置獨轅弩二萬,同提舉百司及南北作坊,以完軍器。

諮嘗謂:作汴乘索河三十六陂之流,危京師,請自鞏西山七里店孤柏嶺下鑿七十里,導洛入汴,可以四時行運。詔都水監楊佐同往計度。歸,未及論功而卒。

田敏,字子俊,本易州牙吏。雍熙中,王師討幽薊,曹彬進兵涿州,敵斷其後。王繼恩募勇士持書抵彬,敏應募,間行由祁溝關達涿州。彬得詔,選壯士五十人衛敏還,道遇賊,力戰,四十八人死,敏與兩人者,僅以身免。彬上其事,太宗召見,復令繼詔諭彬。師還,補敏易州靜砦指揮使。

端拱初,以所部兵屯定州。契丹攻北唐河,大將李繼隆遣部將逆戰,為敵所乘。奄至水南。敏以百騎奮擊,敵懼,退水北,遂引去。又出狼山,襲契丹,至滿城,獲首級甚眾。既而敵陷易州,敏失其家所在。帝擢敏本軍都虞候,賜白金三百兩,使間行求其父母,得之以歸。徙屯鎮州,而升其指揮為內員僚直。

李繼隆討夏州,奏隸麾下。敏率兵至靈州橐駝口雙堆西,遇敵,斬首三千級,獲羊馬、橐駝、鎧仗數萬計。繼隆上其功,遷御前忠佐馬步軍副都軍頭。既而又從傅潛於定州。時契丹斷蒲陰路,城中有神勇軍士千餘人。屬敵兵盛,不敢戰,敏率輕銳援出之。真宗幸天雄軍,詔敏隸高瓊,使追賊至寧遠軍,以功領涿州刺史。王均亂西川,從招安使雷有終敗賊於靈池山。賊平,遷馬步軍都軍頭。

鹹平中,契丹復入寇,敏從王顯為鎮、定先鋒,大敗契丹於遂城西羊山,斬其酋長。真授單州刺史,後為邢州兵馬鈐轄。未幾,從王起屯定州,遇契丹於望都,逆戰,斬首二千餘級。徙北平砦兵馬鈐轄,領騎兵五千以當其衝。

先是,兩地供輸民多為契丹鄉導,敏自魚台北悉驅南徙,凡七百餘戶,送定州。遷北平砦總管,賜御劍,聽以便宜從事。至是,契丹復入寇,復與敵戰楊村,敗之。敏諜知契丹主去北平十里蒲陰駐砦,敏夜率銳兵,襲破其營帳。契丹主大驚,問撻覽曰:「今日戰者誰?」撻覽曰:「所謂田廂使者。」契丹主曰:「其鋒銳不可當。」遂引眾去。

敵攻瀛州不下,欲乘虛犯貝、魏,詔敏與魏能、張凝三路兵,入敵境縱擊,以牽其勢。敏出西路,抵易州南十里,屯師石村,虜獲人畜、鎧仗以萬計。尋詔三路兵還定州,敏遇敵於鎮州之北馬頭嶺,復大破之。契丹請和,乃徙敏鎮定路都鈐轄,遷本州團練使,充鎮定路總管。徙永興軍、陝州,歷鄜延、環慶、鳳翔三路,久之,為環慶路都總管。

時後橋屬羌數擾邊,敏誅違命者十八族,又敗羅骨於三店川,遷鄭州防禦使、涇原路總管,後徙環慶。坐與部豪往還納賂為不法,降左屯衛大將軍、昭州防禦使。既而以虢州圍練使知隰州,復為環慶路都總管、儀州防禦使,卒。敏在邊二十餘年,凡遷授,多以功伐,雖晚不自飭,而朝廷亦優容之。

侍其曙,字景升。父稹,左監門衛大將軍。曙少舉進士不第,以父任為殿前承旨,改右班殿直。鹹平中,以閣門祗候為蘇、杭、湖、秀等州都巡檢使。遷左侍禁,領東西排岸司,與謝德權提舉在京倉草場。嘗於倉隙地牧牛羊,為德權所訟。真宗以問德權曰:「牛羊食倉粟邪?」曙聞而自劾,帝勉諭之。它日,召曙問:「汝才孰與德權?」對曰:「德權畏法慎事,臣乃敢於官倉牧牛羊,是不及也。」人多稱之。

鄂州男子聞人若挫,告其徒永興民李琰將作亂,命曙同度支判官李應機往按之。至則設方略,捕琰黨三十餘人,皆伏法。琰辭連己所不快者數十人,一切不問。青州卒龐德訟其校李緒謀以眾叛,帝疑其誣,又命曙至青州,與通判魏德升同至劾,無驗,遂棄德市。知青州張齊賢奏曙擅戮人,帝曰:「不爾,無以安被告者。」曙還,奏德憚緒治軍嚴,故誣之。帝擢緒本軍虞候,而進曙東頭供奉官。初,太宗平河東,建塔於太原故城,塔毀,帝欲新之,遣內待經度,計工二百萬。帝疑,命曙往,減費十九。改內殿崇班。

祥符二年,黎州夷人為亂,詔曙乘驛往招撫,其酋首納款,殺牲為誓。曙按行鹽井,夷人復叛。曙率部兵百餘,生擒首領三人,斬首數十級。因上言蠻阻險拒命,請必加討。詔知慶州孫正辭、環慶駐泊都監張繼勳領陝西兵,同曙俱進,所至皆降。曙又言:王師已至而方出,請誅之。真宗謂王旦曰:「已降而殺之,何以信四夷?」不許。夷人平,遷內殿承製,再遷如京副使、知登州。

會歲饑,請漕江、淮米以振貧乏,活者甚眾。累遷西京作坊使、惠州刺史、知桂州,徙滑州,遷西上閣門使,徙鄆州,提舉在京諸司庫務,卒。曙為人沈敏,有干略,善論利害事,朝廷數任使之。

康德輿,字世基,河南洛陽人。父贊元,嘗以作坊使從曹光實襲李繼遷,獲其母妻,擢崇儀使、武州刺史。贊元死,真宗追其功,錄德輿三班奉職,遷右班殿直、涇原路走馬承受,擢閣門祗候。河嚙陽武埽,詔遣德輿完築。歷開封府西路都巡檢、勾當榷貨務,皆兼領埽事。改巡護開府等六州黃河堤岸。

天聖中,使夏州,賜趙德明冬服。夏人謂曰:「前康將軍戰靈武者,非先世邪?」德輿懼其復仇,紿曰:「非也。」還,勾當汴口,改西頭供奉官。用樞密使曹利用薦,遷內殿崇班、河陰兵馬都監,建沿汴斗門以節水。會積雨,汴水將溢,德輿請自京西導水入護龍河,水得不溢。歷知原州、慶州,益州路兵馬鈐轄,久之,領昭州刺史,徙並代兵馬鈐轄、管勾麟府路軍馬事。

有蕃部乜羅為殿侍,求錦袍、驛料,德輿不與,乜羅頗出怨言。後有譖乜羅與賊通,戰則反射漢人,乜羅無以自明,乃謀附賊。指揮張岊聞之,召乜羅與飲,乜羅泣曰:「我豈附賊者邪?蓋逃死耳。」岊以告德輿:「乜羅叛,信矣,不可不殺。」元昊方屢入寇,德輿不聽,曰:「今日豈殺蕃部時邪?」岊曰:「叛者特乜羅,非眾所欲也,請為君召與飲,僕崖谷中,聲言墮馬死,安知漢殺之?」德輿猶豫不決,以問所親,所親惡岊,短毀之,岊計不得行。

知府州折繼閔聞賊將至,以告德輿,德輿怒曰:「君不召之,何以知其來也!」賊果以乜羅為響導,自後河川入襲府州。蕃漢欲入城,德輿閉門不納,或降賊,或為賊所殺,不可勝計。賊既圍府州,德輿與馬步軍副總管王元、兵馬鈐轄楊懷忠按兵不出戰,但移文轉運司調軍食。轉運副使文彥博籍民輦運,至境以俟,而德輿等終不出。及陷豐州,才出屯州城數里,三日而還。居民望見,以謂寇復至,皆棄其所繼,入保城郭。然朝廷不悉聞,輿與止坐不出戰,降為東染院使、河陽兵馬都監。尋復昭州刺史、知保州,徙真定府定州路總管,歷知代、石、儀三州,大名府路鈐轄,提舉金堤,累遷西上閣門使。

至和中,河決小吳埽,破東堤頓丘口,居民避水者趨堤上,而水至不得達,德輿以巨船五十,順流以濟之,遂免墊溺。復領果州團練使、知冀州,徙趙州。有告雲翼卒謀以上元夜劫庫兵為亂,德輿會賓屬燕飲自若,陰遣人捕首謀誅之。徙陳州鈐轄,卒。

張昭遠,字持正,滄州無棣人。父凝,殿前都虞候、寧州防禦使。契丹內寇,凝與康保裔伏兵瀛州,陷圍中。昭遠年十八,挺身掖出之,擢左班殿直、寄班祗候。每出使還,奏利害,多稱旨。為忻州都巡檢,改閣門祗候、知狄山軍,管勾河東緣邊安撫司,再遷內殿崇班。

天禧初,閣門副使缺員,樞密院方奏擬人,真宗曰:「朕有人矣。張昭遠知邊略,曹儀習朝儀,可並除西上閣門副使。」俄為河北緣邊安撫副使,尋知瀛州,改東上閣門副使、知定州,以引進副使復知瀛州,遷西上閣門使、知雄州。獻言歲會四榷場入中銀,帝謂輔臣曰:「先朝置榷場,所以通貨,非所以計貿易之利也。」

會大雨,陂塘大溢,昭遠勒兵築長堤,以捍其沖。徙鄜延路兵馬鈐轄,進都鈐轄,築堡成平川。領忠州刺史、知成德軍,遷四方館使。滹沱河決,壞城郭,乃修五關城,外環以堤,民至今為利。擢捧日天武四廂都指揮使、新州防禦使,歷步軍馬軍都虞候、嘉州防禦使,知代州。召還,改莫州防禦使,罷管軍,授左龍武軍大將軍、昭州防禦使,卒。特贈應州觀察使。

論曰:郭諮以其智巧材略,自見於功利之間,有足稱者。曙,抑其次也,余皆碌碌者矣。如方之禦寇,鑒之料敵,王果持法峭深,治軍嚴辦,茲其長也。田敏屢有戰功,而貪墨敗度,幸容於時。李渭治無遠略,一失機會,關中兵禍,數年不解。德輿閉城以棄其民,昭遠計榷場所入,焉知聖人懷柔之意哉。




宋史卷三百二十七
【列傳第八十六】


王安石 子雱 唐坰附 王安禮 王安國

王安石,字介甫,撫州臨川人。父益,都官員外郎。安石少好讀書,一過目終身不忘。其屬文動筆如飛,初若不經意,既成,見者皆服其精妙。友生曾鞏攜以示歐陽修,修為之延譽。擢進士上第,簽書淮南判官。舊制,秩滿許獻文求試館職,安石獨否。再調知鄞縣,起堤堰,決陂塘,為水陸之利;貸谷與民,出息以償,俾新陳相易,邑人便之。通判舒州。文彥博為相,薦安石恬退,乞不次進用,以激奔競之風。尋召試館職,不就。修薦為諫官,以祖母年高辭。修以其須祿養言於朝,用為群牧判管,請知常州。移提點江東刑獄,入為度支判官,時嘉祐三年也。

安石議論高奇,能以辨博濟其說,果於自用,慨然有矯世變俗之志。於是上萬言書,以為:「今天下之財力日以困窮,風俗日以衰壞,患在不知法度,不法先王之政故也。法先王之政者,法其意而已。法其意,則吾所改易更革,不至乎傾駭天下之耳目,囂天下之口,而固已合先王之政矣。因天下之力以生天下之財,取天下之財以供天下之費,自古治世,未嘗以財不足為公患也,患在治財無其道爾。在位之人才既不足,而閭巷草野之間亦少可用之才,社稷之托,封疆之守,陛下其能久以天幸為常,而無一旦之憂乎?願監苟且因循之弊,明詔大臣,為之以漸,期合於當世之變。臣之所稱,流俗之所不講,而議者以為迂闊而熟爛者也。」後安石當國,其所注措,大抵皆祖此書。

俄直集賢院。先是,館閣之命屢下,安石屢辭;士大夫謂其無意於世,恨不識其面,朝廷每欲俾以美官,惟患其不就也。明年,同修起居注,辭之累日。閣門吏繼敕就付之,拒不受;吏隨而拜之,則避於廁;吏置敕於案而去,又追還之;上章至八九,乃受。遂知制誥,糾察在京刑獄,自是不復辭官矣。

有少年得斗鶉,其儕求之不與,恃與之暱輒持去,少年追殺之。開封當此人死,安石駁曰:「按律,公取、竊取皆為盜。此不與而彼攜以去,是盜也;追而殺之,是捕盜也,雖死當勿論。」遂劾府司失入。府官不伏,事下審刑、大理,皆以府斷為是。詔放安石罪,當詣閣門謝。安石言:「我無罪。」不肯謝。御史舉奏之,置不問。

時有詔舍人院無得申請除改文字,安石爭之曰:「審如是,則舍人不得復行其職,而一聽大臣所為,自非大臣欲傾側而為私,則立法不當如此。今大臣之弱者不敢為陛下守法;而強者則挾上旨以造令,諫官、御史無敢逆其意者,臣實懼焉。」語皆侵執政,由是益與之忤。以母憂去,終英宗世,召不起。

安石本楚士,未知名於中朝,以韓、呂二族為巨室,欲藉以取重。乃深與韓絳、絳弟維及呂公著交,三人更稱揚之,名始盛。神宗在藩邸,維為記室,每講說見稱,維曰:「此非維之說,維之友王安石之說也。」及為太子庶子,又薦自代。帝由是想見其人,甫即位,命知江寧府。數月,召為翰林學士兼侍講。熙寧元年四月,始造朝。入對,帝問為治所先,對曰:「擇術為先。」帝曰:「唐太宗何如?」曰:「陛下當法堯、舜,何以太宗為哉?堯、舜之道,至簡而不煩,至要而不迂,至易而不難。但末世學者不能通知,以為高不可及爾。」帝曰:「卿可謂責難於君,朕自視眇躬,恐無以副卿此意。可悉意輔朕,庶同濟此道。」

一日講席,群臣退,帝留安石坐,曰:「有欲與卿從容論議者。」因言:「唐太宗必得魏徵,劉備必得諸葛亮,然後可以有為,二子誠不世出之人也。」安石曰:「陛下誠能為堯,舜,則必有皋、夔、稷、离;誠能為高宗,則必有傅說。彼二子皆有道者所羞,何足道哉?以天下之大,人民之眾,百年承平,學者不為不多。然常患無人可以助治者,以陛下擇術未明,推誠未至,雖有皋、夔、稷、离、傅說之賢,亦將為小人所蔽,卷懷而去爾。」帝曰:「何世無小人,雖堯、舜之時,不能無四凶。」安石曰:「惟能辨四凶而誅之,此其所以為堯、舜也。若使四凶得肆其讒慝,則皋、夔、稷、离亦安肯苟食其祿以終身乎?」

登州婦人惡其夫寢陋,夜以刃斮之,傷而不死。獄上,朝議皆當之死,安石獨援律辨證之,為合從謀殺傷,減二等論。帝從安石說,且著為令。

二年二月,拜參知政事。上謂曰:「人皆不能知卿,以為卿但知經術,不曉世務。」安石對曰:「經術正所以經世務,但後世所謂儒者,大抵皆庸人,故世俗皆以為經術不可施於世務爾。」上問:「然則卿所施設以何先?」安石曰:「變風俗,立法度,正方今之所急也。」上以為然。於是設制置三司條例司,令判知樞密院事陳升之同領之。安石令其黨呂惠卿預其事。而農田水利、青苗、均輸、保甲、免役、市易、保馬、方田諸役相繼並興,號為新法,遣提舉官四十餘輩,頒行天下。

青苗法者,以常平糴本作青苗錢,散與人戶,令出息二分,春散秋斂。均輸法者,以發運之職改為均輸,假以錢貨,凡上供之物,皆得徙貴就賤,用近易遠,預知在京倉庫所當辦者,得以便宜蓄買。保甲之法,籍鄉村之民,二丁取一,十家為保,保丁皆授以弓弩,教之戰陣。免役之法,據家貲高下,各令出錢僱人充役,下至單丁、女戶,本來無役者,亦一概輸錢,謂之助役錢。市易之法,聽人賒貸縣官財貨,以田宅或金帛為抵當,出息十分之二,過期不輸,息外每月更加罰錢百分之二。保馬之法,凡五路義保願養馬者,戶一匹,以監牧見馬給之,或官與其直,使自市,歲一閱其肥瘠,死病者補償。方田之法,以東、西、南、北各千步,當四十一頃六十六畝一百六十步為一方,歲以九月,令、佐分地計量,驗地土肥瘠,定其色號,分為五等,以地之等,均定稅數。又有免行錢者,約京師百物諸行利入厚薄,皆令納錢,與免行戶祗應。自是四方爭言農田水利,古陂廢堰,悉務興復。又令民封狀增價以買坊場,又增茶監之額,又設措置河北糴便司,廣積糧谷於臨流州縣,以備饋運。由是賦斂愈重,而天下騷然矣。

御史中丞呂誨論安石過失十事,帝為出誨,安石薦呂公著代之。韓琦諫疏至,帝感悟,欲從之,安石求去。司馬光答詔,有「士夫沸騰,黎民騷動」之語,安石怒,抗章自辨,帝為巽辭謝,令呂惠卿諭旨,韓絳又勸帝留之。安石入謝,因為上言中外大臣、從官、台諫、朝士朋比之情,且曰:「陛下欲以先王之正道勝天下流俗,故與天下流俗相為重輕。流俗權重,則天下之人歸流俗;陛下權重,則天下之人歸陛下。權者與物相為重輕,雖千鈞之物,所加損不過銖兩而移。今奸人欲敗先王之正道,以沮陛下之所為。於是陛下與流俗之權適爭輕重之時,加銖兩之力,則用力至微,而天下之權,已歸於流俗矣,此所以紛紛也。」上以為然。安石乃視事,琦說不得行。

安石與光素厚,光援朋友責善之義,三詒書反覆勸之,安石不樂。帝用光副樞密,光辭未拜而安石出,命遂寢。公著雖為所引,亦以請罷新法出穎州。御史劉述、劉琦、錢顗、孫昌齡、王子韶、程顥、張戩、陳襄、陳薦、謝景溫、楊繪、劉摯,諫官范純仁、李常、孫覺、胡宗愈皆不得其言,相繼去。驟用秀州推官李定為御史,知制誥宋敏求、李大臨、蘇頌封還詞頭,御史林旦、薛昌朝、范育論定不孝,皆罷逐。翰林學士范鎮三疏言青苗,奪職致仕。惠卿遭喪去,安石未知所托,得曾布,信任之,亞於惠卿。

三年十二月,拜同中書門下平章事。明年春,京東、河北有烈風之異,民大恐。帝批付中書,令省事安靜以應天變,放遣兩路募夫,責有司、郡守不以上聞者。安石執不下。

開封民避保甲,有截指斷腕者,知府韓維言之,帝問安石,安石曰:「此固未可知,就令有之,亦不足怪。今士大夫睹新政,尚或紛然驚異;況於二十萬戶百姓,固有蠢愚為人所惑動者,豈應為此遂不敢一有所為邪?」帝曰:「民言合而聽之則勝,亦不可不畏也。」

東明民或遮宰相馬訴助役錢,安石白帝曰:「知縣賈蕃乃范仲淹之婿,好附流俗,致民如是。」又曰:「治民當知其情偽利病,不可示姑息。若縱之使妄經省台,鳴鼓邀駕,恃眾僥倖,則非所以為政。」其強辯背理率類此。

帝用韓維為中丞,安石憾曩言,指為善附流俗以非上所建立,因維辭而止。歐陽修乞致仕,馮京請留之,安石曰:「修附麗韓琦,以琦為社稷臣。如此人,在一郡則壞一郡,在朝廷則壞朝廷,留之安用?」乃聽之。富弼以格青苗解使相,安石謂不足以阻奸,至比之共、鯀。靈台郎尤瑛言天久陰,星失度,宜退安石,即黥隸英州。唐坰本以安石引薦為諫官,因請對極論其罪,謫死。文彥博言市易與下爭利,致華岳山崩。安石曰:「華山之變,殆天意為小人發。市易之起,自為細民久困,以抑兼併爾,於官何利焉。」閼其奏,出彥博守魏。於是呂公著、韓維,安石藉以立聲譽者也;歐陽修、文彥博,薦己者也;富弼、韓琦,用為侍從者也;司馬光、范鎮,交友之善者也:悉排斥不遺力。

禮官議正太廟太祖東向之位,安石獨定議還僖祖於祧廟,議者合爭之,弗得。上元夕,從駕乘馬入宣德門,衛士訶止之,策其馬。安石怒,上章請逮治。御史蔡確言:「宿衛之士,拱扈至尊而已,宰相下馬非其處,所應訶止。」帝卒為杖衛士,斥內侍,安石猶不平。王韶開熙河奏功,帝以安石主議,解所服玉帶賜之。

七年春,天下久旱,饑民流離,帝憂形於色,對朝嗟歎,欲盡罷法度之不善者。安石曰:「「水旱常數,堯、湯所不免,此不足招聖慮,但當修人事以應之。」帝曰:「此豈細事,朕所以恐懼者,正為人事之未修爾。今取免行錢太重,人情咨怨,至出不遜語。自近臣以至後族,無不言其害。兩宮泣下,憂京師亂起,以為天旱,更失人心。」安石曰:「近臣不知為誰,若兩宮有言,乃向經、曹佾所為爾。」馮京曰:「臣亦聞之。」安石曰:「士大夫不逞者以京為歸,故京獨聞其言,臣未之聞也。」監安上門鄭俠上疏,繪所見流民扶老攜幼困苦之狀,為圖以獻,曰:「旱由安石所致。去安石,天必雨。」俠又坐竄嶺南。慈聖、宣仁二太后流涕謂帝曰:「安石亂天下。」帝亦疑之,遂罷為觀文殿大學士、知江寧府,自禮部侍郎超九轉為吏部尚書。

呂惠卿服闋,安石朝夕汲引之,至是,白為參知政事,又乞召韓絳代己。二人守其成謨,不少失,時號絳為「傳法沙門」,惠卿為「護法善神」。而惠卿實欲自得政,忌安石復來,因鄭俠獄陷其弟安國,又起李士寧獄以傾安石。絳覺其意,密白帝請召之。八年二月,復拜相,安石承命,即倍道來。《三經義》成,加尚書左僕射兼門下侍郎,以子雱為龍圖閣直學士。雱辭,惠卿勸帝允其請,由是嫌隙愈著。惠卿為蔡承禧所擊,居家俟命。雱風御史中丞鄧綰,復彈惠卿與知華亭縣張若濟為奸利事,置獄鞫之,惠卿出守陳。

十月,彗出東方,詔求直言,及詢政事之未協於民者。安石率同列疏言:「晉武帝五年,彗出軫;十年,又有孛。而其在位二十八年,與《乙巳占》所期不合。蓋天道遠,先王雖有官占,而所信者人事而已。天文之變無窮,上下傅會,豈無偶合。周公、召公,豈欺成王哉。其言中宗享國日久,則曰『嚴恭寅畏,天命自度,治民不敢荒寧』。其言夏、商多歷年所,亦曰『德』而已。裨灶言火而驗,欲禳之,國僑不聽,則曰『不用吾言,鄭又將火』。僑終不聽,鄭亦不火。有如裨灶,未免妄誕,況今星工哉?所傳占書,又世所禁,□謄寫偽誤,尤不可知。陛下盛德至善,非特賢於中宗,周、召所言,則既閱而盡之矣,豈須愚瞽復有所陳。竊聞兩宮以此為憂,望以臣等所言,力行開慰。」帝曰:「聞民間殊苦新法。」安石曰:「祁寒暑雨,民猶怨咨,此無庸恤。」帝曰:「豈若並祁寒暑雨之怨亦無邪?」安石不悅,退而屬疾臥,帝慰勉起之。其黨謀曰:「今不取上素所不喜者暴進用之,則權輕,將有窺人間隙者。」安石是其策。帝喜其出,悉從之。時出師安南,諜得其露布,言:「中國作青苗、助役之法,窮困生民。我今出兵,欲相拯濟。」安石怒,自草敕榜詆之。

華亭獄久不成,雱以屬門下客呂嘉問、練亨甫共議,取鄧綰所列惠卿事,雜他書下制獄,安石不知也。省吏告惠卿於陳,惠卿以狀聞,且訟安石曰:「安石盡棄所學,隆尚縱橫之末數,方命矯令,罔上要君。此數惡力行於年歲之間,雖古之失志倒行而逆施者,殆不如此。」又發安石私書曰:「無使上知」者。帝以示安石,安石謝無有,歸以問雱,雱言其情,安石咎之。雱憤恚,疽發背死。安石暴綰罪,去「為臣子弟求官及薦臣婿蔡卞」,遂與亨甫皆得罪。綰始以附安石居言職,及安石與呂惠卿相傾,綰極力助攻惠卿。上頗厭安石所為,綰懼失勢,屢留之於上,其言無所顧忌;亨甫險薄,諂事雱以進,至是皆斥。

安石之再相也,屢謝病求去,及子雱死,尤悲傷不堪,力請解幾務。上益厭之,罷為鎮南軍節度使、同平章事、判江寧府。明年,改集禧觀使,封舒國公。屢乞還將相印。元豐二年,復拜左僕射、觀文殿大學士。換特進,改封荊。哲宗立,加司空。

元祐元年,卒,年六十六,贈太傅。紹聖中,謚曰文,配享神宗廟庭。崇寧三年,又配食文宣王廟,列於顏、孟之次,追封舒王。欽宗時,楊時以為言,詔停之。高宗用趙鼎、呂聰問言,停宗廟配享,削其王封。

初,安石訓釋《詩》、《書》、《周禮》,既成,頒之學官,天下號曰「新義」。晚居金陵,又作《字說》,多穿鑿傅會。其流入於佛、老。一時學者,無敢不傳習,主司純用以取士,士莫得自名一說,先儒傳注,一切廢不用。黜《春秋》之薯,不使列於學官,至戲目為「斷爛朝報」。

安石未貴時,名震京師,性不好華腴,自奉至儉,或衣垢不浣,面垢不洗,世多稱其賢。蜀人蘇洵獨曰:「是不近人情者,鮮不為大奸慝。」作《辯奸論》以刺之,謂王衍、盧杞合為一人。

安石性強忮,遇事無可否,自信所見,執意不回。至議變法,而在廷交執不可,安石傅經義,出己意,辯論輒數百言,眾不能詘。甚者謂「天變不足畏,祖宗不足法,人言不足恤。」罷黜中外老成人幾盡,多用門下儇慧少年。久之,以旱引去,洎復相,歲餘罷,終神宗世不復召,凡八年。子雱。

雱字元澤。為人慓悍陰刻,無所顧忌。性敏甚,未冠,已著書數萬言。年十三,得秦卒言洮、河事,歎曰:「此可撫而有也。使西夏得之,則吾敵強而邊患博矣。」其後王韶開熙河,安石力主其議,蓋兆於此。舉進士,調旌德尉。

雱氣豪,睥睨一世,不能作小官。作策二十餘篇,極論天下事,又作《老子訓傳》及《佛書義解》,亦數萬言。時安石執政,所用多少年,雱亦欲預選,乃與父謀曰:「執政子雖不可預事,而經筵可處。」安石欲上知而自用,乃以雱所作策及注《道德經》鏤板鬻於市,遂傳達於上。鄧綰、曾布又力薦之,召見,除太子中允、崇政殿說書。神宗數留與語,受詔注《詩》、《書》義,擢天章閣待制兼侍講。書成,遷龍圖閣直學士,以病辭不拜。

安石更張政事,雱實導之。常稱商鞅為豪傑之士,言不誅異議者法不行。安石與程顥語,雱囚首跣足,攜婦人冠以出,問父所言何事。曰:「以新法數為人所阻,故與程君議。」雱大言曰:「梟韓琦、富弼之頭於市,則法行矣。」安石遽曰:「兒誤矣。」卒時才三十三,特贈左諫議大夫。

唐坰者,以父任得官。熙寧初,上書云:「秦二世制於趙高,乃失之弱,非失之強。」神宗悅其言。又云:「青苗法不行,宜斬大臣異議如韓琦者數人。」安石尤喜之,薦使對,賜進士出身,為崇文校書。上薄其人,除知錢塘縣。安石欲留之,乃令鄧綰薦為御史,遂除太子中允。數月,將用為諫官,安石疑其輕脫,將背己立名,不除職,以本官同知諫院,非故事也。

坰果怒安石易己,凡奏二十疏,論時事,皆留中不出。乃因百官起居日,扣陛請對,上令諭以他日,坰伏地不起,遂召升殿。坰至御坐前,進曰:「臣所言,皆大臣不法,請對陛下一一陳之。」乃措笏展疏,目安石曰:「王安石近御坐,聽札子。」安石遲遲,坰訶曰:「陛下前猶敢如此,在外可知!」安石悚然而進。坰大聲宣讀,凡六十條,大略以「安石專作威福,曾布等表裡擅權,天下但知憚安石威權,不復知有陛下。文彥博、馮京知而不敢言。王珪曲事安石,無異廝僕。」且讀且目珪,珪慚懼俯首。「元絳、薛向、陳繹,安石頤指氣使,無異家奴。張琥、李定為安石爪牙,台官張商英乃安石鷹犬。逆意者雖賢為不肖,附己者雖不肖為賢。」至詆為李林甫、盧杞。上屢止之,坰慷慨自若,略不退懾。讀已,下殿再拜而退。侍臣衛士,相顧失色,安石為之請去。閣門糾其瀆亂朝儀,貶潮州別駕。鄧綰申救之,且自劾繆舉。安石曰:「此素狂,不足責。」改監廣州軍資庫,後徙吉州酒稅,卒官。

論曰:朱熹嘗論安石「以文章節行高一世,而尤以道德經濟為己任。被遇神宗,致位宰相,世方仰其有為,庶幾復見二帝三王之盛。而安石乃汲汲以財利兵革為先務,引用凶邪,排擯忠直,躁迫強戾,使天下之人,囂然喪其樂生之心。卒之群奸嗣虐,流毒四海,至於崇寧、宣和之際,而禍亂極矣」。此天下之公言也。昔神宗欲命相,問韓琦曰:「安石何如?」對曰:「安石為翰林學士則有餘,處輔弼之地則不可。」神宗不聽,遂相安石。嗚呼!此雖宋氏之不幸,亦安石之不幸也。

王安禮,字和甫,安石之弟也。早登科,從河東唐介辟。熙寧中,鄜延路城囉兀,河東發民四萬負餉,宣撫使韓絳檄使佐役,後帥呂公弼將從之。安禮爭曰:「民兵不習武事,今驅之深入,此不為寇所乘,則凍餓而死爾,宜亟罷遣。」公弼用其言,民得歸,而他路遇敵者,全軍皆覆。公弼執安禮手言曰:「四萬之眾,豈偶然哉。果有陰德,相與共之。」

初,絳專爵賞,既上最,多失實,公弼以狀聞。詔即河東議功,公弼將受之。安禮曰:「宣撫使以宰相節制諸道,且許便宜,封授一有不韙,人猶得非之。公藩臣,乃欲隃進功狀於非其任邪?」公弼遽辭。遂薦安禮於朝,神宗召對,欲驟用之。安石當國,辭,以為著作佐郎、崇文院校書。他日得見,命之坐,有司言八品官無賜坐者,特命之。遷直集賢院,出知潤州、湖州,召為開封府判官。嘗偕尹奏事,既退,獨留訪以天下事,帝甚鄉納。直舍人院、同修起居注。

蘇軾下御史獄,勢危甚,無敢救者。安禮從容言:「自古大度之主,不以言語罪人。軾以才自奮,謂爵位可立取,顧錄錄如此,其心不能無觖望。今一旦致於理,恐後世謂陛下不能容才。帝曰:「朕固不深譴也,行為卿貰之。卿第去,勿漏言,軾方賈怨於眾,恐言者緣以害卿也。」李定、張璪皆擿使勿救,安禮不答,軾以故得輕比。

進知制誥。彗星見,詔求直言。安禮上疏曰:「人事失於下,變象見於上。陛下有仁民愛物之心,而澤不下究,意者左右大臣不均不直,謂忠者為不忠,不賢者為賢,乘權射利者,用力殫於溝瘠,取利究於園夫,足以干陰陽而召星變。願察親近之行,杜邪枉之門。至於祈禳小數,貶損舊章,恐非所以應天者。」帝覽數嘉歎,諭之曰:「王珪欲使卿條具,朕嘗謂不應沮格人言,以自壅障。今以一指蔽目,雖泰、華在前弗之見,近習蔽其君,何以異此,卿當益自信。」

以翰林學士知開封府,事至立斷。前滯訟不得其情,及且按而未論者幾萬人,安禮剖決,未三月,三獄院及畿、赤十九邑,囚系皆空。書揭於府前,遼使過而見之,歎息誇異。帝聞之,喜曰:「昔秦內史廖從容俎豆,以奪由余之謀,今安禮能勤吏事,駭動殊鄰,於古無愧矣。」特升一階。

帝數失皇子,太史言民墓多迫京城,故不利國嗣,詔悉改卜,無虜數十萬計,眾洶懼。安禮諫曰:「文王卜世三十,其政先於掩骼埋胔,未聞遷人之塚以利其嗣者。」帝惻然而罷。

邏者連得匿名書告人不軌,所涉百餘家。帝付安禮曰:「亟治之。」安禮驗所指,皆略同,最後一書加三人,有姓薛者,安禮喜曰:「吾得之矣。」呼問薛曰:「若豈有素不快者耶?」曰有持筆來售者,拒之,鞅鞅去,其意似見銜。即命捕訊,果其所為也。即梟其首於市,不逮一人,京師謂為神明。

宗室令騑以數十萬錢買妾,久而斥歸之,訴府督元直。安禮視妾,既火敗其面矣,即奏言:「妾之所以直數十萬者,以姿首也,今炙敗之,則不復可鬻,此與炮烙之刑何異。請勿理其直而加厚譴,以為戒。」詔從之,仍奪令騑俸。

後宮造油箔,約三年損者反其價,才一年有損者,中官持詣府,請如約,詞氣甚厲。安禮曰:「庸詎非置之不得其地,為風雨燥濕所壞耶。苟如是,民將無復得直,約不可用也。」卒不追。以是宗室、中貴人皆憚之。

元豐四年,初分三省,置執政,拜中大夫、尚書右丞。轉左丞。王師問罪夏國,涇原承受梁同奏:「轉運使葉康直餉米,惡不可食。」帝大怒曰:「貴糴遠餉,反不可用。徒弊民力於道路,康直可斬也。」安禮曰:「此一梁同之言,疑未必實,當按之。」乃遣判官張大寧與同參核,且械系康直以俟。既而米可用者什八九,帝意解,赦康直。

是時,伐夏不得志,李憲又欲再舉。帝以訪輔臣,王珪曰:「向所患者用不足,朝廷今捐錢鈔五百萬緡,以供軍食有餘矣。」安禮曰:「鈔不可啖,必變而為錢,錢又變為芻粟。今距出征之期才兩月,安能集事。」帝曰:「李憲以為已有備,彼宦者能如是,卿等獨無意乎?唐平淮蔡,唯裴度謀議與主同。今乃不出公卿而出於閹寺,朕甚恥之。」安禮曰:「淮西,三州爾,有裴度之謀,李光顏、李醞之將,然猶引天下之兵力,歷歲而後定。今夏氏之強非淮蔡比,憲材非度匹,諸將非有光顏、醞輩,臣懼無以副聖意也。」帝悟而止。後欲除憲節度使,安禮又以為不可。

御史中丞舒但上章詆執政,且言:「尚書不置錄目,有旨按吏罪。」安禮請取台錄以為式,乃與省中同,遂並列但他事,但坐廢。徐禧計議邊事,安禮曰:「禧志大才疏,必誤國。」及永樂敗書聞,帝曰:「安禮每勸朕勿用兵,少置獄,蓋為是也。」

久之,御史張汝賢論其過,以端明殿學士知江寧府,汝賢亦罷。元祐中,加資政殿學士,歷揚、青、蔡三州。又為御史言,失學士,移舒州。紹聖初,還職,知永興軍。二年,知太原府。苦風痺,臥帳中決事,下不敢欺。卒,年六十二,贈右銀青光祿大夫。

安禮偉風儀,論議明辨,常以經綸自任,而闊略細謹,以故數詒口語雲。

王安國,字平甫,安禮之弟也。幼敏悟,未嘗從學,而文詞天成。年十二,出所為詩、銘、論、賦數十篇示人,語皆警拔,遂以文章聞於世,士大夫交口譽之。於書無所不通,數舉進士,又舉茂材異等,有司考其所獻序言為第一,以母喪不試,廬於墓三年。

熙寧初,韓絳薦其材行,召試,賜及第,除西京國子教授。官滿,至京師,上以安石故,賜對。帝曰:「卿學問通古今,以漢文帝為何如主?」對曰:「三代以後未有也。」帝曰:「但恨其才不能立法更制爾。」對曰:「文帝自代來,入未央宮,定變故俄頃呼吸間,恐無才者不能。至用賈誼言,待群臣有節,專務以德化民,海內興於禮義,幾致刑措,則文帝加有才一等矣。」帝曰:「王猛佐苻堅,以蕞爾國而令必行,今朕以天下之大,不能使人,何也?」曰:「猛教堅以峻刑法殺人,致秦祚不傳世,今刻薄小人,必有以是誤陛下者。願顓以堯、舜、三代為法,則下豈有不從者乎。」又問:「卿兄秉政,外論謂何?」曰:「恨知人不明,聚斂太急爾。」帝默然不悅,由是別無恩命,止授崇文院校書,後改秘閣校理。屢以新法力諫安石,又質責曾布誤其兄,深惡呂惠卿之奸。

先是,安國教授西京,頗溺於聲色,安石在相位,以書戒之曰:「宜放鄭聲。」安國復書曰「亦願兄遠佞人。」惠卿銜之。及安石罷相,惠卿遂因鄭俠事陷安國,坐奪官,放歸田裡。詔以諭安石,安石對使者泣下。既而復其官,命下而安國卒,年四十七。

論曰:安石惡蘇軾而安禮救之,暱惠卿而安國折之,議者不以咎二弟也,惟其當而已矣。安禮為政,有足稱者。安國早卒,故不見於用雲。




宋史卷三百二十八
【列卷第八十七】


李清臣 安燾 張璪 蒲宗孟 黃履 蔡挺 兄抗 王韶 子厚 寀 薛向子嗣昌 章楶

李清臣,字邦直,魏人也。七歲知讀書,日數千言,暫經目輒誦,稍能戲為文章。客有從京師來者,與其兄談佛寺火,清臣從傍應曰:「此所謂災也,或者其蠹民已甚,天固儆之邪?」因作《浮圖災解》。兄驚曰:「是必大吾門。」韓琦聞其名,以兄之子妻之。

舉進士,調邢州司戶參軍、和川令。歲滿,薦者逾十數,應得京官。適舉將薛向有公事未竟,閡銓格,判銓張掞擿使自陳勿用。清臣曰:「人以家保己而己捨之,薄矣。須待之。」掞離席曰:「君能如是,未可量也。」應材識兼茂科,歐陽修壯其文,以比蘇軾。治平二年,試秘閣,考官韓維曰:「荀卿氏筆力也。」試文至中書,修迎語曰:「不置李清臣於第一,則謬矣。」啟視如言。

時大雨霖,災異數見,論者歸咎濮議。及廷對,或謂曰:「宜以《五行傳》『簡宗廟,水不潤下』為證,必擢上第。」清臣曰:「此漢儒附會之說也,吾不之信。民間豈無疾痛可上者乎?」即條對言:「天地之大,譬如人一身,腹心肺腑有所攻塞,則五官為之不寧。民人生聚,天地之腹心肺腑也;日月星辰,天地之五官也。善止天地之異者,不止其異,止民之疾痛而已。」策入等,以秘書郎簽書平江軍判官,名聲籍甚。英宗知之,語王廣淵曰:「韓琦固忠臣,但避嫌太審。如李清臣者,公議皆謂可用,顧以親抑之可乎?」既而詔舉館閣,歐陽修薦之,得集賢校理、同知太常禮院。

從韓絳使陝西。慶卒亂,家屬九指揮應誅,清臣請於絳,配隸為奴婢。絳坐貶,清臣亦通判海州。久之,還故官,出提點京東刑獄。齊、魯盜賊為天下劇,設耳目方略,名捕且盡。作《韓琦行狀》,神宗讀之曰:「良史才也。」召為兩朝國史編修官,撰《河渠》、《律歷》、《選舉》諸志,文直事詳,人以為不減《史》、《漢》。同修起居注,進知制誥、翰林學士。元豐新官制,拜吏部尚書。清臣官右正言,當易承議階,帝曰:「安有尚書而猶承議郎者?」乃授朝奉大夫。六年,拜尚書右丞。哲宗即位,轉左丞。

時熙、豐法度,一切釐正,清臣固爭之,罷為資政殿學士、知河陽,徙河南、永興。召為吏部尚書,給事中姚勉駁之,改知真定府。班行有王宗正者,致憾於故帥,使其妻詣使者,告前後饋餉過制,囚係數百人。清臣至,立奏解其獄,而竄宗正。帝親政,拜中書侍郎,勉復駁之,不聽。

紹聖元年,廷試進士,清臣發策曰:「今複詞賦之選而士不知勸,罷常平之官而農不加富,可差可募之說紛而役法病,或東或北之論異而河患滋,賜土以柔遠也而羌夷之患未弭,弛利以便民也而商賈之路不通。夫可則因,否則革,惟當之為貴,聖人亦何有必焉。」主意皆絀元祐之政,策言悟其指,於是紹述之論大興,國是遂變。

范純仁去位,清臣獨顓中書,亟復青苗、免役法,除諸路提舉官。覬為相,顧蘇轍軋己,乃擿轍嘗以漢武比先帝激上怒,轍罷。時召章惇未至,清臣心益覬之。已而惇入相,復與為異。惇既逐諸臣,並籍文彥博、呂公著以下三十人,將悉竄嶺表。清臣曰:「更先帝法度,不為無過,然皆累朝元老,若從惇言,必大駭物聽。」帝曰:「是豈無中道耶?合揭榜朝堂,置餘人不問。」鄜延路金明砦主將張輿戰沒,惇怒,議盡戮全軍四千人。清臣曰:「將死亦多端,或先登爭利,或輕身入敵。今悉誅吏士,異時亡將必舉軍降虜矣。」於是但誅牙兵十六輩。

上幸楚王第,有狂婦人遮道叫呼,告清臣謀反,屬吏捕治,本澶州娼而為清臣姑子田氏外婦者。清臣不能引去,用御史言,以大學士知河南,尋落職知真定府。

初,蔡確子渭上書訴父冤,造奇譖以陷劉摯罪,清臣心知其誣,弗之省,坐奪學士。徽宗立,入為門下侍郎。僕射韓忠彥與之有連,惟其言是聽,出范純禮、張舜民,不使呂希純、劉安世入朝,皆其謀也。尋為曾布所陷,出知大名府而卒,年七十一。贈金紫光祿大夫。

清臣蚤以詞藻受知神宗,建大理寺,築都城,皆命作記,簡重宏放,文體各成一家。為人寬洪,不忮害。嘗為舒但所劾,及在尚書,但以贓抵罪,獨申救之,曰:「但信亡狀,然謂之贓則不可。」再為姚勉所駁,當紹聖議貶,或激使甘心,清臣為之言曰:「勉以議事,所見或不同,豈應以臣故而加重?」帝悟,薄勉罪。起身窮約,以儉自持,至富貴不改。居官奉法,毋敢撓以私。然志在利祿,不公於謀國,一意欲取宰相,故操持悖謬,竟不如願以死。後朝議以復孟後罪,追貶武安軍節度副使,再貶雷州司戶參軍。

安燾,字厚卿,開封人。幼警悟。年十一,從學裡中,羞與群兒伍,聞有老先生聚徒,往師之。先生曰:「汝方為誦數之學,未可從吾游,當群試省題一詩,中選乃置汝。」燾無難色。詩成,出諸生上,由是知名。

登第,調蔡州觀察推官,至太常丞、主管大名府路機宜文字。用歐陽修薦,為秘閣校理、判吏部南曹、荊湖北路轉運判官、提點刑獄兼常平、農田水利、差役事。時方興新法,奉行之吏,或迎合求進。司農符檄日夜下,如免役增寬剩,造簿供手實,青苗責保任,追胥苛切,其類旁午。燾平心奉法,列其泰甚於朝。移使京東路,過闕入見,神宗偉其儀觀,留檢正中書孔目房、修起居注。

元豐初,高麗新通使,假燾左諫議大夫往報之。高麗迎勞,館餼加契丹禮數等,使近臣言:「王遇使者甚敬,出誠心,非若奉契丹苟免邊患而已。」燾笑答曰:「尊中華,事大國,禮一也,特以罕至有加爾。朝廷與遼國通好久,豈復於此較厚薄哉!」使還,帝以為知禮,即授所假官,兼直學士院。

知審刑院,決剖滯訟五百餘案。因言:「每蔽獄上省,輕重有疑,則必致駁,勢既不敵,故法官顧避稽停。請自今以疑獄讞者,皆得輕論。」從之。求知陳州,還,為龍圖閣直學士、判軍器監。

命館遼使。方宴近郊,使者不令其徒分坐廡下,力爭之,使無以奪。至肆儀將見,又不使綴行分班,使者入,余皆坐門外,壽請令門見而出,眾始愧悔。逮辭日,悉如儀。或謂細故無足較,燾曰:「契丹喜嘗試人,其漸不可長也。」俄權三司使,改戶部尚書。六年。同知樞密院。

夏人款塞,乞還侵疆。燾言:「地有非要害者固宜予,然羌情無厭,當使知吾宥過而息兵,不應示以厭兵之意。」哲宗立,復仍前議,二府遂欲並棄熙河。燾固爭之,曰:「自靈武而東,皆中國故地。先帝有此武功,今無故棄之,豈不取輕於外夷?」於是但以葭蘆等四砦歸之。

蔡確輩更用事,燾循循其間,不能有所建明。元祐二年,進知院事。時復洮、河,擒鬼章青宜結,二邊少清,而並塞猶苦寇掠。燾言:「為國者不可好用兵,亦不可畏用兵,好則疲民,畏則遺患。今朝廷每戒疆吏,非舉國入寇毋得應之,則固畏用兵矣。雖僅保障戍,實墮其計中,願復講攻擾之策。且乾順幼豎,梁氏擅權,族黨酋渠多反側顧望。若有以離間之,未必不回戈而復怨,此一奇也。」其後夏人自相攜貳,使來修貢,悉如燾策。

宣仁太后患國用不足,頗裁冗費,宗室奉亦在議中。燾諫曰:「陛下雖痛抑外家,以示至公,然此舉不可不深思而熟計。」太后悟,遂止。

大河北流,宰相主水官議,必欲回之東注。燾以河流入濼澱,久必淤淺,恐河朔無以禦敵,遂上言曰:「自小吳未決之前,河雖屢徙,而盡在中國,故京師得以為北限。今決而西,則河尾益北,如此不已,將南岸遂屬敵界。彼若建橋樑,守以州郡,窺兵河外,可為寒心。今水官之議,不過論地形,較功費;而獻納之臣,不考利害輕重,徒便於治河,而以設險為緩,非至計也。」帝雖然之,而回河之議紛起,東北蕭然煩費,功亦不就。

三年,同列皆序遷,且新用執政,燾獨如初。詔增其兩秩,燾懇辭曰:「是雖有故事,竊意以一時同列超升之故,特用是以慰安其心爾。今日願自臣革之,使朝廷不為姑息,而大臣稍敦廉恥之風,庶或有補。」竟不受。以母憂去,卒喪,拜觀文殿學士、知鄭州,徙穎昌及河南府,入為門下侍郎。

宣仁之喪,宗室既為三年服,才越歲,章惇拜相,欲革為期。燾爭之曰:「上以先後保佑之久,追崇如恐不盡,茲用明道故實耳。遽改之,播諸天下,非佳聲也。」乃止。燾與惇布衣交,覬其助己,燾不肯少下之。陽翟民蓋漸有財訟,而與諫官來之邵交通,開封得其事。惇右之邵,欲薄其罪,燾不可;復欲並劾開封,燾又不可,遂與惇隙。明堂齋祠,為儀仗使,後官有絕馳道穿仗而過者,燾方舉劾,諫官常安民又言,教坊不當於相國寺作樂。帝怒,欲逐安民,燾為救釋。惇遂譖其相表裡,出知鄭州,徙大名。

父日華,本三班院吏,以燾恩封光祿大夫,至是卒,年九十餘。燾免喪,徽宗立,復知樞密院。舊制,內侍出使,以所得旨言於院,審實乃得行。後多輒去,燾請按治之。都知閻守懃領他職,祈罷不以告,亦劾之,帝敕守懃詣燾謝。郝隨得罪,或揣上意且起用,欲援赦為階,亦爭之。

以老避位,帝將寵以觀文殿大學士,有間之者曰:「是宰相恩典也。」但以學士知河南。將行,上疏曰:「自紹聖、元符以來,用事之臣,持紹述之名,誑惑君父,上則固寵位而快恩仇,下則希進用而肆朋附。彼自為謀則善矣,未嘗有毫髮為公家計者也。夫聽言之道,必以其事觀之。臣不敢高談遠引,獨以神考之事切於今者為證。熙寧、元豐之間,中外府庫,無不充衍,小邑所積錢米,亦不減二十萬,紹聖以還,傾竭以供邊費,使軍無見糧,吏無月俸,公私虛耗,未有甚於此時,而反謂紹述,豈不為厚誣哉!願陛下監之,勿使飾偏辭而為身謀者復得行其說。」又言:「東京黨禍已萌,願戒履霜之漸。」語尤激切。

初,建青唐邈川為湟州,戍守困於供億。燾在樞府,因議者以為可棄,奏還之。崇寧元年議其罪,降端明殿學士,再貶寧國軍節度副使,漢陽軍安置。湟州復,又降祁州團練副使。鄯州之復,又移建昌軍,然棄鄯州時,燾居憂不預也,終不敢自明。閱再歲,始復通議大夫,還洛卒,年七十五。後五歲,悉還其官職。

子扶,靖康時為給事中。金人入京師,責取金帛,扶與梅執禮、陳知質、程振皆見殺。

張璪,初名琥,字邃明,滁州全椒人,洎之孫也。早孤,鞠于兄環,欲任以官,辭不就。未冠登第,歷鳳翔法曹、縉雲令。

王安石與環善,既得政,將用之,而環已老,乃引璪同編修中書條例,授集賢校理、知諫院、直舍人院。楊繪、劉摯論助役,安石使璪為文詰之,辭,曾布請為之,由是忤安石意。神宗欲命璪知制誥,安石薦用布,以璪同修起居注。自縣令至是,才歲余。坐奏事不實,解三職,已而復之。

時建議武學,璪言:「古之太學,舞干習射,受成獻功,莫不在焉。文武之才,皆自此出,未聞偏習其一者也。請無問文武之士,一養於太學。」朝廷既復河、隴,欲因勢戡定夔、蜀、荊、廣諸夷,璪言:「先王務治中國而已。今生財未盡有道,用財未盡有禮,不宜遽及徂征之事。」皆不聽。以集賢殿修撰知蔡州,復知諫院兼侍御史知雜事。

盧秉行鹽法於東南。操持峻急,一人抵禁,數家為黥徙,且破產以償告捕,二年中犯者萬人。璪條列其狀。又言:「行役法以來,最下戶亦每歲納錢,乞度寬羨數均損之,以惠貧弱。」後皆施行。

鄭俠事起,璪媚呂惠卿,劾馮京與俠交通有跡,深其辭,致京等於罪。判司農寺,出知河陽。元豐初,入權度支副使,遂知制誥、知諫院。判國子監,薦蔡卞可為直講。建增博士弟子員,月書、季考,歲校,以行藝次升,略仿《周官》鄉比之法,立齋舍八十二。學官之盛,近代莫比,其議多自璪發之。

蘇軾下台獄,璪與李定雜治,謀傅致軾於死,卒不克。詳定郊廟奉祀禮文,議者多以國朝未嘗躬行方澤之禮為非正,詔議更制。璪請於夏至之日,備禮容樂舞,以塚宰攝事。帝曰:「在今所宜,無以易此。」卒行其說。為翰林學士,詳定官制,以寄祿二十四階易前日省、寺虛名,而職事名始正。

四年,拜參知政事,改中書侍郎。哲宗立,諫官、御史合攻之,謂:「璪奸邪便佞,善窺主意,隨勢所在而依附之,往往以危機陷人。深交舒但,數起大獄,天下共知其為大奸。小人而在高位,德之賊也。」疏入,皆不報。最後,劉摯言:「璪初奉安石,旋附惠卿,隨王珪,黨章惇,諂蔡確,數人之性不同,而能探情變節,左右從順,各得其歡心。今過惡既章,不可不速去。」如是逾歲,乃以資政殿學士知鄭州,徙河南、定州、大名府,進大學士,知揚州以卒。贈右銀青光祿大夫,謚曰簡翼。

蒲宗孟,字傳正,閬州新井人。第進士,調夔州觀察推官。治平中,水災地震,宗孟上書,斥大臣及宮禁、宦寺,熙寧元年,改著作佐郎。神宗見其名,曰:「是嘗言水災地震者邪!」召試學士院,以為館閣校勘、檢正中書戶房兼修條例,進集賢校理。

時三司新置提舉帳司官,祿豐地要,人人欲得之。執政上其員,帝命與宗孟。命察訪荊湖兩路,奏罷辰、沅役錢及湖南丁賦,遠人賴之。呂惠卿制手實法,然猶許災傷五分以上不預。宗孟言:「民以手實上其家之物產而官為注籍,以正百年無用不明之版圖而均齊其力役,天下良法也。然災傷五分不預焉。臣以為使民自供,初無所擾,何待豐歲?願詔有司,勿以豐凶弛張其法。」從之,民於是益病矣。

俄同修起居注、直舍人院、知制誥,帝又稱其有史才,命同修兩朝國史,為翰林學士兼侍讀。舊制,學士唯服金帶,宗孟入謝,帝曰:「學士職清地近,非他官比,而官儀未寵。」乃加佩魚,遂著為令。樞密都承旨張誠一預書局事,頗肆橫,挾中旨以脅同列。宗孟持其語質帝前,皆非是,因叩頭白其奸。帝察其不阿,欲大用,拜尚書左丞。

帝嘗語輔臣,有無人才之歎,宗孟率爾對曰:「人才半為司馬光邪說所壞。」帝不語,直視久之,曰:「蒲宗孟乃不取司馬光邪!未論別事,只辭樞密一節,朕自即位以來,唯見此一人;他人,則雖迫之使去,亦不肯矣。」宗孟慚懼,至無以為容。僅一歲,御史論其荒於酒色及繕治府捨過制,罷知汝州。逾年,加資政殿學士,徙毫、杭、鄆三州。

鄆介梁山濼,素多盜,宗孟痛治之,雖小偷微罪,亦斷其足筋,盜雖為衰止,而所殺亦不可勝計矣。方徙河中,御史以慘酷劾,奪職知虢州。明年,復知河中,還其職。帥永興,移大名。宗孟厭苦易地,頗默默不樂,復求河中。卒,年六十六。

宗孟趣尚嚴整而性侈汰,藏帑豐,每旦刲羊十、豕十,然燭三百入郡捨。或請損之,慍曰:「君欲使我坐暗室忍饑邪?」常日盥潔,有小洗面、大洗面、小濯足、大濯足、小大澡浴之別。每用婢子數人,一浴至湯五斛。他奉養率稱是。嘗以書抵蘇軾云:「晚年學道有所得。」軾答之曰:「聞所得甚高,然有二事相勸:一曰慈,二曰儉也。」蓋針其失雲。

黃履,字安中,邵武人。少游太學,舉進士,調南京法曹,又為高密、廣平王二宮教授、館閣校勘,同知禮院。擢監察御史裡行,辭御史,改崇政殿說書兼知諫院。

神宗嘗詢天地合祭是非,對曰:「國朝之制,冬至祭天圓丘,夏至祭地方澤,每歲行之,皆合於古。猶以有司攝事未足以盡,於是三歲一郊而親行之,所謂因時制宜者也,雖施之方今,為不可易。惟合祭之非,在所當正。然今日禮文之失,非獨此也,願敕有司正群祀,為一代損益之制。」詔置局詳定,命履董之,北郊之議遂定。同修起居注,進知制誥、同修國史。遭母憂去,服除,以禮部尚書召對闕中。

閩省鹽法苦,言者眾,神宗謂履自閩來,恃以為決。履乃陳法甚便,遂不復革,鄉論鄙之。遷御史中丞。履以大臣多因細故罰金,遂言:「賈誼有云:『遇之以禮,則群臣自喜。』群臣且然,況大臣乎?使罪在可議,黜之可也;可恕,釋之可也,豈可罰以示辱哉!」時又制侍郎以下不許獨對,履言:「陛下博訪萬務,雖遠外微官,猶令獨對,顧於侍從乃弗得願也。」遂刊其制。御史翟思言事,有旨詰所自來。履諫曰:「御史以言為職,非有所聞,則無以言。今乃究其自來,則人將懲之,台諫不復有聞矣,恐失開言路之意。」事乃寢。

哲宗即位,徙為翰林學士。履素與蔡確、章惇、邢恕相交結,每確、惇有所嫌惡,則使恕道風旨於履,履即排擊之。至是,更自謂有定策功。劉安世發其罪,以龍圖閣直學士知越州,坐舉御史不當,降天章閣待制。歷舒、洪、蘇、鄂、青州、江寧、應天、穎昌府。紹聖初,復龍圖閣直學士,為御史中丞。極論呂大防、劉摯、梁燾垂簾時事,乞正典刑;又言司馬光變更先朝已行之法為罪。

先是,北郊之論雖定,猶不果行,履又建言:「陽復陰消,各因其時。上圓下方,各順其體。是以聖人因天祀天,因地祀地,三代至漢,其儀不易。及王莽諂事元後,遂躋地位,同席共牢,歷世襲行,不能全革。逮神宗考古揆今,以正大典,嘗有意於茲矣。今承先志,當在陛下及二三執政。」哲宗詢諸朝,章惇以為北郊止可謂之社。履曰:「天子祭天地。蓋郊者交於神明之義,所以天地皆稱郊。故《詩序》云『郊祀天地』。若夫社者,土之神而已,豈有祭大祇亦謂之社乎?」哲宗可之,遂定郊議。拜尚書右丞。

會正言鄒浩以言事貶新州,履曰:「浩以親被拔擢之故,敢犯顏納忠,陛下遽斥之死地,人臣將視以為戒,誰復敢為陛下論得失乎?乞徙善地。」坐罷知亳州。徽宗立,召為資政殿學士兼侍讀,復拜右丞。未逾年,求去,加大學士、提舉中太一宮,卒。

論曰:哲宗親政之初,見慮未定,范、呂諸賢在廷,左右弼謨,俾日邇忠讜,疏絕回遹,以端其志向,元祐之治業,庶可守也。清臣怙才躁進,陰覬柄用,首發紹述之說,以隙國是,群奸洞之,沖決莫障,重為薦紳之禍焉。至於興大獄以傾馮京、蘇軾者,璪也;助成手實之法,以壞人材、讕司馬光者,宗孟也;訐垂簾之事,擊呂大防、劉摯等去之者,履也。清臣真小人之靡,三子抑其亞乎。燾論議識趣,有可稱述,雖立朝無附,而依違蔡確、章惇間,無所匡建,非大臣之道也。

蔡挺,字子政,宋城人。第進士,調虔州推官。秩滿,以父希言當官蜀,乞代行,遂授陵州團練推官。王堯臣安撫陝西,辟管勾文字。富弼使遼,奏挺從,至雄州,誓書有所更易,遣挺還白。仁宗欲知契丹事,召對便殿,挺時有父喪,聽以衫帽人。

范仲淹宣撫陝西、河東,奏挺通判涇州,徙鄜州。河北多盜,精擇諸郡守,以挺知博州。申飭屬縣嚴保伍,得居停奸盜者數人,弛其宿負,補為吏,使之察警,盜每發輒得。均博平、聊城二縣稅,歲衍鉅萬。三司下其法於四方,然大抵增賦也。

為開封府推官、提點府界公事。部修六漯河,用李仲昌議,塞北流,入於六漯。一夕復決,兵夫芟楗漂溺不可計。降知滁州,言者以為輕,乃貶秩停官。

越數歲,稍起知南安軍,提點江西刑獄,提舉虔州鹽。自大庾嶺下南至廣,驛路荒遠,室廬稀疏,往來無所芘。挺兄抗時為廣東轉運使,乃相與謀,課民植松夾道,以休行者。江閩鹽賊率千百為州縣害,挺諭所部與期,使首納器甲,原其罪,得兵械萬計。官鹽惡而價貴,盜鹽善而價且下,故私販日滋。挺簡僚吏至淮轉新鹽,明殿賞,以官數之餘畀之,於是賊黨破散,宿弊遂絕,歲增賣鹽四十萬。

改陝西轉運副使,進直龍圖閣、知慶州,因上書論攻守大計。夏人大入,挺盡斂邊戶入保,戒諸砦無出戰。諒祚親帥軍數萬攻大順,挺料城堅不可破,而柔遠城惡,亟遣總管張玉將銳師守之。先布鐵蒺藜大順城旁水中,騎渡水多躓,驚言有神。過三日不克,諒祚督帳下決戰,挺伏強弩壕外,飛矢貫其鎧,遂引卻。移寇柔遠,玉夜斫營,夏人驚擾潰去。環州熟羌思順舉族投諒祚,倚為鄉導。挺宣言思順且復來,命葺其舊捨,出兵西為迎候之舉。諒祚果疑思順,毒之死。挺築城馬練平為荔原堡,分屬羌三千人守之。

神宗即位,加天章閣待制、知渭州。舉籍禁兵悉還府,不使有隱占。建勤武堂,五日一訓之,偏伍鉦鼓之法甚備。儲勁卒於行間,遇用奇,則別為一隊。甲兵整習,常若寇至。又分義勇為伍番,番三千人,參正兵防秋與春,以八月、正月集,四十五日而罷,歲省粟帛、錢緡十三萬有奇。括並邊生地冒耕田千八百頃,募人佃種,以益邊儲。取邊民闌市蕃部田八千頃,以給弓箭手。又築城定戎軍為熙寧砦,開地二千頃,募卒三千人耕守之。

諜告夏人候胡盧河,挺出奇兵迎擊之。夏人潰,分諸將躡而討之,蕩其七族。進右諫議大夫,賜金帛三千。夏人復犯諸砦,環慶兵不能御,挺遣張玉以萬人往解其圍。慶州軍變,挺討平之,進龍圖閣直學士。廣銳卒徙營,眾憚遷,欲為亂,城中震擾,挺推斬首惡十九人,訖徙營。蕃部歲饑,以田質於弓箭手,過期輒沒。挺為貸官錢,歲息什一,後遂推為蕃漢青苗、助役法。又自以意制渡河大索及兵械鐮槍,皆獲其用。

熙寧五年,拜樞密副使。帝問挺涇原訓兵之法,召部將按於崇政殿,善之,下以為諸郡法。河州景思立戰死,帝開天章閣訪執政,挺請行。帝曰:「此小事,不足煩卿。河朔有警,卿當行矣。」契丹議雲中地,挺請罷沿邊戍人,示以無事,因乞置三十七將,皆行其策。

七年冬,奏事殿中,疾作而僕,帝親臨賜藥,罷為資政殿學士、判南京留司御史台。元豐二年,薨,年六十六。贈工部尚書,謚曰敏肅。

挺譎而多知,人莫能窺其城府。初,為富弼、范仲淹客,頗洩其幾事於呂夷簡以自售。在渭久,鬱鬱不自聊,寓意詞曲,有「玉關人老」之歎。中使至,則使優伶歌之,以達於禁掖。神宗愍焉,遂有樞密之拜雲。

抗字子直。中進士,調太平州推官。聞父疾,委官去。稍遷睦親宅講書。英宗在宮邸,器重之,請於安懿王,願得與游。每見,必衣冠盡禮,義兼師友。再遷太常博士、通判秦州,為秘閣校理,乞知蘇州。州並江湖,民田苦風潮害,抗築長堤,自城屬昆山,亙八十里,民得立塍堨,大以為利。

徙廣東轉運使。岑水銅冶廢,官給虛券為市,久不償。人無所取資,聚而私鑄,抗盡給之,人得直以止。番禺歲運鹽英、韶,道遠,多侵竊雜惡。抗命十舸為一運,擇攝官主之,歲終會其殿最,增十五萬緡。

英宗立,召為三司判官。廣部去京師遠,不即至,帝見南來者必問之。及入對,諭曰:「卿乃吾故人,朕望於卿者厚,勿以常禮自疏也。」以史館修撰同知諫院。方議安懿王典禮,抗引禮為人後之誼,指陳切至,涕淚被面,帝亦感泣。都城大水,抗請見,帝迎問之,抗推原變異,守前說以對。大臣畏其諫,列白為知制誥,遷龍圖閣直學士、知定州。帝惜其去,曰:「第行,且召矣。」

郡兵番戍,室家留營多不謹,夫歸輒首原,抗下令悉按以法,戍者感焉。帝不豫,趣命為太子詹事,未至而神宗立,改樞密直學士、知秦州。過闕,帝見之,悲慟不自勝,曰:「先帝疾大漸,猶不忘卿。」遂赴鎮。

秦有質院,質諸羌百餘人,自少至老,扃系之,非死不出,抗皆縱釋,約毋得擅相仇殺。已而有犯者,斬以徇,莫敢奸令。居數日,夢英宗召語,眷如平生,欲退復留。覺為家人言,感念歔欷。及靈駕發引之旦,東望號慟,見僚佐於便室,驟得疾卒,年六十。特贈禮部侍郎。又欲賜謚,吳奎曰:「抗以舊恩,自雜學士贈官,已逾常制。」遂止。

王韶,字子純,江州德安人。第進士,調新安主簿、建昌軍司理參軍。試制科不中,客遊陝西,訪采邊事。

熙寧元年,詣闕上《平戎策》三篇,其略以為:「西夏可取。欲取西夏,當先復河、湟,則夏人有腹背受敵之憂。夏人比年攻青唐,不能克,萬一克之,必並兵南向,大掠秦、渭之間,牧馬於蘭、會,斷古渭境,盡服南山生羌,西築武勝,遣兵時掠洮、河,則隴、蜀諸郡當盡驚擾,瞎征兄弟其能自保邪?今唃氏子孫,唯董氈粗能自立,瞎征、欺巴溫之徒,又法所及,各不過一二百里,其勢豈能與西人抗哉!武威之南,至於洮、河、蘭、鄯,皆故漢郡縣,所謂湟中、浩亹、大小榆、枹罕,土地肥美,宜五種者在焉。幸今諸羌瓜分,莫相統一,此正可併合而兼撫之時也。諸種既服,唃氏敢不歸?

唃氏歸則河西李氏在吾股掌中矣。且唃氏子孫,瞎征差盛,為諸羌所畏,若招諭之,使居武勝或渭源城,使糾合宗黨,制其部族,習用漢法,異時族類雖盛,不過一延州李士彬、環州慕恩耳。為漢有肘腋之助,且使夏人無所連結,策之上也。」神宗異其言,召問方略,以韶管干秦鳳經略司機宜文字。

蕃部俞龍珂在青唐最大,渭源羌與夏人皆欲羈屬之,諸將議先致討。韶因按邊,引數騎直抵其帳,諭其成敗,遂留宿。明旦,兩種皆遣其豪隨以東。久之,龍珂率屬十二萬口內附,所謂包順者也。

韶又言:「渭源至秦州,良田不耕者萬頃,願置市易司,頗籠商賈之利,取其贏以治田。」帝從其言,改著作佐郎,仍命韶提舉。經略使李師中言:「韶乃欲指占極邊弓箭手地耳,又將移市易司於古渭,恐秦州自此益多事,所得不補所亡。」王安石主韶議,為罷師中,以竇舜卿代,且遣李若愚按實。若愚至,問田所在,韶不能對。舜卿檢索,僅得地一頃,既地主有訟,又歸之矣。若愚奏其欺,安石又為罷舜卿而命韓縝。縝遂附會實其事,師中、舜卿皆坐謫,而韶為太子中允、秘閣校理。後帥郭逵上韶盜貸市易錢,安石以為不足校,徙逵涇原。

帝志復河、隴,築古渭為通遠軍,以韶知軍事。五年七月,引兵城渭源堡及乞神平,破蒙羅角、抹耳水巴等族。初,羌保險,諸將謀置陣平地,韶曰:「賊不捨險來鬥,則我師必徒歸。今已入險地,當使險為吾有。」乃徑趣抹邦山,壓敵軍而陣,令曰:「敢言退者斬!」賊乘高下鬥,師小卻。韶躬披甲冑,麾帳下兵逆擊之,羌大潰,焚其廬帳而還,洮西大震。。會瞎征度洮為之援,餘黨復集。韶命別將由竹牛嶺路張軍聲,而潛師越武勝,遇瞎征首領瞎夔等,與戰破之,遂城武勝,建為鎮洮軍。進右正言、集賢殿修撰。復擊走瞎征,降其部落二萬。更名鎮洮為熙州,以熙、河、洮、岷、通遠為一路,韶以龍圖閣待制知熙州。

六年三月,取河州,遷樞密直學士。降羌叛,韶回軍擊之。瞎征以其間據河州,韶進破訶諾木藏城,穿露骨山,南入洮州境,道狹隘,釋馬徒行,或日至六七。瞎征留其黨守河州,自將尾官軍,韶力戰破走之,河州復平。連拔宕、岷二州,疊、洮羌酋皆以城附。軍行五十有四日,涉千八百里,得州五,斬首數千級,獲牛、羊、馬以萬計。進左諫議大夫、端明殿學士。七年,入朝,又加資政殿學士,賜第崇仁坊。

還至興平,聞景思立敗於踏白城,賊圍河州,日夜馳至熙。熙方城守,命撤之。選兵得二萬。議所向,諸將欲趨河州。韶曰:「賊所以圍城者,恃有外援也。今知救至,必設伏待我,且新勝氣銳,未可與爭。當出其不意,以攻其所恃,此所謂『批亢搗虛,形格勢禁,則自為解』者也。」乃直扣定羌城,破結河族,斷夏國通路,進臨寧河,分命偏將入南山。瞎征知援絕,拔柵去。

初,思立之覆師也,羌勢復熾,朝廷議棄熙河,帝為之旰食,數下詔戒韶持重勿出。及是,帝大喜。韶還熙州,以兵循西山繞出踏白後,焚八千帳,瞎征窮蹙丐降,俘以獻。拜韶觀文殿學士、禮部侍郎。資政、觀文學士,非嘗執政而除者,皆自韶始。官其兄弟及兩子,前後賜絹八千匹。未幾,召為樞密副使。

熙河雖名一路,而實無租人,軍食皆仰給他道。轉運判官馬瑊捃官吏細故,韶欲罷瑊,王安石右瑊,韶始沮,於是與安石異。數以母老乞歸,帝語安石勉留之。

安南之役,韶言:「決裡、廣源之建,臣以為貪虛名而忘實禍,執政乃疑臣為刺譏。方舉事之初,臣力爭極論,欲寬民力而省財用,但同列莫肯聽,至以熙河事折臣。臣本意不費朝廷而可以至伊吾盧甘,初不欲令熙河作路,河、岷作州也。今與眾異論,償不求退,必致不容。」韶本鑿空開邊,驟躋政地,乃以勤兵費財歸曲朝廷,帝由是不悅,以故罷職知洪州,又坐謝表怨慢,落職知鄂州。元豐二年,還其職,復知洪州。四年,病疽卒,年五十二。贈金紫光祿大夫,謚曰襄敏。

韶起孤生,用兵有機略。臨出師,召諸將授以指,不復更問,每戰必捷。嘗夜臥帳中,前部遇敵,矢石已交,呼聲震山谷,侍者往往股慄,而韶鼻息自如。在鄂宴客,出家姬奏樂,客張繢醉挽一姬不前,將擁之,姬泣以告。韶徐曰:「本出汝曹娛客,而令失歡如此。」命酌大杯罰之,談笑如故,人亦服其量。韶交親多楚人,依韶求仕,乃分屬諸將,或殺降羌老弱予以首為功級。韶晚節言動不常,頗若病狂狀。既病疽,洞見五臟,蓋亦多殺徵雲。子十人,厚、寀最顯。

厚字處道。少從父兵間,暢習羌事,官累通直郎。元祐棄河、湟,厚上疏陳不可,且詣政事堂言之,不聽。紹聖中,用薦者換禮賓副使、干當熙河公事。

會羌酋瞎征、隴拶爭國,河州守將王贍與厚同獻議復故地。元符元年六月,師出塞。七月,下邈川,降瞎征。九月,次青唐,隴拶出迎。遂定湟、鄯。詔賜隴拶姓名曰趙懷德,進厚東上閣門副使、知湟州。既而他種叛,合兵來攻,厚不能支。朝廷度二州不可守,乃以畀懷德,而貶厚右內府率,再貶賀州別駕。

崇寧初,蔡京復開邊,還厚前秩,於是羌人多羅巴奉懷德之弟溪賒羅撒謀復國。懷德畏偪,奔河南,種落更挾之以令諸部。朝廷患眾羌扇結,命厚安撫洮西,遣內客省使童貫偕往。多羅巴知王師且至,集眾以拒。厚聲言駐兵而陰戒行,羌備益弛,乃與偏將高永年異道出。多羅巴三子以數萬人分據險,厚進擊破殺之,唯少子阿蒙中流矢去,道遇多羅巴,與俱遁。遂拔湟州。以功進威州團練使、熙河經略安撫。

三年四月,厚帥大軍次於湟,命永年將左軍循宗水而北,別將張誡將右軍出宗谷而南,自將中軍趨綏遠,期會宗哥川,羌置陳臨宗水,倚北山,溪賒羅撒張黃屋,建大旆,乘高指呼,望中軍旗鼓爭赴之。厚麾游騎登山攻其背,親帥強弩迎射,羌退走,右軍濟水擊之,大風從東南來,揚沙翳羌目,不得視,遂大敗,斬首四千三百餘級,俘三千餘人。羅撒以一騎馳去,其母龜茲公主與諸酋開鄯州降。厚計羅撒必且走青唐,將夜追之,童貫以為不能及,遂止。師下青唐,知羅撒留一宿去,貫始悔之。厚將大軍趣廓州,酋落施軍令結以眾降,遂入廓州。超拜厚武勝軍節度觀察留後。

明年,羅撒復入寇,永年戰死,羌焚大通河橋以叛,新疆大震。厚坐逗遛,降郢州防禦使。已而趙懷德約降未決,厚以書諭之,懷德即納款。還厚舊官。入朝,提舉醴泉觀,卒。贈寧遠軍節度使,謚曰莊敏。

寀字輔道。好學,工詞章。登第,至校書郎。忽若有所睹,遂感心疾,唯好延道流談丹砂、、神仙事。得鄭州書生,托左道,自言天神可祈而下,下則聲容與人接。因習行其術,才能什七八,須兩人共為乃驗。外間歡傳,浸淫徹禁庭。

徽宗方崇道教,侍晨林靈素自度技不如,願與之遊,拒弗許。戶部尚書劉昺,寀外兄也,久以爭進絕還往,神降寀家,使因昺以達,寀言其故,神曰:「第往與之言,汝某年月日在蔡京後堂談某事,有之否?」昺驚駭汗浹,不能對,蓋所言皆陰中傷人者。乃言之帝,即召。寀風儀既高,又善談論,應對合上指。帝大喜,約某日即內殿致天神。靈素求與共事,又弗許。或謂靈素,但勿令鄭書生偕,寀當立敗。即白帝曰:「寀父兄昔在西邊,密與夏人謀反國。遲至尊候神,且圖不軌。」帝疑焉。及是日,寀與書生至東華門,靈素戒閽卒獨聽寀入。帝齋潔敬待,越三夕無所聞,乃下寀大理,獄成,棄市,寀竄瓊州。

薛向,字師正。以祖顏任太廟齋郎,為永壽主簿,權京兆戶曹。有商胡繼銀二篋,出樞密使王德用書,雲以與其弟。向適監稅,疑之曰:「烏有大臣寄家問而諉胡人者?」鞫之,果妄。

為邠州司法參軍。夏人叛,秦中治城,侍御史陳洎行邊,向詣洎陳三敝,言:「今板築暴興,吏持斧四出伐木,無問井閭丘隴,民不敢訴。必不得已,宜且葺邊城。函關,秦東塞,今西鄉設守,是為棄關內乎?三司貸龍門富人錢,以百年全盛之天下,一方有警,即稱貸於民,非義也。」洎上其說,悉從之。邠守貪沓,欲因事為邪,並治於城,立表於市以撤屋,冀得賂免,向力爭罷之。

監在京榷貨務,連歲羨緡錢,當遷秩,移與其兄。三司判官董沔議改河北便糴,行鈔法。向曰:「如此,則都內之錢不繼,茶、鹽、香、象將益不售矣。」有司主沔議,既而邊糴滯不行,沔坐黜。

以向知鄜州。大水冒城郭,沉室廬,死者相枕。郡卒戍延安。詣主將求歸視。弗得,皆亡奔。至,則家人無存者,聚謀為盜,民大恐。向遣吏曉之曰:「冒法以赴急,人之常情,而不聽若輩歸,此武將不知變之過也。亟往收溺屍,貰汝擅還之罪。」眾人庭下泣謝,一境乃安。

又論河北糴法之弊,以為:「度支歲費錢緡五百萬,所得半直,其贏皆入賈販家。今當有以權之,遇谷貴,則官糴於澶,魏,載以給邊;新陳未交,則散糴價以救民乏;軍食有餘,則坐倉收之。此策一行,谷將不可勝食矣。」朝廷是向計,始置便糴司於大名,以向為提點刑獄兼其事。武強有盜殺人而逸,尉捕平民抑使承,向覆其冤,脫六囚於死。

入為開封度支判官,權陝西轉運副使、制置解鹽。鹽足支十年,而歲調畦夫數千,向奏損其數。兼提舉買馬,監牧沙苑養馬,歲得駒三百,而費錢四千萬,占田千頃。向請斥閒田予民,收租入以市之。乃置場於原、渭,以羨鹽之直市馬,於是馬一歲至萬匹。昭陵復土,計用錢糧五十萬貫石,三司不能供億,將移陝西緣邊入鹽中於永安縣。向陳五不可,以為失信商旅,遂舉所闕之數以獻。嘗夜至靈寶縣,先驅入驛,與客崔令孫爭捨。令孫正病臥,驚而死,罷知汝州。甫數月,復以為陝西轉運副使,進為使。厚陵役費,其助如永昭時,凡將漕八年,所入鹽、馬、芻、粟數累萬,民不益賦,其課為最。

夏將嵬名山以綏州來歸,青澗城主種諤將往迎,詔向與議。諤不俟命,亟率所部出塞,遂城之。廷議劾諤擅興,將致法。向言:「諤今者之舉,蓋忘身以徇國,有如不稱,臣請坐之。」諤既貶,向亦罷知絳州,再貶信州,移潞州。張靖使陝西還,陳向制置鹽、馬之失。詔向詣闕與辯,靖辭窮,即罪之。

神宗知向材,以為江、浙、荊、淮發運使。綱舟歷歲久,篙工利於盜貨,嘗假風水沉溺以滅跡。向募客舟分載,以相督察。官舟有定數,多為主者冒占,悉奪畀屬州,諸運皆詣本曹受遣;以地有美惡,利有重輕,為立等式,用所漕物為誅賞。遷天章閣待制。環慶有疆事,帝以向習知地形,召詣中書。舊制,發運使上計毋得出人,唯止都門達章奏。至是,弛其禁。熙寧四年,權三司使。明堂禮成,有司誤遷向右諫議大夫,詔罰吏而向官不奪。河、洮用兵,縣官費不可計,向未嘗乏供給。及解嚴,上疏乞戒將帥裁溢員,汰冗卒、省浮費、節橫賦,手敕褒納。進龍圖閣直學士。

遼人求代北地,北邊擇牧,加樞密直學士、給事中、知定州。高陽關募兵,敵陰遣人應選。向諜知之,主者覺,縱使亡去,向遣邏捕取之,械送瀛州,戮於市。北使久留都亭,數出不遜語,而雲、應點兵,涿、易治道,僉謂必諭盟。向曰:「彼欲疆議速成,故多張虛勢以撼我。使者懼不如其請,故肆嫚言以徼幸取成。兵來不除道,其亦無能為也已。」後皆如向言。遷工部侍郎。向控辭,賜詔弗允。故事,前兩府辭官乃降詔,兩省得詔自向始。元豐元年,召同知樞密院。

向干局絕人,尤善商財,計算無遺策,用心至到,然甚者不能無病民,所上課間失實。時方尚功利,王安石從中主之,御史數有言,不聽也。向以是益得展奮其材業,至於論兵帝所,通暢明決,遂由文俗吏得大用。及在政地,同列質以西北事,則養威持重,未嘗啟其端,非常所以屬望意。會詔民畜馬,向既奉命,旋知民不便,議欲改為。於是舒但論向反覆無大臣體,斥知穎州。又改隨州,卒,年六十六。元祐中,錄其言,謚曰恭敏。子紹彭,有翰墨名,中子嗣昌。

嗣昌亦以吏材奮。崇寧中,歷熙河轉運判官,梓州、陝西轉運副使,直龍圖閣、集賢殿修撰,入為左司郎中,擢徽猷閣待制、陝西都轉運使,知渭州,改慶州。監公使庫皇置坐獄,嗣昌奏請之。遂以監臨自盜責安化軍節度副使,安置郢州。起知相州,復待制、知太原府。論築涇原三倉勞,加顯謨閣直學士;又以撫納西羌功,進延康、宣和殿學士,拜禮部、刑部尚書。坐啟擬反覆罷,提舉崇福宮。久之,遷延康殿學士、知延安府,賜第京師。當遷官,丐回授其子昶京秩。

嗣昌前後因事六七貶,多以欺罔獲罪。至是,言者並論之,降為待制,卒。

先是,徽宗有意圖北方,遣譚稹銜命訪諸帥,韓粹彥、洪中孚皆力雲不可,嗣昌乃潤飾諜詞,以開邊隙。及論事帝前,語至興師,或感激流涕。造亂之咎,人皆歸責焉。

章楶,字質夫,建州浦城人。祖頻,為侍御史,忤章獻後旨黜官,仁宗欲用之而卒,楶以叔得像蔭,為孟州司戶參軍。應舉入京,聞父對獄於魏,棄不就試,馳往直其冤。還,試禮部第一,擢知陳留縣,歷提舉陝西常平、京東轉運判官、提點湖北刑獄、成都路轉運使,入為考功、吏部、右司員外郎。

元祐初,以直龍圖閣知慶州。時朝廷戢兵,戒邊吏勿妄動,且捐葭蘆、安疆等四砦予夏,使歸其永樂之人。夏得砦益驕。楶言:「夏嗜利畏威,不有懲艾,邊不得休息,宜稍取其土疆,如古削地之制,以固吾圉。然後諸路出兵,據其要害,不一再舉,勢將自蹙矣。」遂乘便出討,以致其師,夏果人圍環州。楶先用間知之,遣驍將折可適伏兵洪德城。夏師過之,伏兵識其母梁氏旗幟,鼓噪而出,斬獲甚眾。又預毒於牛圈瀦水,夏人馬飲者多死。召權戶部侍郎。明年,除知同州。紹聖初,知應天府,加集賢殿修撰、知廣州,徙江、淮發運使。

哲宗訪以邊事,對合旨,命知渭州。至即上言城胡蘆河川,據形勝以逼夏。乃以三月及熙河、秦風、環慶四路之師,陽繕理他堡壁數十所,自示其怯。或以楶怯,請曰:「此夏必爭之地,夏方營石門峽,去我三十里,能奪而有之乎?」楶又陽謝之,陰具板築守戰之備,帥四路師出胡蘆河川,築二城於石門峽江口好水河之陰。二旬有二日成,賜名平夏城、靈平砦。方興役時,夏以其眾來乘,楶迎擊敗之。既而環慶、鄜延、河東、熙河皆相繼築城,進拓其境,夏人愕視不敢動。夏主遂奉其母合將數十萬兵圍平夏,疾攻十餘日,建高車臨城,填塹而進,不能克,一夕遁去。夏統軍嵬名阿埋、西壽監軍妹勒都逋皆勇悍善戰,楶諜其弛備,遣折可適、郭成輕騎夜襲,直人其帳執之,盡俘其家,虜馘三千餘、牛羊十萬,夏主震駭。哲宗為御紫宸殿受賀,累擢楶樞密直學士、龍圖閣端明殿學士,進階大中大夫。

楶在涇原四年,凡創州一、城砦九,薦拔偏裨,不間廝役,至於夏降人折可適、李忠傑、朱智用,鹹受其馭。夏自平夏之敗,不復能軍,屢請命乞和,哲宗亦為之寢兵。楶立邊功,為西方最。

時章惇用事,楶與惇同宗,其得興事,頗為世所疑。徽宗立,請老,徙知河南。入見,留拜同知樞密院事,俾其子縡為開封推官以便養。逾年,力謝事罷,授資政殿學士、中太一宮使,未幾,卒。徽宗悼之。贈右銀青光祿大夫,謚曰莊簡,賻恤甚厚。

楶七子:縡、綜、絲京、綰、綖、縯、縝。縡、絲京最知名。縡繇推官為戶部員外郎、提點淮南東路刑獄、權知揚州兼提舉香鹽事。時方鑄崇寧大錢,令下,市區晝閉,人持錢買物,至日旰,皇皇無肯售。縡飾市易務致百貨,以小錢收之;且檄倉吏糶米,以大錢予之,盡十日止,民心遂安。未幾,新鈔法行,舊鈔盡廢,一時商賈束手,或自殺。縡得訴者所持舊鈔,為錢以千計者三十萬,上疏言鈔法誤民,請如約以示大信。上怒,罷縡,降兩官。

絲京第進士,歷陝西轉運判官,入為戶部員外郎。中書侍郎劉逵之妻,絲京姊也。逵漸復元祐之政,絲京多贊之。蔡京欲擠逵,且惎絲京不附己,使其黨攻之,出絲京湖州。論者不已,差主管西京崇福宮。

綜歷通判常州,綰知丹徒縣,綖簽判西安州,縯簽判蘇州,楶孫茇承奉郎,藎監蘇州稅,俱列仕顯。

及京復相,遂興制獄,傾章氏。綖居蘇州,或得私鑄錢數巨罌,京風言者誣綖與州人郁寶所鑄。詔遣李孝壽、張茂直、沈畸、蕭服更往鞫之,連繫數百人,累月卒無實,獄多死者。京大怒,別遣孫傑鞫之,傅致如章,綖刺面配沙門島,追毀出身以來文字,除名勒停,籍入其家。竄縡台州,綜秀州,絲京溫州,綰睦州,縯永州,茇處州,藎均州,官司降罷除名者十餘人,時論冤之。

孫傑擢龍圖閣直學士、知蘇州,張商英入相,始辨前獄,移綖常州,絲京復朝奉郎、通判秀州。頃之,綖改授內殿崇班,絲京秘書省校書郎,遷戶部員外郎,出提點兩浙刑獄,以龍圖閣直學士知越州。譚稹宣撫燕山,請絲京為參謀,加右文殿修撰。金人破蔚州,背歸山後議,稹以錯置乖方罷。絲京落職送吏部,會赦恩,上書告老,復龍圖閣直學士致仕,卒。

論曰:神宗奮英特之資,乘財力之富,銳然欲復河、湟,平靈、夏,而蔡挺、王韶、章楶輩起諸生,委褒衣,樹勳戎馬間。世非無材,顧上所趣尚磨厲奚如耳。觀挺之治兵,韶之策敵,楶之制勝,亦一時良將。薛向雖無三子勞,而董漕邊食襄,不乏仰給,持重樞府,不啟事端,又其善也。若厚之降隴拶、瞎征,取湟、鄯、廓州,功足繼韶。而嗣昌造釁北伐,乃悖於向,可勝誅邪?雖然,佳兵好還,道家所戒,卒之寀以左道殺,綖以鑄錢陷,此非其驗也與。




宋史卷三百二十九
【列傳第八十八】


常秩 鄧綰 子洵武 李定 舒 但 蹇周輔 子序辰 徐鐸 王廣淵 弟臨王陶 王子韶 何正臣 陳繹

常秩,字夷甫,穎州汝陰人。舉進士不中,屏居里巷,以經術著稱。嘉祐中,賜束帛,為穎州教授,除國子直講,又以為大理評事;治平中,授忠武軍節度推官、知長葛縣,皆不受。

神宗即位,三使往聘,辭。熙寧三年,詔郡「以禮敦遣,毋聽秩辭」。明年,始詣闕,帝曰:「先朝累命,何為不起?」對曰:「先帝亮臣之愚,故得安閭巷。今陛下嚴詔趣迫,是以不敢不來,非有所抉擇去就也。」帝悅,徐問之:「今何道免民於凍餒?」對曰:「法制不立,庶民食侯食,服侯服,此今日大患也。臣才不適用,願得辭歸。」帝曰:「既來,安得不少留?異日不能用卿,乃當去耳。」即拜右正言、直集賢院、管干國子監,俄兼直舍人院,遷天章閣侍講、同修起居注,仍使供諫職,復乞歸,改判太常寺。

七年,進寶文閣待制兼侍讀,命其子立校書崇文院。九年,病不能朝,提舉中太一宮、判西京留司御史台。還穎。十年,卒,年五十九,贈右諫議大夫。

秩平居為學求自得。王回,裡中名士也,每見秩與語,輒TB然自以為不及。歐陽修、胡宿、呂公著、王陶、沈遘、王安石皆稱薦之。翕然名重一時。

初,秩隱居,既不肯仕,世以為必退者也。後安石為相更法,天下沸騰,以為不便,秩在閭閻,見所下令,獨以為是,一召遂起。在朝廷任諫爭,為侍從,低首抑氣,無所建明,聞望日損,為時譏笑。秩長於《春秋》,至斥孫復所學為不近人情。著講解數十篇,自謂「聖人之道,皆在於是」。及安石廢《春秋》,遂盡諱其學。

立,始命為天平軍推官,秩死,使門人趙沖狀其行,云:「自秩與安石去位,天下官吏陰變其法,民受塗炭,上下循默,敗端內萌,莫覺莫悟。秩知其必敗。」紹聖中,蔡卞薦立為秘書省正字、諸王府說書侍講,請用為崇政殿說書,得召對,又請以為諫官。卞方與章惇比,曾布欲傾之,乘間為哲宗言立附兩人,因暴其行狀事,以為詆毀先帝。帝亟下史院取視,言其不遜,以責惇、卞,惇、卞懼,請貶立,乃黜監永州酒稅。

鄧綰,字文約,成都雙流人。舉進士,為禮部第一。稍遷職方員外郎。熙寧三年冬,通判寧州。時王安石得君專政,條上時政數十事,以為宋興百年,習安玩治,當事更化。又上書言:「陛下得伊、呂之佐,作青苗、免役等法,民莫不歌舞聖澤。以臣所見寧州觀之,知一路皆然;以一路觀之,知天下皆然。誠不世之良法,願勿移於浮議而堅行之。」其辭蓋媚王安石。又貽以書頌,極其佞諛。

安石薦於神宗,驛召對。方慶州有夏寇,綰敷陳甚悉。帝問安石及呂惠卿,以不識對。帝曰:「安石,今之古人;惠卿,賢人也。」退見安石,欣然如素交。宰相陳升之,馮京以綰練邊事,屬安石致齋,復使知寧州。綰聞之不樂,誦言:「急召我來,乃使還邪?」或問:「君今當作何官?」曰:「不失為館職。」「得無為諫官乎?」曰:「正自當爾。」明日,果除集賢校理、檢正中書孔目房。鄉人在都者皆笑且罵,綰曰:「笑罵從汝,好官須我為之。」

尋同知諫院。獻所著《洪範建極錫福論》,帝曰:「《洪範》,天人、自然之大法,朕方欲舉而措諸天下,矯革眾敝。卿當SW淫朋比德之人,規以助朕。」綰頓首曰:「敢不力行所學,以奉聖訓。」明年,遷侍御史知雜事、判司農寺。

時常平、水利、免役、保甲之政,皆出司農,故安石藉綰以威眾。綰請先行免役於府界,次及諸道。利州路歲用錢九萬六千緡,而轉運使李瑜率三十萬,綰言:「均役本以裕民,今乃務聚斂,積寬余,宜加重黜。」富弼在亳,不散青苗錢,綰請付吏究治。畿縣民訴助役,詔詢其便否兩行之,綰與曾布輒上還堂帖。中丞楊繪言未聞司農得繳奏者,不報。凡呂公著、謝景溫所置推直官、主簿,悉罷去之,而引蔡確、唐坰為御史。

五年春,擢御史中丞。國朝故事,未有台雜為中丞者,帝特命之。又加龍圖閣待制。建言:「頃時御史罷免,猶除省府職司,蓋厥初選用既審,則議論雖不合,人材亦不可遺,願籍前後諫官、御史得罪者姓名,以次甄錄,使於進退間與凡僚稍異,則思竭盡矣。」

遼人來理邊地,屯兵境上,聲言將用師,於是兩河戒嚴,且令河北修城守之具。綰曰:「非徒無益,且大擾費。」帝從其言而止。又言:「遼妄為地訟,意在窺我。去冬聚兵累月,逡巡自罷,其情偽可見。今當御之以堅強,則不渝二國之平,平則彼不我疑,而我得以遠慮。苟先之以畏屈,彼或將力爭,則大為中國之恥。」帝覽疏嘉之。

安石去位,綰頗附呂惠卿。及安石復相,綰欲彌前跡,乃發惠卿置田華亭事,出知陳州。又論三司使章惇協濟其奸,出知湖州。初,惠卿弟和卿創手實法,綰曰:「凡民養生之具,日用而家有之。今欲盡令疏實,則家有告訐之憂,人懷隱匿之慮,無所措手足矣。商賈通殖貨財,交易有無,不過服食、器用、米粟、絲麻、布帛之類,或春有之而夏以蕩析,或秋貯之而冬已散亡,公家簿書,何由拘錄,其勢安得不犯?徒使嚚訟者趨賞報怨以相告訐,畏怯者守死忍困而已。」詔罷其法。遷翰林學士,仍為中丞。

綰慮安石去失勢,乃上言宜錄安石子及婿,仍賜第京師。帝以語安石,安石曰:「綰為國司直,而為宰臣乞恩澤,極傷國體,當黜。」又薦彭汝礪為御史,安石不悅,遽自劾失舉。帝謂綰操心頗僻,賦性奸回,論事薦人,不循分守,斥知虢州。逾歲,為集賢院學士、知河陽,元豐中,以待制知荊南、陳、陝,徙永興軍,改青州。奏言歲大稔,斗粟五七錢。帝知其佞,令提舉官酌市價以聞。進龍圖閣直學士、知鄧州。

無祐初,徙揚州。言者論其奸,改滁州,未去鄧而卒,年五十九。子洵仁、洵武。洵仁,大觀中為尚書右丞。

洵武字子常,第進士,為汝陽簿。紹聖中。哲宗召對,為秘書省正字、校書郎、國史院編修官,撰《神宗史》,議論專右蔡卞,詆誣宣仁後尤切,史禍之作,其力居多。遷起居舍人。

徽宗初,改秘書少監,既而用蔡京薦,復史職,御史陳次升、陳師錫言:「洵武父綰在熙寧時以曲媚王安石,神宗數其邪僻奸回,今置洵武太史,豈能公心直筆,發揚神考之盛德,而不掩其父之惡乎?且其人材凡近,學問荒繆,不足以污此選。」不聽。遷起居郎。

時韓忠彥、曾布為相,洵武因對言:「陛下乃先帝子,今相忠彥乃琦之子。先帝行新法以利民,琦嘗論其非,今忠彥為相,更先帝之法,是忠彥能繼父志,陛下為不能也。必欲繼志述事,非用蔡京不可。」京出居外鎮,帝未有意復用也,洵武為帝言:「陛下方紹述先志,群臣無助者。」乃作《愛莫助之圖》以獻。其圖如《史記》年表,列旁行七重,別為左右,左曰元豐,右曰元祐,自宰相、執政、侍從、台諫、郎官、館閣、學校各為一重。左序助紹述者,執政中唯溫益一人,余不過三四,若趙挺之、范致虛、王能甫、錢遹之屬而已。右序舉朝輔相、公卿、百執事鹹在,以百數。帝出示曾布,而揭去左方一姓名。布請之,帝曰:「蔡京也。洵武謂非相此人不可,以與卿不同,故去之。」布曰洵武既與臣所見異,臣安敢豫議?」明日改付溫益,益欣然奉行,請籍異論者,於是決意相京。進洵武中書舍人、給事中兼侍講,修撰《哲宗實錄》,遷吏部侍郎。

洵武疏言:「神宗稽古建官,既正省、台、寺、監之職,而以寄祿階易空名矣。今在選七階,自兩使判官至主簿、尉,有帶知安州雲夢縣而為河東干當公事者,有河中司錄參軍而監楚州鹽場者,有瀛州軍事推官、知大名府元城縣充濮州教授者,殽亂紛錯,莫甚於此。謂宜造為新名,因而制錄。」詔悉更之。遷刑部尚書,又請初出官人兼用刑法試,俾知為吏之方。崇寧三年,拜尚書右丞,轉左丞、中書侍郎。

妖人張懷素獄興,其黨有與洵武連昏者,坐出知隨州。提舉明道宮,復端明殿學士,知亳州、河南府,召為中太一宮使,連進觀文殿學士,為大名尹。政和中,夏祭,入侍祠。以佑神觀使兼侍讀留修國史,改保大軍節度使。未幾,知樞密院。

五谿蠻擾邊,即仿陝西弓箭手制,募邊民習知溪洞險易者,置所司教以戰陣,勸以耕牧,得勝兵幾萬人以鎮撫之。遷特進,拜少保,封莘國公,恩典如宰相。宣和元年,薨,年六十五,贈太傅,謚曰文簡。

鄧氏自綰以來,世濟其奸,而洵武阿二蔡尤力。京之敗亂天下,禍源自洵武起焉。

李定,字資深,揚州人。少受學於王安石。登進士第,為定遠尉、秀州判官。熙寧二年,孫覺薦之,召至京師,謁諫官李常,常問曰:「君從南方來,民謂青苗法何如?」定曰:「民便之,無不喜者。」常曰:「舉朝方共爭是事,君勿為此言。」定即往白安石,且曰:「定但知據實以言,不知京師乃不許。」安石大喜,謂曰:「君且得見,盍為上道之。」立薦對。神宗問青苗事,其對如曩言,於是諸言新法不便者,帝皆不聽。命定知諫院,宰相言前無選人除諫官之比,遂拜太子中允、監察御史裡行。知制誥宋敏求、蘇頌、李大臨封還制書,皆罷去。

御史陳薦疏:「定頃為涇縣主簿,聞庶母仇氏死,匿不為服。」詔下江東、淮、浙轉運使問狀,奏云:「定嘗以父年老,求歸侍養,不雲持所生母服。」定自辯言,實不知為仇所生,故疑不敢服,而以侍養解官。曾公亮謂定當追行服,安石力主之,改為崇政殿說書。御史林旦、薛昌朝言,不宜以不孝之人居勸講之地,並論安石,章六七上,安石又白罷兩人,定亦不自安,蘄解職,以集賢校理、檢正中書吏房、直舍人院同判太常寺。八年,加集賢殿修撰、知明州。

元豐初,召拜寶文閣待制、同知諫院,進知制誥,為御史中丞。劾蘇軾《湖州謝上表》,擿其語以為侮慢。因論軾自熙寧以來,作為文章,怨謗君父,交通戚裡。逮赴台獄窮治,當會赦,論不已,竄之黃州。方定自鞫軾獄,勢不可回。一日,於崇政殿門外語同列曰:「蘇軾乃奇才也。」俱不敢對。

請復六案糾察之職,並諸路監司皆得鉤考,從之。彗出東方,求直言,太史謂有兵變,帝命宦者視衛士飲食。定言一飯不足市恩,適起小人之心,乃止。或議廢明堂祀,帝以訪定。定曰:「三歲一郊或明堂,祖宗以來,未之有改。誰為此言,願治其妄。」帝曰:「聽卿言足矣。」遷翰林學士。坐論府界養馬事失實,罷知河陽,留守南京,召為戶部侍郎。哲宗立,以龍圖閣學士知青州,移江寧府。言者爭暴其前過,又謫居滁州。元祐二年,卒。

定於宗族有恩,分財振贍,家無餘貲。得任子,先及兄息。死之日,諸子皆布衣。徒以附王安石驟得美官,又陷蘇軾於罪,是以公論惡之,而不孝之名遂著。

舒但,字信道,明州慈溪人。試禮部第一,調臨海尉。民使酒詈逐後母,至但前,命執之,不服,即自起斬之,投劾去。王安石當國,聞而異之,御史張商英亦稱其材,用為審官院主簿。使熙河括田,有績,遷奉禮郎。鄭俠既貶,復被逮,但承命往捕,遇諸陳。搜俠篋,得所錄名臣諫草,有言新法事及親朋書尺,悉按姓名治之,竄俠嶺南,馮京、王安國諸人皆得罪。擢但太子中允、提舉兩浙常平。

元豐初,權監察御史裡行。太學官受賂,事聞,但奉詔驗治,凡辭語微及者,輒株連考竟,以多為功。加集賢校理。同李定劾蘇軾作為歌詩議訕時事。但又言:「王詵輩公為朋比,如盛僑、周邠固不足論,若司馬光、張方平、范鎮、陳襄、劉摯,皆略能誦說先王之言,而所懷如此,可置而不誅乎?」帝覺其言為過,但貶軾、詵,而光等罰金。

未幾,同修起居注,改知諫院。張商英為中書檢正,遺但手帖,示以子婿所為文。但具以白,雲商英為宰屬而干請言路,坐責監江陵稅。始,但以商英薦得用;及是,反陷之。進知雜御史、判司農寺,超拜給事中、權直學士院。逾月,為御史中丞。舉劾多私,氣焰熏灼,見者側目,獨憚王安禮。

但在翰林,受廚錢越法,三省以聞,事下大理。初,但言尚書省凡奏鈔法當置籍,錄其事目。今違法不錄,既案奏,乃謾以發放歷為錄目之籍,但以為大臣欺罔。而尚書省取台中受事籍驗之,亦無錄目,但遽雜他文書送省,於是執政復發其欺。大理鞫廚錢事,謂但為誤。法官吳外厚駁之,御史楊畏言但所受文籍具在,無不承之理。帝曰:「但自盜為贓,情輕而法重;詐為錄目,情重而法輕。身為執法,而詐妄若是,安可置也!」命追兩秩勒停。但比歲起獄,好以疑似排抵士大夫,雖坐微罪廢斥,然遠近稱快。十餘年,始復通直郎。

崇寧初,知南康軍。辰溪蠻叛,蔡京使知荊南,以開邊功,由直龍圖閣進待制,明年,卒,贈直學士。

蹇周輔,字磻翁,成都雙流人。少與范鎮、何郯為布衣交。年未冠,試大廷,不第。鎮、郯既貴達,周輔始特奏名,再舉進士,知宜賓、石門二縣,通判安肅軍,為御史台推直官。善於訊鞫,鉤索微隱,皆用智得情。嘗有詔獄,事連掖庭掌寶侍史,它司累月不能決,乃命周輔。度不可追逮,奏請以要辭示主者詰服之,時以為知體。及治李逢獄竟,台臣雜治無異辭,神宗稱其能,擢開封府推官,出為淮南轉運副使。盜廖恩聚黨閩中,多害兵吏,改使福建,護諸將以討之,恩遂降。

元豐初,循唐制,歸百司獄於大理寺,選為少卿,遷三司度支副使。先是,湖南例食淮鹽,周輔始請運廣鹽數百萬石,分鬻郴、全、道州;又以淮鹽增配潭、衡諸郡,湘中民愁困,法既行,遂領於度支。以集賢殿修撰為河北都轉運使,進寶文閣待制,召為戶部侍郎、知開封府,事多不決。授中書舍人,不拜,改刑部侍郎。元祐初,言者暴其立江西、福建鹽法,掊克欺誕,負公擾民,罷知和州。徙廬州。卒,年六十六。

周輔強學,善屬文,神宗嘗命作《答高麗書》,屢稱善。為吏深文刻核,故老而獲戾。子序辰。

序辰字授之,登第後數年,以泗州推官主管廣西常平。周輔方使閩,上言父子並祗命遠方,家無所托,蘄改一近地。乃易京西,旋提舉江西常平,繼父行鹽法。為監察御史,遷殿中侍御史、右司諫。哲宗立,改司封員外郎。周輔得罪,以序辰成其惡,降簽書廬州判官。起知楚州,提點江東刑獄。

紹聖中,遷左司員外郎,進起居郎、中書舍人、同修國史。疏言:「朝廷前日正司馬光等奸惡,明其罪罰,以告中外。惟變亂典刑,改廢法度,訕讟宗廟,睥睨兩宮,觀事考言,實狀彰著,然蹤跡深秘,包藏禍心,相去八年之間,蓋已不可究質。其章疏案牘,散在有司,若不匯緝而藏之,歲久必致淪棄。願悉討奸臣所言行,選官編類,入為一帙,置之一府,以示天下後世大戒。」遂命序辰及徐鐸編類。由是縉紳之禍,無一得脫者。遷禮部尚書,與安惇看詳訴理事。以奉使遼國無狀,黜知黃州。閱四月,除龍圖閣待制、知揚州。

徽宗立,中書言序辰類元祐章牘,傅致語言,指為謗訕。詔與惇並除名勒停,放歸田裡。蔡京為相,復拜刑部、禮部侍郎,為翰林學士,進承旨。有言其在先帝遏密中以音樂自娛者,黜知汝州。二年,徙蘇州。坐縱部民盜鑄錢,謫單州團練副使、江州安置。又坐守蘇時以天寧節同其父忌日,輒於前一日設宴,及節日不張樂,移永州。會赦,復官中奉大夫,遂卒。序辰亦有文,善傅會,深文刻核,似其父雲。

徐鐸字振文,興化莆田人。熙寧進士第一,簽書鎮東軍判官,紹聖末,以給事中直學士院。蹇序辰建議編類元祐諸臣章牘事狀,詔鐸同主之。凡一時施行文書,捃拾附著,纖悉不遺。遷禮部侍郎。鐸雖雲封駁,而是時凡給事中不肯書讀者,輒命代行之。貢院獲舉人挾書,開封尹蔣之奇將以徒定罪,鐸爭不可,之奇為從輕比。既上省,章惇怒,罰府吏,舉人竟坐刑,鐸不復敢有言,眾傳以為笑。後議除御史中丞,或摭此事以為無所執持,乃止。

徽宗立,以龍圖閣待制知青州。御史中丞豐稷論鐸編類事狀,率視章惇好惡為輕重,存歿名臣,橫罹竄斥,序辰既放歸田裡,鐸之罪不在其下。詔落職知湖州。崇寧中,拜禮部尚書。方議廟制,鐸請增為九室。議者疑已祧之主不可復祔、鐸言:「唐之獻祖、中宗、代宗與本朝之僖祖,皆嘗祧而復,今宜存宣祖於當祧,復翼祖於已祧,禮無不稱。」從之。進吏部尚書,卒。

論曰:「士學不為己,而俯仰隨時,如挈皋居井上,求其立朝不撓,不可得已。常秩在嘉祐、治平時,三辭羔雁之聘,若能隱居以求其志者。及王安石用事,一召即至,容容歷年,曾無一嘉謨,而竊顯位。至定之黨附,但之凶德,宜為世所指名。綰及周輔二家,父子並同惡相濟,而序辰與鐸編類事狀,流毒元祐名臣,忠義之士,為之一空,馴致靖康之禍,可勝歎哉。

王廣淵,字才叔,大名成安人。慶歷中,上曾祖《明家集》,詔官其後,廣淵推與弟廣廉,而以進士為大理法直官、編排中書文字。裁定祖宗御書十卷,仁宗喜之,以知舒州,留不行。

英宗居藩邸,廣淵因見暱,獻所為文,及即位,除直集賢院。諫官司馬光言:「漢衛綰不從太子飲,故景帝待之厚。周張美私以公錢給世宗,故世宗薄之。廣淵交結奔競,世無與比,當仁宗之世,私自托於陛下,豈忠臣哉?今當治其罪,而更賞之,何以厲人臣之節?」帝不聽,用為群牧、三司戶部判官,從容謂曰:「朕於《洪範》得高明沉潛之義,剛內以自強,柔外以應物,人君之體,無出於是。卿為朕書之於欽明殿屏,以備觀省,非特開元《無逸圖》也。」加直龍圖閣。帝有疾,中外憂疑,不能寢食,帝自為詔諭之曰:「朕疾少間矣。」廣淵宣言於眾。

神宗立,言者劾其漏洩禁中語,出知齊州,改京東轉運使,得於內省傳達章奏。曾公亮、王安石持不可,乃止。廣淵以方春農事興而民苦乏,兼併之家得以乘急要利,乞留本道錢帛五十萬,貸之貧民,歲可獲息二十五萬,從之。其事與青苗錢法合,安石始以為可用,召至京師。御史中丞呂公著摭其舊惡,還故官。程顥、李常又論其抑配掊克,迎朝廷旨意以困百姓。會河北轉運使劉庠不散青苗錢奏適至,安石曰:「廣淵力主新法而遭劾,劉庠故壞新法而不問,舉事如此,安得人無向背?」故顥與常言不行。徙使河東,擢寶文閣待制、知慶州。

宣撫使興師入夏境,檄慶會兵。方授甲,卒長吳逵以眾亂,廣淵亟召五營兵御之。逵率二千人斬關出,廣淵遣部將姚兕、林廣追擊,降其眾。柔遠三都戍卒欲應賊,不果,廣淵陽勞之,使還戍,潛遣兵間道邀襲,盡戮之。猶以盜發所部,削兩秩。二年,進龍圖閣直學士、知渭州。

廣淵小有才而善附會,所辟置類非其人。帝謂執政曰:「廣淵奏辟將佐,非貴遊子弟,即胥史輩,至於濮宮書吏亦預選,蓋其人與時君卿善。一路官吏不少,置而不取,乃用此輩,豈不誤朝廷事?已下詔切責,卿等宜貽書申戒之。」卒,年六十,贈右諫議大夫。元豐初,詔以其被遇先帝之故,弟臨自皇城使擢為兵部郎中、直昭文館,子得君賜進士出身。

臨字大觀,亦起進士,簽書雄州判官。嘉祐初,契丹泛使至,朝論疑所應,臨言:「契丹方饑困,何能為?然《春秋》許與之義,不可以不謹。彼嘗求馴象,可拒而不拒;嘗求樂章,可與而不與,兩失之矣。今橫使之來,或謂其求聖像,聖像果可與哉?」朝廷善其議。治平中,詔求武略,用近臣薦,自屯田員外郎換崇儀使、知順安軍,改河北沿邊安撫都監。上備御數十策,大略皆自治而已。

契丹刺兩輸人為義軍,來歸者數萬。或請遣還,臨曰:「彼歸我而遣之,必為亂,不如因而撫之。」詔從其請,自是來者益多,契丹悔失計。進安撫副使,歷知涇、鄜州、廣信、安肅軍。

召對,還文階,知齊州、滄州、荊南,入為戶部副使,以寶文閣待制知廣州府、河中,卒。

王陶,字樂道,京兆萬年人。第進士,至太常丞而丁父憂。陶以登朝在郊祀後,恩不及親,乞還所遷官,丐追贈。詔特聽之,仍俟服闋,除太子中允。

嘉祐初,為監察御史裡行。衛卒入延福宮為盜,有司引疏決恩降其罪。陶曰:「禁省之嚴,不應用外間會降為比。」於是流諸海島,主者皆論罰。中貴人導煉丹者入禁廷,陶言:「漢、唐方士,名為化黃金、益年壽以惑人主者,後皆就戮。請出之。」陳升之為樞密副使,論其不當,升之去,陶亦知衛州,改蔡州。明年,復以右正言召。陶言:「臣與四人同補郡,今獨兩人召,請並還唐介、呂誨等。」

英宗知宗正寺,逾年不就職。陶上疏曰:「自至和中聖躬違豫之後,天下顒顒,無所寄命,交章抗疏,請早擇宗室親賢,以建儲嗣,危言切語,動天感人。夫為是議者,豈皆懷不忠孝、為奸利附托之人哉?發於至誠,念宗廟社稷無窮大計而已。陛下順民欲而安人心,故親發德音,銳為此舉,中外搖搖之心,一旦定矣。厥後浸潤稽緩,豈免憂疑?流言或雲事由嬪御、宦侍姑息之語,聖意因而惑焉。婦人近幸,詎識遠圖?臣恐海內民庶,謂陛下始者順天意民心命之,今者聽左右姑息之言而疑之,使遠近奸邪得以窺間伺隙,可不惜哉!」因請對,仁宗曰:「今當別與一名目。」既而韓琦決策,遂立為皇子。英宗即位,加直史館、修起居注、皇子位伴讀、淮陽穎王府詡善、知制誥,進龍圖閣學士、知永興軍,召為太子詹事。

神宗立,遷樞密直學士,拜御史中丞。郭逵以簽書樞密宣撫陝西,詔令還都。陶言:「韓琦置逵二府,至用太祖故事,出師劫制人主,琦必有奸言惑亂聖德。願罷逵為渭州。」帝曰:「逵先帝所用,今無罪黜之,是章先帝用人之失也,不可。」陶既不得逞,遂以琦不押文德常朝班奏劾之。陶始受知於琦,驟加獎拔。帝初臨御,頗不悅執政之專,陶料必易置大臣,欲自規重位,故視琦如仇,力攻之,琦閉門待罪。帝徙陶為翰林學士,旋出知陳州,入權三司使。呂公著言其反覆不可近,又以侍讀學士知蔡州,歷河南府、許、汝、陳三州,以東宮舊臣加觀文殿學士。帝終薄其為人,不復用。元豐三年,卒,年六十一,贈吏部尚書,謚曰文恪。

陶微時苦貧,寓京師教小學。其友姜愚氣豪樂施,一日大雪,念陶奉母寒餒,荷一鍤剷雪,行二十里訪之。陶母子凍坐,日高無炊煙。愚亟出解所衣錦裘,質錢買酒肉、薪炭,與附火飲食,又捐數百千為之娶。陶既貴,尹洛,愚老而喪明,自衛州新鄉往謁之,意陶必念舊哀己。陶對之邈然,但出尊酒而已。愚大失望,歸而病死。聞者益薄陶之為人。

王子韶,字聖美,太原人。中進士第,以年未冠守選,復游太學,久之乃得調。王安石引入條例司,擢監察御史裡行,出按明州苗振獄。安石惡祖無擇,子韶迎其意,發無擇在杭州時事,自京師逮對,而以振獄付張載,無擇遂廢。中丞呂公著等論新法,一台盡罷。子韶出知上元縣,遷湖南轉運判官。御史張商英劾其不葬父母,貶知高郵縣。由司農丞提舉兩浙常平。入對,神宗與論字學,留為資善堂修定《說文》官。官制行,為禮部員外郎,以入省後期,改庫部。

元祐中,歷吏部郎中、衛尉少卿,遷太常諫官。劉安世言:「熙寧初,士大夫有『十鑽』之目,子韶為『衙內鑽』,指其交結要人子弟,如刀鑽之利。又陷祖無擇於深文,搢紳所共鄙薄,豈宜污禮樂之地!」改衛尉卿。安世復言:「七寺正卿班少常上,因彈擊而獲超遷,是啟僥倖也。」乃出知滄州。入為秘書少監,迎伴遼使,御下苛刻,軍吏因被酒刃傷子韶及其子。又出知濟州,建言乞追復先烈以貽後法,復以太常少卿召,進秘書監,拜集賢殿修撰、知明州,卒。崇寧二年,子相錄元祐中所上疏稿聞於朝,詔贈顯謨閣待制。

何正臣,字君表,臨江新淦人。九歲舉童子,賜出身,復中進士第。元豐中,用蔡確薦,為御史裡行。遂與李定、舒但論蘇軾,得五品服,領三班院。會正御史專六察,正臣言:「幸得備言路,以激濁揚清為職,不宜兼治它曹。」神宗善之,為悉罷御史兼局,而正臣解三班,加直集賢院,擢侍御史知雜事。

韓存寶討瀘夷無功,命治其獄,被以逗撓罪誅之。還,除寶文閣待制、知審官東院,尚書省建為吏部侍郎。逾年,嫚於奉職,銓擬多牴牾。事聞,以製法未善為解。王安禮曰:「法未善,有司所當請,豈得歸罪於法?」乃出知潭州。時詔州縣聽民以家貲易鹽,吏或推行失指。正臣條上其害,謂無益於民,亦不足以佐國用,遂寢之,民以為便。後歷刑部侍郎、知宣州,卒。

陳繹,字和叔,開封人。中進士第,為館閣校勘、集賢校理,刊定《前漢書》,居母喪,詔即家讎校。英宗臨政淵嘿,繹獻五箴,曰主斷、明微、廣度、省變、稽古。同判刑部,獄訟有情法相忤者,讞之。或言刑曹唯知正是否,不當有所輕重。繹曰:「持法者貴審允,心知失刑,惡得坐視?」由是多所平反。帝稱其文學,以為實錄檢討官。

神宗立,為陝西轉運副使,入直舍人院、修起居注、知制誥,拜翰林學士,以侍講學士知鄧州。繹不能肅閨門,子與婦一夕俱殞於卒伍之手,傲然無慚色。召知通進、銀台司,帝語輔臣曰:「繹論事不避權貴。」命權開封府。時獄有小疑,輒從中覆;至繹,特聽便宜處決。久之。還翰林,仍領府。治司農吏盜庫錢獄未竟,中書檢正張諤判寺事,懼失察,以帖詰稽留,繹遣吏示以成牘。言者論其徇宰屬、縱有罪,出知滁州。郊祀恩,復知制誥,言者再論之,得秘書監、集賢院學士。

元豐初,知廣州。庫有檀香佛像,繹以木易之。事覺,有司當為官物有剩利。帝曰:「是以事佛麗重典矣。」時繹已加龍圖閣待制、知江寧府,乃貶建昌軍,奪其職。後復太中大夫以卒,年六十八。

繹為政務摧豪黨,而行與貌違,暮年繆為敦樸之狀,好事者目為「熱熟顏回」。

論曰:王廣淵在仁宗時,因近暱獻文於英宗潛邸,固已有竊取功名之心,蓋為臣之不忠者,雖列侍從,烏足道哉!王陶始為韓琦所知,在御史時,頗能譏切時政。及為中丞,則承望風旨,攻琦如仇讎,欲自取重位。其忘姜愚布衣之義,又不足責矣。王子韶之陷祖無擇,何正臣之論蘇軾,皆小人之盜名。陳繹希合用事,固無足道,然於獄事多所平反,惜乎閨門不肅,廉恥並喪,雖明曉吏事,亦何取焉。




宋史卷三百三十
【列傳第八十九】


任顓 李參 郭申錫 傅求 張景憲 竇卞 張瑰 孫瑜 許遵 盧士宗錢象先 韓□ 杜純 弟紘 杜常 謝麟 王宗望 王吉甫

任顓,字誠之,青州壽光人。舉進士,得同學究出身。至衛尉丞。上其文,乃賜第,擢鹽鐵判官。陝西鑄康定大銅錢,顓曰:「壞五為一,以一當十,恐犯者眾。」卒如其言。

夏人納款,遣使要請十一事,甚者欲去臣稱男。顓押伴,一切曉以義,辭折而去。又再遣使來欲自買賣,且通青鹽,增歲賜。詔許置榷場,其議多顓所發。出為京西轉運使,奏計京師。元昊為下所殺,遣楊守素來告哀。守素,乃始為元昊謀不稱臣、納賜節者也,仁宗記嘗屈其使者,復使押伴。顓問守素其主所以死,不能對,訖去,不敢肆。改知鳳翔府。帝語輔臣,顓宜備朝廷委任,留判三司恁由司。為諒祚冊禮使,采摭西夏風物、山川、道裡、出入攻取之要,為《治戎精要》三篇上之。

進直史館,遷河東轉運使。帝嘗以禁帑金帛賜河北,亦欲與河東。顓辭曰:「受委制財用,而先有求,不敢。」顓為使者,每行部,必擇僚佐之賢者一人與俱,凡事必與議,未嘗以胥吏自隨,人安其政。入為鹽鐵副使,擢天章閣待制。

儂賊犯嶺外,以知潭州。宣撫司以宣毅卒有功,檄補軍校,顓察其色動,曰:「必有異志。」執按之,具服為賊內應。搜其家,得所記潭事甚悉,梟首以徇。詔書褒激,賜白金五百兩,進龍圖閣直學士、知渭州。坐在潭日賤市死商珠,降為待制。時四路以邊警聞,渭獨無所上,朝廷疑斥候不密,顓力言無他虞,帝使覘之,信。乃還學士,徙徐州,以太子賓客致仕。積官戶部侍郎,卒,年七十八。

李參,字清臣,鄆州須城人。以蔭知鹽山縣。歲饑,諭富室出粟,平其直予民,不能糴者,給以糟籺,所活數萬。

通判定州,都部署夏守恩貪濫不法,轉運使使參按之,得其事,守恩謫死。知荊門軍,荊門歲以夏伐竹,並稅簿輸荊南造舟,積日久多蠹惡不可用,牙校破產不償責。參請冬伐竹,度其費以給,余募商人與為市,遂除其害。

歷知興元府,淮南、京西、陝西轉運使。部多戍兵,苦食少。參審訂其闕,令民自隱度麥粟之贏,先貸以錢,俟谷熟還之官,號「青苗錢」。經數年,廩有羨糧。熙寧青苗法,蓋萌於此矣。

朝廷患邊費益廣,參建議輦錢邊郡,以平估糴,權罷入中法。比其去,省榷貨錢千萬計。召為鹽鐵副使,以右諫議大夫為河北都轉運使。與安撫使郭申錫相視決河,議不協;又與真定呂溱相惡,二人皆得罪,參移使河東,知荊南。

嘉祐七年,召為三司使,參知政事孫抃曰:「參為主計,外台將承風刻剝天下,天下之民困矣。」乃改群牧使。詔王安石、王陶置局經度國計,參言:「官各有職,臣若不任事,當從廢黜。不然,乞罷此局。」從之。

治平初,加集賢院學士、知瀛州,賜黃金百兩,帥臣有賜自參始。再遷樞密直學士、知秦州。蕃酋藥家族作亂,討平之,得良田五百頃,以募弓箭手。居鎮閱歲,未嘗以邊事聞。英宗遣使問故,對曰:「將在邊,期於無事而已,不敢妄以寇貽主憂。」以疾解邊任,判西京御史台,起知曹、濮二州。神宗久知其才,書姓名於殿柱。以知永興軍,不行,卒,年七十四。

參無學術,然剛果嚴深,喜發擿奸伏,不假貸,事至即決,雖簿書纖悉不遺,時稱能吏。

郭申錫,字延之,魏人。自言唐代公元振之後。第進士,為晉陵尉。民訴弟為人所殺,申錫察其色懼而哭不哀,曰:「吾得賊矣,非汝乎?」執而訊之,果然。久之。知博州。州兵出戍,有欲脅眾為亂者,申錫戮一人,黥二人,乃定。奏至,仁宗曰:「小官臨事如此,豈易得?」即為御史台推直官。數上疏論事,大臣不便。鞫獄慶州。京東盜執濮州通判井淵,遷知州事,未閱月,悉擒凶黨,斬以徇。

召為侍御史,遂知雜事。張貴妃追冊、起園陵,張堯佐為使相,陳執中嬖妾殺婢,余靖引胡恢有醜行,高若訥引范祥啟邊釁,申錫皆奏劾之,屢詆權幸無所避,帝謂之曰:「近世士大夫,方未達時,好指陳時事,及被進用則不然,是資言以進耳,卿勿為也。」

諜稱契丹遣泛使,命體量安撫河北,還為鹽鐵副使。相視決河,坐訟李參失實,黜知濠州。帝明榜朝堂,稱其欺誣,以儆在位。旋加直史館、知江寧府,再副鹽鐵,進天章閣待制、知鄧州河中。

種諤取綏州,申錫曰:「邊患將自此始。」及諒祚死,請捐前故,聽其子襲爵,且言曰:「二虜賴歲幣甚厚,渝平豈其所利,必有以致之。但得重將守邊,不要功生事,則善矣。」著《邊鄙守禦策》。以給事中致仕,卒,年七十七。

傅求,字命之,考城人。進士甲科,通判泗州。淮水溢,毀城。朝廷遣中使護築,絕淮取土,道遠,度用兵六十萬。求相汴堤旁有高埠,夷之得土,載以回舟,省工費殆半。

徙大名府,府守呂夷簡委以事。夷簡入相,薦其才,擢知宿州,提點江西、益州刑獄,為梓州路轉運使。夷獠寇合江,鈐轄司會兵掩擊,求馳往按所以狀,乃縣吏冒取播州田,獠故恐而叛。即黥吏置嶺南,夷人聞之,散去。益州文彥博上其狀,進秩,徙陝西。

關中行當十鐵錢,盜鑄不可計,求請變法。時州縣已散二百八十萬緡,亟下令更為當三。民出不意,蕩產失業,多自經死,然盜鑄遂止。自康定用兵,移稅輸邊,民力大困,求令輸本州,而轉錢以供邊糴,民受其惠,而兵食亦足。召為戶部副使。

隴右蕃酋蘭氈獻古渭州地,秦州范祥納之,請繕城屯兵,又括熟戶田,諸羌靳之,相率叛。夏人欲得渭地,又移文來索。後帥張忭以祥貪利生事,請棄之。詔求往視,求以為城已訖役,且已得而棄,非所以強國威。乃詔諭羌眾,反其田,報夏人以渭非其有,不應索,正其封疆而還,兵遂解。進天章閣待制,陝西都轉運使,加龍圖閣直學士、知慶州。

環之定邊砦蕃官蘇恩,以小過疑懼而遁,將佐議致討。涇原既出師境上,求謂恩非素攜二者,乘以兵,必起邊患。但遣裨將從十數卒扣其帳,開以禍福,恩感泣,還砦如初。入判太常寺,權發遣開封府,遷樞密直學士、知定州,復以龍圖閣學士權開封。

求本有吏能幹局,至是,春秋浸高,且病聵。三司大將錢吉密殺妹,為鄰所告,求不能決,反坐告者;又斷獄數差失。御史言其不勝任,出知兗州。卒,年七十一。

張景憲,字正國,河南人。以父師德任淮南轉運副使。山陽令鄭昉贓累巨萬,親戚多要人,景憲首案治,流之嶺外,貪吏望風引去。徙京西、東轉運使。王逵居鄆,專持吏短長,求請賄謝如所欲,景憲上其惡,編置宿州。熙寧初,為戶部副使。

韓絳築撫寧、囉兀兩城,帝命景憲往視。始受詔,即言城不可守,固不待到而後知也。未幾,撫寧陷。至延安,又言:「囉兀邈然孤城,鑿井無水,將何以守,臣在道,所見師勞民困之狀非一,願罷徒勞之役,廢無用之城,嚴飭邊將為守計。令邊郡召生羌,與之金帛、官爵,恐黠羌多詐,緩急或為內應,宜亟止之。」陝西轉運司議,欲限半歲令民悉納錢於官,而易以交子。景憲言:「此法可行於蜀耳,若施之陝西,民將無以為命。」其後卒不行。

加集賢殿修撰,為河東都轉運使。議者欲分河東為兩路,景憲言:「本道地肥磽相雜,州縣貧富亦異,正宜有無相通,分之不便。」議遂寢,改知瀛州,上言:「比歲多不登,民債逋欠。今方小稔,而官督使並償,道路流言,其禍乃甚於凶歲。願以寬假。」帝從之,仍下其事。

元豐初年,知河陽。時方討西南蠻,景憲入辭,因言:「小丑跳梁,殆邊吏擾之耳。且其巢穴險阻,若動兵遠征,萬一饋餉不繼,則我師坐困矣。」帝曰:「卿言是也,然朝廷有不得已者。」明年,徙同州,以太中大夫卒,年七十七。

景憲在仁宗朝為部使者,時吏治尚寬,獨多舉刺;及熙寧以來,吏治峻急,景憲反濟以寬。方新法之行,不劾一人。居官不畏強禦,非公事不及執政之門。自負所守,於人少許可,母卒,一夕鬚髮盡白,世以此稱之。

竇卞,字彥法,曹州冤句人,進士第二,通判汝州。秦悼王葬汝,宗室來汝者眾,役兵三千。郡守林濰以汝與其鄉近,因使輦薪芻、鐵石致其家。眾怨憤,謀殺濰,會日暮門閉,不果,遂挾大校叛。卞啟關招諭之,曰:「汝曹特醉酒狂呼爾,毋恐。」眾少定,乃密推首惡羈之,請於朝,詔濰致仕,悉配徙亂者。

加集賢校理、知太常院,知絳州,開封府推官。方禁銷金為衣,皇城卒捕得之,屬卞治,以中禁為言。奏曰:「真宗行此制,自掖廷始,今不正以法,無以示天下,且非祖宗立法意。」英宗曰:「然。文王『刑於寡妻,至於兄弟,以御於家邦』正謂是也。」從其請。

出知深州。熙寧初,河決滹沱,水及郡城,地大震。流民自恩、冀來,踵相接,卞發常平粟食之。吏白擅發且獲罪,卞曰:「俟請而得報,民死矣。吾寧以一身活數萬人。」尋以請,詔許之。外間訛言水大至,卞下令敢言者斬。一日,復報大水且至,吏請閉門,卞不可,既而果妄。時發六州卒築武強,陳卒惰,主者笞之,不服。卞曰:「廂兵犯將校,法不至重,然興役聚工,不可拘以常法。」命斬之以聞,有詔嘉獎。還為戶部判官、同修起居注,進天章閣待制,判昭文館、將作監。

始,卞官汝時,與殿直王永年者相接頗厚,及在京師,永年求監金曜門庫,卞為禱提舉揚繪,繪薦為之。永年置酒於家,延繪、卞至,出其妻侑飲,且時致薄餉。永年以事系獄死,御史發其私,卞坐奪職,提舉靈仙觀。卒,年四十五。

張瑰,字唐公,洎之孫也。舉進士,以婦父王飲若嫌,召試學士院,賜第,除秘閣校理、同知太常禮院。謚錢惟演曰文墨,其子撾登聞鼓上訴,仁宗使問狀,瑰條奏甚切,朝廷不能奪,乃賜謚曰思。溫成廟祠享如神御,請殺其禮。

判吏部南曹,為開封府推官、知洪州。營校督役苛急,其徒三百人將以夜殺之。求不獲,持鍤噪於門,請易校。瑰召問諭遣,明日,推治黠十人,不為易校。積閥當遷,十年不會課,文彥博為言,特遷之。徙兩浙轉運使,加直史館、知穎州、揚州,即拜淮南轉運使。

三司下諸道責羨財,淮南獨上金九錢,三司使怒,移文譙切,瑰以賦數民貧對。入修起居注、知制誥。草故相劉沆贈官制,頗言其附會取顯位。沆子瑾帥子弟婦女衰絰詣闕,哭訴瑰挾私怨,且醜詆其人。執政以褒贈乃恩典,瑰不當為貶詞,出知黃州,然瑾亦竟不敢請父謚。還判流內銓。英宗時,論第在先朝乞蚤定儲副者,進左諫議大夫、翰林侍讀學士。劉瑾又訟其判銓日調其子不應法,復出濠州。歷應天府、河南、河陽,請為太平州。

瑰平生薦士,後雖不如所舉,未嘗以令自首,故再坐削階。當官遇事輒言,觸忤勢要,至屢黜,終不悔。卒,年七十。

孫瑜,字叔禮,博平人。以父任為將作監主簿,賈昌朝薦為崇文檢討、同知禮院、開封府判官。

使契丹,適西討捷書至,館伴要入賀,啖以厚餉,瑜辭以奉使有指,不肯賀。加秘閣校理、兩浙轉運使。入辭,仁宗訪其家世,謂曰:「卿孫奭子邪?奭,大儒也,久以道輔朕。」因面賜金紫。

先是,郡縣倉庾以斗斛大小為奸,瑜奏均其制,黜吏之亡狀者,民大喜。有言其變新器非便,下遷知曹州。尋有言瑜所作量法均一誠便者,乃還其元資,徙知蔡州,毀吳元濟像,以其祠事裴度。大水緣城隙入,瑜使囊沙數千捍其沖,城得弗壞。更相、兗、濰、單四州,累官工部侍郎,卒,年七十九。

始,奭之亡,朝廷錄其子孫,時瑜之子為諸孫長,瑜曰:「吾忍因父喪而官吾子乎?」以兄之孤上之。瑜天資整敏,齊家以嚴稱。善與人交,一受知終身不易。所薦士有過,或教使自言,曰:「已知之而復擠之。吾不為也。」

論曰:「宋至神宗,承平百餘年,風行政成,士皆守官稱職,雖上之化,亦下之氣習使然也。當時仕於朝廷,出守方岳,持節一道,專對四方者,各有其人,其政跡且多可紀,自顓至瑜是已。顓能折夏人,屈元昊使者;參擊貪除害,乃心邊事;申錫除凶黨,詆權幸;求黥黠吏,禁盜鑄;卞以身活人;瑰不貢羨財;景憲因母死而發白;孫瑜不忍以父喪而得官:此其行尤昭昭者歟。

許遵,字仲途,泗州人,第進士,又中明法,擢大理寺詳斷官、知長興縣。水災,民多流徙,遵募民出米振濟,竟以無患。益興水利,溉田甚博,邑人便利,立石紀之。

為審刑院詳議官,知宿州、登州。遵累典刑獄,強敏明恕。及為登州,執政許以判大理,遵欲立奇以自鬻。會婦人阿雲獄起。初,雲許嫁未行,嫌婿陋,伺其寢田舍,懷刀斫之,十餘創,不能殺,斷其一指。吏求盜弗得,疑雲所為,執而詰之,欲加訊掠,乃吐實。遵按雲納采之日,母服未除,應以凡人論,讞於朝。有司當為謀殺已傷,遵駁言:「雲被問即承,應為按問。審刑、大理當絞刑,非是。」事下刑部,以遵為妄,詔以贖論。未幾,果判大理。恥用議法坐劾,復言:「刑部定議非直,雲合免所因之罪。今棄敕不用,但引斷例,一切按而殺之,塞其自守之路,殆非罪疑惟輕之義。」詔司馬光、王安石議。光以為不可,安石主遵,御史中丞滕甫、侍御史錢顗皆言遵所爭戾法意,自是廷論紛然。安石既執政,悉罪異己者,遂從遵議。雖累問不承者,亦得為按問。或兩人同為盜劫,吏先問左,則按問在左;先問右,則按問在右。獄之生死,在問之先後,而非盜之情,天下益厭其說。

熙寧間,出知壽州,再判大理寺,請知潤州,又請提舉崇福宮。尋致仕,累官中散大夫。卒,年八十一。

盧士宗,字公彥,濰州昌樂人。舉《五經》,歷審刑院詳議、編敕刪定官,提點江西刑獄。侍講楊安國以經術薦之,仁宗御延和殿,詔講官悉升殿聽其講《易》。明日,覆命講《泰卦》,又召經筵官及僕射賈昌朝聽之。授天章閣侍講,賜三品服,加直龍圖閣、天章閣待制、判流內銓。

李參、郭申錫有決河訟,詔士宗劾之。士宗言兩人皆為時用,有罪當驗問,不宜逮鞫。於是但黜申錫為州。進龍圖閣直學士、知審刑院、通進銀台司。

仁宗神主祔廟,禮院請以太祖、太宗為一世,而增一室以備天子事七世之禮。詔兩制與禮官考議,孫抃等欲如之。士宗以為:「在禮,太祖之廟,萬世不毀;其余昭穆,親盡即毀,示有終也。自漢以來,天子受命之初,太祖尚在三昭、三穆之次,祀四世或六世,其以上之主,屬雖尊於太祖,親盡則遷。故漢元帝之世,瘞太上廟主於國,魏明帝遷處士主於國邑,晉武、惠祔廟,遷征西、豫章府君。大抵過六世則遷其主,蓋太祖已正東向之位,則並三昭三穆為七世矣。唐高祖初祀四世,太宗增祀六世,太宗祔廟則遷弘農府君,高宗祔廟又遷宣宗,皆前世成法,惟明皇九廟祀八世,於事為不經。今大行祔廟,僖祖親盡當遷,於典禮為合,不當添展一室。」詔抃等再議,卒從八室之說,議者咎之。

出知青州,入辭,英宗曰:「學士忠純之操,朕所素知,豈當久處外。」命再對,及見,論知人安民之要,勸帝守祖宗法。御史言其罕通吏事,且衰病,改沂州。

熙寧初,以禮部侍郎致仕,卒,年七十一。士宗以儒者長刑名之學,而主於仁恕,故在刑部審刑,前後十數年。

錢象先,字資元,蘇州人。進士高第,呂夷簡薦為國子監直講,歷權大理少卿、度支判官、河北、江東轉運使,召兼天章閣侍講。詳定一路敕成,當進勳爵,仁宗以象先母老,欲慰之,獨賜紫章服。進待制、知審刑院,加龍圖閣直學士,出知蔡州。

象先長於經術,侍邇英十餘年,有所顧問,必依經以對,反覆諷諭,遂及當世之務,帝禮遇甚渥。故事,講讀官分日迭進,像先已得蔡,帝猶諭之曰:「大夫行有日矣,宜講徹一編。」於是同列罷進者浹日。徙知河南府、陳州,復兼侍講、知審刑院。

象先旁通法家說,故屢為刑官,條令多所裁定。嘗以為犯敕者重,犯令者輕,請移敕文入令者甚眾。又議告捕法,以為罪有可去,有可捕,苟皆許捕,則奸人將倚法以害善良,因削去許捕百餘事。其持心平恕類此。復知許、穎、陳三州,以吏部侍郎致仕。卒,年八十一。

韓□,字君玉,衛州汲人。登進士第,知定州安喜縣。為政強力,能使吏不賄,守韓琦稱其才。為開封司錄。嘉祐寬恤諸道,分遣使者。□曰:「京師諸夏本,顧獨不蒙惠乎?」乃具徭役利害上之,詔司馬光、陳洙詳定條式,遂革大姓漁並之弊。提點利州路、河北刑獄,以開封府判官迎契丹使。使問:「南朝不聞打圍,何也?」□曰:「我後仁及昆蟲,非時不為耳。」

熙寧初,為梓州路轉運使。朝廷命諸道議更役法,□首建並綱減役之制,綱以數計者百二十有八,衙前以人計者二百八十有三,省役人五百。又請裁定諸州衙簿,於是王安石言:「□所言皆久為公私病,監司背公養譽,莫之或恤,而獨能體上意,宜加賞。」乃下褒詔,且賜帛二百。入為鹽鐵副使,以右諫議大夫知澶州。坐失舉,降太常少卿。河決,晝夜捍御。神宗念其勞,復故官太中大夫,判將作監,轉正議大夫致仕。卒,年七十七。

□吏事絕人,閱按牘,終身不忘,澶州民懷思之。他日,郡守或欲有所為,民必曰:「此已經韓太中矣。」以故輒止。

杜純,字孝錫,濮州鄄城人。少有成人之操,伯父沒官南海上,其孤弱,樞不能還。純白父請往,如期而喪至。

以蔭為泉州司法參軍。泉有蕃舶之饒,雜貨山積。時官於州者私與為市,價十不償一,惟知州關詠與純無私買,人亦莫知。後事敗,獄治多相牽繫,獨兩人無與。詠猶以不察免,且檄參對。純憤懣,陳書使者為訟冤,詠得不坐。

熙寧初,以河西令上書言政,王安石異之,引置條例司,數與論事,薦於朝,充審刑詳議官。或議復肉刑,先以刖代死刑之輕者,純言:「今盜抵死,歲不減五十,以死懼民,民常不畏,而況於刖乎?人知不死,犯者益眾,是為名輕而實重也。」事遂寢。

秦帥郭逵與其屬王韶成訟,純受詔推鞫,得韶罪。安石主韶,變其獄,免純官。韓絳為相,以檢詳三司會計。安石再來,乃請監池州酒。久之,為大理正。上言:「朝廷非不惡告訐,而有覘事者以擿抉隱微,蓋京師聚萬姓,易以宿奸,於計當然,非擾人也。比來或徒隸觖望,或民相怨仇,或意冒告賞,但泛雲某有罪,某知狀,官不識所逮之囚,囚不省見逮之故。若許有司先計其實,而坐為欺者以誣告,當無不竟矣。」

隰州商尹奇貿溫泉礬有羨數,雲官潤之,寺欲械訊河東。純曰:「奇情止爾,若傅致其罪,恐自是民無復敢貨礬,則數百萬之儲,皆為土石。請姑沒其羨而釋其人。」曹州民王坦避水患,以車載貨入京,征商者以為匿稅,寺議黥坦,純復爭之,卿楊汲奏為立異,又廢於家。

元祐元年,范純仁、韓維、王存、孫永交薦之,除河北轉運判官。初更役書,司馬光稱其論議詳盡,予之書曰:「足下在彼,朝廷無河北憂。」純因建言:「河防舊隸轉運,今乃領屬都水外丞,計其決溢之變,前日不加多,今日不加少。然出財之司。則常憂費而緩不急;用財之官,則寧過計而無不及,不如使之歸一。」後如其言。

召為刑部員外郎、大理少卿,擢侍御史。言者詆其不由科第,改右司郎中,尋知相州,徙徐州,陝西轉運使。還,拜鴻臚、光祿卿,權兵部侍郎,謝病,以集賢院學士提舉崇福宮,改修撰。卒,年六十四,弟紘。

紘字君章,起進士,為永年令。歲荒,民將他往,召諭父老曰:「令不能使汝必無行,若留,能使汝無饑。」皆喜聽命。乃官給印券,使稱貸於大家,約歲豐為督償,於是鹹得食,無徙者。明年稔,償不愆素。神宗聞其材,用為大理詳斷官、檢詳樞密刑房,修《武經要略》。以職事對,帝翌日語宰相,嘉其論奏明白,未果用。

紘每議獄,必傅經誼。民間有女幼許嫁,未行而養於婿氏,婿氏殺以誣人,吏當如昏法。紘曰:「禮,婦三月而廟見,未廟見而死,則歸葬於家,示未成婦也。律,定昏而夫犯,論同凡人。養婦雖非禮律,然未成婦則一也。」議乃定。又論:「天下囚應死,吏懦不行法,輒以疑讞。夫殺人而以疑讞,是縱民為殺之道也。請治妄讞者。」不從。

擢刑部郎中。元祐初,為夏國母祭奠使。時夏人方修貢,入其國,禮猶倨,迓者至衣毛裘,設下人坐,蒙以黲,且不跪受詔。紘責之曰:「天王吊禮甚厚,今不可以加禮。」夏人畏懼加敬。他日,夏使至,請歸復侵疆。紘逆之至館,使欲入見有所陳,紘止之,答語頗不遜。紘曰:「國主設有請,必具表中,此大事也,朝廷肯以使人口語為可否乎?」隨語連拄之,乃不敢言。

遷右司郎中、大理卿,以直秘閣知齊、鄧二州,復為大理卿,權刑部侍郎,加集賢殿修撰,為江淮發運使、知鄆州。獄系囚三百人,紘至之旬日,處決立盡。又以刑部召,未至,還之鄆。

嘗有揭幟城隅,著妖言其上,期為變,州民皆震。俄而草場白晝火,蓋所揭一事也,民又益恐。或請大索城中,紘笑曰:「奸計正在是,冀因吾膠擾而發,奈何墮其術中?彼無能為也。」居無何,獲盜,乃奸民為妖如所揣,遂按誅之。徙知應天府,卒,年六十二。

紘事兄純禮甚備。在鄆州聞訃,泣曰:「兄教我成立,今亡不得臨,死不瞑矣。」適詣闕,迎其柩於都門,哀動行路。悉以奉錢給寡嫂,推其子恩,官其子若孫一人。宦京師時,裡人馬隨調選,病臥逆旅,紘載與歸,醫視之。隨竟死,為治喪第中。或以為嫌,不自恤,其風義蓋天性雲。

杜常,字正甫,衛州人,昭憲皇后族孫也。折節學問,無戚裡氣習。嘗跨驢讀書,驢嗜草失道,不之覺,觸桑木而墮,額為之傷。中進士第,調河陽司法參軍事,富弼禮重之。積遷河東轉運判官,提點河北刑獄,歷兵部左司郎中、太常少卿、太僕太府卿、戶工刑吏部侍郎,出知梓州、青、鄆、徐州、成德軍。

崇寧中,至工部尚書,以龍圖閣學士知河陽軍。苦旱,及境而雨,大河決,直州西上埽,勢危甚。常親護役,徙處埽上,埽潰水溢,及常坐而止。於是役人盡力,河流遂退,郡賴以安。卒,年七十九。

謝麟,字應之,建州甌寧人。登第,調會昌令。民被酒夜與仇鬥,既歸而所親殺之,因誣仇。麟知死者無子,所親利其財,一訊得實。再調石首令,縣苦江水為患,堤不可御,麟疊石障之,自是人得安堵,號「謝公堤」。

通判辰州。章惇使湖湘,拓沅州,薦麟為守,由太常博士改西上閣門副使。猺賊犯辰溪,麟且捕且招,一方以寧。詔使經制宜州獠,降其種落四千八百人,納思廣洞民千四百室,得鎧甲二萬,褒賜甚渥。加果州刺吏,知荊南、涇、邠二州。

元祐初,復以朝議大夫、直秘閣知潭州,加直龍圖閣,歷徙江寧、鳳翔府、渭桂二州。融江有夷警,將吏議致討,麟以計平之。戍兵從北來,不能水土,麟部土人使極南,而北兵止屯近郡,賴以全者甚眾。卒於官。

王宗望,字磻叟,光州固始人。以蔭累擢夔州路轉運副使。哲宗即位,行赦賞軍,萬州彌旬不給。庖卒朱明因眾怒,白晝入府宅,傷守臣,左右驚散,他兵籍籍謀兆亂。宗望聞變,自夔疾驅至,先命給賞,然後斬明以徇,且竄視守傷而不救者。乃自劾,朝廷嘉之。歷倉部郎中、司農少卿、江淮發運使。

楚州沿淮至漣州,風濤險,舟多溺。議者謂開支氏渠引水入運河,歲久不決,宗望始成之,為公私利。代吳安持為都水使者。自大河有東、北流之異,紛爭十年,水官無所適從。宗望謂回河有創立金堤七十里,索緡錢百萬,詔從之。右正言張商英論其誕謾,而宗望奏已有成績,遂增秩三等,加直龍圖閣、河北都轉運使,擢工部侍郎,以集賢殿修撰知鄆州。卒,年七十七。元符中,治其導河東流事,以為附會元祐,追所得恩典雲。

王吉甫,字邦憲,同州人。舉明經,練習法律,試斷刑入等,為大理評事,累遷丞、正、刑部員外郎、大理少卿。

舒但以官燭引至第,執政欲坐以自盜。吉甫謂不可,執政怒,移獄他所,吉甫亦就辨。但乃用飲食論罪,不以燭也。南郊起幔城,役卒急於畢事,董役者責之曰:「此殆類白露屋耳。」卒訴之。吏當非所宜言論死。吉甫謂非咒詛不應死,遂求對。神宗怒曰:「得非為白露屋事來邪?」吉甫從容敷陳,不少懾,帝為霽怒,其人得釋。蘇軾南遷,所過,郡守有延館之者,走馬使上聞,詔鞫之。吉甫議當笞,宰相章惇不悅。吉甫曰:「法如是,難以增加成罪。」卒從笞。太倉火,議誅守者十餘人,亦爭之,皆得不死。其持論寬平,大抵類此。

請知齊州、梓州。梓在東川為壯藩,戶口最盛。轉運使欲增折配以取羨余。吉甫謂其僚曰:「民力竭矣,一增之後,不可復減,吾寧貽使者怒,忍為國斂怨、為民基禍哉。」竟卻之。歷提點梓州路京畿刑獄、開封少尹、知同、刑、漢三州,以中大夫卒,年七十。

吉甫老於為吏,廉介不回,但一於用法,士恨其少緣飾雲。

論曰:宋取士兼習律令,故儒者以經術潤飾吏事,舉能其官。遵惠政及民,而緩登州婦獄,君子謂之失刑。士宗、象先皆執經勸講,其為刑官,論法平恕,宜哉,□吏事絕人,民懷其德。純以微官能著清節,紘議獄必傅經誼,風義藹然。常坐護危埽,麟定猺、獠,宗望弭萬州之變,皆靖至難之事於談笑間。吉甫一於用法,而廉介不回,有足稱雲。




宋史卷三百三十一
【列傳第九十】


孫長卿 周沆 李中師 羅拯 馬仲甫 王居卿 孫構 張詵 蘇寀 馬從先 沈遘 弟遼 從弟括 李大臨 呂夏卿 祖無擇 程師孟 張問 陳舜俞 樂京劉蒙附 苗時中 韓贄 楚建中 張頡 盧革 子秉

孫長卿,字次公,揚州人。以外祖朱巽任為秘書省校書郎。天禧中,巽守雍,命隨所取浮圖像入見。仁宗方權聽天下事,嘉其年少敏占對,欲留侍東宮,辭以母疾。詔遷官知楚州糧料院。郡倉積米五十萬,陳腐不可食,主吏皆懼法,毋敢輕去,長卿為酌新舊均渫之,吏罪得免。

通判河南府。秋,大雨,軍營壞,或言某眾將叛,洛中嘩然。長卿馳諭之曰:「天雨敗屋廬,未能葺,汝輩豈有欲叛意,得無有乘此動吾軍者邪?」推首惡一人誅之,留宿其所,眾遂定。詔汰三陵奉先卒,汰者群噪府下,長卿矯制使還,而具言不可汰之故,朝廷為止。知和州,民訴人殺弟,長卿察所言無理,問其資,曰:「上等也。」「家幾人?」曰:「惟此弟爾。」曰:「然則汝殺弟也。」鞫之,服,郡人神明之。

提點益州路刑獄,歷開封鹽鐵判官、江東淮南河北轉運使、江浙荊淮發運使。歲漕米至八百萬,或疑其多,長卿曰:「吾非欲事羨贏,以備饑歲爾。」議者謂楚水多風波,請開盱眙河,自淮趣高郵,長卿言:「地阻山迴繞,役大難就。」事下都水。調工數百萬,卒以不可成,罷之。時又將弛茶禁而收其征,召長卿議,長卿曰:「本祖宗榷茶,蓋將備二邊之糴,且不出都內錢,公私以為便。今之所行,不足助邊糴什一,國用耗矣。」乃條所不便十五事,不從。

改陝西都轉運使。逾年,知慶州。州據險高,患無水,蓋嘗疏引澗谷汲城中,未幾復絕。長卿鑿百井,皆及泉。泥陽有羅川、馬嶺,上構危棧,下臨不測之淵,過者惴恐。長卿訪得唐故道,闢為通塗。加集賢院學士、河東都轉運使,拜龍圖閣直學士、知定州。

熙寧元年,河北地大震,城郭倉庾皆隤,長卿盡力繕補。神宗知其能,轉兵部侍郎,留再任。明年,卒,年六十六。

長卿無文學,而長於政事,為能臣。性潔廉,不以一毫取諸人。定州當得園利八十萬,悉歸之公。既沒,詔中使護其喪歸葬。

周沆,字子真,青州益都人。第進士,知渤海縣。歲滿,縣人請留,既報可,而以親老求監州稅。通判鳳翔,初置轉運判官。沆使江西,求葬親,改知沂州。歷開封府推官。

湖南蠻唐、盤二族寇暴,殺居民,官軍數不利,以沆為轉運使。沆言:「蠻驟勝方驕,未易鬥力,宜須秋冬進兵。且其地險氣毒,人驍悍,善用金延盾,北軍不能確。請選邕、宜、融三州卒三千人習知山川技藝者,逕搗其巢,布余兵絡山足,出則獵取之。俟其勢窮力屈,乃可順撫。」朝廷用其策,二族皆降。加直史館、知潭州。他道兵來戍者,率兩期乃代,多死瘴癘,沆清以期為斷,戍人便之。

徙河東轉運使。民盜鑄鐵錢,法不能禁,沆高估錢價,鑄者以無利,自息。入為度支副使。

儂智高亂定,仁宗命安撫廣西,諭之曰:「嶺外地惡,非賊所至處,毋庸行。」對曰:「君命,仁也;然遠民罹塗炭,當布宣天子德澤。」遂往,遍行郡邑。民避寇棄業,吏用常法,滿半歲則聽人革佃。沆曰:「是豈與凶年詭征役者同科?」奏申其期。擢天章閣待制、陝西都轉運使,改河北。

李仲昌建六塔河之議,以為費省而功倍。詔沆行視,沆言:「近計塞商胡,本度五百八十萬工,用薪芻千六百萬;今才用功一萬,薪芻三百萬。均一河也,而功力不相侔如是,蓋仲昌先為小計,以來興役爾。況所規新渠,視河廣不能五之一,安能容受?此役若成,河必泛溢,齊、博、濱、棣之民其魚矣。」既而從初議,河塞復決,如沆言。

又徙河東轉運使,遷龍圖閣直學士、知慶州。,召知通進銀台司、判太常寺。英宗既即位,契丹賀乾元節使至,沆館客,欲取書柩前,使者以非典故,不可。沆折之曰:「昔貴國有喪,吾使至柳河即反,今聽於幾筵達命。恩禮厚矣,尚何雲?」使者立授書。朝廷未知契丹主年,沆乘間雜他語以問,得其實,使者悔之曰:「今復應兄事南朝矣。」

進樞密直學士、知成德軍。俗方棄親事佛。沆閱按,斥數千人還其家。以戶部侍郎致仕,卒,年六十九。

李中師,字君錫,開封人。舉進士,陳執中薦為集賢校理、提點開封府界。境多盜,中師立賞格,督吏分捕,盡得之。進秩,辭不受,乃擢度支判官,為淮南轉運使。兩浙饑,移淮粟振贍,僚屬議勿與,中師曰:「朝廷視民,淮、浙等爾。」卒與之。徙河東,入為度支副使,拜天章閣待制、陝西都轉運使,知澶州、河南府。召權三司使、龍圖閣直學士,復為河南。前此多大臣居守,委事掾幕,吏習弛緩,中師一以嚴整齊之。號為治辦。然用法刻深,煩碎無大體,唯厚結中人。

初,神宗嘗對宰相稱其治狀,富弼曰:「陛下何從知之?」帝默然。中師銜弼沮已,及再至,弼已老,乃籍其戶,令出免役錢與富民等。又希司農指,多取余,視他處為重,洛人怨之。朝廷以中師率先推行,召為群牧使。乞廢河南、北監牧,省國費,而養馬於民,不報。後竟行其說,民不堪命。權發遣開封府,卒,年六十一。有女嫁陳執中子世儒,坐夫事誅死。

羅拯,字道濟,祥符人。第進士,歷官知榮州。州介兩江間,每江漲,輒犯城郭,拯作東西二堤除其患。選知秀州,為江西轉運判官、提點福建刑獄。泉州興化軍水壞廬舍,拯請勿征海運竹木,經一年,民居皆復其舊。

遷轉運使。邵武之光澤不榷酒,以課賦民,號「黃麴錢」,拯均之他三邑,人以為便。改江、淮發運副使。江、淮故無積倉,漕船系岸下,俟糴入乃得行,蓋官吏以淮南不受陳粟為逃譴計。拯始請凡米至而不可上供者,以廩軍;又貯浙西米於潤倉以時運,自是漕增而費省。轉為使。

拯使閩時,泉商黃謹往高麗,館之禮賓省,其王雲自天聖後職貢絕,欲命使與謹俱來。至是,拯以聞,神宗許之,遂遣金悌和主貢。高麗復通中國自茲始。加天章閣待制。居職七年,徙知永興軍、青、穎、秦三州,卒,年六十五。

拯性和柔,不與人校曲直。為發運使時,與副皮公弼不協。公弼徙他道,御吏劾其貸官錢,拯力為辨理。錢公輔為諫官,嘗論拯短,而公輔姻黨多在拯部內,往往薦進之。或譏以德報怨,拯曰:「同僚不協,所見異也;諫官所言,職也。又何怨乎?」時論服其長者。

馬仲甫,字子山,廬江人,太子少保亮之子也。舉進士,知登封縣。轅轅道險厄,遂傭民鑿平為坦塗,人便其行,為刻石頌美。通判趙州,知台州,為度支判官。

內侍楊永德言漕舟淮、汴間,惟水遞舖為便。詔仲甫偕往訂可否,還言其害十余條,議遂格。出為夔路轉運使。歲饑,盜粟者當論死,仲甫請罪減一等,詔須奏裁。復言:「饑羸拘囚,比得報,死矣,請決而後奏。」

徙使淮南。真、揚諸州地狹,出米少,官糴之多,價常踴登,濱江米狼戾,而農無所售。仲甫請移糴以紓其患,兩益於民,從之。遂繇戶部判官為發運使。自淮陰徑泗上浮長淮,風波覆舟,歲罹其患。仲甫建議鑿洪澤渠六十里,漕者便之。

拜天章閣待制、知瀛州秦州。古渭介青唐之南,夏人在其北,中通一徑,小警則路絕。仲甫得篳栗城故址,自雞川砦築堡,北抵南谷,環數百里為內地,詔賜名甘谷堡。故時羌人入城貿易,皆僦邸,仲甫設館處之,陽示禮厚,實閒之也。

熙寧初,守亳、許、揚三州,糾察在京刑獄,知通進、銀台司,復為揚州,提舉崇禧觀,卒。

王居卿,字壽明,登州蓬萊人,以進士至知齊州,提舉夔路京東刑獄、鹽鐵判官。建言商賈轉百貨市塞上者,聽以家貲抵於官,為給長券,至賣所,並輸徵稅直,公私便之。

出知揚州,改京東轉運使。青州河貫城中,苦泛溢為病,居卿即城立飛梁,上設樓櫓,下建門,以時閉啟,人誦其智。徙河北路。河決曹村,居卿立軟橫二埽以遏怒流,而不與水爭。朝廷賞其功,建以為都水法。召拜戶部副使、提舉市易,擢天章閣待制、河北都轉運使。知秦州、太原府,卒,年六十二。居卿俗吏,特以言利至從官。

孫構字紹先,博平人。中進士第,為廣濟軍判官,歲入圭田粟六百石,構止受百石,余以畀學官。久之,知黎州,夷年墨數擾邊,用間殺之。蜀帥呂公弼上其事,擢知真州。凶歲得盜,令名指黨伍,悉置諸法,境內為清。

遷度支判官。夔州部夷梁承秀、李光吉、王兗導生獠入寇,轉運判官張詵請誅之。選構為使,倍道之官,至則遣渝州豪杜安行募千人往襲,自督官軍及黔中兵擊其後,斬承秀,入討二族,火其居。餘眾保黑崖嶺,黔兵從間道夜噪而進,光吉墜崖死,兗自縛降。以其地建南平軍。錄功加直昭文館。

徙湖北轉運使。章惇興南、北江蠻事,構諭降懿、洽二州,納歸附州十四。初,渡辰溪,舟毀而溺,得援者僅免,神宗憫之。賜帛三百。北江酋彭師晏常持向背,構知向水酋彭儒武與有隙,檄使攻之。師晏降,得其下溪州地,五溪皆平。進集賢殿修撰,賜三品服。交□止入寇,拜右諫議大夫、知桂州,聲言將掎角搗其巢穴,寇聞引去。以疾提舉崇福宮,換太中大夫,卒,年六十四。

構喜功名,勇於建立,西南邊事自此始雲。

張詵,字樞言,建州浦城人。第進士,通判越州。民患苦衙前役,詵科別人戶,籍其當役者,以差人錢為僱人充,皆以為便。知襄邑縣,擢夔路轉運判官。錄闢土之功,加直集賢院,改陝西轉運副使。召對,帝曰:「朕未識卿,每閱章奏,獨卿與蔡挺有所論請,使人瞭然。尋當以帥事相屬。」及入辭,賜服金紫。

明年,直龍圖閣、知秦州。前此將吏貪功,多從羌地獵射,因起邊患。詵至,申令毋得犯,得一人,斬諸境上,群羌感悅,遷天章閣待制、知熙州。董氈遣鬼章逼岷州,詵往討,董氈迎戰,破之於錯鑿城,斬首萬級。

元豐初,加龍圖閣直學士、知成都府,徙杭州。將行,覆命權經略熙河事,趣使倍道行。時倉卒治戎,有司計產調夫,戶至累首,民多流亡。詵中塗訴其狀,乞敕劍外招攜之,不報。會靈武師罷,乃赴杭,道過京師,帝訪以西事,對曰:「彼勢雖弱,而我師未銳,邊備未飭,願以歲月圖功。」累官正議大夫,卒,年七十二。

詵性孝友,廉於財,平生不殖田業。既建拓瀘夷地被進用後,雖有善言可紀,終不逭清議雲。

蘇寀字,公佐,磁州滏陽人。擢第,調兗州觀察推官,受知於守杜衍。為大理詳斷官。民有母改嫁而死,既葬,輒盜其柩歸祔,法當死。寀曰:「子取母祔父,豈與發塚取財等?」請而生之。

遷審刑院詳議、御史台推真官,知單州,提點梓州益州路刑獄、利路轉運使。文州歲市羌馬,羌轉買蜀貨,猾駔上下物價,肆為奸漁。寀議置折博務,平貨直以易馬,宿弊頓絕。

入判大理寺,為湖北、淮南、成都路轉運使,擢侍御史知雜事,判刑部。使契丹,還及半道,聞英宗晏駕,契丹置宴仍用樂,寀謂送者曰:「兩朝兄第國家,君臣之義,吾與君等一也。此而可忍,孰不可忍。」遂為之徹樂。

進度支副使,以集賢殿修撰知鳳翔。還,糾察在京刑獄,又出知潭州、廣州,累轉給事中,知河南府,無留訟。入知審刑院,卒。寀長於刑名,故屢為法官,數以讞議受詔獎焉。

馬從先,字子野,祥符人。少盡力於學。父當任子,推以與其弟。由進士累官太常少卿、知宿州。宿在淮、汴間,素難治,從先以囊博者、重坐者厚賞以求盜。禁屠牛、鑄錢,嚴甚。大水,發廩振流亡,全活數十萬。代還,知壽州,以老辭,英宗諭遣之曰:「聞卿治行籍甚,壽尤重於宿,姑為朕往。」既至,治如曩時。由太子賓客轉工部侍郎致仕。從先性整嚴,雖盛夏不袒跣。晚學佛,預言其終時,年七十六而卒。

論曰:長卿性務廉潔,以能臣稱,中師用法刻深,以治辨稱,雖均為材吏,而優劣自見。拯及仲甫俱能為國興利除害。構始開西南邊,詵遂拓瀘夷被進用,雖有他善。而不能逭清議。至於沆決河議,綏遠民,折鄰使,歷有可稱述者,其最優歟。

沈遘,字文通,錢塘人,以蔭為郊社齋郎。舉進士,廷唱第一,大臣謂已官者不得先多士,乃以遘為第二。通判江寧府,歸,奏《本治論》。仁宗曰:「近獻文者率以詩賦,豈若此十篇之書為可用也。」除集賢校理。頃之,修起居注,遂知制誥。以父扶坐事免,求知越州,徙杭州。

為人疏雋博達,明於吏治,令行禁止。民或貧不能葬,給以公錢,嫁孤女數百人,倡優養良家子者,奪歸其父母。善遇僚寀,皆甘樂傾盡為之耳目,刺閭巷長短,纖悉必知,事來立斷。禁捕西湖魚鱉,故人居湖上,蟹夜入其籬間,適有客會宿,相與食之,旦詣府,遘迎語曰:「昨夜食蟹美乎?」客笑而謝之。小民有犯法,情稍不善者,不問法輕重,輒刺為兵,奸猾屏息。提點刑獄鞫真卿將按其狀,遘為稍弛,而刺者復為民。

嘉祐遺詔至,為次於外,不飲酒食肉者二十七日。召知開封府,遷龍圖閣直學士,治如在杭州。蚤作視事,逮午而畢,出與親舊還往,從容燕笑,沛然有餘暇,士大夫交稱其能。拜翰林學士、判流內銓。丁母憂,英宗閔其去,賚黃金百兩,仍命扶喪歸蘇州。既葬,廬墓下,服未竟而卒,年四十,世咨惜之。弟遼,從弟括。

遼字睿達,幼挺拔不群,長而好學尚友,傲睨一世。讀左氏、班固書,小摹仿之。輒近似,乃鋤植縱捨,自成一家。趣操高爽,縹縹然有物外意,絕不喜進取。用兄任監壽州酒稅。吳充使三司,薦監內藏庫。熙寧初,分審官建西院,以為主簿,時方重此官,出則奉使持節。遼故受知於王安石,安石嘗與詩,有「風流謝安石,瀟灑陶淵明」之稱。至是當國,更張法令,遼與之議論,浸浸咈意,日益見疏,於是坐與其長不相能,罷去。

久之,以太常寺奉禮郎監杭州軍資庫,轉運使使攝華亭縣。他使者適有夙憾,思中以文法,因縣民忿爭相牽告,辭語連及,遂文致其罪。下獄引服,奪官流永州,遭父憂不得釋。更赦,始徙池州。留連江湖間累年,益偃蹇傲世。既至池,得九華、秋浦間,玩其林泉,喜曰:「使我自擇,不過爾耳。」既築室於齊山之上,名曰雲巢,好事者多往游。

遼追悔平生不自貴重,悉謝棄少習,杜門隱幾,雖筆硯亦埃塵竟日。間作為文章,雄奇峭麗,尤長於歌詩,曾鞏、蘇軾、黃庭堅皆與唱酬相往來,然竟不復起,元豐末,卒,年五十四。

括字存中,以父任為沭陽主簿。縣依沐水,乃職方氏所書「浸曰沂、沭」者,故跡漫為污澤,括新其二坊,疏水為百渠九堰,以播節原委,得上田七千頃。

擢進士第,編校昭文書籍,為館閣校勘,刪定三司條例。故事,三歲郊丘之制,有司按籍而行,藏其副,吏沿以干利。壇下張幔,距城數里為園囿,植采木、刻鳥獸綿絡其間。將事之夕,法駕臨觀,御端門、陳仗衛以閱嚴警,游幸登賞,類非齋祠所宜。乘輿一器,而百工侍役者六七十輩。括考禮沿革,為書曰《南郊式》。即詔令點檢事務,執新式從事,所省萬計,神宗稱善。

遷太子中允、檢正中書刑房、提舉司天監,日官皆市井庸販,法象圖器,大抵漫不知。括始置渾儀、景表、五壺浮漏,招衛樸造新歷,募天下上太史占書,雜用士人,分方技科為五,後皆施用。加史館檢討。

淮南饑,遣括察訪,發常平錢粟,疏溝瀆,治廢田,以救水患。遷集賢校理,察訪兩浙農田水利,遷太常丞、同修起居注。時大籍民車,人未諭縣官意,相手延為憂;又市易司患蜀鹽之不禁,欲盡實私井而輦解池鹽給之。言者論二事如織,皆不省,括侍帝側,帝顧曰:「卿知籍車乎?」曰:「知之。」帝曰:「何如?」對曰:「敢問欲何用?」帝曰:「北邊以馬取勝,非車不足以當之。」括曰:「車戰之利,見於歷世。然古人所謂兵車者,輕車也,五御折旋,利於捷速。今之民間輜車重大,日不能三十里,故世謂之太平車,但可施於無事之日爾。」帝喜曰:「人言無及此者,朕當思之。」遂問蜀鹽事,對曰:「一切實私井而運解鹽,使一出於官售,誠善。然患萬、戎、瀘間夷界小井尤多,不可猝絕也,勢須列候加警,臣恐得不足償費。」帝頷之。明日,二事俱寢。擢知制誥,兼通進、銀台司,自中允至是才三月。

為河北西路察訪使。先是,銀冶,轉運司置官收其利,括言:「近寶則國貧,其勢必然;人眾則囊橐奸偽何以檢頤?朝廷歲遺契丹銀數千萬,以其非北方所有,故重而利之。昔日銀城縣、銀坊城皆沒於彼,使其知鑿山之利,則中國之幣益輕,何賴歲餉,鄰釁將自茲始矣。」

時賦近畿戶出馬備邊,民以為病,括言:「北地多馬而人習騎戰,猶中國之工強弩也。今捨我之長技,強所不能,何以取勝。」又邊人習兵,唯以挽強定最,而未必能貫革,謂宜以射遠入堅為法。如是者三十一事,詔皆可之。

遼蕭禧來理河東黃嵬地,留館不肯辭,曰:「必得請而後反。」帝遣括往聘。括詣樞密院閱故牘,得頃歲所議疆地書,指古長城為境,今所爭蓋三十里遠,表論之。帝以休日開天章閣召對,喜曰:「大臣殊不究本末,幾誤國事。」命以畫圖示禧,禧議始屈。賜括白金千兩使行。至契丹庭,契丹相楊益戒來就議,括得地訟之籍數十,預使吏士誦之,益戒有所問,則顧吏舉以答。他日復問,亦如之。益戒無以應,謾曰:「數里之地不忍,而輕絕好乎?」括曰:「師直為壯,曲為老。今北朝棄先君之大信,以威用其民,非我朝之不利也。」凡六會,契丹知不可奪,遂捨黃嵬而以天池請。括乃還,在道圖其山川險易迂直,風俗之純龐,人情之向背,為《使契丹圖抄》上之。拜翰林學士、權三司使。

嘗白事丞相府,吳充問曰:「自免役令下,民之詆訾者今未衰也,是果於民何如?」括曰:「以為不便者,特士大夫與邑居之人習於復除者爾,無足恤也。獨微戶本無力役,而亦使出錢,則為可念。若悉弛之,使一無所預,則善矣。」充然其說,表行之。

蔡確論括首鼠乖刺,陰害司農法,以集賢院學士知宣州,明年,復龍圖閣待制、知審官院,又出知青州,未行,改延州。至鎮,悉以別賜錢為酒,命廛市良家子馳射角勝,有軼群之能者,自起酌酒以勞之,邊人歡激,執弓傅矢,唯恐不得進。越歲,得徹札超乘者千餘,皆補中軍義從,威聲雄他府。以副總管種諤西討援銀、宥功,加龍圖閣學士。朝廷出宿衛之師來戍,賞賚至再而不及鎮兵。括以為衛兵雖重,而無歲不戰者,鎮兵也。今不均若是,且召亂。乃藏敕書,而矯制賜緡錢數萬,以驛聞。詔報之曰:「此右府頒行之失,非卿察事機,必擾軍政。」自是,事不暇請者,皆得專之。蕃漢將士自皇城使以降,許承製補授。

諤師次五原,值大雪,糧餉不繼,殿直劉歸仁率眾南奔,士卒二萬人皆潰入塞,居民怖駭。括出東郊餞河東歸師,得奔者數千,問曰:「副都總管遣汝歸取糧,主者為何人?」曰:「在後。」即諭令各歸屯。及暮,至者八百,未旬日,潰卒盡還。括出按兵,歸仁至,括曰:「汝歸取糧,何以不持軍符?」歸仁不能對,斬以狗。經數日,帝使內侍劉惟簡來詰叛者,具以對。

大將景思誼、曲珍拔夏人磨崖葭蘆浮圖城,括議築石堡以臨西夏,而給事中徐禧來,禧欲先城永樂。詔禧護諸將往築,令括移府並塞,以濟軍用。已而禧敗沒,括以夏人襲綏德,先往救之。不能援永樂,坐謫均州團練副使。元祐初,徙秀州,繼以光祿少卿分司,居潤八年卒,年六十五。

括博學善文,於天文、方志、律歷、音樂、醫藥、卜算,無所不通,皆有所論著。又紀平日與賓客言者為《筆談》,多載朝廷故實、耆舊出處,傳於世。

李大臨,字才元,成都華陽人。登進士第,為絳州推官。杜衍安撫河東,薦為國子監直講、睦親宅講書。文彥博薦為秘閣校理。考試舉人,誤收失聲韻者,責監滁州稅。未幾,還故職。

仁宗嘗遣使賜館閣官御書,至大臨家,大臨貧無皂隸,方自秣馬,使者還奏,帝曰:「真廉士也。」以親老,請知廣安軍,徙邛州。還,為群牧判官、開封府推官。

神宗雅知其名,擢修起居注,進知制誥、糾察在京刑獄。言青苗法有害無益,王安石怒。會李定除御史,宋敏求、蘇頌相繼封還詞命,次至大臨,大臨亦還之。帝批:「去歲詔書,台官不拘官職奏舉,後未審更制也。」頌、大臨合言:「故事,台官必以員外郎、博士,近制但不限此,非謂選人亦許之也。定以初等職官超朝籍,躐憲台,國朝未有。幸門一開,名器有限,安得人人滿其意哉。」復詔諭數四,頌、大臨故爭不已,乃以累格詔命,皆歸班,大臨以工部郎中出知汝州。

辰溪貢丹砂,道葉縣,其二篋化為雙雉,斗山谷間。耕者獲之,人疑為盜,械送於府。大臨識其異,訊得實,釋耕者。徙知梓州,加集賢殿修撰,復天章閣待制。甫七十,致仕七年而卒。

大臨清整有守,論議識大體,因爭李定後名益重,世並宋敏求、蘇頌稱為「熙寧三舍人」雲。

呂夏卿,字縉叔,泉州晉江人。舉進士,為江寧尉。編修《唐書》成,直秘閣、同知禮院。仁宗選任大臣,求治道,夏卿陳時務五事,且言:「天下之勢,不能常安,當於未然之前救其弊;事至而圖之,恐無及已。」朝廷頗采其策。

英宗世,歷史館檢討、同修起居注、知制誥。帝嘗訪以政,對曰:「兩朝不惜金帛以和二邊,脫民鋒鏑之禍,古未有也。願勿失前好。」出知穎州,得奇疾,身體日縮,卒時才如小兒,年五十三。

夏卿學長於史,貫穿唐事,博采傳記雜說數百家,折衷整比。又通譜學,創為世系諸表,於《新唐書》最有功雲。

祖無擇,字擇之,上蔡人。進士高第。歷知南康軍、海州,提點淮南廣東刑獄、廣南轉運使,入直集賢院。時封孔子後為文宣公,無擇言:「前代所封曰宗聖,曰奉聖,曰崇聖,曰恭聖,曰褒聖;唐開元中,尊孔子為文宣王,遂以祖謚而加後嗣,非禮也。」於是下近臣議,改為衍聖公。

出知袁州。自慶歷詔天下立學,十年間其敝徒文具,無命教之實。無擇首建學官,置生徒,郡國弦誦之風。由此始盛。同修起居注、知制誥,加龍圖閣直學士、權知開封府,進學士,知鄭、杭二州。

神宗立,知通進、銀台司。初,詞臣作誥命,許受潤筆物。王安石與無擇同知制誥,安石辭一家所饋不獲,義不欲取,置諸院樑上。安石憂去,無擇用為公費,安石聞而惡之。熙寧初,安石得政,乃諷監司求無擇罪。知明州苗振以貪聞,御史王子韶使兩浙,廉其狀,事連無擇。子韶,小人也,請遣內侍自京師逮赴秀州獄。蘇頌言無擇列侍從,不當與故吏對曲直,御史張戩亦救之,皆不聽。及獄成,無貪狀,但得其貸官錢、接部民坐及乘船過制而已。遂謫忠正軍節度副使。安石猶為帝言:「陛下遣一御史出,即得無擇罪,及知朝廷於事但不為,未有為之而無效者。」尋復光祿卿、秘書監、集賢院學士,主管西京御史台,移知信陽軍,卒。

無擇為人好義,篤於師友,少從孫明復學經術,又從穆修為文章。兩人死,力求其遺文匯次之,傳於世。以言語政事為時名卿,用小累鍛煉放棄,訖不復振,士論惜之。

論曰:沈遘以文學致身,而長於治才。沈括博物洽聞,貫乎幽深,措諸政事,又極開敏。呂夏卿號稱史才,尤精譜諜之學。宋之縉紳,士各精其能,學不苟且,故能然也。李大臨官居繳駁,克舉其職;祖無擇治郡所至,能修校官,是皆班班可紀者。然大臨以論李定絀,無擇以忤安石廢棄終身,即是亦足以知二人之賢矣。

程師孟,字公辟,吳人。進士甲科。累知南康軍、楚州,提點夔路刑獄。瀘戎數犯渝州,邊使者治所在萬州,相去遠,有警率浹日乃至,師孟奏徙於渝。夔部無常平粟,建請置倉,適凶歲,振民不足,即矯發他儲,不俟報。吏懼,白不可。師孟曰:「必俟報,餓者盡死矣。」竟發之。

徙河東路。晉地多土山,旁接川谷,春夏大雨,水濁如黃河,俗謂之「天河」,可溉灌。師孟出錢開渠築堰,淤良田萬八千頃,裒其事為《水利圖經》,頒之州縣。為度支判官,知洪州,積石為江堤,浚章溝,揭北閘以節水升降,後無水患。

判三司都磨勘司。接伴契丹使,蕭惟輔曰:「白溝之地當兩屬,今南朝植柳數裡,而以北人漁界河為罪,豈理也哉?」師孟曰:「兩朝當守誓約,涿郡有案牘可覆視,君捨文書,滕口說,遽欲生事耶?」惟輔愧謝。

出為江西轉運使。盜發袁州,州吏為耳目,久不獲。師孟械吏數輩送獄,盜即成擒。加直昭文館、知福州。築子城,建學舍,治行最東南。徙廣州,州城為儂寇所毀,他日有警,民駭竄,方伯相踵至,皆言土疏惡不可築。師孟在廣六年,作西城。及交阯陷邕管,聞廣守備固,不敢東。時師孟已召還,朝廷念前功,以為給事中、集賢殿修撰、判都水監。

賀契丹生辰,至涿州,契丹命席,迎者正南向,涿州官西向,宋使介東向。師孟曰:「是卑我也。」不就列。自日昃爭至暮,從者失色,師孟辭氣益厲,叱儐者易之,於是更與迎者東西向。明日,涿人餞於郊,疾馳過不顧;涿人移雄州,以為言,坐罷歸班。復起知越州、青州,遂致仕,以光祿大夫卒,年七十八。

師孟累領劇鎮,為政簡而嚴,罪非死者不以屬吏。發隱擿伏如神,得豪惡不逞跌宕者,必痛懲艾之,至剿絕乃已,所部肅然。洪、福、廣、越為生立祠。

張問,字昌言,襄陽人也。進士起家,通判大名府。群牧地在魏,歲久冒入於民,有司按舊籍括之,地數易主,券不明,吏苟趣辦,持詔書奪人田,至毀室盧、發丘墓。問至,則曰:「是豈朝廷意耶?」其上以聞。仁宗諭大臣曰:「吏用心悉如問,何患赤子之不安也。」立罷之。

擢提點河北刑獄。大河決,議築小吳,問言:「曹村、小吳南北相直,而曹村當水沖,賴小吳堤薄,水溢北出,故南堤無患。若築小吳,則左強而右傷,南岸且決,水並京畿為害,獨可於孫、陳兩埽間起堤以備之耳。」詔付水官議,久不決,小吳卒潰。

徙江東、淮南轉運使,加直集賢院、戶部判官,復為河北轉運使。所部地震,河再決,議者欲調京東民三十萬,自澶築堤抵乾寧。問言:「堤未能為益,災傷之余,力役勞民,非計也。」神宗從之。問十年不奏考課,詔特遷其官,入為度支副使,拜集賢殿修撰、河東轉運使。坐誤軍須,貶知光化軍,未幾,復使河北。諸葛公權之亂,郡縣株蔓,連逮至數百千人,問上疏申理,止誅首惡。

熙寧末,知滄州。自新法行,問獨不阿時好。歲饑,為帝言民苟免常平、助役之苦,反以得流亡為幸,語切直驚人。元豐定官制,王安禮薦問可任六曹侍郎,帝以其好異論,不用。歷知河陽、潞州。元祐初,為秘書監、給事中,累官正議大夫,卒,年七十五。

問處己廉潔、嘗仕鄜延幕府,與種世衡善,父喪,世稀遺汝州田十頃,辭弗受。使歸,未至而世衡卒。其子古,用父治命,亦不納田,蕪穢者三十年。後汝守請以給學,朝廷命反諸種氏。

熙寧時,有陳舜俞、樂京、劉蒙,亦以役法廢黜。

舜俞,字令舉,湖州烏程人。博學強記。舉進士,又舉制科第一。熙寧三年,以屯田員外郎知山陰縣,詔俟代還試館職。舜俞辭曰:「爵祿名器,砥礪多士,宜示以至神,烏可要期如付劑契?」繳中書帖上之。

青苗法行,舜俞不奉令,上疏自劾曰:「民間出舉財物,取息重止一倍,約償緡錢,而谷粟、布縷、魚鹽、薪蔌、櫌鋤、釜錡之屬,得雜取之。朝廷募民貸取,有司約中熟為價,而必償緡錢,欲如私家雜償他物不可得,故愚民多至賣田宅、質妻孥。有識耆老,戒其鄉黨子弟,未嘗不以貰貸為苦。祖宗著令,以財物相出舉,任從書契,官不為理。其保全元元之意,深遠如此。今誘之以便利,督之以威刑,方之舊法,異矣。詔謂振民乏絕而抑兼併,然使十戶為甲,浮浪無根者毋得給俵,則乏絕者已不蒙其惠。此法終行,愈為兼併地爾。何以言之?天下之有常平,非能人人計口受餉,但權谷價貴賤之柄,使積貯者不得深藏以邀利爾。今散為青苗,唯恐不盡,萬一饑饉薦至,必有乘時貴糶者,未知將何法以制之?官制既放錢取息,富室藏鏹,坐待鄰里逋欠之時,田宅妻孥隨欲而得,是豈不為兼併利哉。雖分為夏秋二科,而秋放之月與夏斂之期等,夏放之月與秋斂之期等,不過展轉計息,以給為納,使吾民終身以及世世,每歲兩輸息錢,無有窮已。是別為一賦以敝海內,非王道之舉也。」奏上,責監南康軍鹽酒稅,五年而卒。

舜俞始嘗棄官歸,居秀之白牛村,自號白牛居士。已而復出,遂貶死。蘇軾為文哭之,稱其「學術才能,兼百人之器,慨然將以身任天下之事,而人之所以周旋委曲、輔成其天者不至。一斥不復,士大夫識與不識,皆深悲之」雲。

京,荊南人。為布衣時,鄉里稱其行義,事母至孝。妻張氏家絕,挾女弟自隨,京未嘗見其面。妻死,京寢食於外,為嫁之。嘉祐初,詔訪遺逸,以薦聞,得校書郎,為湖陽、赤水二縣令。神宗求言,京上疏以畏天保民為請。知長葛縣。助役法行,京曰:「提舉常平官言不便。」使之條析,又不報,且不肯治縣事,自列丐去。提舉官劾之,詔奪著作佐郎。經十年,乃復官,監黃州酒稅,以承議郎致仕。元祐初,召赴闕,不至,終於家。

蒙字子明,渤海人。恥為詞賦,不肯舉進士;習茂才異等,又不欲自售。都轉運使劉庠舉遺逸,召試第一,知湖陽縣。常平使者召會諸縣令議免役法,蒙為不便,不肯與議,退而條上其害,即投劾去,亦奪官。歸鄉教授,養親講學,從游甚眾。元豐二年,卒,才年四十。門人朋友誄其行,號曰正思先生。元祐初,賜其家帛五十匹。

苗時中,字子居,其先自壺關徙宿州。以蔭主寧陵簿。邑有古河久堙,請開導以溉田,為利甚博,人謂之苗公河。

調潞州司法參軍。郡守欲入一囚於死,執不可。守怒,責甚峻,時中曰:「寧歸田裡,法不可奪。」守悟而聽之。熙寧中,以司農丞使梓州路,密薦能吏十人,後皆進用,人卒莫之知。

交人犯邊,擢廣西轉運副使。師討交人罪,次富良江,久不進。時中曰:「師無進討意,賊必從間道來,乘我不備,冀萬一之勝,勢窮然後降耳。」密備之,既而果從上流來,戰敗,始納款。

徙梓州轉運副使。韓存寶討蠻乞弟,逗遛不行。時中曰:「師老矣,將士暴露,非計之善者。」存寶不聽,卒坐誅。林廣代存寶。乞弟既降,復逸去,將士相視失色。及暮,刁斗不鳴,時中問廣,廣曰:「既失賊,故縱兵追之,不暇恤爾。」時中曰:「天子以十萬眾相付,豈以一死為勇耶。今入異境,變且不測。」廣悟,亟止追者,整軍以進。會得詔班師,軍行,時中以糧道遠,創為手贊運法,食以不乏。遷兩階,為發運副使、河東轉運使,加直龍圖閣、知桂州,進寶文閣待制,至戶部侍郎,卒。

韓贄,字獻臣,齊州長山人。登進士第,至殿中侍御史。坐微累,黜監江州稅。道除知睦州,復為侍御史。荊湖災,出持節安撫。湘中自馬氏擅國,計丁輸米,身死產竭不得免,贄奏除之。改知諫院,進天章閣待制。宰相梁適以私容奸,狄青起卒伍、位樞密,內侍王守忠遷官不次,皆舉劾無所諱。

出知滄、瀛二州,遷龍圖閣直學士、河北都轉運使。河決商胡而北,議者欲復之。役將興,贄言:「北流既安定,驟更之,未必能成功。不若開魏金堤使分注故道,支為兩河,或可紓水患。」詔遣使相視,如其策,才役三千人,幾月而畢。入判都水監,權開封府,政簡而治。知河南府,建永厚陵,費省而不擾,神宗稱之。還知審刑院、糾察在京刑獄,知徐州,以吏部侍郎致仕。

贄性行淑均,平居自奉至約,推所得祿賜買田贍族黨,賴以活者殆百數。退休十五年,謝絕人事,讀書賦詩以自娛。年八十五,卒。

楚建中,字正叔,洛陽人。第進士,知榮河縣。民苦鹽稅不平,建中約田多寡以為輕重。主管鄜延經略機宜文字。夏人來正土疆,往蒞其事。眾暴至,兩騎傅矢引滿向之,建中披腹使射,曰:「吾不憚死。」騎即去,眾服其量。元昊歸款,建中白府請築安定、黑水八堡以控東道,夏人果來,聞有備,不敢入。累遷提點京東刑獄、鹽鐵判官。昭陵建,命裁定調度,省數十萬計。歷夔路、淮南、京西轉運使,進度支副使。

神宗用事西鄙,以建中嘗為邊臣所薦,召欲用之,言不合旨,出知滄州。久之,為天章閣待制、陝西都轉運使,知慶州、江寧、成德軍,以正議大夫致仕。元祐初,文彥博薦為戶部侍郎,不拜。卒,年八十一。

張頡,字仲舉,其先金陵人,徙鼎州桃源。第進士,調江陵推官。歲旱饑,朝廷遣使安撫,頡條獻十事,活數萬人。知益陽縣,縣接梅山溪峒,多蠻獠出沒,頡按禁地約束,召徭人耕墾,上其事,不報。累遷開封府判官、提點江西刑獄、廣東轉運使。

熙寧中,章惇取南江地,建沅、懿等州,克梅山,與楊光僭為敵。頡居憂於鼎,移書朝貴,言南江殺戮過甚,無辜者十八九,浮屍蔽江,民不食魚者數月。惇疾其說,欲分功啖之。乃言曰:「頡昔令益陽,首建梅山之議,今日成功,權輿於頡。」詔賜絹三百匹。尋擢江、淮制置發運副使,改知荊南,復徙廣西轉運使。時建廣源為順州,將城之,頡謂無益,朝廷從其議。坐捽罵參軍沈竦罷歸。

未幾,以直集賢院知齊、滄二州,進直龍圖閣、知桂州。入覲,帝首言:「卿鄉者論順州不可守,信然。」時有獻言者謂:「海南黎人陳被蓋五洞酋領,異時盛強,且為中國患。今請出兵自效,宜有以撫納之。」命頡處其事。頡使一介往呼之。出,補以牙校,喜而去。詔問何賞之薄,對曰:「荒徼蠻蜒無他覬,得是足矣。」尋罷兵,海外訖無事。

久之,轉運使馬默劾其經理宜州蠻事失宜,罷職知均州。哲宗立,還故職,知鳳翔、廣州,召為戶部侍郎。

頡所歷以嚴致理,而深文狡獪。右司諫蘇轍論其九罪,執政以頡雖無德而才可用,不報。逾年,以寶文閣待製出為河北都轉運使,徙知瀛州。湖北溪猺畔,朝廷托頡素望,復徙知荊南,至都門,暴卒。

盧革,字仲辛,湖州德清人。少舉童子,知杭州馬亮見所為詩,嗟異之。秋,貢士,密戒主司勿遺革。革聞,語人曰:「以私得薦,吾恥之。」去弗就。後二年,遂首選;至登第,年才十六。

慶歷中,知龔州。蠻入寇,桂管騷動,革經畫軍須,先事而集。移書安撫使杜杞,請治諸郡城,及易長吏之不才者。又言:「嶺外小郡,合四五不當中州一大縣,無城池甲兵之備,將為賊困,宜度遠近並省之。」後儂智高來,九郡相繼不守,皆如革慮。

知婺、泉二州,提點廣東刑獄、福建湖南轉運使。復請外,神宗謂宰相曰:「革廉退如是,宜與嘉郡。」遂為宣州。以光祿卿致仕。用子秉恩轉通議大夫,退居於吳十五年。秉為發運使,得請歲一歸覲。後帥渭,乞解官終養。帝數賜詔慰勉,時以為榮。卒,年八十二。

秉字仲甫,未冠,有雋譽。嘗謁蔣堂,坐池亭,堂曰:「亭沼粗適,恨林木未就爾。」秉曰:「亭沼如爵位,時來或有之;林木非培植根株弗成,大似士大夫立名節也。」堂賞味其言,曰:「吾子必為佳器。」

中進士甲科,調吉州推官、青州掌書記、知開封府倉曹參軍,浮湛州縣二十年,人無知者。王安石得其壁間詩,識其靜退,方置條例司,預選中。奉使淮、浙治鹽法,與薛向究索利病,出本錢業鬻海之民,戒不得私鬻,還奏,遂為定制。

檢正吏房公事,提點兩浙、淮東刑獄,顓提舉鹽事,持法苛嚴,追胥連保,罪及妻孥,一歲中犯者以千萬數。進制置發運副使。東南饑,詔損上供米價以糴。秉言:「價雖賤,貧者終艱得錢,請但償糴本,而以其餘振贍。」是歲上計,神宗問曰:「聞滁、和民捕蝗充食,有諸?」對曰:「有之,民饑甚,殍死相枕籍。」帝惻然曰:「前此獨趙抃為朕言之耳。」先是,發運使多獻余羨以希恩寵,秉言:「職在董督六路財賦,以時上之,安得羨。今稱羨者,率正數也。請自是罷獻,獨以七十萬緡償三司逋。」

加集賢殿修撰、知謂州。五路大出西討,唯涇原有功,進寶文閣待制。夏境胡盧川距塞二百里,恃險遠不設備,秉遣將姚麟、彭孫襲擊之。俘斬萬計。遷龍圖閣直學士。夏酋仁多嵬丁舉國入寇,犯熙河定西城,秉治兵瓦亭,分兩將駐靜邊砦,指夏人來路曰:「吾遲明坐待捷報矣。」及明果至,見宋師,驚曰:「天降也。」縱擊之,皆奔潰。或言嵬丁已死,有識其衣服者,諸將請以聞。秉曰:「幕府上功患不實,吾敢以疑似成欺乎?」他日物色之,嵬丁果死,詔褒賜服馬、金幣,且使上所獲器甲。

秉守邊久,表父革年老,乞歸。移知湖州,行三驛,復詔還渭,慰藉優渥。革聞,亦以義止其議。已而革疾亟。乃得歸。元祐中,知荊南。劉安世論其行鹽法虐民,降待制、提舉洞霄宮,卒。

論曰:宋室之人才亦盛矣。青苗法始行,滿朝耆壽故臣、法家拂士,引古今通誼,盡力爭之而不能止,往往多自引去。及數年之後,憲令既成,天下亦莫如之何。已而間守遠郡,尚能懇懇為民有言。舜俞、京、蒙俱以區區一縣令,力抗部使者,視棄其官如弊屣,類非畏威懷祿者能之。師孟活饑羸,興水利,擿奸誅惡,所歷可稱;逮使契丹,正坐席禮,毅然不少屈。時中止林廣縱兵追蠻,深達兵家之變。贄居諫省,舉劾無所避,允有直臣之風。建中雅量卻敵,辭嚴氣正,尤為奇偉。頡雖有才,而深文狡獪,豈其天性然。革始終廉退,秉不免於阿徇時好,行鹽法以虐民,父子之相遠哉。




宋史卷三百三十二
【列傳第九十一】


滕元發 李師中 陸詵 子師閔 趙离 孫路 游師雄 穆衍

滕元發,初名甫,字元發。以避高魯王諱,改字為名,而字達道,東陽人。將生之夕,母夢虎行月中,墮其室。性豪雋慷慨,不拘小節。九歲能賦詩,范仲淹見而奇之。舉進士,廷試第三,用聲韻不中程,罷,再舉,復第三。授大理評事、通判湖州。孫沔守杭,見而異之,曰:「奇才也,後當為賢將。」授以治劇守邊之略。

召試,為集賢校理、開封府推官、鹽鐵戶部判官、同修起居注。英宗書其姓名藏禁中,未及用。神宗即位,召問治亂之道,對曰:「治亂之道如黑白、東西,所以變色易位者,朋黨汩之也。」神宗曰:「卿知君子小人之黨乎?」曰:「君子無黨,辟之草木,綢繆相附者必蔓草,非松柏也。朝廷無朋黨,雖中主可以濟;不然,雖上聖亦殆。」神宗以為名言,太息久之。進知制誥、知諫院。御史中丞王陶論宰相不押班為跋扈,神宗以問元發,元發曰:「宰相固有罪,然以為跋扈,則臣以為欺天陷人矣。」

拜御史中丞。種諤擅築綏州,且與薛向發諸路兵,環、慶、保安皆出剽掠,夏人誘殺將官楊定。元發上疏極言諒祚已納款,不當失信,邊隙一開,兵連民疲,必為內憂。又中書、樞密制邊事多不合,中書賞戰功而樞密降約束,樞密詰修堡而中書降褒詔。元發言:「戰守,大事也,而異同如是,願敕二府必同而後下。」宰相以其子判鼓院,諫官謂不可。神宗曰:「鼓院傳達而已,何與於事。」元發曰:「人有訴宰相,使其子達之,可乎?」神宗悟,為罷之。

京師郡國地震,元發上疏指陳致災之由,大臣不悅,出知秦州。神宗曰:「秦州,非朕意也。」留不遣。館伴契丹使楊興公,開懷與之語,興公感動,將去,泣之而別。河北地大震,命元發為安撫使。時城捨多圮,吏民懼壓,皆幄寢茇捨,元發獨處屋下,曰:「屋摧民死,吾當以身同之。」瘞死食饑,除田租,修堤障,察貪殘,督盜賊,北道遂安。除翰林學士、知開封府。民王穎有金為鄰婦所隱,閱數尹不獲直。穎憤而致傴,扶杖訴於庭。元發一問得實,反其金,穎投杖仰謝,失傴所在。

夏國主秉常被篡,元發言:「繼遷死時,李氏幾不立矣。當時大臣不能分建諸豪,乃以全地王之,至今為患。今秉常失位,諸將爭權,天以此遺陛下,若再失此時,悔將無及。請擇立一賢將,假以重權,使經營分裂之,可不勞而定,百年之計也。」神宗奇其策,然不果用。

元發在神宗前論事,如家人父子,言無文飾,洞見肝鬲。神宗知其誠藎,事無鉅細,人無親疏,輒皆問之。元發隨事解答,不少嫌隱。王安石方立新法,天下哅哅,恐元發有言,神宗信之也,因事,以翰林侍讀學士出知鄆州。徙定州。初入郡,言新法之害,且曰:「臣始以意度其不可耳,既為郡,乃親見之。」歲旱求言,又疏奏:「新法害民者,陛下既知之矣,但下一手詔,應熙寧三年以來所行有不便者,悉罷之,則民心悅而天意解矣。」皆不聽。

歷青州、應天府、齊、鄧二州。會婦黨李逢為逆,或因以擠之,黜為池州,未行,改安州。流落且十歲,猶以前過貶居筠州。或以為復有後命,元發談笑自若,曰:「天知吾直,上知吾忠,吾何憂哉。」遂上章自訟,有曰:「樂羊無功,謗書滿篋;即墨何罪,毀言日聞。」神宗覽之惻然,即以為湖州。

哲宗登位,徙蘇、揚二州,除龍圖閣直學士,復知鄆州。學生食不給,民有爭公田二十年不決者,元發曰:「學無食而以良田飽頑民乎?」乃請以為學田,遂絕其訟。時淮南、京東饑,元發慮流民且至,將蒸為癘疫。先度城外廢營地,召諭富室,使出力為席屋,一夕成二千五百間,井灶器用皆具。民至如歸,所全活五萬。徙真定,又徙太原。

元發治邊凜然,威行西北,號稱名帥。河東十二將,其八以備西邊,分半番休。元發至之八月,邊遽來告,請八將皆防秋。元發曰:「夏若並兵犯我,雖八將不敵;若其不來,四將足矣。」卒遣更休。防秋將懼,扣閣爭之。元發指其頸曰:「吾已捨此矣,頭可斬,兵不可出。」是歲,塞上無風塵警,詔以四砦賜夏人,葭蘆在河東,元發請先畫境而後棄,且曰:「取城易,棄城難。」命部將訾虎領兵護邊,夏不敢近。夏既得砦,又欲以綏德城為說,畫境出二十里外。元發曰:「是一舉而失百里,必不可。」九上章爭之。

以老力求淮南,乃為龍圖閣學士,復知揚州,未至而卒,年七十一,贈左銀青光祿大夫,謚曰章敏。

李師中,字誠之,楚丘人。年十五,上封事言時政。父緯為涇原都監,夏人十余萬犯鎮戎,緯帥兵出戰,而帥司所遣別將郭志高逗遛不進,諸將以眾寡不敵,不敢復出,緯坐責降。師中詣宰相辯父無罪,時呂夷簡為相,詰問不屈,夷簡怒,以為非布衣所宜言。對曰:「師中所言,父事也。」由是知名。

舉進士,鄜延龐籍辟知洛川縣。民有罪,妨其農時者必遣歸,令農隙自詣吏。令當下者榜於民,或召父老諭之。租稅皆先期而集。民負官茶直十萬緡,追系甚眾,師中為脫桎梏,語之曰:「公錢無不償之理,寬與汝期,可乎?」皆感泣聽命。乃令鄉置一匱,籍其名,許日輸所負,一錢以上輒投之。書簿而去。比終歲,逋者盡足。官移諸郡粟於邊,已而反之,盛冬大雪,勞且費,至賤售予兼併家。師中令過縣願輸者聽,躬坐庾門,執契以須,數日,得萬斛。使下其法於他縣。嘗出鄉亭,見戎人雜耕,皆兵興時入中國,人藉其力,往往結為婚姻,久而不歸。師中言若輩不可雜處,言之經略使,並索旁郡者,徙諸絕塞。

龐籍為樞密副使,薦其才。召對,轉太子中允、知敷政縣,權主管經略司文字。夏人以歲賜緩,移邊曰:「願勿逾歲暮。」詔吏報許,師中更牒曰:「如故事。」樞密院劾為擅改制書,師中曰:「所改者郡牒耳,非制也。」朝廷是之,薄其過。

提點廣西刑獄。桂州靈渠故通漕,歲久石窒舟滯,師中即焚石,鑿而通之。邕管有馬軍五百,馬不能夏,多死。師中謂地皆險阻,無所事騎,奏罷之。士人補攝官,銓授無法,權在吏。悉記其名,使待除於家。

初,邕州蕭注、宜州張師正謀啟邊釁,注欲以所管蠻峒酋豪往討交阯,雲不用朝廷兵食。詔下經略使蕭固、轉運使宋鹹,二人為注所餌,合詞稱便,而師中至,詔以注奏付之。師中邀注來,難之曰:「君以酋豪伐交阯,能保必勝乎?」曰:「不能。」師中曰:「既不能保必勝,脫有敗衄,奈何?」注知不可,遂罷議。會蠻猺申紹泰入追亡者,害巡檢宋士堯,注又張皇為駭奏,仁宗為之旰食。師中言無足憂,因劾注邀功生事,掊斂失眾心,卒致將率敗覆,按法當斬。於是注責泰州安置,並按固、鹹,皆坐貶。師中攝帥事。交阯耀兵於邊,聲言將入寇。師中方宴客,飲酒自若,草六榜揭境上,披以其情得,不敢動,即日貢方物。紹泰懼,委巢穴遁去。儂智高子宗旦保火峒,眾無所屬,前將規討以幸賞,遂固守。師中檄諭禍福,立率其族以地降。邊人化其德,多畫像立祠以事,稱為桂州李大夫,不敢名。

還,知濟、兗二州。濟水堙塞久,師中訪故道,自兗城西南啟鑿之,功未半而去。遷直史館、知鳳翔府。種諤取綏州,師中言:「西夏方入貢,叛狀未明,恐彼得以藉口,徒啟其釁端也。」鄜延路覘知西夏駐兵綏、銀州,檄諸路當牽制,師中疏論牽制之害。時諸將皆請行,師中曰:「不出兵,罪獨在帥,非諸將憂也。」既而此舉卒罷。

熙寧初,拜天章閣待制、河東都轉運使。西人入寇,以師中知秦州。詔賜以《班超傳》,師中亦以持重總大體自處。前此多屯重兵於境,寇至則戰,嬰其銳鋒,而內無以遏其入。師中簡善守者列塞上,而使善戰者中居,令諸城曰:「即寇至,堅壁固守;須其去,出戰士尾襲之。」約束既熟,常以取勝。

王韶築渭、涇上下兩城,屯兵以脅武勝軍,撫納洮、河諸部。下師中議,遂言:「今修築必廣發兵,大張聲勢,及令蕃部納土,招弓箭手,恐西蕃及洮、河、武勝軍部族生疑。今不若先招撫青唐、武勝及洮、河諸族,則西蕃族必乞修城砦,因其所欲,量發兵築城堡,以示斷絕夏人鈔略之患,部人必歸心。唐於西域,每得地則建為州,其後皆陷失,以清水為界。大抵根本之計未實,腹心之患未除,而勤遠略、食土地者,未有不如此者。」詔師中罷帥事。韶又請置市易,募人耕緣邊曠土,師中奏阻其謀。王安石方主韶,坐以奏報反覆罪,削職知舒州。徙洪、登、齊,復待制、知瀛州。又乞召司馬光、蘇軾等置左右。師中言時政得失,又自稱薦曰:「天生微臣,蓋為聖世,有臣如此,陛下其捨諸。」呂惠卿易文其語,以為罔上,遂貶和州團練副使安置。還右司郎中,卒,年六十六。

師中始仕州縣,邸狀報包拯參知政事,或雲朝廷自此多事矣。師中曰:「包公何能為,今鄞縣王安石者,眼多白,甚似王敦,他日亂天下,必斯人也。」後二十年,言乃信。

其志尚甚高,每進見,多陳天人之際、君臣大節,請以進賢退不肖為宰相考課法。在官不貴威罰,務以信服人,至明而恕。去之日,民擁道遮泣,馬不得行。杜衍、范仲淹、富弼皆薦其有王佐才。然好為大言,以故不容於時而屢黜,氣未嘗少衰。

陸詵,字介夫,餘杭人。進士起家,簽書北京判官。貝州亂,給事不乏興;賊平,又條治其獄,無濫者。加集賢校理、通判秦州。范祥城古渭,詵主饋餉,具言:「非中國所恃,而勞師屯戍,且生事。」既而諸羌果怒爭,塞下大擾,經二歲乃定。

判太常禮院、吏部南曹,提黠開封縣鎮。鹹平龍騎軍皆故群盜,牢廩不時得,毆蒞給官,還營不自安,大校柴元煽使亂。詔詵往視,許元以不死,命取始禍者自贖,眾皆帖然。

提點陝西刑獄。時鑄錢法壞,議者欲變大錢當一,詵言:「民間素重小銅錢而賤大鐵錢,他日以一當三猶輕之,今減令均直,大錢必廢。請以一當二,則公私所損亡幾,而商賈可以通行;兼盜鑄者計其直無贏,將必自止。」從之。

徙湖南、北轉運使,直集英院,進集賢殿修撰、知桂州。奏言:「邕去桂十八驛,異時經略使未嘗行飭武備,臣願得一往,使群蠻知省大將號令,因以聲震南交。」詔可。自儂徭定後,交人浸驕,守帥常姑息。詵至部,其使者黎順宗來,偃蹇如故態。詵絀其禮,召問折諭,導以所當為,懾伏而去。詵遂至邕州,集左、右江四十五峒首詣麾下,閱簡工丁五萬,補置將吏,更鑄印給之,軍聲益張。交人滋益恭,遣使入貢。召為天章閣待制、知諫院,命張田代之,英宗戒以毋得改詵法。

道除知延州,趣入覲,帝勞之曰:「卿在嶺外,施設無不當者。鄜延最當敵要,今將何先?」對曰:「邊事難以隃度,未審陛下欲安靜邪,將威之也?」帝曰:「大抵邊陲當安靜。昨王素為朕言,惟朝廷與帥臣意如此;至如諸將,無不貪功生事者。卿謂何如?」詵曰:「素言是也。」諒祚寇慶州,以敗還,聲言益發人騎,且出嫚辭,復攻圍大順城。詵謂由積習致然,不稍加折誚,則國威不立。乃留止請時服使者及歲賜,而移宥州問故。帝喜曰:「固知詵能辦此。」諒祚聞之大沮,盤旋不敢入,乃報言:「邊吏擅興兵,今誅之矣。」朝廷遣何次公持詔書諭告,詵以為未可。明年,又乞留賜冬服及大行遺留二使,而自以帥牒告之故。諒祚始因詵謝罪,共貢職。

銀州監軍嵬名山與其國隙,扣青澗城主種諤求內附,諤以狀聞,遂欲因取河南地。詵曰:「數萬之眾納土容可受,若但以眾來,情偽未可知,且安所置之。」戒諤毋妄動。諤持之力,詔詵召諤問狀,與轉運使薛向議撫納。詵、向言:「名山誠能據橫山以捍敵,我以刺史世封之,使自為守,故為中國之利。今無益我而輕啟西□,非計也。」乃共畫三策,令幕府張穆之入奏,而穆之陰受向指,詭言必可成。神宗意詵不協力,徙知秦鳳。諤遂發兵取綏州,詵欲理諤不稟節制之狀,未及而徙。詵馳見帝,請棄綏州而上諤罪,帝愈不懌,罷知晉州。既諤抵罪,向、穆之皆坐貶,以詵知真定,改龍圖閣學士、知成都。

青苗法出,詵言:「蜀峽刀耕火種,民常不足。今省稅科折已重,其民輕侈不為儲積,脫歲儉不能償逋,適陷之死地,願罷四路使者。」詔獨置成都府一路。熙寧三年,卒,年五十九。子師閔。

師閔以父任為官。熙寧末,李稷提舉成都路茶場,辟干當公事;不三年,提舉本路常平,遂居稷職。在蜀茶額三十萬,稷既增而五之,師閔又衍為百萬。稷死,師閔訟其前功,乞賜之土田。詔賜稷十頃,進師閔都大提舉成都、永興路榷茶,位視轉運使。又兼買馬、監牧,事權震川,建請無不遂志,所行職事,他司莫預聞。茶禍既被於秦、蜀,又欲延荊、楚、兩河,神宗不許。元祐初,用御史中丞劉摯言,遣黃廉入蜀訪察。右司諫蘇轍論其六害,謂:「李稷引師閔共事,增額置場,以金銀貨拘民間物折博,賤取而貴出之,其害過於市易。自法始行,至今四變,利益深,民益困。立法之虐,未有甚於此者。」廉奏至,如轍所陳。乃貶師閔主管東嶽廟。

久之,起知蘄州。會復置常平官,李清臣在中書,即以師閔使河北。尋加直秘閣,復領秦、蜀茶事,於是一切如初。又使掾屬詣闕奏券馬事,安壽、韓忠彥議頗異,獨曾布以為然,曰:「但行之一年,而以較綱馬,利害即可見矣。」師閔遂詳令蕃漢商人願持馬受券者,於熙、秦兩路印驗價給之,而請直於太僕,若此券盛行,則買馬場可罷。既用其策,明年,太僕會綱馬之籍,死者至什二,而券馬所損才百分一。詔獎之,賜以金帛。改陝西轉運使,加集賢殿修撰、知秦州。

諸道方進築被爵賞,師閔在秦無所事,怏怏不釋。曾布議使督本部兵赴熙河共攻,師閔承命踴躍,集兵四萬以待。而章惇陰諷熙帥鐘傳先出塞,敕師閔聽傳節制,築淺井,又築□□羅,皆不成而還。傳更檄會兵於耳關,未至復卻。秦鳳之師再出再返,勞且弊,言者乞加責,不聽。

旋進寶文閣待制,召為戶部侍郎。未及拜,坐秦州詐增首虜事,落職知鄞。未幾,還之。歷河南、永興軍、延安府,卒。

趙离,字公才,邛州依政人。第進士,為汾州司法參軍。郭逵宣撫陝西,辟掌機宜文字。種諤擅納綏州降人數萬,朝廷以其生事,議誅諤,反故地歸降人,以解仇釋兵。离上疏曰:「諤無名興舉,死有餘責。若將改而還之,彼能聽順而亡絕約之心乎?不若諭以彼眾餓莩,投死中國,邊臣雖擅納,實無所利,特以往年俘我蘇立、景詢輩爾。可遣詢等來,與降人交歸,各遵紀律,而疆場寧矣。如其蔽而不遣,則我留橫山之眾,未為失也。

又徙逵帥鄜延,為逵移書執政,請存綏州以張兵勢,先規度大理河川,建堡砦,畫稼穡之地三十里,以處降者。若棄綏不守,則無以安新附之眾。援種世衡招蕃兵部敵屯青澗城故事。朝廷從之,活降人數萬,為東路捍蔽。熙寧初,夏人誘殺知保安軍楊定等,既而以李崇貴、韓道喜來獻,且請和。朝廷欲官其任事之酋,鐫歲賜以為俸給,因使納塞門、安遠二砦而還綏州。离言:「綏實形勢之地,宜增廣邊障,乃無窮之利。若存綏以觀其變,計之得也。」神宗召問狀,對曰:「綏之存亡,皆不免用兵。降二萬人入吾肝脾,□隙已深,不可亡備。」神宗然之。除集賢校理。

夏人犯環慶,後復來賀正。离請邊吏離其心腹,因以招橫山之眾,此不戰而屈人兵也。遷提點陝西刑獄。韓絳宣撫陝西,河東兵西討,离為絳言:「大兵過山界,皆砂磧,乏善水草,又亡險隘可以控扼,今切危之。若乘兵威招誘山界人戶,處之生地,當先經畫山界控扼之地,然後招降;不爾,勞師遠攻,未見其利。」絳欲取橫山,納種諤之策,遂城囉兀,以离權宣撫判官。諤趣河東兵會銀川,規以後期斬將。离白絳,令諤自往中路迎東兵。諤懼違節制,乃不敢逞。加直龍圖閣、知延州。

夏人屢欲款塞,每以虛聲搖邊。詔問方略,离審計形勢,為破敵之策以獻。遣裨將曲珍、呂真以兵千人分巡東西路。夏人方以四萬眾自間道欲取綏,道遇珍,皇駭亟戰,真繼至,夏眾敗走。夏自失綏,意未能已。离揣知其情,奏言:「夏使請和,必欲畫綏界,願聽本路經略司分畫;歲賜,則俟通和之日復焉。」明年,遂用离策,以綏為綏德城。

初,鄜延地皆荒瘠,占田者不出租賦,倚為藩蔽。寶元用兵後,凋耗殆盡,其曠土為諸酋所有。离因招問曰:「往時汝族戶若干,今皆安在?」對:「大兵之後,死亡流散,其所存止此。」离曰:「其地存乎?」酋無以對。离曰:「聽汝自募丁,家使占田充兵,若何?吾所得者人爾,田則吾不問也。」諸酋皆感服歸募,悉補亡籍。又檢括境內公私閒田,得七千五百餘頃,募騎兵萬七千。离以異時蕃兵提空簿,漫不可考,因議涅其手。屬歲饑,令蕃兵願刺手者,貸常平谷一斛,於是人人願刺,因訓練以時,精銳過於正兵。神宗聞而嘉之,擢天章閣待制。

交阯叛,詔為安南行營經略、招討使,總九將軍討之,以中官李憲為貳。离與議不合,請罷憲。神宗問可代者,离以郭逵老邊事,願為裨贊,於是以逵為宣撫使,离副之。逵至,輒與离異:离欲乘兵形未動,先撫輯兩江峒丁,擇壯勇啖以利,使招徠攜貳,隳其腹心,然後以大兵繼之,逵不聽;离又欲使人繼敕榜入賊中招納,又不聽。遂令燕達先被廣源,復還永平。离以為廣源間道距交州十二驛,趣利掩擊,出其不意,川途並進,三路致討,勢必分潰,固爭不能得。賊乘緩遂據江列戰艦數百艘,官軍不能濟。离分遣將吏伐木治攻具,機石如雨,其艦被擊皆廢。徐以罷卒致賊,設伏擊之,斬首數千級,馘其渠酋,遂皆降。逵怍於玩寇,乃移疾先還。逵既坐貶,离亦以不即平賊,降為直龍圖閣、知桂州。後復天章閣待制、權三司使。

時西師大舉,五路並進,以离為河東轉運使,領降卒赴鄜延餉種諤軍。諤抵罪,离又坐餽輓不給,黜知相州。既而鐫職知淮陽軍,居數月,盡復故職。

知慶州。羌□移名昌詭稱送幣,將入寇,离知蕃主白信可使,信適以罪系獄。破械出之,告以其故,約期日使往,果縛取以歸。明年,夏人欲襲取新壘,大治攻械。离具上撓夏計。及夏侵蘭州,离遣曲珍將兵直抵鹽韋,俘馘千,驅孳畜五千。其酋枻厥嵬名宿兵於賀蘭原,時出攻邊,离遣將李照甫、蕃官歸仁各將兵三千左右分擊,耿端彥兵四千趍賀蘭原,戒端彥曰:「賀蘭險要,過嶺,則砂磧也。使敵入平夏,無繇破之。」又選三蕃官各輕兵五百,取間道出敵砦後,邀其歸路。端彥與戰賀羅平,敵敗,果趍平夏。千兵伏發,敵駭潰,斬馘甚眾,生擒嵬名,斬首領六,獲戰馬七百,牛羊、老幼三萬餘。遷龍圖閣直學士,復帥延安。

元祐初,梁乙埋數擾邊,离知夏將入侵,檄西路將劉安、李儀曰:「夏即犯塞門,汝徑以輕兵搗其腹心。」後果來犯,安等襲洪州,俘斬甚眾,夏遂入貢。既而以重兵壓境,諸將亟請益戍兵為備,离徐諭之曰:「第謹斥堠、整戈甲,無為寇先,戍兵不可益也。」因遣人詰夏,夏兵遂去。遷樞密直學士。

乙埋終不悛。使間以善意問乙埋:「何苦與漢為仇。必欲寇,第數來,恐汝所得不能償所亡,洪州是也。能改之,吾善遇汝。」遺之戰袍、錦彩,自是乙埋不復窺塞。离乃縱間,國中疑而殺之。

五年,拜端明殿學士,遷太中大夫。夏遣使以地界為請,朝廷許還葭蘆、米脂、浮屠、安疆四砦,以离領分畫之議。夏既得四砦,猶未有恭順意,未幾復犯涇原。會离卒、年六十五,贈右光祿大夫。紹聖四年,以离與元祐棄地議,系其名於黨籍。

孫路字正甫,開封人。進士及第。元豐中,為司農丞。鄧潤甫薦為御史,召對,其言不合新政,神宗語輔臣以為不可用,下遷主簿。路鞅鞅不釋,求通判河州,徙蘭州。夏人入寇,論捍御功,進五階,除陝西轉運判官。

元祐初,為吏部、禮部員外郎,侍講徐王府。司馬光將棄河、湟,邢恕謂光曰:「此非細事,當訪之邊人,孫路在彼四年,其行止足信,可問也。」光亟召問,路挾輿地圖示光曰:「自通遠至熙州才通一徑,熙之北已接夏境,今自北關闢土百八十里,瀕大河,城蘭州,然後可以捍蔽。若捐以予敵,一道危矣。」光幡然曰:「賴以訪君,不然幾誤國事。」議遂止。

遷右司郎中,以直龍圖閣知慶州。章惇柄國,復議取棄地。時諸道相視未進,路聲言修舊壘,載器甲樓鹵,頓大順城下,夜半趍安疆,遲明據之,六日而城完。加寶文閣待制,遂築興平、橫山。進龍圖閣直學士,徙知熙州。

涇原城西安,詔出師牽制其勢。路即將眾臨會州,遂建取青唐之策。大將王愍、王贍搗邈川,贍先至,下之。愍與爭功,路右愍,顓屬以兵;贍有請,輒弗應。贍訴諸朝,召拜路兵部尚書,以龍圖閣學士知成都。未行,坐他事削職,知興國軍。徽宗立,歷太原、河南、永興軍、河中府,卒。

游師雄,字景叔,京兆武功人。學於張載,第進士。為儀州司戶參軍,遷德順軍判官。鄜延將劉琯與主帥議戰守策,欲自延安入安定、黑水,師雄以地薄賊境,懼有伏,請由他道。既而諜者言夏伏精騎於黑水傍,琯謝曰:「微君言,吾不返矣。」

趙离帥延安,闢為屬。時夏人擾邊,戍兵在別堡,龍安以北諸城兵力鹹弱,离患之。師雄請發義勇以守,多聚石城上,待其至。夏人知有備,不敢入,但襲荒堆、三泉而還。歲饑,行諸壘振貸,計口賦糧,人無殍亡。運石瑩甲,深溝繕城,邊備益固。

元祐初,為宗正寺主簿。執政將棄四砦,訪於師雄。師雄曰:「此先帝所立,以控制夏人者也,若何棄之,不惟示中國之怯,將起敵人無厭之求。儻瀘、戎、荊、奧視以為請,亦將與之乎?萬一燕人遣一乘之使,來求關南十縣,為之奈何?」不聽。因著《分疆錄》。遷軍器監丞。

吐蕃寇邊,其酋鬼章青宜結乘間脅屬羌構夏人為亂,謀分據熙河。朝廷擇可使者與邊臣措置,詔師雄行,聽便宜從事。既至,諜知夏人聚兵天都山,前鋒屯通遠境。吐蕃將攻河州,師雄欲先發以制之,請於帥劉舜卿。舜卿曰:「彼眾我寡,奈何?」師雄曰:「在謀不在眾。脫事不濟,甘受首戮。」議三日乃定,遂分兵為二,姚兕將而左,種誼將而右。兕破六逋宗城,斬首千五百級,攻講朱城,斷黃河飛梁,青唐十萬眾不得度。誼破洮州,擒鬼章及大首領九人,斬首千七百級。捷書聞,百僚表賀,遣使告永裕陵。將厚嘗師雄,言者猶以為邀功生事,止遷一官,為陝西轉運判官、提點秦鳳路刑獄。

夏人侵涇原,復入熙河,師雄言:「蘭州距賊一捨,通遠不百里,非有重山復嶺之阻。宜於定西、通渭之間建安遮、納迷、結珠三柵,及護耕七堡,以固藩籬,此無窮之利也。」詔付范育,皆如初議。

入拜祠部員外郎,加集賢校理,為陝西轉運使。內地移粟於邊,民以輦僦為病。師雄言:「往者邊土不耕,仰給於內,今積粟已多,軍食自足,宜令內地量轉輸致之直,以免大費。」報可。召詣闕,哲宗勞之曰:「洮州之役,可謂雋功,但恨賞太薄耳。」對曰:「皆上稟廟算,臣何力之有焉。唯當時將士勳勞未錄,此為欠也。」因陳其本末。拜衛尉少卿。哲宗數訪邊防利病,師雄具慶歷以來邊臣施置之臧否,朝廷謀議之得失,及方今禦敵之要,凡六十事,名曰《紹聖安邊策》,上之。

出知邠州,改河中府,進直龍圖閣、知秦州,未至,詔攝熙州。以夏人擾邊,詔使者與熙帥、秦帥共謀之。使者銳於討擊,師雄謂:「進築城壘以自蔽,席捲之師未應深入也。」上章爭之,不報。既而使者知攻取之難,卒用師雄策。

自復洮州之後,于闐、大食、物林、邈黎諸國皆懼,悉遣使入貢。朝廷令熙河限其二歲一進。師雄曰:「如此,非所以來遠人也。」未幾還秦,徙知陝州。卒,年六十。師雄慷慨豪邁,有志事功,議者以用不盡其材為恨。

穆衍,字昌叔,河內人,徙河中。第進士,調華池令。民牛為仇家斷舌而不知何人,訟於縣,衍命殺之。明日,仇以私殺告,衍曰:「斷牛舌者乃汝耶?」訊之具服。

後知淳化,耀之屬縣。衍從韓絳宣撫陝西,遇慶卒潰亂,衍念母在耀,亟謁歸,信宿走七驛。比至,慶卒嘗戍華池,知衍名,不敢近。時諸郡捕賊兵糧□無以給,遂擅發常平倉,且懼得罪。衍曰:「饑之不恤,則吾丘將為慶卒矣。」衍考課為一路最。元豐中,種諤西征,參其軍事。諤第賞,以死事為下。衍曰:「此非所以勸忠也。」力爭之。諤還入塞,詔往靈武援渭、慶兩軍。將行,衍曰:「吾兵惰,歸未及解甲,安能犯不測於千里外哉?」諤乃止。同幕畏罪,陽謝衍曰:「師不再舉,君之力也。」衍識其意,曰:「全萬眾之命,以一身塞責,衍無憾焉。」

元祐初,大臣議棄熙、蘭,衍與孫路論疆事,以為「蘭棄則熙危,熙棄則關中震。唐自失河、湟,西邊一有不順,則警及京都。今二百餘年,非先帝英武,孰能克復。若一旦委之,恐後患益前,悔將無及矣」。議遂止。改陝西轉運判官,金部、戶部員外郎。熙河分畫未決,詔衍視之。還言:「質孤、勝如據兩川美田,實彼我必爭之地,自西關失利,遂廢不守。請界二壘之間,城李諾平以控要害,及他城堡皆起亭障,以通涇原。」明年,遂城李諾,名曰定遠。三遷左司郎中。

紹聖初,以直秘閣為陝西轉運使,加直龍圖閣、知慶州,徙延安,又徙秦州,未行而卒。年六十三。敕河中官庀其葬,後追錄不棄蘭州議,官其一子。

論曰:自熙寧至於紹聖,四方之事多矣。夏人乍服乍叛,其地或予或奪,廟堂之上,論靡有定,相為短長,元發、師中輩七人,一時謀謨,蓋可考也。元發論君子小人,言簡而盡,足動人主,而神宗惑安石之言,竟弗之悟。師中豫識安石於鄞令,以為目肖王敦,將亂天下,蓋又先於呂誨矣。詵能鎮撫西夏,又能靖交阯之難,誠有御邊之才;其子師閔為時籠利,無足取者。趙离狃於西陲之勝,取敗南裔,後獲嵬名,庶足自贖。朝臣議棄河、湟,孫路以一言止之,使司馬光自悔幾於誤國;及取青唐,下邈川,可驗其能,然右王愍而困王贍,非大將之器也。游師雄之禽鬼章,復洮州,以致諸國入貢,校之諸將,其功獨為雋偉。衍為政得民心,既去而亂兵不忍驚其母,德之足以感人,有如是夫。




宋史卷三百三十三
【列傳第九十二】


楊佐 李兌 從弟先 沈立 張掞 張燾 俞充 劉瑾 閻詢 葛宮 從子思書 張田 榮 李載 姚渙 朱景 子光庭 李琮 朱壽隆 盧士宏 單煦楊仲元 余良肱 潘夙

楊佐,字公儀,本唐靖恭諸楊後,至佐,家於宣。及進士第,為陵州推官。州有鹽井深五十丈,皆石也,底用柏木為干,上出井口,垂綆而下,方能及水。歲久干摧敗,欲易之,而陰氣騰上,入者輒死;惟天有雨,則氣隨以下,稍能施工,晴則亟止。佐教工人以木盤貯水,穴竅灑之,如雨滴然,謂之「雨盤」。如是累月,井干一新,利復其舊。

累遷河陰發運判官,干當河渠司。皇祐中,汴水殺溢不常,漕舟不能屬。佐度地鑿瀆以通河流,於是置都水監,命佐以鹽鐵判官同判。京城地勢南下,涉夏秋則苦霖潦,佐開永通河,疏溝澮出野外,自是水患息。又議治孟陽河,議者謂不便。佐言:「國初歲轉京東粟數十萬,今所致亡幾,儻不浚復舊跡,後將廢矣。」乃從其策。

出為江、淮發運使。孟陽之役,調民七、八千,夷丘墓百數,怨聲盈塞。詔開封鞫治,官吏獨捨佐不問。糾察刑獄劉敞請加貶黜,不聽。召為鹽鐵副使,拜天章閣待制,復判都水,知審官院,權發遣開封府。

嘗使契丹,虜饋以方物,書獨稱名。英宗升遐,奉遺留物再往使,卒於道,年六十一。詔護喪歸,賻以黃金,恤其家。

李兌,字子西,許州臨穎人。登進士第,由屯田員外郎為殿中侍御史。按齊州叛卒,獄成,有欲夜篡囚者,兌以便宜斬之,人服其略。

張堯佐判河陽,兌言堯佐素無行能,不宜以戚裡故用。改同知諫院。狄青宣撫廣西,入內都知任守忠為副,兌言以宦者觀軍容,致主將掣肘,非計。仁宗為罷守忠。太常新樂成,王拱辰以為十二鐘磬一以黃鐘為律,與古異,胡瑗及阮逸亦言聲不能諧。詔近臣集議,久而不決。兌言:「樂之道,廣大微妙,非知音入神,詎容輕議。願參新舊,但取諧和近雅者,合而用之。」進侍御史知雜事,擢天章閣待制、知諫院。轉運使制祿與郡守殊,時有用彈劾奪節及老疾請郡者,一切得仍奉稍。兌言非所以勸沮,乃詔悉依所居官格。兌在言職十年,凡所論諫,不自表襮,故鮮傳世。

出知杭州,帝書「安民」二字以寵。徙越州,加龍圖閣直學士、知廣州,南人謂自劉氏納土後,獨兌著清節。還知河陽,帝又寵以詩。徙鄧州。富人榜僕死,系頸投井中而以縊為解。兌曰:「既赴井,復自縊,有是理乎?必吏受賕教之爾。」訊之果然。

兌歷守名郡,為政簡嚴,老益精明。自鄧歸,泊然無仕宦意。對便殿,力丐退,英宗命無拜,以為集賢院學士、判西京御史台。積官尚書右丞,轉工部尚書致仕。卒,年七十六,謚曰莊。從弟先。

先字淵宗,起進士,為虔州觀察推官,攝吉州永新令。兩州俗尚訟,先為辨枉直,皆得其平。

知信州、南安軍,撫楚州,歷利、梓、江東、淮南轉運使。壽春民陳氏施僧田,其後貧弱,往丐食僧所而僧逐之,取僧園中筍,遂執以為盜。先詰其由,奪田之半以還之。所至治官如家,人目以俚語:在信為「錯安頭」,謂其無貌而有材也;在楚為「照天燭」,稱其明也。楚有民迫於輸賦,殺牛鬻之。裡胥白於官,先愍焉,但令與杖。通判孫龍舒以為徒刑,毀其桉。明日龍舒來,先引囚曰:「汝罪應杖,以通判貸汝矣。」遣之出。

積官至秘書監致仕。兄兌尚無恙,事之彌篤。以子敘封,得太中大夫,閒居一紀卒,年八十三。子庭玉,年六十即棄官歸養。人賢其家法雲。

沈立,字立之,歷陽人。舉進士,簽書益州判官,提舉商胡埽。采摭大河事跡、古今利病,為書曰《河防通議》,治河者悉守為法。遷兩浙轉運使。蘇、湖水,民艱食,縣戒強豪民發粟以振,立亟命還之,而勸使自稱貸,須歲稔,官為責償。茶禁害民,山場、榷場多在部內,歲抵罪者輒數萬,而官僅得錢四萬。立著《茶法要覽》,乞行通商法,三司使張方平上其議。後罷榷法,如所請;立召為戶部判官。

奉使契丹,適行冊禮,欲令從其國服,不則見於門。立折之曰:「往年北使講見儀,未嘗令北使易冠服,況門見邪?」契丹愧而止。

遷京西北轉運使。都水方興六塔河,召與議,立請止修五股等河及漳河,分殺水勢以省役,從之。加集賢修撰、知滄州,進右諫議大夫、判都水監,出為江、淮發運使。居職辦治,加賜金,數詔嘉之。知越州、杭州、審官西院、江寧府。

初,立在蜀,悉以公粟售書,積卷數萬。神宗問所藏,立上其目及所著《名山水記》三百卷。徙宣州,提舉崇禧觀。卒,年七十二。

張掞,字文裕,齊州歷城人。父蘊,鹹平初,監淄州兵。契丹入寇,游騎至淄、青間,州人將棄城,蘊拔刀遮止於門,力治守備,游騎為之引去。郡守愧,始謀掠為己功,反陷以罪,蘊受而不校。

掞幼篤孝,蘊病,刲股肉以療。舉進士,知益都縣。當督賦租,置裡胥弗用,而民皆以時入。石介獻《息民論》,請以益都為天下法。丁內艱,時隆寒,徒跣舉柩,叩首流血,與兄揆廬墓左。

明道中,京東饑,盜起,以御史中丞范諷薦,知萊州掖縣。民訴旱於州,拒之,掞自薦奏聞,詔除登、萊稅。通判永興軍,為集賢校理,四遷為龍圖閣直學士、知成德軍。宦者閻士良為鈐轄,多撓帥權,用危法中軍校,掞直之,而劾士良。英宗登極,朝廷使來告,士良辭疾居家,宴客自若,奏抵其罪。入判太常、司農寺,累官戶部侍郎致仕。熙寧七年,卒,年八十。

掞忠篤誠愨,既老益康寧。少從劉潛、李冠游,及其死,率裡人葬之,置田贍其孥。事揆如父,理家必諮而行,為鄉黨矜式。

張燾,字景元,樞密直學士奎之子也。舉進士,通判單州。州卒謀亂,期有日,燾得告者,徐詣營取首惡,置諸法。知沂、濰二州。沂產布,濰產絹,而有司科賦相反,燾始革之。濰多圭田,率計畝徵絹,而蠲河役,燾不肯踵例,廢法還其役,入損於舊五之四,且命吏曰:「吾知守己而已,無妨後人,汝勿著為式。」

提點河北刑獄,攝領澶州,七日而商胡決。燾拯溺救饑,所全活者十餘萬,猶坐免。數年,復提點河東、陝西、京西刑獄,為鹽鐵判官、淮南轉運使、江淮發運副使。泗州水,城且壞,燾悉力營護,詔寵其勞。入為戶部副使。京師賦曲於酒,人有常籍,毋問售不售,或蹶產以償。燾請罷歲額,嚴禁令,隨所用曲多寡以售,自是課增溢。官修睦親宅,議取民居,燾言:「芳林園有餘地,宗室足自處,無庸起民居。」從之。孝嚴殿成,請圖乾興以來文武大臣像於壁。

遷天章閣待制、陝西都轉運使。蒲津浮橋壞,鐵牛皆沒水中,燾以策列巨木於岸以為衡,縋石其秒,挽出之,橋復其初。保安二土豪善騎射,為邊人所憚,故縱善馬誘使取之,而強以漢法。燾按得其狀,俱以隸軍。加龍圖閣直學士、知成都府。蜀人苦多盜,燾嚴保伍,使不得隱,而申其捕限。南蠻寇黎、雅,討走之,罷磨刀崖戍卒。改知瀛州。

母喪服闋。故事,起執政以詔,近臣以堂帖;神宗特命賜詔。判太常寺,知鄧、許二州,復判太常,知通進、銀台司,提舉崇福宮,由給事中易通議大夫。卒,年七十。

燾才智敏給,常從范仲淹使河東。至汾州,民遮道數百趨訴,仲淹以付。燾方與客弈,局未終,處決已竟。英宗時,三司前奏事,帝詰鑄錢本末,皆不能對,燾悉論無隱。帝是之,顧左右識其姓名,後欲以為觀察使守邊,曰:「卿家世事也。」燾對曰:「臣叔父亢有大才,臣愚不可繼。」遂止。

俞充字公達,明州鄞人。登進士第。熙寧中為都水丞,提舉沿汴淤泥溉田,為上腴者八萬頃。檢正中書戶房,加集賢校理、淮南轉運副使,遷成都路轉運使。茂州羌寇邊,充上十策御戎。神宗遣內侍王中正同經制,建三堡,復永康為軍,因詐殺羌眾以為中正功,與深相結,至出妻拜之。中正還闕,舉充可任。召判都水監,進直史館。中書都檢正御史彭汝礪論其媚事中正,命遂寢。

河決曹村,充往救護,還,陳河防十餘事,概論「水衡之政不修,因循苟且,浸以成習。方曹村決時,兵之在役者僅十餘人,有司自取敗事,恐未可以罪歲也。」加集賢殿修撰、提舉市易,歲登課百四十萬。故事當賜錢,充曰:「奏課,職也,願自今罷賜。」詔聽之。

擢天章閣待制、知慶州。慶陽兵驕,小繩治輒肆悖,充嚴約束,斬妄言者五人於軍門。聞有病苦則巡撫勞餉,死不能舉者出私財以周其喪,以故莫不畏威而懷惠。環州田與夏境犬牙交錯,每獲必遭掠,多棄弗理,充檄所部復以時耕植。慕家族山夷叛,舉戶亡入西者且三百,充遣將張守約耀兵塞上,夏人亟反之。

充之帥邊,實王珪薦,欲以遏司馬光之入。充亦知帝有用兵意,屢倡請西征,後言:「夏酋秉常為母梁所戕,或雲雖存而囚,不得與國政。其母宣淫凶恣,國人怨嗟,實為興師問罪之秋也。秉常亡,將有桀黠者起,必為吾患。今師出有名,天亡其國,度如破竹之易。願得乘傳入覲,面陳攻討之略。」詔令掾屬入議,未及行,充暴卒,年四十九。

劉瑾,字元忠,吉州人,沆之子也。第進士,為館閣校勘。沆亡,得褒贈。知制誥張瑰草詞,語涉譏貶,瑾泣涕不能食,闔門衰絰,邀宰相自言。朝廷為改書命,黜瑰為州,瑾亦坐衰服入公門罷職。沒喪不就官,丐守墳墓。王素為請,以伸孝子之志。詔復職,遷集賢校理、通判睦州,為淮南轉運副使。召修起居注,加史館修撰、河北轉運使,拜天章閣待制、知瀛州。坐與世居通問,徙明州。未行,改鎮廣州。與樞密院論戍兵不合,改虔州。戰棹都監楊從先奉旨募兵不至,擅遣其子懋糾諸縣巡檢兵集郡下,瑾怒責之,遽發悖謬語,懋訴瑾於朝,遂廢於家。逾年,復待制、知江州,歷福州、秦州、成德軍,卒。

瑾素有操尚,所蒞以能稱,然御下苛嚴,少縱捨,好面折人短,以故多致訾怨。

閻詢,字議道,鳳翔天興人。少時以學問著聞,擢進士第,又中書判拔萃科。累遷秘書丞,為監察御史裡行。詔治王素獄,坐有姻嫌不以聞,降監河陽酒稅,累遷為鹽鐵判官。使契丹。詢頗諳北方疆理,時契丹在靴澱,迓者王惠導詢由松亭往,詢曰:「此松亭路也,胡不徑蔥嶺而迂枉若是,豈非誇大國地廣以相欺邪?」惠慚不能對。加直龍圖閣、知梓州。徙河東轉運使,言:三路土兵疲老者,聽其族以強壯者代。」從之。進集賢殿修撰、知河中府。大河漲,壞浮橋,詢易為長橋。拜天章閣待制、知廣州,不即赴,罷職知商州。神宗轉右諫議大夫,改邠、同二州,提舉上清太平宮,卒,年七十九。

葛宮,字公雅,江陰人。舉進士,授忠正軍掌書記。善屬文,上《太平雅頌》十篇,真宗嘉之,召試學士院,進兩階。又獻《寶符閣頌》,為楊億所稱。知南充縣,東川饑,民艱食,部使者檄守資、昌兩州,以惠政聞。知南劍州。土豪彭孫聚黨數百,憑依山澤為盜,出害吏民,不可捕,宮遣沙縣尉許抗諭降之。並溪山多產銅、銀,吏挾奸罔利,課歲不登,宮一變其法,歲羨余六百萬。三司使聞於朝,論當賞。宮曰:「天地所產,吾顧盜之,又可為功乎?」卒不言。

徙知滁、秀二州,秀介江湖間,吏為關涇瀆上,以征往來,間有昏葬,趨期者多不克,宮命悉毀之。積官秘書監、太子賓客。治平中,轉工部侍郎。熙寧五年,卒,年八十一。宮性敦厚,恤錄宗黨,撫孤嫠,賴以存者甚眾。

宮弟密,亦以進士為光州推官。豪民李新殺人,嫁其罪於邑民葛華,且用華之子為證。獄具,密得其情,出之。法當賞,密白州使勿言。仕至太常博士。天性恬靖,年五十,忽上章致仕,姻黨交止之,笑曰:「俟罪疾、老死不已而休官者,安得有餘裕哉。」即退居,號草堂逸老,年八十四乃終。平生為詩慕李商隱,有西昆高致。

子書思,踵登第,調建德主簿。時密已老,欲迎以之官,密難之。書思曰:「曾子不肯一日去親側,豈以五斗移素志哉?」遂投劾歸養十年餘。近臣表其志行,以為泗州教授,弗就。密不得已,許以他日偕行,始乞監新市鎮。居父喪,哀毀骨立,盛暑不釋苴麻,終禫不忍去塚捨。累年,乃出仕,歷封丘主簿、漣水縣丞。時兄書元為望江令,同隸淮南監司,有舍兄而薦己者,移書乞改薦兄,不許,則封檄還之。其篤行類皆若此。仕至朝奉郎,亦告老,父子歸休皆不待年。卒,年七十三,特謚曰清孝。子勝仲,孫立方,皆以學業至侍從,世為儒家。勝仲自有傳。

論曰:佐、立擅水衡之政,為時所稱。兌居官論諫,無所表襮,先克承之。掞之孝,燾之智,瑾之苛嚴,詢之辭令,皆著一時,自致顯官。俞充制軍禁暴,足為能臣,而希時相之意,倡請西征,使其不死,邊陲之禍,其可既乎?葛氏自宮以下,簪纓相繼,盛哉。

張田,字公載,澶淵人。登進士第,知應天府司錄。歐陽修薦其才,通判廣信軍。夏竦、楊懷敏建策增七郡塘水,詔通判集議,田曰:「此非禦敵策也,壞良田,浸塚墓,民被其患,不為便。」因奏疏極論,謫監郢州稅。

久之,通判冀州。內侍張宗禮使經郡,酣酒自恣,守貳無敢白者,田發其事,詔配西陵灑掃。攝度支判官。祫享太廟,又請自執政下差減賚費,唐介論其虧損上恩,出知蘄州。俄提點湖南刑獄,介與司馬光又狀其傾險,改知湖州,徙廬州,治有善跡。

移桂州。異時蠻使朝貢假道,與方伯抗禮,田獨坐堂上,使引入拜於庭,而犒賄加腆。土豪劉紀、廬豹素為邊患,訖田去,不敢肆。京師禁兵來戍,不習風土,往往病於瘴癘,田以兵法訓峒丁而奏罷戍。或告交阯李日尊兵九萬,謀襲特磨道,諸將請益兵,田曰:「交阯兵不滿三萬,必其國有故,張虛聲以□赫我耳。」諜既得實,果其兄弟內相殘,懼邊將乘之也。宜州人魏利安負罪亡命西南龍蕃,從其使入貢,凡十反。,至是龍以烈來,復從之。田因其入謁,詰責之,梟其首,欲並斬以烈,叩頭流血請命。田曰:「汝罪當死,然事幸在新天子即位赦前,汝自從朝廷乞恩。」乃密請貸其死。

熙寧初,加直龍圖閣、知廣州。廣舊無外郭,民悉野處,田始築東城,環七里,賦功五十萬,兩旬而成。初,役人相驚以白虎夜出,田跡知其偽,召戒邏者曰:「今夕有白衣人出入林間者,謹捕之。」如言而獲。城既就,東南微陷,往視之,暴卒,年五十四。

田為人伉直自喜,好嫚罵,氣陵其下,故死無哀者。然臨政以清,女弟聘馬軍帥王凱,欲售珠犀於廣,顧曰:「南海富諸物,但身為市舶使,不欲自污爾。」作欽賢堂,繪古昔清刺史像,日夕師拜之。蘇軾嘗讀其書,以侔古廉吏。

榮諲,字仲思,濟州任城人。父宗范,知信州鉛山縣。詔罷縣募民採銅,民散為盜,宗范請復如故。真宗嘉異,擢提點江、浙諸路銀銅坑冶,歷官九年。

諲舉進士,至鹽鐵判官。晉州產礬,京城大豪歲輸鐵五萬緡,顓其利,諲請榷於官,自是數入四倍。為廣東轉運使。廣有板步古河路絕險,林箐瘴毒。諲開真陽峽,至洸口古徑,作棧道七十間抵清遠,趨廣州,遂為夷塗。

復入為開封府判官。太康民事浮屠法,相聚祈禳,號「白衣會」,縣捕數十人送府。尹賈黯疑為妖,請殺其為首者而流其餘,諲持不從,各具議上之。中書是諲議,但流其首而杖餘人。加直史館、知澶州。

改京東轉運使。萊陽產銀砂,民有私采者,事露,安撫使欲論以劫盜。諲曰:「山澤之利,人得有之,所盜者豈民財耶?」貸免甚眾。又使成都府路,召為戶部副使,以集賢殿修撰知洪州。以疾故,徙舒州,未至而卒。累官秘書監,年六十五。

李載,字伯熙,黎陽人。少苦學,隆暑讀書,置足於水,雖得疾,不捨去。登進士第,調冀州推官。知大名冠氏縣,府守呂夷簡入相,薦其材,知齊州。鈐轄趙瑜使酒毆載,乃扃戶避逸。瑜得罪,載坐不舉劾,黜為信陽軍。安撫使錢明逸等為之申理,改常州。知祥符縣,有巫以井泉飲人,雲可愈疾,趨者旁午,載杖巫,堙其井。歷知虢州、漣水軍。

載性篤孝,侍母病不解帶,至病亟不能食,載亦不食,母知之,為強食。六為州,一以寬厚稱。以光祿卿提舉仙源觀,卒,年七十四。

姚渙字虛舟,世家長安。隋開皇中,有景徹者,以討平瀘夷,策功為普州刺史,卒,子孫遂家普州。渙第進士,監益州交子務,發奸隱萬緡,主吏皆當死,渙曰:「戮人以干澤,非吾志也,義不蔽奸而已。」請於使者,願不受賞,於是全活者眾。知峽州。宜都民為盜所殘,縣執囚訊服,以獄上。渙移劾於他有司,居亡何,真盜獲。大江漲溢,渙前戒民徙儲積、遷高阜,及城沒,無溺者。因相地形築子城、埽台,為木岸七十丈,繚以長堤,楗以薪石,厥後江漲不為害,民德之。徙知涪州,賓化夷多犯境,渙施恩信拊納,酋豪爭羅拜廷下,訖渙去無警。終光祿卿,年六十七。

朱景,字伯晦,河南偃師人。舉進士,調滎澤簿。西方用兵,詔侍從館閣舉縣令,景預選,知隴州汧源縣。累遷知汝州。葉驛道遠,隸囚為送者所虐,多死,俗傳為「葉家關」,景重禁以絕其患。擢知壽州,秩祿視提點刑獄。始至,亟發廩振給,以勸富者出積穀,所活數萬。城西居民三千室,建請築外郭環入之,公私稱便。再遷光祿卿。

熙寧初,病革,自佔遺表,呼其子光庭操筆書之。其略云:「切聞河北水災、地震,陛下當減膳避殿,齋居加省,召二府大臣朝夕咨訪闕失,思所以弭咎。」凡數百言,無一語求恩。卒,年七十一。詔加賻贈,錄其子以官。

光庭字公掞,十歲能屬文。辭父蔭擢第,調萬年主簿。數攝邑,人以「明鏡」稱。歷四縣令。曾孝寬以才薦,神宗召見,問欲再舉安南之師。光庭對曰「願陛下勿以人類畜之。蓋得其地不可居,得其民不可使,何益於廣土闢地也。」又問治何經,對曰:「少從孫復學《春秋》。」又問:「今中外有所聞乎?」對曰:「陛下更張法度,臣下奉行或非聖意,故有便有不便。誠能去其不便,則天下受福矣。」帝以其言為疏闊,不用。簽書河陽判官,從呂大防於長安幕府。五路出師討西夏,雍為都會,事倚以辦,調發期會甚急,光庭每執不從。使者怒,將加以乏興罪,光庭求免去,大防為之解。

哲宗即位,司馬光薦為左正言,首乞罷提舉常平官、保甲青苗等法。論蔡確為山陵使,而乃先靈駕而行,為臣不恭。又言章惇欺罔肆辯,韓縝挾邪冒寵,言甚切。宣仁後嘉其守正,諭令盡言,毋有所畏避。遷左司諫,又論「蘇軾試館職發策云:『今欲師仁祖之忠厚,而患百官有司不舉其職,或至於媮;欲法神考之厲精,而恐監司、守令不識其意,流入於刻。』臣謂仁宗難名之盛德,神考有為之善志,而不當以『媮』、『刻』為議論,望正其罪,以戒人臣之不忠者。」未幾,中丞傅堯俞、侍御史王巖叟相繼論列。宣仁後曰:「詳覽文意,是指今日百官有司、監司守令言之,非所以諷祖宗也。」遂止。

河北饑,遣持節行視,即發廩振民;而議者以耗先帝積年兵食之蓄,改左司員外郎。遷太常少卿,拜侍御史。論蔡確怨謗之罪,確貶新州。拜右諫議大夫、給事中。乞補外,除集賢殿修撰、知亳州。數月召還,復為給事中。

坐封還劉摯免相制,復落職守亳。歲余,徙潞州,加集賢院學士。鄰境旱饑,流民入境者踵接,光庭日為食以食之,常至暮,自不暇食,遂感疾,猶自力視事。出禱雨,拜不能興,再宿而卒,年五十八。紹聖中,追貶柳州別駕。元符初,又停錮其諸子。

光庭始學於胡瑗,瑗告以為學之本在於忠信,故終身行之。徽宗立,復其官。

李琮,字獻甫,江寧人。登進士第,調寧國軍推官。州庾積穀腐敗,轉運使移州散於民,俾至秋償新者。守將行之,琮曰:「谷不可食,強與民責而償之,將何以堪。」持不下,守愧謝而止。

呂公著尹開封,薦知陽武縣。役法初行,琮處畫盡理,旁近民相率撾登聞鼓,願視以為則。徽宗召對,擢利州路、江東轉運判官。行部至宣城,按民田詭稱逃絕者九千戶,他縣皆然。言於朝,命以戶部判官使江、浙,選強明吏立賞剔抉。吏幸賞,以多為功,琮亦因是希進,民患苦之,得緡錢百餘萬。進度支判官,頒職式於諸道。淮南賦入甲它部,以為轉運副使,徙梓州路。

元祐初,言者論其括隱稅之害,黜知吉州。御史呂陶又言巴蜀科折已重,琮復強民輸稅,且無得以奇數併合,人尤咨怨。於是凡以括田受賞者悉奪之。歷相、洪、潞三州。潞有謀亂者,為書期日揭道上,部使者聞之,懼,檄索奸甚亟。琮置不問,以是日置酒高會,訖無他。入為太府卿,遷戶部侍郎,以寶文閣待制知杭州、永興軍、河南、瀛州。卒,年七十五。

琮長於吏治,而所至主於掊克,為士論嗤鄙。子回,紹興初參知政事。

朱壽隆,字仲山,密州諸城人。以蔭知九隴縣。吏告民一家七人以火死,壽隆曰:「寧有盡室就焚無一脫者,殆必有奸。」逾月獲盜,果殺其人而縱火也。知宿州,宿多劇盜,至白晝被甲剽攻,郡縣不能制。壽隆設方略耳目,捕斬千餘人。

擢提點廣西刑獄。嶺外新經儂寇,修營城障,貴州虐用其人,不能聊生。壽隆馳詣州,械守送獄,奏黜之。老稚婦女遭亂,流轉不能自還者,檄所在資送其還。舊制,溪蠻侵暴羈縻州,雖殺人無得仇報,壽隆請聽相償,蠻始畏戢。

歷鹽鐵度支判官、夔路轉運使。巴峽地隘,民困於役,免其不應法者千五百人。復為鹽鐵判官、京東轉運使,賜三品服。歲惡民移,壽隆諭大姓富室畜為田僕,舉貸立息,官為置籍索之,貧富交利。以少府監知揚州,卒,年六十八。

壽隆為人和厚,接談怡怡,必當於理,而不屈於權貴。狄青討賊,欲殺裨將不用命者數人,壽隆極論罪不當死。孫沔在坐,曰:「儂賊害民萬計,此何足惜。」壽隆曰:「王師之來以除民害,顧可效賊為暴邪?」青感其言而止。

盧士宏,字子高,新鄭人。以父任屢更州縣,所至著清名。知信陽軍。官捕為妖術者,餘黨懼及,群聚山谷間,士宏請減其罪招之,即相帥歸命。徙知漢州,校實民產,使力役不濫,人德之。又知洋州。先是,圭田多虛籍。士宏考校,令隨實以輸,自部使者而下,皆十損七八。文彥博、包拯以廉能薦,由三司開拆司擢夔州路轉運使,遂知廣州。或傳安南舟數百泊海中,將為寇,嶺徼驚搖。士宏灼其非,是日,從賓客宴游為樂,民賴以安。受代還,引疾丐便郡,知鄭州。未幾,以光祿卿致仕。卒,年七十三。凡衣衾棺槨之制,皆有遺命,戒諸子勿為銘志。

單煦,字孟陽,平原人。舉進士,知洛陽縣。民以妖幻傳相教授,煦跡捕戮三十餘人,當得上賞,不肯言。轉知昌州,時詔城蜀治,煦以蜀地負山帶江,一旦毀籬垣而興板築,其費巨萬,非民力所堪,請但築子城。轉運使即移諸郡如其議。

徙清平軍使。有二盜殺人,捕治不承,煦縱使之食,甲食之既,乙不下嚥,執而訊之,果殺人者。為御史台推直官,江南人誣轉運使呂昌齡以賄,中丞張忭訊而論之。鞫未就,敕煦往治,煦不肯阿其長,卒直昌齡。乞外遷,知濮、合二州。合居涪、漢間,夏秋患於淫潦,煦築東堤以御之。赤水縣鹽井涸,奏蠲其賦。累官光祿卿,卒,年七十七。

煦友愛兄熙,兄嘗毆人至死,未有知者。煦曰:「家貧親老,仰兄以養,義當代之死。」即趨詣斗所以待捕。已而死者蘇,驚問之,煦以情告。其人感歎,遂輟訟。

楊仲元,字舜明,管城人。第進士,調宛丘主簿。民訴旱,守拒之,曰:「邑未嘗旱,狡吏導民而然。」仲元白之曰:「野無青草,公日宴黃堂,宜不能知,但一出郊可見矣。狡吏非他,實仲元也。」竟免其稅。知澤州沁水縣,民持物來輸者,視其價稍增之,余則下其估。官有所須,不強賦民,聽以所有與官為入,度相當則止,率常先辦。河外用兵,督餫轉西界,夕宿洪谷口。仲元相其地,乃寇所由徑路,亟命去之。民以困乏為辭,不聽,寇果夜出劫諸部,沁水獨免。後二十年,其子過縣,父老拜泣曰:「河西之役,非公無今日矣。」

初,軍期尚緩,而仲元督行良急。至則芻糧有不集者皆可賤市,後期者物數倍其價,民始知其為利。州買羊,斂民差出錢帛滋蔓,病民為甚,仲元更其令,戶才費錢百。又遣吏市羔於他所,明年以供州,不科一錢。徙知鄖鄉縣,宰相張士遜先塋隸境內,將屬之,召不往。至則按籍均役之,雖堂帖求免,不為減。

歷知光、虔、虢三州,官光祿卿,改中散大夫。戒諸子曰:「吾入官五十年,未嘗以私怒加人,雖杖刑之微,苟有兩比,不敢與輕法,以是為報國耳。」卒,年七十五。

余良肱,字康臣,洪州分寧人。第進士,調荊南司理參軍。屬縣捕得殺人者,既自誣服,良肱視驗屍與刃,疑之曰:「豈有刃盈尺傷不及寸乎?」白府請自捕逮,未幾,果獲真殺人者。民有失財物逾十萬,逮平民數十人,方暑,搒掠號呼聞於外;或有附吏耳語,良肱陰知其為盜,亟捕詰之,贓盡得。

改大理寺丞,出知湘陰縣。縣逋米數千石,歲責裡胥代輸,良肱論列之,遂蠲其籍。通判杭州,江潮善溢,漂官民廬舍,良肱累石堤二十里障之,潮不為害。時王陶為屬官,常以氣犯府帥,吏或訴陶,帥挾憾欲按之,良肱不可曰:「使陶以罪去,是以直不容也。」帥遂已。後陶官於朝,果以直聞。知虔州,士大夫死嶺外者,喪車自虔出,多弱子寡婦。良肱悉力振護,孤女無所依者,出俸錢嫁之。以母老,得知南康軍。丁母憂,服除,為三司使判官。

方關、陝用兵,朝議貸在京民錢,良肱力爭之,會大臣亦以為言,議遂格。內府出腐幣售三司,三司吏將受之,良肱獨曰:「若賦諸軍,軍且怨;不則貨諸民,民且病。請付文思,以奉帷幄。

改知明州。朝廷方治汴渠,留提舉汴河司。汴水澱污,流且緩,執政主挾河議。良肱謂:「善治水者不與水爭地。方冬水涸,宜自京左浚治,以及畿右,三年,可使水復行地中。」弗聽。又議伐汴堤木以資挾河。良肱言:「自泗至京千餘里,江、淮漕卒接踵,暑行多病暍,藉蔭以休。又其根盤錯,與堤為固,伐之不便。」屢爭不能得,乃請不與其事。執政雖怒,竟不為屈。改太常少卿、知潤州,遷光祿卿、知宣州,治為江東最。請老,提舉洪州玉隆觀,卒,年八十一。七子,卞、爽最知名。卞字洪範,爽字荀龍,皆以任子恩試校書郎。

卞博學多大略,累為唐州判官、湖北安撫司勾當機宜文字。討叛蠻有功,知沅州。蠻殺沿邊巡檢,卞設方略復平之,加奉議郎。先是,良肱為鼎州推官,五溪蠻叛,良肱運糧境上,周知其利害,上書言:「此彈丸地,不足煩朝廷費,不如棄與而就撫之。」當時是其議,未果棄也。及蠻叛,斷渠陽道,扼官軍不得進,卞適使湖北,帥唐義問即授卞節制諸將。陰選死士三千人,夜銜枚繞出賊背,伐山開道,漏未盡數刻,入渠陽。黎明整眾出,賊大駭,盡銳來戰,奮擊大破之。鼓行度險,賊七遇七敗,斬首數千級,蠻遂降。尋有詔廢渠陽軍為砦,盡拔居人護出之。紹聖初,治棄渠陽罪,免歸。徽宗即位,復奉議郎,管勾玉隆觀。未幾,復渠陽為靖州,又論前事免,終於家。

爽尚氣自信,不少貶以合世。應元豐詔,上便宜十五事,言過剴切。元祐末,爽復極言請太皇太后還政事,章惇憾爽不附己,乃擿其言為謗訕,以瀛州防禦推官除名,竄封州。久之,起知明州,未行,以言者罷,監東嶽廟。崇寧中,與卞俱入黨籍。

潘夙,字伯恭,鄭王美從孫也。天聖中,上書論時政,授仁壽主簿。久之,知韶州,擢江西轉運判官,提點廣西、湖北刑獄。邵州蠻叛,湖南騷動,遷轉運使,專制蠻事,親督兵破其團峒九十。徙知滑州,改湖北轉運便,知桂州。坐在湖北時匿名書誣判官韓繹,謫監隨州酒稅。起知光化軍。大臣以將帥才舉之,易端州刺史,再遷徙鄜州。召對,訪交、廣事稱旨,還司封郎中、直昭文館,復知桂州。

交人敗於占城,偽表稱賀以為大捷,神宗詔之曰:「智高之難方二十年,中人之情,燕安忽事,直謂山僻蠻獠,無可慮之理。殊不思禍生於所忽,唐六詔為中國患,此前事之師也。卿本將家子,寄要蕃,宜體朕意,悉心經度。」夙遂上書陳交阯可取狀,且將發兵。未報,而徙河北轉運使,歷度支、鹽鐵副使,知河中府。章惇察訪荊湖,討南、北江蠻猺,陳夙憂邊狀,以知潭州。再遷光祿卿,知荊南、鄂州,卒,年七十。

論曰:士之官斯世,有一善可稱,致生民鹹被其澤於無窮者,故州郡之寄為尤重,張田免禁兵毒於瘴厲,士宏考圭田出於實輸,朱景父子、諲、載、煦、渙、士宏、壽隆輩,皆有德在民。仲元不以私怒加人,良肱明於折獄,夙以將家子而能留心邊務,用當其材,舉能其官。若琮也雖長於吏治,而所至掊克,君子奚取焉。




宋史卷三百三十四
【列傳第九十三】


徐禧 李稷附 高永能 沈起 劉彝 熊本 蕭注 陶弼 林廣

徐禧,字德占,洪州分寧人。少有志度,博覽周遊,以求知古今事變、風俗利疚,不事科舉。熙寧初,王安石行新法,禧作《治策》二十四篇以獻。時呂惠卿領修撰經義局,遂以布衣充檢討。神宗見其所上策,曰:「禧言朝廷用經術變士,十已八九,然竊襲人之語,不求心通者相半,此言是也。宜試於有用之地。」即授鎮安軍節度推官、中書戶房習學公事。歲余召對,顧問久之,曰:「朕多閱人,未見有如卿者。」擢太子中允、館閣校勘、監察御史裡行。

與中丞鄧綰、知諫院范百祿雜治趙世居獄。李士寧者,挾術出入貴人間,嘗見世居母康,以仁宗御制詩贈之。又許世居以寶刀,且曰:「非公不可當此。」世居與其黨皆神之,曰:「士寧,二三百歲人也。」解釋其詩,以為至寶之祥。及鞫世居得之,逮捕士寧,而宰相王安石故與士寧善,百祿劾士寧以妖妄惑世居,致不軌。禧奏:「士寧遺康詩實仁宗制,今獄官以為反,臣不敢同。」百祿言:「士寧有可死之狀,禧故出之以媚大臣。」朝廷以御史雜知、樞密承旨參治,而百祿坐報上不實貶,進禧集賢校理、檢正禮房。

安石與惠卿交惡,鄧綰言惠卿昔居父喪,嘗貸華亭富人錢五百萬買田事,詔禧參鞫。禧陰右惠卿,綰劾之,會綰貶官,獄亦解。禧出為荊湖北路轉運副使。元豐初,召知諫院。惠卿在鄜延,欲更蕃漢兵戰守條約,諸老將不謂然,帝頗采聽,將推其法於他路,遣禧往經畫。禧是惠卿議,渭帥蔡延慶亦以為不然,帝召延慶還,加禧直龍圖閣,使往代,以母憂不行。服除,召試知制誥兼御史中丞。官制行,罷知制誥,專為中丞。鄧綰守長安,禧疏其過,帝知其以惠卿故,雖改綰青州,亦左遷禧給事中。

種諤西討,得銀、夏、宥三州而不能守。延帥沈括欲盡城橫山,瞰平夏,城永樂,詔禧與內侍李舜舉往相其事,令括總兵以從,李稷主饋餉。禧言:「銀州雖據明堂川、無定河之會,而故城東南已為河水所吞,其西北又阻天塹,實不如永樂之形勢險厄。竊惟銀、夏、宥三州,陷沒百年,一日興復,於邊將事功,實為俊偉,軍鋒士氣,固已百倍;但建州之始,煩費不貲。若選擇要會,建置堡柵,名雖非州,實有其地,舊來疆塞,乃在腹心。已與沈括議築砦堡各六。砦之大者周九百步,小者五百步,堡之大者二百步,小者百步,用工二十三萬。」遂城永樂,十四日而成。禧、括、舜舉還米脂。明日,夏兵數千騎趨新城,禧亟往視之。或說禧曰:「初被詔相城,禦寇,非職也。」禧不聽,與舜舉、稷俱行,括獨守米脂。先是,種諤還自京師,極言城永樂非計,禧怒變色,謂諤曰:「君獨不畏死乎?敢誤成事。」諤曰:「城之必敗,敗則死,拒節制亦死;死於此,猶愈於喪國師而淪異域也。」禧度不可屈,奏諤跋扈異議,詔諤守延州。夏兵二十萬屯涇原北,聞城永樂,即來爭邊。人馳告者十數,禧等皆不之信,曰:「彼若大來,是吾立功取富貴之秋也。」禧亟赴之,大將高永享曰:「城小人寡,又無水,不可守。」禧以為沮眾,欲斬之,既而械送延獄。比至,夏兵傾國而至,永享兄永能請及其未陳擊之。禧曰:「爾何知,王師不鼓不成列。」禧執刀自率士卒拒戰。夏人益眾,分陣迭攻抵城下。曲珍兵陳於水際,官軍不利,將士皆有懼色。珍白禧曰:「今眾心已搖,不可戰,戰必敗,請收兵入城。」禧曰:「君為大將,奈何遇敵不戰,先自退邪?」俄夏騎卒度水犯陳。鄜延選鋒軍最為驍銳,皆一當百,銀槍錦襖,光彩耀日,先接戰而敗,奔入城,蹂後陳。夏人乘之,師大潰,死及棄甲南奔者幾半。珍與殘兵入城,崖峻徑窄,騎卒緣崖而上,喪馬八千匹,遂受圍。水砦為夏人所據,掘井不及泉,士卒渴死者太半。夏人蟻附登城,尚扶創拒鬥。珍度不可敵,又白禧,請突圍而南;永能亦勸李稷盡捐金帛,募死士力戰以出,皆不聽。戊戌夜大雨,城陷,四將走免,禧、舜舉、稷死之,永能沒於陳。

初,括奏夏兵來逼城,見官兵整,故還。帝曰:「括料敵疏矣,彼來未出戰,豈肯遽退邪、必有大兵在後。」已而果然。帝聞禧等死,涕泣悲憤,為之不食。贈禧金紫光祿大夫、吏部尚書,謚曰忠愍。官其家二十人。稷工部侍郎,官其家十二人。

禧疏曠有膽略,好談兵,每雲西北可唾手取,恨將帥怯爾。呂惠卿力引之,故不次用。自靈武之敗,秦、晉困棘,天下企望息兵,而沈括、種諤陳進取之策。禧素以邊事自任,狂謀輕敵,猝與強虜遇,至於覆沒。自是之後,帝始知邊臣不可信倚,深自悔咎,遂不復用兵,無意於西伐矣。子俯自有傳。

李稷,字長卿,邛州人。父絢,龍圖閣直學士。稷用蔭歷管庫,權河北西路轉運判官,修拓深、趙、邢三州城,役無愆素,然峭刻嚴忍。察訪使者以為言,都水丞程昉亦訴其越職。詔令件析。御史周尹又論稷父死二十年不葬,僅徙東路,俄提舉蜀部茶場。甫兩歲,羨課七十六萬緡,擢鹽鐵判官。詔推揚其功以勸在位,遂為陝西轉運使、制置解鹽。秦民作捨道傍者,創使納「侵街錢」,一路擾怨,與李察皆以苛暴著稱。時人語曰:「寧逢黑殺,莫逢稷、察。」

種諤起興、靈議,稷聞之亦上言:「可令邊面諸將各出兵撓之,使不得耕種,則其國必困,國困眾離,取可決也。」及出境,稷督餉,民苦折運,多散逸,稷令騎士執之,斷其足筋,宛轉山谷間,凡數十人,累日乃得死。始,稷受旨得斬郡守以下,於是上下相臨以峻法,雖小吏護丁夫,亦顓戮不請。軍食竟不繼。諤謀斬稷,客呂大鈞引義責之,復使還取糧。既集,諤猶宣言稷乏軍興,致大功不就,坐削兩秩,貶為判官。

永樂既城,稷悉輦金、銀、鈔、帛充牣其中,欲誇示徐禧,以為城甫就而中已實。積金既多,故受圍愈急,而稷守之不敢去,以及於難。李舜舉別有傳。

高永能,字君舉,世為綏州人。初,伯祖文□不舉州來歸,即拜團練使,已而棄之北遷,其祖文玉獨留居延州,至永能始家青澗。少有勇力,善騎射,由行伍補殿侍,稍遷供奉官。種諤取綏州,發永能兵六千先驅入囉兀,五戰皆捷,轉供備庫副使。治綏德城,闢地四千頃,增戶千三百,即知城事。

元豐初,為鄜延都監。秋,大稔,夏人屯二千騎於大會平,將取稼。永能簡精騎突過其營,騎卒驚潰,獲鈐轄二人。轉六宅使。夏人患之,令曰:「有得高六宅者,賞金等其身。」經略使呂惠卿行邊,永能伏騎谷中,以備侵軼。邊騎果至,馳出擊走之。夏兵二萬犯當川堡,永能以千騎與相遇,度不能支,依險設疑兵,且斗且卻,而令後騎揚塵,若援兵至者,奮而前,遂解去。擢本路鈐轄。

四年,西討,永能為前鋒,圍米脂城。邊人十萬來援,永能謂弟永亨曰:「彼恃眾集易吾軍,營當大川,宜嚴陳待其至,張左右翼擊之,可破也。」詰旦,鏖戰於無定河,斬首數千級,得馬三千、橐駝牛羊萬計。城猶未下,密遣諜說降其東壁守將,衣以文錦,導以鼓吹,耀諸城下,酋令介訛遇乃出降。進東上閣門使、寧州刺史,以年請老,不許,又進四方館使、榮州團練使。

永樂之役,獻謀皆不用。城既陷,其孫昌裔欲援之從間道出,永能歎曰:「吾結髮從事西羌,戰未嘗挫,今年已七十,受國大恩,恨無以報,此吾死所也。」顧易一卒敝衣,戰而死。其子世亮與昌裔求得屍以歸。詔贈房州觀察使,錄世亮為忠州刺史,諸孫皆侍禁殿直。

永能家世州將,所領多故部曲,拊之有恩惠,遇敵則身先之。下有傷者,載以己副馬,故能得士死力。遠近喜言其事,稱之曰「老高」。及死,邊人無不痛惜。嘗過其遠祖唐綏州刺史思祥淘沙川廟,得畫像及神道碑上之,詔即所在賜田三十頃,以奉祭祀。

永能之亡,延州將皇城使寇偉亦力戰而沒,贈均州防禦使。

沈起,字興宗,明州鄞人。進士高第,調滁州判官,與監真州轉般倉。聞父病,委官歸侍,以喪免,有司劾其擅去。終喪,薦書應格當遷用,帝謂輔臣曰:「觀過知仁。今由父疾而致罪,何以厚風教而勸天下之為人子者。」乃特遷之,知海門縣。

縣負海地卑,間歲海潮至,冒民田舍,民徙以避,棄其業。起為築堤百里,引江水灌溉其中,田益辟,民相率以歸,至立祠以報。御史中丞包拯舉為監察御史。吏部格,選吏以贓私絓法,無輕重終身不遷。起論其情可矜者,可限年敘用,遂著為令。立縣令考課法,設河渠司領諸道水政,乞采漢故事,擇卿大夫子弟入宿衛,選賢良文學高第給事宮省,勿專任宦官,宗室袒免親令補外官,復府兵,汰冗卒,書數十上。以論興國鐵官事不合,出通判越州,改知蘄、楚二州。

京東歲饑盜起,除提點刑獄。至,則開首贖法攜其伍,盜內自睽疑,轉相束縛唯恐後。改開封府判官,為湖南轉運使。凡羽毛、筋革、舟楫、竹箭之材,多出所部,取於民無制,吏挾為奸。起會其當用,自與商人貿易,所省什六七。召為三司鹽鐵副使,直舍人院。

熙寧三年,韓絳使陝西,加起集賢殿修撰、陝西都轉運使。慶州軍變,將寇長安,起率兵討平之。會韓絳城綏州不利,起亦罷知江寧府。入知吏部流內銓。奉使契丹,至王庭,其位著乃與夏使等,起曰:「彼陪臣爾,不當與王人齒。」辭不就列,遂升東朝使者,自是為定制。六年,拜天章閣待制、知桂州。

自王安石用事,始求邊功,王韶以熙河進,章惇、熊本亦因此求奮。是時,議者言交阯可取,朝廷命蕭注守桂經略之。注蓋造謀者也,至是,復以為難。起言:「南交小丑,無不可取之理。」乃以起代注,遂一意事攻討。妄言密受旨,擅令疆吏入溪洞,點集土丁為保伍,授以陳圖,使歲時肄習。繼命指使因督餫鹽之海濱,集舟師寓教水戰。故時交人與州縣貿易,悉禁止之。於是交阯益貳,大集兵丁謀入寇。

蘇緘知邕州,以書抵起,請止保甲,罷水運,通互市。起不聽,劾緘沮議,起坐邊議罷。命劉彝代之以守廣,日遏絕其表疏,於是交人疑懼,率眾犯境,邊陷廉、白、欽、邕四州,死者數十萬人。事聞,貶起團練使,安置郢州,徙越,又徙秀而卒。

起生平喜談兵,嘗以兵法謁范仲淹,仲淹器其材,注孫武書以自見,卒用此敗。

劉彝,字執中,福州人。幼介特,居鄉以行義稱。從胡瑗學,瑗稱其善治水,凡所立綱紀規式,彝力居多。第進士,為邵武尉,調高郵簿,移朐山令。治簿書,恤孤寡,作陂池,教種藝,平賦役,抑奸猾,凡所以惠民者無不至。邑人紀其事,目曰「治范」。

熙寧初,為制置三司條例官屬,以言新法非便罷。神宗擇水官,以彝悉東南水利,除都水丞。久雨汴漲,議開長城口,彝請但啟楊橋斗門,水即退。為兩浙轉運判官。知虔州,俗尚巫鬼,不事醫藥。彝著《正俗方》以訓,斥淫巫三千七百家,使以醫易業,俗遂變。加直史館,知桂州。禁與交人互市,交阯陷欽、廉、邕三州,坐貶均州團練副使,安置隨州。又除名為民,編隸涪州,徙襄州。元祐初,復以都水丞召還,病卒於道,年七十。著《七經中義》百七十卷,《明善集》三十卷,《居陽集》三十卷。

論曰:兵,凶器也,雖聖人猶曰未學。輕敵寡謀,鮮有不自焚者。永樂之陷,安南之畔,死者百萬,罹禍甚慘,良由數人者不自量度,以開邊釁。禧、稷、永能之死,宜矣。起執議益堅,妄意輕舉,雖貶官莫贖其責。彝不能行所學,而規規然蹈前車之轍,以濟其過,焉得無罪?

熊本,字伯通,番陽人。兒時知學,郡守范仲淹異其文。進士上第,為撫州軍事判官,稍遷秘書丞、知建德縣。縣令頃包魚池為圭田,本弛以與民。

熙寧初,上書言:「陛下師用賢傑,改修法度,得稷、离、皋、夔之佐。」由是提舉淮南常平、檢正中書禮房事。

六年,瀘州羅、晏夷叛,詔察訪梓、夔,得以便宜治夷事。本嘗通判戎州,習其俗,謂:「彼能擾邊者,介十二村豪為鄉導爾。」以計致百餘人,梟之瀘川,其徒股慄,願矢死自贖。本請於朝,寵以刺史、巡檢之秩,明示勸賞,皆踴躍順命,獨柯陰一酋不至。本合晏州十九姓之眾,發黔南義軍強弩,遣大將王宣、賈昌言率以進討。賊悉力旅拒,敗之黃葛下,追奔深入。柯陰窘,乞降,盡籍丁口、土田及其重寶善馬,歸之公上,受貢職。於是烏蠻羅氏鬼主諸夷皆從風而靡,願世為漢官奴。遷刑部員外郎、集賢殿修撰、同判司農寺。神宗勞之曰:「卿不傷財,不害民,一旦去百年之患,至於檄奏詳明,近時鮮儷焉。」賜三品服。西南用兵蠻中始此。

蔡京時為秀州推官,本言其學行純茂,練習新法,薦為干當公事。河、湟初復,本為秦鳳路都轉運使。熙河法禁闊略,蓄積不支歲月,本奏省冗官百四十員,歲減浮費數十萬。

渝州南川獠木斗叛,詔本安撫。本進營銅佛壩,抗其尤,焚積聚,以破其黨。木鬥氣索,舉溱州地五百里來歸,為四砦九堡,建銅佛壩為南平軍。初,熟獠王仁貴以木斗親系獄,本釋其縛置麾下,至是推鋒先登。大臣議加本天章閣待制,帝曰:「本之文,朕所自知,當典書命。」遂知制誥。帝數稱其文有體,命院吏別錄以進。

又上疏云:「天下之治,有因有革,期於趣時適治而已。議者猥用持盈守成之說,文苟簡因循之治,天下之吏因以安常習故為俗,奮言納忠者,悠悠之徒相與蹙額盱衡而詆罵之。陛下出大號,發大政,可謂極因革之理。然改制之始,安常習故之群圜視四起,交歡而合噪,或諍於廷,或謗於市,或投劾引去者,不可勝數。陛下燭見至理,獨立不奪,今雖少定,彼將伺隙而逞。願陛下深念之,勿使噪歡之眾有以窺其間,而終萬世難就之業,天下幸甚。」本之意,專以媚王安石也。

范子淵創浚河之役,文彥博爭之,命本行視,議如彥博。安石白出本分司西京。居三年,起知滁州,改廣州,召為工部侍郎。宜州蠻擾邊,道除龍圖閣待制、知桂州。至則諭溪洞酋長,戒邊吏勿生事,請選將練兵代戍,益市馬以足騎兵,宜州遂無事。民蔡寶□全扇龍蕃與峒戶相仇殺,欲引兵致討以為功。本質之,色動,縛而投之海。蠻夷以為神。

諜告交人明年將入寇,使者實其言,詔訪,本曰:「使者在道,安得此?藉使有謀,何自先知之?」已而果妄。是時,既以順州賜李乾德,疆畫未正,交人緣是輒暴勿陽地而逐儂智會。智會來乞師,本檄問狀,乾德斂兵謝本,因請以宿桑八洞不毛之地賜之,南荒遂安。

轉運判官許彥先議通湖南鹽於西廣,計口授民,度可得息三十萬。本言:「桂管民貧地瘠,恐不堪命。」議遂格。入為吏部侍郎。逾年,力請外,仍請制、知洪州。言者謂本棄八洞為失謀,奪一官,徙杭州、江寧府,再知洪州。召還,卒於道。有文集、奏議共八十卷。

蕭注,字巖夫,臨江新喻人。磊落有大志,尤喜言兵。常言:「四方有事,吾將兵數萬,鼓行其間,戰必勝,攻必取,豈不快哉!」

舉進士,攝廣州番禺令。儂智高圍州數月,方舟數百攻城南,勢危甚。注自圍中出,募海濱壯士,得二千人,乘大舶集上流,因颶風起,縱火焚賊舟,破其眾。即日發縣門納援兵,民持牛酒、芻糧相繼入,城中人始有生意。自是每戰以勝歸。蔣偕上其功,擢禮賓副使、廣南駐泊都監。賊還據邕管,余靖患其嘯誘諸洞,以屬注。注挺身入蠻中,施結恩信。狄青師次賓州,召會諸將,疑注倚賊聲勢為奸利,欲誅之。注覺,托為游辭,不肯往。賊破,青始聞注前功,以知邕州。

智高走大理國,母與二弟寓特磨道。注帥師往討,獲一裨將。引致臥內,與之語,具得賊情,悉擒送闕下。拜西上閣門副使。募死士使入大理取智高,至則已為其國所殺,函首歸獻。轉為使。

居邕數年,陰以利啖廣源群蠻,密繕兵甲,乃上疏曰:「交阯雖奉朝貢,實包禍心,常以蠶食王土為事。往天聖中,鄭天益為轉運使,嘗責其擅賦雲河洞。今雲河乃落蠻數百里,蓋年侵歲吞,馴致於是。臣已盡得其要領,周知其要害。今不取,異日必為中國憂。願馳至京師,面陳方略。」未報,而甲洞申紹泰犯西平,五將被害。諫官論注不法致寇,罷為荊南鈐轄、提點刑獄。李師中又劾其沮威嗜利,略智高閹民為奴,發洞丁采黃金無帳籍可考。中使按驗頗有實,貶泰州團練副使。淮南轉運使言:「注椎牛屠狗,招集游士,部勒為兵,教之騎射,請徙大州以縻之。」詔改鎮南軍節度副使。

近臣有訟注廣州功者,起為右監門將軍、邠州都監。熙寧初,以禮賓使知寧州。環慶李信之敗,列城皆堅壁,注獨啟關夜宴如平時。復閣門使,管干麟府軍馬。辭云:「身本書生,差長拊納,不閒戰鬥,懼無以集事。」時有言「交人挫於占城,眾不滿萬,可取也」。遂以注知桂州。

入覲,神宗問攻取之策,對曰:「昔者臣有是言,是時溪洞之兵,一可當十;器甲堅利,親信之人皆可指呼而使。今兩者不如昔,交人生聚教訓十五年矣,謂之『兵不滿萬』,妄也。」既至桂,種酋皆來謁。注延訪山川曲折,老幼安否,均得其歡心,故李乾德動息必知之。然有獻征南策者,輒不聽。會沈起以平蠻自任,帝使代注而罷,注歸,卒於道,年六十一。詔優錄其子,賻絹三百。

注有膽氣,嗜殺,而能相人。自陝西還,帝問註:「韓絳為安撫使,施設何如?」對曰:「廟算深遠,臣不能窺。然知絳當位極將相。」帝喜曰:「果如卿言,絳必成功。」問王安石,曰:「安石牛目虎顧,視物如射,意行直前,敢當天下大事。然不如絳得和氣為多,惟氣和能養萬物爾。」王韶為建昌參軍,注曰:「君他日類孫沔,但壽不及。」後皆如其言。

陶弼,字商翁,永州人。少俶儻,放宕吳中。行山間,有雙鯉戲溪水上,佇觀之。傍一老父顧曰:「此龍也,行且鬥,君宜亟去。」去百步許,雷大震而雨,岸圮木拔。又出大雲,倉卒遇風暴怒,二十七艘同時溺,獨弼舟得濟,人以是異之。一見丁謂,謂妻以宗女,因從學兵法,能持論縱橫。慶歷中,楊畋討湖南猺,弼上謁,畋授之兵使往襲,大破之。以功得陽朔主簿。

儂智高犯南海,畋為安撫使,辟參軍謀。使下英江會諸將議擊,未至,智高解去。弼捨舟,從其徒數十人,間關步出赴畋。次臨賀,大將蔣偕適戰死,餘眾畏亡將被誅,多降賊。弼數與之遇,亟矯畋命揭榜道上,諭使歸,許以不死,凡得千五百人。府罷,調陽朔令。課民植木官道旁,夾數百里,自是行者無夏秋暑暍之苦,它郡縣悉效之。攝興安令。移書說桂守蕭固浚靈渠以通漕,不聽;至李師中,卒浚之。師征安南,饋餉於是乎出,大為民利。

知賓、容、欽三州,換崇儀副使,遷為使,知邕州。邕經儂寇,井隧蕩然,人不樂其生。弼綏輯惠養,至忘其勤。諸峒獻土物求內附,弼降意撫答,謝其贄,皆感悅無犯邊者。邕地卑下,水易集,夏大雨彌月,弼登城以望,三邊皆漫為陂澤,亟窒垠江三門,諭兵民即高避害。俄而水大至,弼身先版歃,召僚吏賦役,為土囊千餘置道上,水果從竇入,隨塞之。城雖不壞,而人皆乏食,則為發廩以振於內,方舟以饁於外,水不及女牆者三板,旬有五日乃退,公私一無所失亡。自橫、潯以東數州皆沒。弼久於邕,請便郡,徙鼎州。章惇經理五溪蠻事,薦為辰州,遷皇城使。降北江彭師宴,授忠州刺史。

郭逵南征,轉弼康州團練使,復知邕州。民再罹禍亂,散匿山谷,弼率百騎深入左江峒,民知其至,扶老攜幼以歸。逵帥官軍臨富良江,使弼殿。交人納款,逵欲班師,恐為所襲。乃以計夜起,軍不整,騎步相蹈藉亂行。賊隔江陰伺覘,知弼殿,弗敢追。弼申令帳下毋動,遲明,結隊徐行,逵賴以善還。建所得廣源峒為順州,桄榔為縣。進弼西上閣門使,留知順州。

州去邕二千里,多毒草瘴霧,戍卒死者什七八,弼亦疾甚,然蚤莫勞軍,視其良苦,意氣激揚,士莫不感泣,強奮起為用。交人襲取桄榔,揚聲欲圖州,獨難弼。弼素得人心,賊動息皆先知。獲間諜不殺,諭以逆順,縱之去,恩威兩施,以是終弼在不敢犯。加東上閣門使,未拜而卒。詔錄其家五人。

弼能為詩,好士樂施,所得俸祿,悉以與人,家至貧不恤也。既死,妻在鄉里,僦屋以居。

林廣,萊州人。以捧日軍卒為行門,授內殿崇班,從環慶蔡挺麾下。李諒祚寇大順城,廣射中之。李信敗於荔原,廣引兵西入,破十二盤,攻白豹、金湯,皆先登。夜過洛河,夏人來襲,廣揚聲選強弩列岸側,實卷甲疾趨,夏人疑不敢渡。嘗護中使臨邊,將及烏雞川,遽率眾循山行。道遇熟羌以險告,廣不答,夏人果伏兵於川,計不行而去。告者乃諜也。

夏人圍柔遠城,廣止守,戒士卒即有變毋得輕動。火夜起積薪中,眾屯守自若。明日,敵至馬平川,大持攻具來。廣被甲啟他門鼓而出,若將奪其馬,敵捨城救馬,廣復入,益修守備,夜募死士斫其營。夏人數失利,始引退。累遷禮賓使。韓絳奏為本道將。

慶兵據北城叛,廣在南城,望其眾進退不一,曰:「是不舉軍亂也。」挺身縋城出其後,諭以逆順,皆投兵聽命。出者財三百人,廣語餘眾曰:「亂者去矣,汝曹事我久,能聽命,不唯得活,仍有功。」得百餘人。激厲要束,使反攻城下兵,禽戮皆盡,遂平北城。出追亂者,至石門山與之遇,諭之不肯降;縱兵尾擊,敵知不得免,始請命。廣曰:「不從吾言,今窘而就死,非降也。」悉斬之。遷本路都監。詔入對,神宗獎金湯、石門之功,慰賜甚厚,將使開熙河。辭以不習洮、隴事,乃遷鈐轄使,還徙鄜延。攻踏白城,功最,遷皇城使。進討洮羌,加帝御器械、環慶副都總管。安南用師,詣闕請行。帝曰:「南方卑濕。知卿病足,西邊方開拓,宜復歸。」擢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、英州刺史。邊臣或言:「往者劉平因救鄰道戰沒,今宜罷援兵。」廣曰:「此乃制賊長計也。使賊悉力寇一路,而他道不救,雖古名將亦無能為已。平之所以敗,非出援罪。」乃止。

再轉步軍都虞候。韓存寶討瀘蠻乞弟,逗撓不進,詔廣代之。廣至,閱兵合將,搜人材勇怯,三分之,日夕肄習,間椎牛享犒,士心皆奮。遣使開曉乞弟,仍索所亡卒。乞弟歸卒七人,奏書降而身不至。乃決策深入,陳師瀘水,率將吏東鄉再拜。誓之曰:「朝廷以存寶用兵亡狀,使我代之,要以必禽渠魁。今孤軍遠略,久駐賊境,退則為戮,冒死一戰,勝負未可知。縱死,猶有賞,愈於退而死也。與汝等戮力而進,可乎?」眾皆踴躍。廣挾所得渠帥及質子在軍,而令以次酋護餉,以是入箐道而無鈔略之患。師行有二途,從納溪抵江門近而險,從寧遠抵樂共壩遠而平。蠻意官軍必出江門,盛兵阻隘;而師趨樂共,蠻不能支,皆遁去。廣分兵繞帽溪,掩江門後,破其險,水際皆通行,益前進,每戰必捷。次落婆遠,乞弟遣叔父阿汝約降求退捨,又約不解甲。廣策其有異,除阜為壇,距中軍五十步,且設伏。明日,乞弟擁千人出降,匿弩士氈裘,猶豫不前謝恩。廣發伏擊之,蠻奔潰,斬阿汝及大酋二十八人。乞弟以所乘馬授弟阿字,大將王光祖追斬之,軍中爭其屍,乞弟得從江橋下脫走。得其種落三萬,進次歸徠州,窮探巢穴,發故酋甫望個恕□塚。天寒,士多墮指,而乞弟竟不可得。監軍先受密詔,聽引兵還,遂班師。

拜衛州防禦使、馬軍都虞候。西兵未解,上疏求面陳方略。及入見,言:「韓存寶雖有罪,功亦多,以今日朝廷待諸將,存寶不至死。」廣還部,至閿鄉,疽發斷頸卒,年四十八。

廣為人有風義,輕財好施,學通《左氏春秋》。臨事持重,長於料敵,以智損益《八陳圖》,又撰約束百餘條列上,邊地頗推行之。其名聞於西夏。秉常母梁氏將內侮,論中國將帥,獨畏廣,聞其南征,乃舉兵。然在瀘以敕書招蠻,既降而殺之,此其短也。遄被惡疾死,或以為殺降之報雲。

論曰:宋太宗既厭兵,一意安邊息民,海內大治。真宗、仁宗深仁厚澤,涵煦生民,然仁文有餘,義武不足,蓋是時中國之人,不見兵革之日久矣。於是契丹、西夏起為邊患,乃不吝繒帛以成和好。神宗撫承平之運,銳焉有為,積財練兵,志在刷恥,故一時材智之士,各得暴其所長,以興立事功,若熊本、蕭注、陶弼、林廣實然。本、注起身科第,弼能詩好士,廣學通《左氏春秋》。昔孫權勸呂蒙學,文武豈二致哉!本上書以媚時相,廣之征蠻,發塚殺降,君子疵之。




宋史卷三百三十五
【列傳第九十四】


種世衡 子古 諤 誼 孫樸 師道 師中 

種世衡,字仲平,放之兄子也。少尚氣節,昆弟有欲析其貲者,悉推與之,惟取圖書而已。以放蔭補將作監主簿,累遷太子中捨。

嘗知涇陽縣,裡胥王知謙以奸利事敗,法當徙,遁去。比郊赦輒出,世衡曰「送府則會赦」,杖其脊而請罪於府,知府李諮奏釋之。後通判鳳州。州將王蒙正,章獻後姻家也,所為不法。嘗干世衡以私,不聽,蒙正怒,乃誘知謙訟冤而陰助之,世衡坐流竇州,徙汝州。弟世材上一官以贖,為孟州司馬。久之,龍圖閣直學士李紘為辨其誣,宋綬、狄棐繼言之,除衛尉寺丞,歷監隨州酒,簽書同州、鄜州判官事。

西邊用兵,守備不足。世衡建言,延安東北二百里有故寬州,請因其廢壘而興之,以當寇沖,右可固延安之勢,左可致河東之粟,北可圖銀、夏之舊。朝廷從之,命董其役。夏人屢出爭,世衡且戰且城之。然處險無泉,議不可守。鑿地百五十尺,始至於石,石工辭不可穿,世衡命屑石一畚酬百錢,卒得泉。城成,賜名青澗城。遷內殿崇班、知城事。開營田二千頃,募商賈,貸以本錢,使通貨贏其利,城遂富實。間出行部族,慰勞酋長,或解與所服帶。嘗會客飲,有得敵情來告者,即以飲器予之,繇是屬羌皆樂為用。再遷洛苑副使、知環州。

蕃部有牛家族奴訛者,素屈強,未嘗出謁郡守,聞世衡至,遽郊迎。世衡與約,明日當至其帳,往勞部落。是夕大雪,深三尺。左右曰:「地險不可往。」世衡曰:「吾方結諸羌以信,不可失期。」遂緣險而進。奴訛方臥帳中,謂世衡必不能至,世衡蹴而起,奴訛大驚曰:「前此未嘗有官至吾部者,公乃不疑我耶!」率其族羅拜聽命。

羌酋慕恩部落最強,世衡嘗夜與飲,出侍姬以佐酒。既而世衡起入內,潛於壁隙中窺之。慕恩竊與侍姬戲,世衡遽出掩之,慕恩慚懼請罪。世衡笑曰:「君欲之耶?」即以遺之,由是得其死力。諸部有貳者,使討之無不克。有兀二族,世衡招之不至,即命慕恩出兵誅之。其後百餘帳皆自歸,莫敢貳。因令諸族置烽火,有急則舉燧,介馬以待。

葛懷敏敗,率羌兵數千人以振涇原,無敢後者。嘗課吏民射,有過失,射中則釋其罪;有辭某事、請某事,輒因中否而與奪之。人人自厲,皆精於射,繇是數年敵不敢近環境。

遷東染院使、環慶路兵馬鈐轄。范仲淹檄令與蔣偕築細腰城,世衡時臥病,即起,將所部甲士晝夜興築,城成而卒。

初,世衡在青澗城,元昊未臣,其貴人野利剛浪□夌、遇乞兄弟有材謀,皆號大王。親信用事,邊臣欲以謀間之。慶歷二年,鄜延經略使龐籍,兩為保安軍守劉拯書,賂蕃部破丑以達野利兄弟,而涇原路王沿、葛懷敏亦遣人持書及金寶以遣遇乞。會剛浪□夌令浪埋、賞乞、媚娘等三人詣世衡請降,世衡知其詐,曰:「與其殺之,不若因以為間。」留使監商稅,出入騎從甚寵。有僧王光信者,趫勇善騎射,習知蕃部山川道路。世衡出兵,常使為鄉導,數蕩族帳,奏以為三班借職,改名嵩。世衡為蠟書,遣嵩遺剛浪□夌,言浪埋等已至,朝廷知王有向漢心,命為夏州節度使,奉錢月萬緡,旌節已至,趣其歸附,以棗綴畫龜,喻其早歸之意。剛浪□夌得書大懼,自所治執嵩歸元昊。元昊疑剛浪□夌貳己,不得還所治,且錮嵩阱中。使其臣李文貴以剛浪□夌旨報世衡,且言不達所遺書意,或許通和,願賜一言。世衡以白籍。時朝廷已欲招拊,籍召文貴至,諭以國家寬大開納意,縱使還報。元昊得報,出嵩,禮之甚厚,使與文貴偕來。自是繼遣使者請降,遂稱臣如舊。世衡聞野利兄弟已誅,為文越境祭之。籍疏嵩勞,具言元昊未通時,世衡畫策遣嵩冒艱險間其君臣,遂成猜貳,因此與中國通,請優進嵩官。遷三班奉職。後嵩因對自陳,又進侍禁、閣門祗候。

世衡死,籍為樞密使。世衡子古上書訟父功,為籍所抑。古復上書,遂贈世衡成州團練使,詔流內銓授古大縣簿尉,押還本貫。籍既罷,古復辯理,下御史考驗,以籍前奏王嵩疏為定。詔以其事付史官,聽古從官便郡。

世衡在邊數年,積穀通貨,所至不煩縣官益兵增饋。善撫養士卒,病者遣一子專視其食飲湯劑,以故得人死力。及卒,羌酋朝夕臨者數日,青澗及環人皆畫像祠之。子古、諤、診,皆有將材。關中號曰「三種」。誼,其幼子也。孫樸、師道、師中。

古字大質,少慕從祖放為人,不事科舉。當任官,辭以與弟,時稱「小隱君」。世衡卒,錄古為天興尉,累轉西京左藏庫副使、涇原路都監、知原州。

羌人犯塞,古御之。斬級數百。築城鎮戎之北,以據要害。神宗召對,遷通事舍人,官其三弟。與弟診破環州折姜會,斬首二千級,遷西上閣門副使。民有損直鬻田於熟羌以避役者,古按其狀,得良田三千頃,丁四千,悉刺為民兵。歷環慶、永興軍路鈐轄。

坐訟范純仁不當,奪一官,知寧州,徙鎮戎軍。熙河師十萬道境上,須芻糧,僚佐以他路為言。古曰:「均王師也。」命給之。又徙鄜、隰二州,卒,年七十。

古明達孝義。弟諤坐擅興系獄,乞納官贖其罪。世衡遺張問田千畝,問返之,而世衡死,古終不復受。然世衡受知於范仲淹,因立青澗功,而古以私憾訟純仁,士論少之。

諤字子正,以父任累官左藏庫副使,延帥陸詵薦知青澗城。

夏酋令□夌內附,詵恐生事,欲弗納,諤請納之。夏人來索,詵問所以報,諤曰:「必欲令□夌,當以景詢來易。」乃止。詢者,中國亡命至彼者也。

夏將嵬名山部落在故綏州,其弟夷山先降,諤使人因夷山以誘之,賂以金盂,名山小吏李文喜受而許降,而名山未之知也。諤即以聞,詔轉運使薛向及陸詵委諤招納。諤不待報,悉起所部兵長驅而前,圍其帳。名山驚,援槍欲鬥,夷山呼曰:「兄已約降,何為如是?」文喜因出所受金盂示之,名山投槍哭,遂舉眾從諤而南。得酋領三百、戶萬五千、兵萬人。將築城,詵以無詔出師,召諤還。軍次懷遠,晨起方櫛,敵四萬眾坌集,傅城而陳。諤開門以待,使名山帥新附百餘人挑戰,諤兵繼之,鼓行而出。至晉祠據險,使偏將燕達、劉甫為兩翼,身為中軍,乃閉壘,悉老弱乘城鼓噪以疑賊。已而合戰,追擊二十里,俘馘甚眾,遂城綏州。詵劾諤擅興,且不稟節制,欲捕治,未果而詵徙秦。言者交攻之,遂下吏,貶秩四等,安置隨州。會侯可以言水利入見,神宗問其事,對曰:「種諤奉密旨取綏而獲罪,後何以使人?」帝亦悔,復其官。

韓絳宣撫陝西,用為鄜延鈐轄。絳城囉兀,規橫山,令諤將兵二萬出無定川,命諸將皆受節度,起河東兵會銀州。城成而慶卒叛,詔罷師,棄囉兀,責授汝州團練副使。再貶賀州別駕,移單州,又移華州。絳再相,訟其前功,復禮賓副使、知岷州。董氈將鬼章聚兵於洮、岷,新羌多叛,諤討襲誅之。從李憲出塞,收洮州,下逋宗、講珠、東宜諸城,掩擊至大河,斬首七千級。

遷東上閣門使、文州刺史、知涇州,徒鄜延副總管。上言:「夏主秉常為其母所囚,可急因本路官搗其巢穴。」遂入對,大言曰:「夏國無人,秉常孺子,臣往持其臂以來耳。」帝壯之,決意西討,以為經略安撫副使,諸將悉聽節制。諤即次境上,帝以諤先期輕出,使聽令於王中正。敵屯兵夏州,諤率本路並畿內七將兵攻米脂,三日未下。夏兵八萬來援,諤御之無定川,伏兵發,斷其首尾,大破之,降守將令介訛遇。捷書聞,帝大喜,群臣稱賀,遣中使諭獎,而罷中正。諤留千人守米脂,進次銀、石、夏州,不見敵。始,被詔當會靈武,諤迂枉不進,士卒饑憊,欲以糧運不繼歸罪轉運使李稷。駐軍麻家平,大校劉歸仁以眾潰,詔令班師。猶遷鳳州團練使、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。

諤謀據橫山之志未已,遣子樸上其策。帝召樸問狀,擢為閣門祗候。將進城橫山,命徐禧、李舜舉使鄜延計議。諤言:「橫山延袤千里,多馬宜稼,人物勁悍善戰,且有鹽鐵之利,夏人恃以為生;其城壘皆控險,足以守禦。今之興功,當自銀州始。其次遷宥州,又其次修夏州,三郡鼎峙,則橫山之地已囊括其中。又其次修鹽州,則橫山強兵戰馬、山澤之利,盡歸中國。其勢居高,俯視興、靈,可以直覆巢穴。」而禧與沈括定議移銀州,城永樂,與諤始謀異,乃奏留諤守延。既而永樂受圍,諤觀望不救,帝冀其後效,置不問,且虞賊至,就命知延州。疽發背卒,年五十七。

諤善馭士卒,臨敵出奇,戰必勝,然詐誕殘忍,左右有犯立斬,或先刳肺肝,坐者掩面,諤飲食自若。敵亦畏其敢戰,故數有功。李稷之饋軍也,旦入諤營,軍吏鳴鼓聲喏。諤呼問吏曰:「軍有幾帥?要當借汝頭以代運使。」即叱斬之。稷惶怖遽出。嘗渡河,猝遇敵,紿門下客曰:「事急矣,可衣我衣,乘我馬,從旗鼓千騎,亟趨大軍。」客信之,敵以為諤,追之,幾不免。自熙寧首開綏州,後再舉西征,皆其兆謀,卒致永樂之禍。議者謂諤不死,邊事不已。

誼字壽翁。熙寧中,古入對,神宗問其家世,命誼以官。從高遵裕復洮、岷,又平山後羌,至熙河副將。

使青唐,董氈遣鬼章迎候境上,取道故為回枉,以誇險遠。誼固習其地裡,誚之曰:「爾跳梁坎井間,謂我不知遠近邪?」命趨便道。鬼章怒,脅以兵,誼聲氣不動,卒改塗。外為路都監。自蘭州渡河討賊,斬首六百,累轉西京使。元祐初,知岷州。鬼章誘殺景思立,後益自矜,大有窺故土之心,使其子詣宗哥請益兵入寇,且結屬羌為內應。誼刺得其情,上疏請除之。詔遣游師雄就商利害,遂與姚兕合兵出討。羌迎戰,擊走之,追奔至洮州。誼亟進攻,晨霧蔽野,跬步不可辨。誼曰:「吾軍遠來,彼固不知厚薄,乘此可一鼓而下也。」遂親鼓之。有頃,霧霽,先登者已得城,鬼章就執。誼戲問之曰:「別後安否?」不能對,徐謂人曰:「我生惡種使,今日果為所擒。天不使我復有故土,命也。」遂俘以歸。拜西上閣門使、康州刺史,徙知鄜州。

夏人犯延安,趙离使誼統諸將。敵聞誼至,皆潰去。延人謂:「得誼,勝精兵二十萬。」進熙河鈐轄、知蘭州。蘭與通遠皆絕塞,中間保障不相接,腴田多棄不耕,誼請城李諾平以扼衝要。會遷東上閣門使、保州團練使,卒,年五十五。

誼倜儻有氣節,喜讀書。蒞軍整嚴,令一下,死不敢避;遇敵,度不勝不出,故每戰未嘗負敗。岷羌酋包順、包誠恃功驕恣,前守務姑息,誼至,厚待之。適有小過,叱下吏,將置法,順、誠叩頭伏罪,願效命以贖,乃使輸金出之,群羌畏惕。及洮州之役,二人功最多。

樸以父任右班殿直,積勞,遷至皇城使、昌州刺史,徙熙河蘭會鈐轄兼知河州,安撫洮西沿邊公事。

河南蕃部叛,屬羌阿章率他族拒官軍,熙帥胡宗回使樸出討。時樸至州才二日,以賊鋒方銳,且盛寒,欲姑徐之,而宗回馳檄至六七,不得已,遂出兵。羌知樸來,伏以待。樸遇伏,首尾不相應,樸殊死戰,為賊所殺,以馬負其屍去。羌乘勝追北。師還遇隘,壅迮不得行。偏將王舜臣者善射,以弓卦臂,獨立敗軍後。羌來可萬騎,有七人介馬而先。舜臣念此必羌酋之尤桀黠者,不先殪之,吾軍必盡。乃宣言曰:「吾令最先行者眉間插花。」引弓三發,隕三人,皆中面;余四人反走,矢貫其背。萬騎□咢眙莫敢前,舜臣因得整眾。須臾,羌復來。舜臣自申及酉,抽矢千餘發,無虛者。指裂,血流至肘。薄暮,乃得逾隘。將士氣奪,無敢復言戰。當是時,微舜臣則師殲矣。事聞,贈樸雄州防禦使,官其後十人。

師道字彝叔。少從張載學,以蔭補三班奉職,試法,易文階,為熙州推官、權同谷縣。縣吏有田訟,彌二年不決。師道繙閱案牘,窮日力不竟,然所訟止母及兄而已。引吏詰之曰:「母、兄,法可訟乎。汝再期擾鄉里足未?」吏叩頭服罪。

通判原州,提舉秦鳳常平。議役法忤蔡京旨,換莊宅使、知德順軍。又謂其詆毀先烈,罷入黨籍,屏廢十年。以武功大夫、忠州刺史、涇原都鈐轄知懷德軍。夏國畫境,其人焦彥堅必欲得故地,師道曰:「如言故地,當以漢、唐為正,則君家疆土益蹙矣。」彥賢無以對。

童貫握兵柄而西,翕張威福,見者皆旅拜,師道長揖而已。召詣闕,徽宗訪以邊事,對曰:「先為不可勝,來則應之。妄動生事,非計也。」貫議徙內郡弓箭手實邊,而指為新邊所募。帝復訪之,對曰:「臣恐勤遠之功未立,而近擾先及矣。」帝善其言,賜襲衣、金帶,以為提舉秦鳳弓箭手。時五路並置官,帝謂曰:「卿,吾所親擢也。」貫滋不悅,師道不敢拜,以請,得提舉崇福宮。久之,知西安州。

夏人侵定邊,築佛口城,率師往夷之。始至渴甚,師道指山之西麓曰:「是當有水。」命工求之,果得水滿谷。累遷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、洺州防禦使、知渭州。督諸道兵城席葦,土賦工,敵至,堅壁葫蘆河。師道陳於河滸,若將決戰者。陰遣偏將曲克徑出橫嶺,揚言援兵至,敵方駭顧,楊可世潛軍軍其後,姚平仲以精甲衷擊之,敵大潰,斬首五十級,獲橐駝、馬牛萬計,其酋僅以身免。卒城而還。

又詔帥陝西、河東七路兵征臧底城,期以旬日必克。既薄城下,敵守備甚固。官軍小怠,列校有據胡床自休者,立斬之,屍於軍門。令曰:「今日城不下,視此。」眾股慄,噪而登城,城即潰,時兵至才八日。帝得捷書喜,進侍衛親軍馬軍副都指揮使、應道軍承宣使。

從童貫為都統制,拜保靜軍節度使。貫謀伐燕,使師道盡護諸將。師道諫曰:「今日之舉,譬如盜入鄰家不能救,又乘之而分其室焉,無乃不可乎?」貫不聽。既次白溝,遼人噪而前,士卒多傷。師道先令人持一巨梃自防,賴以不大敗。遼使來請曰:「女真之叛本朝,亦南朝之所甚惡也。今射一時之利,棄百年之好,結豺狼之鄰,基他日之禍,謂為得計可乎?救災恤鄰,古今通義,惟大國圖之。」貫不能對,師道復諫宜許之,又不聽,密劾其助賊。王黼怒,責為右衛將軍致仕,而用劉延慶代之。延慶敗績於盧溝,帝思其言,起為憲州刺史、知環州,俄還保靜軍節度使,復致仕。

金人南下,趣召之,加檢校少保、靜難軍節度使、京畿河北制置使,聽便宜檄兵食。師道方居南山豹林谷,聞命即東。過姚平仲,有步騎七千,與之俱北。至洛陽,聞斡離不已屯京城下,或止勿行曰:「賊勢方銳,願少駐汜水,以謀萬全。」師道曰:「吾兵少,若遲回不進,形見情露,祗取辱焉。今鼓行而前,彼安能測我虛實?都人知吾來,士氣自振,何憂賊哉!」揭榜沿道,言種少保領西兵百萬來。遂抵城西,趨汴水南,逕逼敵營。金人懼,徙砦稍北,斂游騎,但守牟駝岡,增壘自衛。

時師道春秋高,天下稱為「老種」。欽宗聞其至,喜甚,開安上門,命尚書右丞李綱迎勞。時已議和,入見,帝問曰:「今日之事,卿意如何?」對曰:「女真不知兵,豈有孤軍深入人境而能善其歸乎?」帝曰:「業已講好矣。」對曰「臣以軍旅之事事陛下,余非所敢知也。」拜檢校少傅、同知樞密院、京畿兩河宣撫使,諸道兵悉隸焉。以平仲為都統制。師道時被病,命毋拜,許肩輿入朝。金使王汭在廷頡頏,望見師道,拜跪稍如禮。帝顧笑曰:「彼為卿故也。」京城自受圍,諸門盡閉,市無薪菜。師道請啟西、南壁,聽民出入如常。金人有擅過偏將馬忠軍者,忠斬其六人。金人來訴,師道付以界旗,使自為制,後無有敢越佚者。又請緩給金幣,使彼惰歸,扼而殲諸河,執政不可。

種氏、姚氏皆為山西巨室,平仲父古方以熙河兵入援。平仲慮功名獨歸種氏。乃以士不得速戰為言達於上。李綱主其議,令城下兵緩急聽平仲節度。帝日遣使趣師道戰,師道欲俟其弟秦鳳經略使師中至,奏言過春分乃可擊。時相距才八日,帝以為緩,竟用平仲斫營,以及於敗。既敗,李邦彥議割三鎮,師道爭之不得。李綱罷,太學諸生、都人伏闕願見種、李,詔趣使彈壓。師道乘車而來,眾褰廉視之,曰:「果我公也。」相率聲喏而散。

金師退,乃罷為中太一宮使。御史中丞許翰見帝,以為不宜解師道兵柄。上曰:「師道老矣,難用,當使卿見之。」令相見於殿門外。師道不語,翰曰:「國家有急,詔許訪所疑,公勿以書生之故不肯談。」師道始言:「我眾彼寡,但分兵結營,控守要地,使彼糧道不通,坐以持久,可破也。」翰歎味其言,復上奏謂師道智慮未衰,尚可用。於是加檢校少師,進太尉,換節鎮洮軍,為河北、河東宣撫使,屯滑州,實無兵自隨。

師道請合關、河卒屯滄、衛、孟、滑,備金兵再至。朝論以大敵甫退,不宜勞師以示弱,格不用。既而師中戰死,姚古敗,朝廷震悚,召師道還。太原陷,又使巡邊。次河陽,遇王汭,揣敵必大舉,亟上疏請幸長安以避其鋒。大臣以為怯,復召還。既至,病不能見。十月,卒,年七十六。帝臨奠,哭之慟,贈開府儀同三司。

京師失守,帝搏膺曰:「不用種師道言,以至於此!」金兵之始退也,師道申前議,勸帝乘半濟擊之,不從,曰:「異日必為國患。」故追痛其語。建炎中,加贈少保,謚曰忠憲。

師中字端孺。歷知環、濱、邠州、慶陽府、秦州,侍衛步軍馬軍副都指揮使、房州觀察使,奉寧軍承宣使。

金人內侵,詔提秦鳳兵入援,未至而敵退,乃以二萬人守滑。遣副姚古為河北制置使,古援太原,師中援中山、河間。或謂師中自磁、相而北,金人若下太行,則勢不能自還,此段凝師於河上比也。時大臣立議矛盾,樞密主破敵,而三省令護出之。師中渡河,即上言:「粘罕已至澤州,臣欲由邢、相間捷出上黨,搗其不意,當可以逞。」朝廷疑不用。乾離不還,師中逐出境。粘罕至太原,悉破諸縣,為鎖城法困之,內外不相通。姚古雖復隆德、威勝,扼南北關,而不能解圍。於是詔師中由井陘道出師,與古掎角,進次平定軍,乘勝復壽陽、榆次,留屯真定。時粘罕避暑雲中,留兵分就畜牧,覘者以為將遁,告諸朝。知樞密院許翰信之,數遣使督師中出戰,且責以逗撓。師中歎曰:「逗撓,兵家大戮也。吾結髮從軍,今老矣,忍受此為罪乎!」即日辦嚴,約古及張灝俱進,輜重賞犒之物,皆不暇從行。五月,抵壽陽之石坑,為金人所襲。五戰三勝,回趨榆次,去太原百里,而古、灝失期不至,兵饑甚。敵知之,悉眾攻,右軍潰而前軍亦奔。師中獨以麾下死戰,自卯至巳,士捽髮神臂弓射退金兵,而賞繼不及,皆憤怨散去,所留者才百人。師中身被四創,力疾斗死。

師中老成持重,為時名將,諸軍自是氣奪。劉韐言:「師中聞命即行,奮不顧身,雖古忠臣,不過也。」請加優贈,以勸死國者。詔贈少師,謚曰莊愍。

論曰:宋懲五季藩鎮之弊,稍用逢掖治邊陲、領介冑。然兵勢國之大事,非素明習,而欲應變決策於急遽危難之際,豈不僕哉。種氏自世衡立功青澗,撫循士卒,威動羌、夏,諸子俱有將材,至師道、師中已三世,號山西名將。徽宗任宦豎起邊釁,師道之言不售,卒基南北之禍。金以孤軍深入,師道請遲西師之至而擊之,長驅上黨;師中欲出其背以掩之,可謂至計矣。李綱、許翰顧以為怯緩逗撓,動失機會,遂至大衄,而國隨以敗,惜哉!




宋史卷三百三十六
【列傳第九十五】


司馬光 子康 呂公著 子希哲 希純

司馬光,字君實,陝州夏縣人也。父池,天章閣待制。光生七歲,凜然如成人,聞講《左氏春秋》,愛之,退為家人講,即了其大指。自是手不釋書,至不知飢渴寒暑。群兒戲於庭,一兒登甕,足跌沒水中,眾皆棄去,光持石擊甕破之,水迸,兒得活。其後京、洛間畫以為圖。仁宗寶元初,中進士甲科。年甫冠,性不喜華靡,聞喜宴獨不戴花,同列語之曰:「君賜不可違。」乃簪一枝。

除奉禮郎,時池在杭,求籤蘇州判官事以便親,許之。丁內外艱,執喪累年,毀瘠如禮。服除,簽書武成軍判官事,改大理評事,補國子直講。樞密副使龐籍薦為館閣校勘,同知禮院。中官麥允言死,給鹵簿。光言:「繁纓以朝,孔子且猶不可。允言近習之臣,非有元勳大勞而贈以三公官,給一品鹵簿,其視繁纓,不亦大乎。」夏竦賜謚文正,光言:「此謚之至美者,竦何人,可以當之?」改文莊。加集賢校理。

從龐籍辟,通判并州。麟州屈野河西多良田,夏人蠶食其地,為河東患。籍命光按視,光建:「築二堡以制夏人,募民耕之,耕者眾則糴賤,亦可漸紓河東貴糴遠輸之憂。」籍從其策;而麟將郭恩勇且狂,引兵夜渡河,不設備,沒於敵,籍得罪去。光三上書自引咎,不報。籍沒,光升堂拜其妻如母,撫其子如昆弟,時人賢之。

改直秘閣、開封府推官。交趾貢異獸,謂之麟,光言:「真偽不可知,使其真,非自至不足為瑞,願還其獻。」又奏賦以風。修起居注,判禮部。有司奏日當食,故事食不滿分,或京師不見,皆表賀。光言:「四方見、京師不見,此人君為陰邪所蔽;天下皆知而朝廷獨不知,其為災當益甚,不當賀。」從之。

同知諫院。蘇轍答制策切直,考官胡宿將黜之,光言:「轍有愛君憂國之心,不宜黜。」詔置末級。

仁宗始不豫,國嗣未立,天下寒心而莫敢言。諫官范鎮首發其議,光在并州聞而繼之,且貽書勸鎮以死爭。至是,復面言:「臣昔通判并州,所上三章,願陛下果斷力行。」帝沉思久之,曰:「得非欲選宗室為繼嗣者乎?此忠臣之言,但人不敢及耳。」光曰:「臣言此,自謂必死,不意陛下開納。」帝曰:「此何害,古今皆有之。」光退未聞命,復上疏曰:「臣向者進說,意謂即行,今寂無所聞,此必有小人言陛下春秋鼎盛,何遽為不祥之事。小人無遠慮,特欲倉卒之際,援立其所厚善者耳。『定策國老』、『門生天子』之禍,可勝言哉?」帝大感動曰:「送中書。」光見韓琦等曰:「諸公不及今定議,異日禁中夜半出寸紙,以某人為嗣,則天下莫敢違。」琦等拱手曰:「敢不盡力。」未幾,詔英宗判宗正,辭不就,遂立為皇子,又稱疾不入。光言:「皇子辭不貲之富,至於旬月,其賢於人遠矣。然父召無諾,君命召不俟駕,願以臣子大義責皇子,宜必入。」英宗遂受命。

袞國公主嫁李瑋,不相能,詔出瑋衛州,母楊歸其兄璋,主入居禁中。光言:「陛下追念章懿太后,故使瑋尚主。今乃母子離析,家事流落,獨無雨露之感乎?瑋既黜,主安得無罪?」帝悟,降主沂國,待李氏恩不衰。進知制誥,固辭,改天章閣待制兼侍講、知諫院。時朝政頗姑息,胥史喧嘩則逐中執法,輦官悖慢則退宰相,衛士凶逆而獄不窮治,軍卒詈三司使而以為非犯階級。光言皆陵遲之漸,不可以不正。充媛董氏薨,贈淑妃,輟朝成服,百官奉慰,定謚,行冊禮,葬給鹵簿。光言:「董氏秩本微,病革方拜充媛。古者婦人無謚,近制惟皇后有之。鹵簿本以賞軍功,未嘗施於婦人。唐平陽公主有舉兵佐高祖定天下功,乃得給。至韋庶人始令妃主葬日皆給鼓吹,非令典,不足法。」時有司定後宮封贈法,後與妃俱贈三代,光論:「妃不當與後同,袁盎引卻慎夫人席,正為此耳。天聖親郊,太妃止贈二代,而況妃乎?」

英宗立,遇疾,慈聖光獻後同聽政。光上疏曰:「昔章獻明肅有保佑先帝之功,特以親用外戚小人,負謗海內。今攝政之際,大臣忠厚如王曾,清純如張知白,剛正如魯宗道,質直如薛奎者,當信用之;猥鄙如馬季良,讒諂如羅崇勳者,當疏遠之,則天下服。」帝疾愈,光料必有追隆本生事,即奏言:「漢宣帝為孝昭後,終不追尊衛太子、史皇孫;光武上繼元帝,亦不追尊鉅鹿、南頓君,此萬世法也。」後詔兩制集議濮王典禮,學士王珪等相視莫敢先,光獨奮筆書曰:「為人後者為之子,不得顧私親。王宜准封贈期親尊屬故事,稱為皇伯,高官大國,極其尊榮。」議成,珪即命吏以其手稿為按。既上與大臣意殊,御史六人爭之力,皆斥去。光乞留之,不可,遂請與俱貶。

初,西夏遣使致祭,延州指使高宜押伴,傲其使者,侮其國主,使者訴於朝。光與呂誨乞加宜罪,不從。明年,夏人犯邊,殺略吏士。趙滋為雄州,專以猛悍治邊,光論其不可。至是,契丹之民捕魚界河,伐柳白溝之南,朝廷以知雄州李中祐為不材,將代之。光謂:「國家當戎夷附順時,好與之計較末節,及其桀驁,又從而姑息之。近者西禍生於高宜,北禍起於趙滋;時方賢此二人,故邊臣皆以生事為能,漸不可長。宜敕邊吏,疆場細故輒以矢刃相加者,罪之。」

仁宗遺賜直百餘萬,光率同列三上章,謂:「國有大憂,中外窘乏,不可專用乾興故事。若遺賜不可辭,宜許侍從上進金錢佐山陵。」不許。光乃以所得珠為諫院公使錢,金以遣舅氏,義不藏於家。後還政,有司立式,凡後有所取用,當覆奏乃供。光云:「當移所屬使立供已,乃具數白後,以防矯偽。」

曹佾無功除使相,兩府皆遷官。光言:「陛下欲以慰母心,而遷除無名,則宿衛將帥、內侍小臣,必有覬望。」已而遷都知任守忠等官,光復爭之,因論:「守忠大奸,陛下為皇子,非守忠意,沮壞大策,離間百端,賴先帝不聽;及陛下嗣位,反覆交構,國之大賊。乞斬於都市,以謝天下。」責守忠為節度副使,蘄州安置,天下快之。

詔刺陝西義勇二十萬,民情驚撓,而紀律疏略不可用。光抗言其非,持白韓琦。琦曰:「兵貴先聲,諒祚方桀驁,使驟聞益兵二十萬,豈不震懾?」光曰:「兵之貴先聲,為無其實也,獨可欺之於一日之間耳。今吾雖益兵,實不可用,不過十日,彼將知其詳,尚何懼?」琦曰:「君但見慶歷間鄉兵刺為保捷,憂今復然,已降敕榜與民約,永不充軍戍邊矣。」光曰:「朝廷嘗失信,民未敢以為然,雖光亦不能不疑也。」琦曰:「吾在此,君無憂。」光曰:「公長在此地,可也;異日他人當位,因公見兵,用之運糧戍邊,反掌間事耳。」琦嘿然,而訖不為止。不十年,皆如光慮。

王廣淵除直集賢院,光論其奸邪不可近:「昔漢景帝重衛綰,周世宗薄張美。廣淵當仁宗之世,私自結於陛下,豈忠臣哉?宜黜之以厲天下。」進龍圖閣直學士。

神宗即位,擢為翰林學士,光力辭。帝曰:「古之君子,或學而不文,或文而不學,惟董仲舒、揚雄兼之。卿有文學,何辭為?」對曰:「臣不能為四六。」帝曰:「如兩漢制詔可也;且卿能進士取高第,而雲不能四六,何邪?」竟不獲辭。

御史中丞王陶以論宰相不押班罷,光代之,光言:「陶由論宰相罷,則中丞不可復為。臣願俟既押班,然後就職。」許之。遂上疏論修心之要三:曰仁,曰明,曰武;治國之要三:曰官人,曰信賞,曰必罰。其說甚備。且曰:「臣獲事三朝,皆以此六言獻,平生力學所得,盡在是矣。」御藥院內臣,國朝常用供奉官以下,至內殿崇班則出;近歲暗理官資,非祖宗本意。因論高居簡奸邪,乞加遠竄。章五上,帝為出居簡,盡罷寄資者。既而復留二人,光又力爭之。張方平參知政事,光論其不葉物望,帝不從。還光翰林兼侍讀學士。

光常患歷代史繁,人主不能遍鑒,遂為《通志》八卷以獻。英宗悅之,命置局秘閣,續其書。至是,神宗名之曰《資治通鑒》,自製《序》授之,俾日進讀。

詔錄穎邸直省官四人為閣門祗候,光曰:「國初草創,天步尚艱,故御極之初,必以左右舊人為腹心耳目,謂之隨龍,非平日法也。閣門祗候在文臣為館職,豈可使廝役為之。」

西戎部將嵬名山欲以橫山之眾,取諒祚以降,詔邊臣招納其眾。光上疏極論,以為:「名山之眾,未必能制諒祚。幸而勝之,滅一諒祚,生一諒祚,何利之有;若其不勝,必引眾歸我,不知何以待之。臣恐朝廷不獨失信諒祚,又將失信於名山矣。若名山餘眾尚多,還北不可,入南不受,窮無所歸,必將突據邊城以救其命。陛下不見侯景之事乎?」上不聽,遣將種諤發兵迎之,取綏州,費六十萬,西方用兵,蓋自此始矣。

百官上尊號,光當答詔,言:「先帝親郊,不受尊號。末年有獻議者,謂國家與契丹往來通信,彼有尊號我獨無,於是復以非時奉冊。昔匈奴冒頓自稱『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單于』,不聞漢文帝復為大名以加之也。願追述先帝本意,不受此名。」帝大悅,手詔獎光,使善為答辭,以示中外。

執政以河朔旱傷,國用不足,乞南郊勿賜金帛。詔學士議,光與王珪、王安石同見,光曰:「救災節用,宜自貴近始,可聽也。」安石曰:「常袞辭堂饌,時以為袞自知不能,當辭位不當辭祿。且國用不足,非當世急務,所以不足者,以未得善理財者故也。」光曰:「善理財者,不過頭會箕斂爾。」安石曰:「不然,善理財者,不加賦而國用足。」光曰:「天下安有此理?天地所生財貨百物,不在民,則在官,彼設法奪民,其害乃甚於加賦。此蓋桑羊欺武帝之言,太史公書之以見其不明耳。」爭議不已。帝曰:「朕意與光同,然姑以不允答之。」會安石草詔,引常袞事責兩府,兩府不敢復辭。

安石得政,行新法,光逆疏其利害。邇英進讀,至曹參代蕭何事,帝曰:「漢常守蕭何之法不變,可乎?」對曰:「寧獨漢也,使三代之君常守禹、湯、文、武之法,雖至今存可也。漢武取高帝約束紛更,盜賊半天下;元帝改孝宣之政,漢業遂衰。由此言之,祖宗之法不可變也。」呂惠卿言:「先王之法,有一年一變者,『正月始和,布法象魏』是也;有五年一變者,巡守考制度是也;有三十年一變者,『刑罰世輕世重』是也。光言非是,其意以風朝廷耳。」帝問光,光曰:「布法象魏,布舊法也。諸侯變禮易樂者,王巡守則誅之,不自變也。刑新國用輕典,亂國用重典,是為世輕世重,非變也。且治天下譬如居室,敝則修之,非大壞不更造也。公卿侍從皆在此,願陛下問之。三司使掌天下財,不才而黜可也,不可使執政侵其事。今為制置三司條例司,何也?宰相以道佐人主,安用例?苟用例,則胥吏矣。今為看詳中書條例司,何也?」惠卿不能對,則以他語詆光。帝曰:「相與論是非耳,何至是。」光曰:「平民舉錢出息,尚能蠶食下戶,況懸官督責之威乎!」惠卿曰:「青苗法,願取則與之,不願不強也。」光曰:「愚民知取債之利,不知還債之害,非獨縣官不強,富民亦不強也。昔太宗平河東,立糴法,時米斗十錢,民樂與官為市。其後物貴而和糴不解,遂為河東世世患。臣恐異日之青苗,亦猶是也。」帝曰:「坐倉糴米何如?」坐者皆起,光曰:「不便。」惠卿曰:「糴米百萬斛,則省東南之漕,以其錢供京師。」光曰:「東南錢荒而粒米狼戾,今不糴米而漕錢,棄其有餘,取其所無,農末皆病矣!」侍講吳申起曰:「光言,至論也。」

它日留對,帝曰:「今天下洶洶者,孫叔敖所謂『國之有是,眾之所惡』也。」光曰:「然。陛下當論其是非。今條例司所為,獨安石、韓絳、惠卿以為是耳,陛下豈能獨與此三人共為天下邪?」帝欲用光,訪之安石。安石曰:「光外托劘上之名,內懷附之下實。所言盡害政之事,所與盡害政之人,而欲置之左右,使與國論,此消長之大機也。光才豈能害政,但在高位,則異論之人倚以為重。韓信立漢赤幟,趙卒氣奪,今用光,是與異論者立赤幟也。」

安石以韓琦上疏,臥家求退。帝乃拜光樞密副使,光辭之曰:「陛下所以用臣,蓋察其狂直,庶有補於國家。若徒以祿位榮之,而不取其言,是以天官私非其人也。臣徒以祿位自榮,而不能救生民之患,是盜竊名器以私其身也。陛下誠能罷制置條例司,追還提舉官,不行青苗、助役等法,雖不用臣,臣受賜多矣。今言青苗之害者,不過謂使者騷動州縣,為今日之患耳。而臣之所憂,乃在十年之外,非今日也。夫民之貧富,由勤惰不同,惰者常乏,故必資於人。今出錢貸民而斂其息,富者不願取,使者以多散為功,一切抑配。恐其逋負,必令貧富相保,貧者無可償,則散而之四方;富者不能去,必責使代償數家之負。春算秋計,展轉日滋,貧者既盡,富者亦貧。十年之外,百姓無復存者矣。又盡散常平錢谷,專行青苗,它日若思復之,將何所取?富室既盡,常平已廢,加之以師旅,因之以饑饉,民之羸者必委死溝壑,壯者必聚而為盜賊,此事之必至者也。」抗章至七八,帝使謂曰:「樞密,兵事也,官各有職,不當以他事為辭。」對曰:「臣未受命,則猶侍從也,於事無不可言者。」安石起視事,光乃得請,遂求去。

以端明殿學士知永興軍。宣撫使下令分義勇戍邊,選諸軍驍勇士,募市井惡少年為奇兵;調民造干□,悉修城池樓櫓,關輔騷然。光極言:「公私困敝,不可舉事,而京兆一路皆內郡,繕治非急。宣撫之令,皆未敢從,若乏軍興,臣當任其責。」於是一路獨得免。徙知許州,趣入覲,不赴;請判西京御史台歸洛,自是絕口不論事。而求言詔下,光讀之感泣,欲嘿不忍,乃復陳六事,又移書責宰相吳充,事見《充傳》。

葵天申為察訪,妄作威福,河南尹、轉運使敬事之如上官;嘗朝謁應天院神御殿,府獨為設一班,示不敢與抗。光顧謂台吏曰:「引蔡寺丞歸本班。」吏即引天申立監竹木務官富贊善之下。天申窘沮,即日行。

元豐五年,忽得語澀疾,疑且死,豫作遺表置臥內,即有緩急,當以畀所善者上之。官制行,帝指御史大夫曰:「非司馬光不可。」又將以為東宮師傅。蔡確曰:「國是方定,願少遲之。」《資治通鑒》未就,帝尤重之,以為賢於荀悅《漢紀》,數促使終篇,賜以穎邸舊書二千四百卷。及書成,加資政殿學士。凡居洛陽十五年,天下以為真宰相,田夫野老皆號為司馬相公,婦人孺子亦知其為君實也。

帝崩,赴闕臨,衛士望見,皆以手加額曰:「此司馬相公也。」所至,民遮道聚觀,馬至不得行,曰:「公無歸洛,留相天子,活百姓。」哲宗幼沖,太皇太后臨政,遣使問所當先,光謂:「開言路。」詔榜朝堂。而大臣有不悅者,設六語云:「若陰有所懷;犯非其分;或扇搖機事之重;或迎合已行之令;上以徼幸希進;下以眩惑流俗。若此者,罰無赦。」後覆命示光,光曰:「此非求諫,乃拒諫也。人臣惟不言,言則入六事矣。」乃具論其情,改詔行之,於是上封者以千數。

起光知陳州,過闕,留為門下侍郎。蘇軾自登州召還,緣道人相聚號呼曰:「寄謝司馬相公,毋去朝廷,厚自愛以活我。」是時天下之民,引領拭目以觀新政,而議者猶謂「三年無改於父之道」,但毛舉細事,稍塞人言。光曰:「先帝之法,其善者雖百世不可變也。若安石、惠卿所建,為天下害者,改之當如救焚拯溺。況太皇太后以母改子,非子改父。」眾議甫定。遂罷保甲團教,不復置保馬;廢市易法,所儲物皆鬻之,不取息,除民所欠錢;京東鐵錢及茶鹽之法,皆復其舊。或謂光曰:「熙、豐舊臣,多憸巧小人,他日有以父子義間上,則禍作矣。」光正色曰:「天若祚宗社,必無此事。」於是天下釋然,曰:「此先帝本意也。」

元祐元年復得疾,詔朝會再拜,勿舞蹈。時青苗、免役、將官之法猶在,而西戎之議未決。光歎曰:「四患未除,吾死不瞑目矣。」折簡與呂公著云:「光以身付醫,以家事付愚子,惟國事未有所托,今以屬公。」乃論免役五害,乞直降敕罷之。諸將兵皆隸州縣,軍政委守令通決。廢提舉常平司,以其事歸之轉運、提點刑獄。邊計以和戎為便。謂監司多新進少年,務為刻急,令近臣於郡守中選舉,而於通判中舉轉運判官。又立十科薦士法。皆從之。

拜尚書左僕射兼門下侍郎,免朝覲,許乘肩輿,三日一入省。光不敢當,曰:「不見君,不可以視事。」詔令子康扶入對,且曰:「毋拜。」遂罷青苗錢,復常平糶糴法。兩宮虛己以聽。遼、夏使至,必問光起居,敕其邊吏曰:「中國相司馬矣,毋輕生事、開邊隙。」光自見言行計從,欲以身徇社稷,躬親庶務,不捨晝夜。賓客見其體羸,舉諸葛亮食少事煩以為戒,光曰:「死生,命也。」為之益力。病革,不復自覺,諄諄如夢中語,然皆朝廷天下事也。

是年九月薨,年六十八。太皇太后聞之慟,與帝即臨其喪,明堂禮成不賀,贈太師、溫國公,襚以一品禮服,賻銀絹七千。詔戶部侍郎趙瞻、內侍省押班馮宗道護其喪,歸葬陝州。謚曰文正,賜碑曰「忠清粹德」。京師人罷市往吊,鬻衣以致奠,巷哭以過車。及葬,哭者如哭其私親。嶺南封州父老,亦相率具祭,都中及四方皆畫像以祀,飲食必祝。

光孝友忠信,恭儉正直,居處有法,動作有禮。在洛時,每往夏縣展墓,必過其兄旦,旦年將八十,奉之如嚴父,保之如嬰兒。自少至老,語未嘗妄,自言:「吾無過人者,但平生所為,未嘗有不可對人言者耳。」誠心自然,天下敬信,陝、洛間皆化其德,有不善,曰:「君實得無知之乎?」

光於物澹然無所好,於學無所不通,惟不喜釋、老,曰:「其微言不能出吾書,其誕吾不信也。」洛中有田三頃,喪妻,賣田以葬,惡衣菲食以終其身。

紹聖初,御史周秩首論光誣謗先帝,盡廢其法。章惇、蔡卞請發塚斫棺,帝不許,乃令奪贈謚,僕所立碑。而惇言不已,追貶清遠軍節度副使,又貶崖州司戶參軍。徽宗立,復太子太保。蔡京擅政,復降正議大夫,京撰《奸黨碑》,令郡國皆刻石。長安石工安民當鐫字,辭曰:「民愚人,固不知立碑之意。但如司馬相公者,海內稱其正直,今謂之奸邪,民不忍刻也。」府官怒,欲加罪,泣曰:「被役不敢辭,乞免鐫安民二字於石末,恐得罪於後世。」聞者愧之。

靖康元年,還贈謚。建炎中,配饗哲宗廟庭。

康字公休,幼端謹,不妄言笑,事父母至孝。敏學過人,博通群書,以明經上第。光修《資治通鑒》,奏檢閱文字。丁母憂,勺飲不入口三日,毀幾滅性。光居洛,士之從學者退與康語,未嘗不有得。塗之人見其容止,雖不識,皆知其為司馬氏子也。以韓絳薦,為秘書,由正字遷校書郎。光薨,治喪皆用《禮經》家法,不為世俗事。得遺恩,悉以與族人。服除,召為著作佐郎兼侍講。

上疏言:「比年以來,旱□為虐,民多艱食。若復一不稔,則公私困竭,盜賊可乘。自古聖賢之君,非無水旱,惟有以待之,則不為甚害。願及今秋熟,令州縣廣糴,民食所餘,悉歸於官。今冬來春,令流民就食,候鄉里豐穰,乃還本土。凡為國者,一絲一毫皆當愛惜,惟於濟民則不宜吝。誠能捐數十萬金帛,以為天下大本,則天下幸甚。」拜右正言,以親嫌未就職。

為哲宗言前世治少亂多,祖宗創業之艱難,積累之勤勞,勸帝及時向學,守天下大器,且勸太皇太后每於禁中訓迪,其言切至。邇英進講,又言:「《孟子》於書最醇正,陳王道尤明白,所宜觀覽。」帝曰:「方讀其書」。尋詔講官節以進。

康自居父喪,居廬疏食,寢於地,遂得腹疾,至是不能朝謁。賜優告。疾且殆,猶具疏所當言者以待,曰:「得一見天子極言而死無恨。」使召醫李積於兗。積老矣,鄉民聞之,往告曰:「百姓受司馬公恩深,今其子病,願速往也。」來者日夜不絕,積遂行;至,則不可為矣。年四十一而卒。公卿嗟痛於朝,士大夫相吊於家,市井之人,無不哀之。詔贈右諫議大夫。

康為人廉潔,口不言財。初,光立神道碑,帝遣使賜白金二千兩,康以費皆官給,辭不受。不聽。遣家吏如京師納之,乃止。

論曰:熙寧新法病民,海內騷動,忠言讜論,沮抑不行;正人端士,擯棄不用。聚斂之臣日進,民被其虐者將二十年。方是時,光退居於洛,若將終身焉。而世之賢人君子,以及庸夫愚婦,日夕引領望其為相,至或號呼道路,願其毋去朝廷,是豈以區區材智所能得此於人人哉?德之盛而誠之著也。

一旦起而為政,毅然以天下自任,開言路,進賢才。凡新法之為民害者,次第取而更張之,不數月之間,剷革略盡。海內之民,如寒極而春,旱極而雨,如解倒懸,如脫桎梏,如出之水火之中也。相與咨嗟歎息,歡欣鼓舞,甚若更生,一變而為嘉祐、治平之治。君子稱其有旋乾轉坤之功,而光於是亦老且病矣。天若祚宋,ME遺一老,則奸邪之勢未遽張,紹述之說未遽行,元祐之臣固無恙也。人眾能勝天,靖康之變,或者其可少緩乎?借曰有之,當不至如是其酷也。《詩》曰:「哲人云亡,邦國殄瘁。」嗚呼悲夫!

康濟美象賢,不幸短命而死,世尤惜之。然康不死,亦將不免於紹聖之禍矣。

呂公著,字晦叔,幼嗜學,至忘寢食。父夷簡器異之,曰:「他日必為公輔。」恩補奉禮郎,登進士第,召試館職,不就。通判穎州,郡守歐陽修與為講學之友。後修使契丹,契丹主問中國學行之士,首以公著對。判吏部南曹,仁宗獎其恬退,賜五品服。除崇文院檢討、同判太常寺。壽星觀營真宗神御殿,公著言:「先帝已有三種御,而建立不已,殆非祀無豐暱之義。」進知制誥,三辭不拜。改天章閣待制兼侍讀。

英宗親政,加龍圖閣直學士。方議追崇濮王,或欲稱皇伯考,公著曰:「此真宗所以稱太祖,豈可施於王。」及下詔稱親,且班諱,又言:「稱親則有二父之嫌,王諱但可避於上前,不應與七廟同諱。」呂誨等坐論濮王去,公著言:「陛下即位以來,納諫之風未彰,而屢絀言者,何以風示天下?」不聽。遂乞補外,帝曰:「學士朕所重,其可以去朝廷?」請不已,出知蔡州。

神宗立,召為翰林學士、知通進銀台司。司馬光以論事罷中丞,還經幄。公著封還其命曰:「光以舉職賜罷,是為有言責者不得盡其言也。」詔以告直付閣門。公著又言:「制命不由門下,則封駁之職,因臣而廢。願理臣之罪,以正紀綱。」帝諭之曰:「所以徙光者,賴其勸學耳,非以言事故也。」公著請不已,竟解銀台司。

熙寧初,知開封府。時夏秋淫雨,京師地震。公著上疏曰:「自昔人君遇災者,或恐懼以致福,或簡誣以致禍。上以至誠待下,則下思盡誠以應之,上下至誠而變異不消者,未之有也。惟君人者去偏聽獨任之弊,而不主先入之語,則不為邪說所亂。顏淵問為邦,孔子以遠佞人為戒。蓋佞人惟恐不合於君,則其勢易親;正人惟恐不合於義,則其勢易疏。惟先格王正厥事,未有事正而世不治者也。」禮官用唐故事,請以五月御大慶殿受朝,因上尊號。公著曰:「陛下方度越漢、唐,追復三代,何必於陰長之日,為非禮之會,受無益之名?」從之。

二年,為御史中丞。時王安石方行青苗法,公著極言曰:「自古有為之君,未有失人心而能圖治,亦未有能脅之以威、勝之以辯而能得人心者也。昔日之所謂賢者,今皆以此舉為非,而生議者一切祗為流俗浮論,豈昔皆賢而今皆不肖乎?」安石怒其深切。帝使舉呂惠卿為御史,公著曰:「惠卿固有才,然奸邪不可用。」帝以語安石,安石益怒,誣以惡語,出知穎州。

八年,彗星見,詔求直言。公著上疏曰:「陛下臨朝願治,為日已久,而左右前後,莫敢正言。使陛下有欲治之心,而無致治之實,此任事之臣負陛下也。夫士之邪正、賢不肖,既素定矣。今則不然,前日所舉,以為天下之至賢;而後日逐之,以為天下至不肖。其於人材既反覆不常,則於政事亦乖戾不審矣。古之為政,初不信於民者有之,若子產治鄭,一年而人怨之,三年而人歌之。陛下垂拱仰成,七年於此,然輿人之誦,亦未有異於前日,陛下獨不察乎?」

起知河陽,召還,提舉中太一宮,遷翰林學士承旨,改端明殿學士、知審官院。帝從容與論治道,遂及釋、老,公著問曰:「堯、舜知此道乎?」帝曰:「堯、舜豈不知?」公著曰:「堯、舜雖如此,而惟以知人安民為難,所以為堯、舜也。」帝又言唐太宗能以權智御臣下。對曰:「太宗之德,以能屈己從諫爾。」帝善其言。

未幾,同知樞密院事。有欲復肉刑者,議取死囚試劓、刖,公著曰:「試之不死,則肉刑遂行矣。」乃止。夏人幽其主,將大舉討之。公著曰:「問罪之師,當先擇帥,苟未得人,不如勿舉。」及兵興,秦、晉民力大困,大臣不敢言,公著數白其害。

元豐五年,以疾丐去位,除資政殿學士、定州安撫使。俄永樂城陷,帝臨朝歎曰:「邊民疲弊如此,獨呂公著為朕言之耳。」徙揚州,加大學士。將立太子,帝謂輔臣,當以呂公著、司馬光為師傅。

哲宗即位,以侍讀還朝。太皇太后遣使迎,問所欲言,公著曰:「先帝本意,以寬省民力為先。而建議者以變法侵民為務,與己異者一切斥去,故日久而弊愈深,法行而民愈困。誠得中正之士,講求天下利病,協力而為之,宜不難矣。」至則上言曰:「人君初即位,當正始以示天下,修德以安百姓。修德之要,莫先於學。學有緝熙於光明,則日新以底至治者,學之力也。謹昧死陳十事,曰畏天、愛民、修身、講學、任賢、納諫、薄斂、省刑、去奢、無逸。」又乞備置諫員,以開言路。拜尚書左丞、門下侍郎。

元祐元年,拜尚書右僕射兼中書侍郎。三省並建,中書獨為取旨之地。乃請事於三省者,與執政同進呈,取旨而各行之。又執政官率數日一聚政事堂,事多決於其長,同列莫得預。至是,始命日集,遂為定制。與司馬光同心輔政,推本先帝之志,凡欲革而未暇與革而未定者,一一舉行之。民歡呼鼓舞,鹹以為便。光薨,獨當國,除吏皆一時之選。時科舉罷詞賦,專用王安石經義,且雜以釋氏之說。凡士子自一語上,非新義不得用,學者至不誦正經,唯竊安石之書以干進,精熟者轉上第,故科舉益弊。公著始令禁主司不得出題老、莊書,舉子不得以申、韓、佛書為學,經義參用古今諸儒說,毋得專取王氏。復賢良方正科。

右司諫賈易以言事訐直詆大臣,將峻責,公著以為言,止罷知懷州。退謂同列曰:「諫官所論,得失未足言。顧主上春秋方盛,慮異明有進諛說惑亂者,正賴左右爭臣耳,不可豫使人主輕厭言者也。」眾莫不歎服。

吐蕃首領鬼章青宜結久為洮、河患,聞朝廷弭兵省戍,陰與夏人合謀復取熙、岷。公著白遣軍器丞游師雄以便宜諭諸將,不逾月,生致於闕下。

帝宴近臣於資善堂,出所書唐人詩分賜。公著乃集所講書要語明白、切於治道者,凡百篇進之,以備游意翰墨,為聖學之助。

三年四月,懇辭位,拜司空、同平章軍國事。宋興以來,宰相以三公平章重事者四人,而公著與父居其二,士艷其榮。詔建第於東府之南,啟北扉,以便執政會議。凡三省、樞密院之職,皆得總理。間日一朝,因至都堂,其出不以時,蓋異禮也。

明年二月薨,年七十二。太皇太后見輔臣泣曰:「邦國不幸,司馬相公既亡,呂司空復逝。」痛閔久之。帝亦悲感,即詣其家臨奠,賜金帛萬。贈太師、申國公,謚曰正獻,御筆碑首曰「純誠厚德」。

公著自少講學,即以治心養性為本,平居無疾言遽色,於聲利紛華,泊然無所好。暑不揮扇,寒不親火,簡重清靜,蓋天稟然。其識慮深敏,量閎而學粹,遇事善決,苟便於國,不以私利害動其心。與人交,出於至誠,好德樂善,見士大夫以人物為意者,必問其所知與其所聞,參互考實,以達於上。每議政事,博取眾善以為善,至所當守,則毅然不回奪。神宗嘗言其於人材不欺,如權衡之稱物。尤能避遠聲跡,不以知人自處。

始與王安石善,安石兄事之,安石博辯騁辭,人莫敢與亢,公著獨以精識約言服之。安石嘗曰:「疵吝每不自勝,一詣長者,即廢然而反,所謂使人之意消者,於晦叔見之。」又謂人曰:「晦叔為相,吾輩可以言仕矣。」後安石得志,意其必助己,而數用公議,列其過失,以故交情不終。於講說尤精,語約而理盡。司馬光曰:「每聞晦叔講,便覺己語為煩。」其為名流所敬如此。

紹聖元年,章惇為相,以翟思、張商英、周秩居言路,論公著更熙、豐法度,削贈謚,毀所賜碑,再貶建武軍節度副使、昌化軍司戶參軍。徽宗立,追復太子太保。蔡京擅政,復降左光祿大夫,入黨籍,尋復銀青光祿大夫。紹興初,悉還贈謚。子希哲、希純。

希哲字原明,少從焦千之、孫復、石介、胡瑗學,復從程顥、程頤、張載游,聞見由是益廣。以蔭入官,父友王安石勸其勿事科舉,以僥倖利祿,遂絕意進取。安石為政,將置其子雱於講官,以希哲有賢名,欲先用之。希哲辭曰:「辱公相知久,萬一從仕,將不免異同,則疇昔相與之意盡矣。」安石乃止。

公著作相,二弟已官省寺,希哲獨滯管庫,久乃判登聞鼓院,力辭。公著歎曰:「當世善士,吾收拾略盡,爾獨以吾故置不試,命也夫!」希哲母賢明有法度,聞公著言,笑曰:「是亦未知其子矣。」

終公著喪,始為兵部員外郎。范祖禹,其妹婿也,言於哲宗曰:「希哲經術操行,宜備勸講,其父常稱為不欺暗室。臣以婦兄之故,不敢稱薦,今方將引去,竊謂無嫌。」詔以為崇政殿說書。其勸導人主以修身為本,修身以正心誠意為主。其言曰:「心正意誠,則身修而天下化。若身不能修,雖左右之人且不能諭,況天下乎?」

擢右司諫,辭,未聽,私語祖禹曰:「若不得請,當以楊畏、來之邵為首。」既而不拜。會紹聖黨論起,御史劉拯論其進不由科第,以秘閣校理知懷州。中書捨人林希又言:「呂大防由公著援引,故進希哲以酬私恩。凡大防輩欺君賣國,皆公著為之倡;而公著之惡,則希哲導成之,豈宜污華職。」於是但守本秩,俄分司南京,居和州。

徽宗初,召為秘書少監,或以為太峻,改光祿少卿。希哲力請外,以直秘閣知曹州。旋遭崇寧黨禍,奪職知相州,徙邢州。罷為宮祠。羈寓淮、泗間,十餘年卒。

希哲樂易簡儉,有至行,晚年名益重,遠近皆師尊之。子好問,有傳。

希純字子進,登第,為太常博士。元祐祀明堂,將用皇祐故事,並饗天地百神,皆以祖宗配。希純言:「皇祐之禮,事不經見,嘉祐既已釐正。至元豐中,但以英宗配上帝,悉罷從祀群神,得嚴父之義,請循其式。」從之。

歷宗正、太常、秘書丞。哲宗議納後,希純請考三代昏禮,參祖宗之制,博訪令族,參求德配。凡世俗所謂勘婚之書,淺陋不經,且一切屏絕,以防附會。遷著作郎,以父諱不拜。擢起居舍人,權太常少卿。

宣仁太后崩,希純慮奸人乘間進說搖主聽,即上疏曰:「自元祐初年,太皇聽斷,所用之人皆宿有時望,所行之事皆人所願行。唯是過惡得罪之徒,日伺變故,捭闔規利,今必以更改神宗法度為說。臣以為先帝之功烈,萬世莫掩。間有數事,為小人所誤,勢雖頗有損益,在於聖德,固無所虧。且英宗、神宗何嘗不改真宗、仁宗之政,亦豈盡用慶祖、太宗之法乎?小人既誤先帝,復欲誤陛下,不可不察。」未幾,拜中書舍人、同修國史。

內侍梁從政、劉惟簡除內省押班,希純以親政之始,首錄二人,無以示天下,持不行。由是閹寺側目,或於庭中指以相示曰:「此繳還二押班詞頭者也。」

章惇既相,出為寶文閣待制、知亳州。諫官張商英憾希純,攻之力。又以外親嫌,連徙睦州、歸州。自京東而之浙西,自浙西而上三峽,名為易地,實困之也。公著追貶,希純亦以屯田員外郎分司南京,居金州。又責舒州團練副使,道州安置。建中靖國元年,還為待制、知瀛州。徽宗聞其名,數稱之。曾布忌希純,因其請覲,未及見,亟以邊,遽趣遣之。俄改穎州,入崇寧黨籍。卒,年六十。

論曰:公著父子俱位至宰相,俱以司空平章軍國事,雖漢之韋、平,唐之蘇、李,榮盛孰加焉。夷簡多智數,公著則一切持正,以應天下之務,嗚呼賢哉。其論人才,如權衡之稱物,故一時賢士,收拾略盡。司馬光疾甚,諄諄焉以國事為托,當時廷臣,莫公著若也審矣。追考其平生事業,蓋守成之良相也。然知子之賢而不能薦,殆猶未免於避嫌,而有愧於從祖雲。希哲、希純世濟其美,然皆隱於崇寧黨禍,何君子之不幸歟!




宋史卷三百三十七
【列傳第九十六】


范鎮 從子百祿 從孫祖禹

范鎮,字景仁,成都華陽人。薛奎守蜀,一見愛之,館於府捨,俾與子弟講學。鎮益自謙退,每步行趨府門,逾年,人不知其為帥客也。及還朝,載以俱。有問奎入蜀何所得,曰:「得一偉人,當以文學名世。」宋庠兄弟見其文,自謂弗及,與為布衣交。

舉進士,禮部奏名第一。故事,殿廷唱第過三人,則首禮部選者,必越次抗聲自陳,率得置上列。吳育、歐陽修號稱耿介,亦從眾。鎮獨不然,同列屢趣之,不為動。至第七十九人,乃從呼出應,退就列,無一言,廷中皆異之。自是舊風遂革。

調新安主簿,西京留守宋綬延置國子監,薦為東監直講。召試學士院,當得館閣校理,主司妄以為失韻,補校勘。人為忿郁,而鎮處之晏如。經四年,當遷,宰相龐籍言:「鎮有異材,不汲汲於進取。」超授直秘閣,判吏部南曹、開封府推官。擢起居舍人、知諫院。上疏論:「民力困敝,請約祖宗以來官吏兵數,酌取其中為定制,以今賦入之數什七為經費,儲其三以備水旱非常。」又言:「周以塚宰制國用,唐以宰相判鹽鐵、度支。今中書主民,樞密主兵,三司主財,各不相知。財已匱,樞密益兵無窮;民已困,三司取財不已。請使二府通知兵民大計,與三司同制國用。」

契丹使至,虛聲示強,大臣益募兵以塞責,歲費百千萬。鎮言:「備契丹莫若寬三晉之民,備靈夏莫若寬秦民,備西南莫若寬越、蜀之民,備天下莫若寬天下之民。夫兵所以衛民而反殘民,臣恐異日之憂不在四夷,而在冗兵與窮民也。」

商人輸粟河北,取償京師,而榷貨不即予鈔,久而鬻之,十才得其六。或建議出內帑錢,稍增價與市,歲可得羨息五十萬。鎮謂:「外府內帑,均為有司。今使外府滯商人,而內帑乘急以牟利,至傷國體。」仁宗遽止之。

葬溫成後,太常議禮,前謂之園,後謂之陵,宰相劉沆前為監護使,後為園陵使。鎮曰:「嘗聞法吏舞法矣,未聞禮官舞禮也。請詰前後議禮異同狀。」集賢樣理刁約論壙中物侈麗,吳充、鞠真卿爭論禮,並補外,皆上章留之。石全斌護葬,轉觀察使,他吏悉優遷兩官。鎮言:「章獻、章懿、章惠三後之葬,推恩皆無此比。乞追還全斌等告敕。」副都知任守忠、鄧保吉同日除官,內臣無故改官者又五六人。時有敕,凡內降非准律令者,並許執奏。曾未一月,大臣輒廢不行。鎮乞正中書、樞密之罪,以示天下。

帝天性寬仁,言事者競為激訐,至污人以帷箔不可明之事。鎮獨務引大體,非關朝廷安危,生民利疚,則闊略不言。陳執中為相,鎮論其無學術,非宰相器。及嬖妾笞殺婢,御史劾奏,欲逐去之。鎮言:「今陰陽不和,財匱民困,盜賊滋熾,獄犴充斥,執中當任其咎。御史捨大責細,暴揚燕私,若用此為進退,是因一婢逐宰相,非所以明等級,辨堂陛。」識者韙之。

文彥博、富弼入相,詔百官郊迎。鎮曰:「隆之以虛禮,不若推之以至誠。陛下用兩人為相,舉朝皆謂得人。然近制,兩制不得詣宰相居第,百官不得間見,是不推之以誠也。願罷郊迎,除謁禁,則於御臣之術為兩得矣。」議減任子及每歲取士,皆自鎮發之。又乞令宗室疏屬補外官,帝曰:「卿言是也。顧恐天下謂朕不能睦族耳。」鎮曰:「陛下甄別其賢者用之,不沒其能,乃所以睦族也。」雖不行,至熙寧初,卒如其言。

帝在位三十五年,未有繼嗣。嘉祐初,暴得疾,中外大小之臣,無不寒心,莫敢先言者。鎮獨奮曰:「天下事尚有大於此者乎?」即拜疏曰:「置諫官者,為宗廟社稷計。諫官而不以宗廟社稷計事陛下,是愛死嗜利之人,臣不為也。方陛下不豫,海內皇皇莫知所為,陛下獨以祖宗後裔為念,是為宗廟之慮,至深且明也。昔太祖捨其子而立太宗,天下之大公也。真宗以周王薨,養宗子於宮中,天下之大慮也。願以太祖之心,行真宗故事,拔近屬之尤賢者,優其禮秩,置之左右,與圖天下事,以系億兆人心。」疏奏,文彥博使客問何所言,以實告,客曰:「如是,何不與執政謀?」鎮曰:「自分必死,故敢言。若謀於執政,或以為不可,豈得中輟乎?」章累上,不報。執政諭之曰:「奈何效希名干進之人。」鎮貽以書曰:「比天象見變,當有急兵,鎮義當死職,不可死亂兵之下。此乃鎮擇死之時,尚何顧希名干進之嫌哉?」又言:「陛下得臣疏,不以留中而付中書,是欲使大臣奉行也。臣兩至中書,大臣皆設辭拒臣,是陛下欲為宗廟社稷計,而大臣不欲也。臣竊原大臣畏避之意,恐行之而陛下中變耳。中變之禍,不過一死。國本不立,萬一有如天象所告急兵之變,死且有罪,其為計亦已疏矣。願以臣章示大臣,使其自擇死所。」聞者股慄。

除兼侍御史知雜事,鎮以言不從,固辭。執政諭鎮曰:「今間言已入,為之甚難。」鎮復書執政曰:「事當論其是非,不當問其難易。諸公謂今日難於前日,安知異日不難於今日乎?」凡見上面陳者三,言益懇切。鎮泣,帝亦泣,曰:「朕知卿忠,卿言是也,當更俟三二年。」章十九上,待命百餘日,鬚髮為白。朝廷知不能奪,乃罷知諫院,改集賢殿修撰,糾察在京刑獄,同修起居注,遂知制誥。鎮雖解言職,無歲不申前議。見帝春秋益高,每因事及之,冀以感動帝意。至是,因入謝,首言:「陛下許臣,今復三年矣,願早定大計。」又因祫享,獻賦以諷。其後韓琦遂定策立英宗。

遷翰林學士。中書議追尊濮王,兩制、台諫與之異,詔禮官檢詳典禮。鎮判太常寺,率其屬言:「漢宣帝於昭帝為孫,光武於平帝為祖,其父容可稱皇考,議者猶非之,謂其以小宗合大宗之統也。今陛下既以仁宗為考,又加於濮王,則其失非特漢二帝比。凡稱帝若考,若寢廟,皆非是。」執政怒,召鎮責曰:「方令檢詳,何遽列上!」鎮曰:「有司得詔,不敢稽留,即以聞,乃其職也。奈何更以為罪乎?」會草制,誤遷宰相官,改侍讀學士。

明年,還翰林,出知陳州。陳方饑,視事三日,擅發錢粟以貸。監司繩之急,即自劾,詔原之。是歲大熟,所貸悉還。神宗即位,復為翰林學士兼侍讀、知通進銀台司。故事,門下封駁制旨,省審章奏,糾擿違滯,皆著所授敕,後乃刊去。鎮始請復之,使知所守。

王安石改常平為青苗,鎮言:「常平之法,起於漢盛時,視谷貴賤發斂,以便農末,最為近古,不可改。而青苗行於唐之衰世,不足法。且陛下疾富民之多取而少取之,此正百步、五十步之間耳。今有兩人坐市貿易,一人故下其直以相傾,則人皆知惡之,可以朝廷而行市道之所惡乎?」呂惠卿在邇英言:「今預買紬絹,亦青苗之比。」鎮曰:「預買,亦敝法也。若府庫有餘,當並去之,豈應援以為比。」韓琦極論新法之害,送條例司疏駁,李常乞罷青苗錢,詔命分析,鎮皆封還。詔五下,鎮執如初。司馬光辭樞密副使,詔許之,鎮再封還。帝以詔直付光,不由門下。鎮奏曰:「由臣不才,使陛下廢法,有司失職,乞解銀台司。」

舉蘇軾諫官,御史謝景溫奏罷之;舉孔文仲制科,文仲對策,論新法不便,罷歸故官。鎮皆力爭之,不報。即上疏曰:「臣言不行,無顏復立於朝,請謝事。臣言青苗不見聽,一宜去;薦蘇軾、孔文仲不見用,二宜去。李定避持服,遂不認母,壞人倫,逆天理,而欲以為御史,御史台為之罷陳薦,舍人院為之罷宋敏求、呂大臨、蘇頌,諫院為之罷胡宗愈。王韶上書肆意欺罔,以興造邊事,事敗,則置而不問,反為之罪帥臣李師中。及御史一言蘇軾,則下七路掎摭其過;孔文仲則遣之歸任。以此二人況彼二人,事理孰是孰非,孰得孰失,其能逃聖鑒乎?言青苗有見效者,不過歲得什百萬緡錢,緡錢什百萬,非出於天,非出於地,非出於建議者之家,蓋一出於民耳。民猶魚也,財猶水也,養民而盡其財,譬猶養魚而竭其水也。」

疏五上,其後指安石用喜怒為賞罰,曰:「陛下有納諫之資,大臣進拒諫之計;陛下有愛民之性,大臣用殘民之術。臣知言入觸大臣之怒,罪且不測。然臣職獻替而無一言,則負陛下矣。」疏入,安石大怒,持其疏至手顫,自草制極詆之。以戶部侍郎致仕,凡所得恩典,悉不與。鎮表謝,略曰:「願陛下集群議為耳目,以除壅蔽之奸,任老成為腹心,以養和平之福。」天下聞而壯之。安石雖詆之深切,人更以為榮。既退,蘇軾往賀曰:「公雖退,而名益重矣!」鎮愀然曰:「君子言聽計從,消患於未萌,使天下陰受其賜,無智名,無勇功;吾獨不得為此,使天下受其害而吾享其名,吾何心哉!」日與賓客賦詩飲酒,或勸使稱疾杜門,鎮曰:「死生禍福,天也,吾其如天何!」同天節乞隨班上壽,許之,遂為令。軾得罪,下台獄,索與鎮往來書文甚急,猶上書論救。久之,徙居許。

哲宗立,韓維言:「鎮在仁宗時,首啟建儲之議,未嘗以語人,人亦莫為言者。」具以十九疏上之。拜端明殿學士,起提舉中太一宮兼侍讀,且欲以為門下侍郎。鎮雅不欲起,從孫祖禹亦勸止之,遂固辭,改提舉崇福宮。祖禹謁告歸省,詔賜以龍茶,存勞甚渥。復告老,以銀青光祿大夫再致仕,累封蜀郡公。

鎮於樂尤注意,自謂得古法,獨主房庶以律生尺之說。司馬光謂不然,往復論難,凡數萬言。初,仁宗命李照改定大樂,下王樸樂三律。皇祐中,又詔胡瑗等考正。神宗時詔鎮與劉幾定之。鎮曰:「定樂當先正律。」神宗曰:「然,雖有師曠之聰,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。」鎮作律尺、龠合、升斗、豆區、釜斛,欲圖上之,又乞訪求真黍,以定黃鐘。而劉幾即用李照樂,加用四清聲而奏樂成。詔罷局,賜繼有加。鎮曰:「此劉幾樂也,臣何與焉。」至是,乃請太府銅為之,逾年而成,比李照樂下一律有奇。帝及太皇太后御延和殿,召執政同閱視,賜詔嘉獎。下之太常,詔三省、侍從、台閣之臣,皆往觀焉。鎮時已屬疾,樂奏三日而薨,年八十一。贈金紫光祿大夫,謚曰忠文。

鎮平生與司馬光相得甚歡,議論如出一口,且約生則互為傳,死則作銘。光生為《鎮傳》,服其勇決;鎮復銘光墓云:「熙寧奸朋淫縱,險詖憸猾,賴神宗洞察於中。」其辭峭峻。光子康屬蘇軾書之,軾曰:「軾不辭書,懼非三家福。」乃易他銘。

鎮清白坦夷,遇人必以誠,恭儉慎默,口不言人過。臨大節,決大議,色和而語壯,常欲繼之以死,雖在萬乘前,無所屈。篤於行義,奏補先族人而後子孫,鄉人有不克婚葬者,輒為主之。兄鎡,卒於隴城,無子,聞其有遺腹子在外,鎮時未仕,徒步求之兩蜀間,二年乃得之,曰:「吾兄異於人,體有四乳,則兒亦必然。」已而果然,名曰百常。少受學於鄉先生龐直溫,直溫子昉卒於京師,鎮娶其女為孫婦,養其妻子終身。

其學本《六經》,口不道佛、老、申、韓之說。契丹、高麗皆傳誦其文。少時賦《長嘯》,卻胡騎,晚使遼,人相目曰:此「長嘯公」也。兄子百祿亦使遼,遼人首問鎮安否。

百祿字子功,鎮兄鍇之子也。第進士,又舉才識兼茂科。時治平水災,大臣方議濮禮,百祿對策曰:「簡宗廟、廢祭祀,則水不潤下。昔漢哀尊共皇,河南、穎川大水;孝安尊德皇,京師、郡國二十九大水。蓋大宗隆,小宗殺;宗廟重,私祀輕。今宜殺而隆,宜輕而重,是悖先王之禮。禮一悖,則人心失而天意睽,變異所由起也。」對入三等。

熙寧中,鄧綰舉為御史,辭不就。提點江東、利、梓路刑獄,加直集賢院。利州武守周永懿以賄敗,百祿請復至道故事,用文吏領兵,以轄邊界,從之。熊本治瀘蠻事,有夷酋力屈請降,裨將賈昌言欲殺以為功,百祿諭之不聽,往謂本曰:「殺降不祥,活千人者封子孫。奈何容驕將橫境內乎?」本矍然,即檄止之。

七年,召知諫院。屬歲旱,請講求急務,收還法令之未便者,以救將死之民。論手實法曰:「造薄手實,許令告匿。戶令雖有手實之文,而未嘗行。蓋謂使人自占,必不以實告,而明許告訐,人將為仇。然則禮、義、廉、恥之風衰矣。」五路置三十七將,專督所部兵,至許辟置布衣參軍謀。百祿察其中,或以恩澤市,或以□敗收,或未歷邊方,或起於群盜,疏列其亡狀者十四人,請仍舊制,將佐顓教閱,余付之州縣,事多施行。

與徐禧治李士寧獄,奏士寧熒惑童婦,致不軌生心,罪死不赦。禧右士寧,以為無罪。執政主禧,貶百祿監宿州酒。元豐末,入為司門吏部郎中、起居郎。

哲宗立,遷中書舍人。司馬光復差役法,患吏受賕,欲加流配。百祿固爭曰:「民今日執事,受謝於人,明日罷役,則以財賂人。苟繩以重典,黥面赭衣必將充塞道路。」光悟曰:「微君言,吾不悉也。」遂已。

元祐元年,為刑部侍郎。諸郡以故鬥殺情可矜者請讞,法官曰:「宜貸。」光曰:「殺人不死,法廢矣。」百祿曰:「謂之殺人,則可;若制刑以為無足疑,原情以為無足憫,則不可。今概之死,則二殺之科,自是遂無足疑憫者矣。」時又詔天下獄不當讞而輒讞者抵罪。有司重於請,至枉情以求合法。百祿曰:「熙寧之法,非可疑可憫而讞者免駁勘,元豐則刊之,近則有奏劾之詔,故官吏畏避,不憚論殺。」因條五年死貸之數以聞。門下省猶駁正當貸者,又例在有司者還中書,百祿又爭之,後悉從其請。

改吏部侍郎。議者欲汰胥吏,呂大防趣廢其半,百祿曰:「不可。廢半則失職者眾,不若以漸消之,自今闕吏勿補,不數歲,減斯過半矣。」不聽。

都水王孝先議回河故道,大防意向之,命百祿行視。百祿以東流高仰,而河勢順下,不可回,即馳奏所以然之狀,且取神宗詔令勿塞故道者並上之。大防猶謂:「大河東流,中國之險限。今塘濼既壞,界河淤淺,河且北注矣。」百祿言:「塘濼有限寇之名,無禦寇之實。借使河徙而北,敵始有下流之憂,乃吾之利也。先帝明詔具在,奈何妄動搖之。」乃止。

俄兼侍讀,進翰林學士。為帝言分別邪正之目,凡導人主以某事者為公正,某事者為奸邪,以類相反,凡二十餘條。願概斯事以觀其情,則邪正分矣。

以龍圖閣學士知開封府。勤於民事,獄無系囚。僚吏欲以圄空聞,百祿曰:「千里之畿,無一人之獄,此至尊之仁,非尹功也。」不許。經數月,復為翰林學士,拜中書侍郎。是歲郊祀,議合祭天地,禮官以「昊天有成命」為言。百祿曰:「此三代之禮,奈何復欲合祭乎?『成命』之頌,祀天祭地,均歌此詩,亦如春夏祈谷而歌《噫嘻》,亦豈為一祭哉?」爭久不決,質於帝前。宰相曰:「百祿之言,禮經也;今日之用,權制也。陛下始郊見,宜以並事天地為恭。」於是合祭。

熙河范育言:「阿里骨酷暴且病,溫溪心八族皆思內附,可以計納。」百祿曰:「中國以信撫四夷,阿里骨未有過,溪心虛實未可知,無釁而動,非策也。」又請進築納迷等三城,百祿曰:「是皆良田,為必爭之地,我既城之,若賊騎時出,我何以耕?後雖欲棄之,為費已甚,亦不能矣。」帝皆從之。右僕射蘇頌坐稽留除書免,百祿以同省罷為資政殿學士、知河中,徙河陽、河南。薨,年六十五,贈銀青光祿大夫。

子祖述,監穎州酒稅,攝獄掾,閱具獄,活兩死囚,州人以為神。知鞏縣,鑿南山導水入洛,縣無水患,文彥博稱其能。以父墮黨籍,監中岳廟。久之,通判涇州。知台州,奏罷黃甘、葛蕈之貢。主管西京御史台。靖康多難,避地至汝州。汝守趙子櫟邀與共守,於是旁郡盡陷,汝獨全。累官朝議大夫,卒。從弟祖禹。

祖禹字淳甫,一字夢得。其生也,母夢一偉丈夫被金甲入寢室,曰:「吾漢將軍鄧禹。」既寤,猶見之,遂以為名。幼孤,叔祖鎮撫育如己子。祖禹自以既孤,每歲時親賓慶集,慘怛若無所容,閉門讀書,未嘗預人事。既至京師,所與交遊,皆一時聞人。鎮器之曰:「此兒,天下士也。」

進士甲科。從司馬光編修《資治通鑒》,在洛十五年,不事進取。書成,光薦為秘書省正字。時王安石當國,尤愛重之。王安國與祖禹友善,嘗諭安石意,竟不往謁。富弼致仕居洛,素嚴毅,杜門罕與人接,待祖禹獨厚;疾篤,召授以密疏,大抵論安石誤國及新法之害,言極憤切。弼薨,人皆以為不可奏,祖禹卒上之。

神宗崩,祖禹上疏論喪服之制曰:「先王制禮,君服同於父,皆斬衰三年,蓋恐為人臣者不以父事其君。自漢以來,不惟人臣無服,人君遂不為三年之喪。國朝自祖宗以來,外廷雖用易月之制,宮中實行三年服。君服如古典,而臣下猶依漢制,故十二日而小祥,期而又小祥,二十四日而大祥,再期而又大祥。既以日為之,又以月為之,此禮之無據者也。古者再期而大祥,中月而禫。禫,祭之名,非服之色。今乃為之慘服三日然後禫,此禮之不經者也。服既除,至葬又服之,祔廟後即吉,才八月而遽純吉,無所不佩,此又禮之無漸者也。朔望,群臣朝服以造殯宮,是以吉服臨喪;人主衰服在上,是以先帝之服為人主之私喪,此二者皆禮之所不安也。」

哲宗立,擢右正言。呂公著執政,祖禹以婿嫌辭,改祠部員外郎,又辭。除著作佐郎、修《神宗實錄》檢討,遷著作郎兼侍講。

神宗既祥,祖禹上疏宣仁後曰:「今即吉方始,服御一新,奢儉之端,皆由此起。凡可以蕩心悅目者,不宜有加於舊。皇帝聖性未定,睹儉則儉,睹奢則奢,所以訓導成德者,動宜有法。今聞奉宸庫取珠,戶部用金,其數至多,恐增加無已,願止於未然。崇儉敦樸,輔養聖性,使目不視靡曼之色,耳不聽淫哇之聲,非禮勿言,非禮勿動,則學問日益,聖德日隆,此宗社無疆之福。」故事,服除當開樂置宴,祖禹以為因除服而開樂設宴,則似除服而慶賀,非君子不得已而除之之意,不可。

夏暑權罷講,祖禹言:「陛下今日之學與不學,系他日治亂。如好學,則天下君子欣慕,願立於朝,以直道事陛下,輔佐德業,而致太平;不學,則小人皆動其心,務為邪諂,以竊富貴。且凡人之進學,莫不於少時,今聖質日長,數年之後,恐不得如今日之專,竊為陛下惜也。」遷起居郎,又召試中書舍人,皆不拜。呂公著薨,召拜右諫議大夫。首上疏論人主正心修身之要,乞太皇太后日以天下之勤勞、萬民之疾苦、群臣之邪正、政事之得失,開導上心,曉然存之於中,使異日眾說不能惑,小人不能進。

蔡確既得罪,祖禹言:「自乾興以來,不竄逐大臣六十餘年,一旦行之,流傳四方,無不震聳。確去相已久,朝廷多非其黨,間有偏見異論者,若一切以為黨確去之,懼刑罰失中,而人情不安也。」

蔡京鎮蜀,祖禹言:「京小有才,非端良之士。如使守成都,其還,當使執政,不宜崇長。」時大臣欲於新舊法中有所創立。祖禹以為:「朝廷既察王安石之法為非,但當復祖宗之舊,若出於新舊之間,兩用而兼存之,紀綱壞矣。」遷給事中。

吳中大水,詔出米百萬斛、緡錢二十萬振救。諫官謂訴災者為妄,乞加驗考。祖禹封還其章,云:「國家根本,仰給東南。今一方赤子,呼天赴訴,開口仰哺,以脫朝夕之急。奏災雖小過實,正當略而不問。若稍施懲譴,恐後無復敢言者矣。」

兼國史院修撰,為禮部侍郎。論擇監司守令曰:「祖宗分天下為十八路,置轉運使、提點刑獄,收鄉長、鎮將之權悉歸於縣,收縣之權歸於州,州之權歸於監司,監司之權歸於朝廷。上下相維,輕重相制,建置之道,最為合宜。監司付以一路,守臣付以一州,令宰付以一縣,皆與天子分土而治,其可不擇乎?祖宗嘗有考課之法,專察諸路監司,置簿於中書,以稽其要。今宜委吏部尚書,取當為州者,條別功狀以上三省,三省召而察之,苟其人可任,則以次表用之。至官,則令監司考其課績,終歲之後,可以校優劣而施黜陟焉。如此則得人必多,監司、郡守得人,縣令不才,非所患也。」

聞禁中覓乳媼,祖禹以帝年十四,非近女色之時,上疏勸進德愛身,又乞宣仁後保護上躬,言甚切至。既而宣仁諭祖禹,以外議皆虛傳,祖禹復上疏曰:「臣言皇帝進德愛身,宜常以為戒。太皇太后保護上躬,亦願因而勿忘。今外議雖虛,亦足為先事之戒。臣侍經左右,有聞於道路,實懷私憂,是以不敢避妄言之罪。凡事言於未然,則誠為過;及其已然,則又無所及,言之何益?陛下寧受未然之言,勿使臣等有無及之悔。」拜翰林學士,以叔百祿在中書,改侍講學士。百祿去,復為之。范氏自鎮至祖禹,比三世居禁林,士論榮慕。

宣仁太后崩,中外議論洶洶,人懷顧望,在位者畏懼,莫敢發言。祖禹慮小人乘間害政,乃奏曰:「陛下方攬庶政,延見群臣,此國家隆替之本,社稷安危之機,生民休戚之端,君子小人進退消長之際,天命人心去就離合之時也,可不畏哉?先後有大功於宗社,有大德於生靈,九年之間,始終如一。然群小怨恨,亦為不少,必將以改先帝之政、逐先帝之臣為言,以事離間,不可不察也。先後因天下人心,變而更化。既改其法,則作法之人有罪當退,亦順眾言而逐之。是皆上負先帝,下負萬民,天下之所仇疾而欲去之者也,豈有憎惡於其間哉?惟辨析是非,深拒邪說,有以奸言惑聽者,付之典刑,痛懲一人,以警群慝,則貼然無事矣。此等既誤先帝,又欲誤陛下,天下之事,豈堪小人再破壞邪?」初,蘇軾約俱上章論列,諫草已具,見祖禹疏,遂附名同奏,曰:「公之文,經世之文也。」竟不復出其稿。

祖禹又言:「陛下承六世之遺烈,當思天下者祖宗之天下,人民者祖宗之人民,百官者祖宗之百官,府庫者祖宗之府庫。一言一動,如臨之在上,質之在傍,則可以長享天下之奉。先後以大公至正為心,罷安石、惠卿所造新法,而行祖宗舊政。故社稷危而復安,人心離而復合,乃至遼主亦戒其臣勿生事曰:『南朝專行仁宗之政矣。』外夷之情如此,中國之人心可知。先後日夜苦心勞力,為陛下立太平之基。願守之以靜,恭己以臨之,虛心以處之,則群臣邪正,萬事是非,皆瞭然於聖心矣。小人之情專為私,故不便於公;專為邪,故不便於正;專好動,故不便於靜。惟陛下痛心疾首,以為刻骨之戒。」章累上,不報。

忽有旨召內臣十餘人,祖禹言:「陛下親政以來,四海傾耳,未聞訪一賢臣,而所召者乃先內侍,必謂陛下私於近習,望即賜追改。」因請對,曰:「熙寧之初,王安石、呂惠卿造立新法,悉變祖宗之政,多引小人以誤國,勳舊之臣屏棄不用,忠正之士相繼遠引。又用兵開邊,結怨外夷,天下愁苦,百姓流徙。賴先帝覺悟,罷逐兩人,而所引群小,已佈滿中外,不可復去。蔡確連起大獄,王韶創取熙河,章惇開五溪,沈起擾交管,沈括、徐禧、俞充、種諤興造西事,兵民死傷皆不下二十萬。先帝臨朝悼悔,以謂朝廷不得不任其咎。以至吳居厚行鐵冶之法於京東,王子京行茶法於福建,蹇周輔行鹽法於江西,李稷、陸師閔行茶法、市易於西川,劉定教保甲於河北,民皆愁痛嗟怨,比屋思亂。賴陛下與先後起而救之,天下之民,如解倒縣。惟是向來所斥逐之人,窺伺事變,妄意陛下不以修改法度為是,如得至左右,必進奸言。萬一過聽而復用之,臣恐國家自此陵遲,不復振矣。」又論:「漢、唐之亡,皆由宦官。自熙寧、元豐間,李憲、王中正、宋用臣輩用事總兵,權勢震灼。中正兼干四路,口敕募兵,州郡不敢違,師徒凍餒,死亡最多;憲陳再舉之策,致永樂摧陷;用臣興土木之工,無時休息,罔市井之微利,為國斂怨。此三人者,雖加誅戮,未足以謝百姓。憲雖已亡,而中正、用臣尚在,今召內臣十人,而憲、中正之子皆在其中。二人既入,則中正、用臣必將復用,願陛下念之。」

時紹述之論已興,有相章惇意。祖禹力言惇不可用,不見從,遂請外。上且欲大用,而內外梗之者甚眾,乃以龍圖閣學士知陝州。言者論祖禹修《實錄》詆誣,又摭其諫禁中雇乳媼事,連貶武安軍節度副使、昭州別駕,安置永州、賀州,又徙賓、化而卒,年五十八

祖禹平居恂恂,口不言人過。至遇事,則別白是非,不少借隱。在邇英守經據正,獻納尤多。嘗講《尚書》至「內作色荒,外作禽荒」六語,拱手再誦,卻立云:「願陛下留聽。」帝首肯再三,乃退。每當講前夕,必正衣冠,儼如在上側,命子弟侍,先按講其說。開列古義,參之時事,言簡而當,無一長語,義理明白,粲然成文。蘇軾稱為講官第一。

祖禹嘗進《唐鑒》十二卷,《帝學》八卷,《仁宗政典》六卷。而《唐鑒》深明唐三百年治亂,學者尊之,目為「唐鑒公」雲。建炎二年,追復龍圖閣學士。子沖,紹興中仕至翰林侍讀學士,《儒林》有傳。

論曰:熙寧、元豐之際,天下賢士大夫望以為相者,鎮與司馬光二人,至稱之曰君實、景仁,不敢有所軒輊。光思濟斯民,卒任天下之重;鎮嶷然如山,確乎其不可拔。君子之道,或出或處,易地則皆然,未易以功名優劣論也。百祿受學於鎮,故其議論操修,粹然一出於正。祖禹長於勸講,平生論諫,不啻數十萬言。其開陳治道,區別邪正,辨釋事宜,平易明白,洞見底蘊,雖賈誼、陸贄不是過雲。




宋史卷三百三十八
【列傳第九十七】


蘇軾 子過

蘇軾,字子瞻,眉州眉山人。生十年,父洵遊學四方,母程氏親授以書,聞古今成敗,輒能語其要。程氏讀東漢《范滂傳》,慨然太息,軾請曰:「軾若為滂,母許之否乎?」程氏曰:「汝能為滂,吾顧不能為滂母邪?」

比冠,博通經史,屬文日數千言,好賈誼、陸贄書。既而讀《莊子》,歎曰:「吾昔有見,口未能言,今見是書,得吾心矣。」嘉祐二年,試禮部。方時文磔裂詭異之弊勝,主司歐陽修思有以救之,得軾《刑賞忠厚論》,驚喜,欲擢冠多士,猶疑其客曾鞏所為,但置第二;復以《春秋》對義居第一,殿試中乙科。後以書見修,修語梅聖俞曰:「吾當避此人出一頭地。」聞者始嘩不厭,久乃信服。

丁母憂。五年,調福昌主簿。歐陽修以才識兼茂,薦之秘閣。試六論,舊不起草,以故文多不工。軾始具草,文義粲然。復對制策,入三等。自宋初以來,制策入三等,惟吳育與軾而已。

除大理評事、簽書鳳翔府叛官。關中自元昊叛,民貧役重,岐下歲輸南山木筏,自渭入河,經砥柱之險,衙吏踵破家。軾訪其利害,為修衙規,使自擇水工以時進止,自是害減半。

治平二年,入判登聞鼓院。英宗自藩邸聞其名,欲以唐故事召入翰林,知制誥。宰相韓琦曰:「軾之才,遠大器也,他日自當為天下用。要在朝廷培養之,使天下之士莫不畏慕降伏,皆欲朝廷進用,然後取而用之,則人人無復異辭矣。今驟用之,則天下之士未必以為然,適足以累之也。」英宗曰:「且與修注如何?」琦曰:「記注與制誥為鄰,未可遽授。不若於館閣中近上貼職與之,且請召試。」英宗曰:「試之未知其能否,如軾有不能邪?」琦猶不可,及試二論,復入三等,得直史館。軾聞琦語,曰:「公可謂愛人以德矣。」會洵卒,賻以金帛,辭之,求贈一官,於是贈光祿丞。洵將終,以兄太白早亡,子孫未立,妹嫁杜氏,卒未葬,屬軾。軾既除喪,即葬姑。後官可蔭,推與太白曾孫彭。

熙寧二年,還朝。王安石執政,素惡其議論異己,以判官告院。四年,安石欲變科舉、興學校,詔兩制、三館議。軾上議曰:

得人之道,在於知人;知人之法,在於責實。使君相有知人之明,朝廷有責實之政,則胥史皂隸未嘗無人,而況於學校貢舉乎?雖因今之法,臣以為有餘。使君相不知人,朝廷不責實,則公卿侍從常患無人,而況學校貢舉乎?雖復古之制,臣以為不足。夫時有可否,物有廢興,方其所安,雖暴君不能廢,及其既厭,雖聖人不能復。故風俗之變,法制隨之,譬如江河之徙移,強而復之,則難為力。

慶歷固嘗立學矣,至於今日,惟有空名僅存。今將變今之禮,易今之俗,又當發民力以治宮室,斂民財以食游士。百里之內,置官立師,獄訟聽於是,軍旅謀於是,又簡不率教者屏之遠方,則無乃徒為紛亂,以患苦天下邪?若乃無大更革,而望有益於時,則與慶歷之際何異?故臣謂今之學校,特可因仍舊制,使先王之舊物,不廢於吾世足矣。至於貢舉之法,行之百年,治亂盛衰,初不由此。陛下視祖宗之世,貢舉之法,與今為孰精?言語文章,與今為孰優?所得人才,與今為孰多?天下之事,與今為孰辦?較此四者之長短,其議決矣。

今所欲變改不過數端:或曰鄉舉德行而略文詞,或曰專取策論而罷詩賦,或欲兼采譽望而罷封彌,或欲經生不帖墨而考大義,此皆知其一,不知其二者也。願陛下留意於遠者、大者,區區之法何預焉。臣又切有私憂過計者。夫性命之說,自子貢不得聞,而今之學者,恥不言性命,讀其文,浩然無當而不可窮;觀其貌,超然無著而不可挹,此豈真能然哉!蓋中人之性,安於放而樂於誕耳。陛下亦安用之?

議上,神宗悟曰:「吾固疑此,得軾議,意釋然矣。」即日召見,問:「方今政令得失安在?雖朕過失,指陳可也。」對曰:「陛下生知之性,天縱文武,不患不明,不患不勤,不患不斷,但患求治太急,聽言太廣,進人太銳。願鎮以安靜,待物之來,然後應之。」神宗悚然曰:「卿三言,朕當熟思之。凡在館閣,皆當為朕深思治亂,無有所隱。」軾退,言於同列。安石不悅,命權開封府推官,將困之以事。軾決斷精敏,聲聞益遠。會上元敕府市浙燈,且令損價。軾疏言:「陛下豈以燈為悅?此不過以奉二宮之歡耳。然百姓不可戶曉,皆謂以耳目不急之玩,奪其口體必用之資。此事至小,體則甚大,願追還前命。」即詔罷之。

時安石創行新法,軾上書論其不便,曰:

臣之所欲言者,三言而已。願陛下結人心,厚風俗,存紀綱。人主之所恃者人心而已,如木之有根,燈之有膏,魚之有水,農夫之有田,商賈之有財。失之則亡,此理之必然也。自古及今,未有和易同眾而不安,剛果自用而不危者。陛下亦知人心之不悅矣。

祖宗以來,治財用者不過三司。今陛下不以財用付三司,無故又創製置三司條例一司,使六七少年,日夜講求於內,使者四十餘輩,分行營干於外。夫制置三司條例司,求利之名也;六七少年與使者四十餘輩,求利之器也。造端宏大,民實驚疑;創法新奇,吏皆惶惑。以萬乘之主而言利,以天子之宰而治財,論說百端,喧傳萬口,然而莫之顧者,徒曰:「我無其事,何恤於人言。」操網罟而入江湖,語人曰「我非漁也」,不如捐網罟而人自信。驅鷹犬而赴林藪,語人曰「我非獵也」,不如放鷹犬而獸自馴。故臣以為欲消讒慝而召和氣,則莫若罷條例司。

今君臣宵旰,幾一年矣,而富國之功,茫如捕風,徒聞內帑出數百萬緡,祠部度五千餘人耳。以此為術,其誰不能?而所行之事,道路皆知其難。汴水濁流,自生民以來,不以種稻。今欲陂而清之,萬頃之稻,必用千頃之陂,一歲一淤,三歲而滿矣。陛下遂信其說,即使相視地形,所在鑿空,訪尋水利,妄庸輕剽,率意爭言。官司雖知其疏,不敢便行抑退,追集老少,相視可否。若非灼然難行,必須且為興役。官吏苟且順從,真謂陛下有意興作,上糜帑廩,下奪農時。堤防一開,水失故道,雖食議者之肉,何補於民!臣不知朝廷何苦而為此哉?

自古役人,必用鄉戶。今者徒聞江、浙之間,數郡顧役,而欲措之天下。單丁、女戶,蓋天民之窮者也,而陛下首欲役之,富有四海,忍不加恤!自楊炎為兩稅,租調與庸既兼之矣,奈何復欲取庸?萬一後世不幸有聚斂之臣,庸錢不除,差役仍舊,推所從來,則必有任其咎者矣。青苗放錢,自昔有禁。今陛下始立成法,每歲常行。雖雲不許抑配,而數世之後,暴君污吏,陛下能保之與?計願請之戶,必皆孤貧不濟之人,鞭撻已急,則繼之逃亡,不還,則均及鄰保,勢有必至,異日天下恨之,國史記之,曰「青苗錢自陛下始」,豈不惜哉!且常平之法,可謂至矣。今欲變為青苗,壞彼成此,所喪逾多,虧官害民,雖悔何及!

昔漢武帝以財力匱竭,用賈人桑羊之說,買賤賣貴,謂之均輸。於時商賈不行,盜賊滋熾,幾至於亂。孝昭既立,霍光順民所欲而予之,天下歸心,遂以無事。不意今日此論復興。立法之初,其費已厚,縱使薄有所獲,而征商之額,所損必多。譬之有人為其主畜牧,以一牛易五羊。一牛之失,則隱而不言;五羊之獲,則指為勞績。今壞常平而言青苗之功,虧商稅而取均輸之利,何以異此?臣竊以為過矣。議者必謂:「民可與樂成,難與慮始。」故陛下堅執不顧,期於必行。此乃戰國貪功之人,行險僥倖之說,未及樂成,而怨已起矣。臣之所願陛下結人心者,此也。

國家之所以存亡者,在道德之淺深,不在乎強與弱;歷數之所以長短者,在風俗之薄厚,不在乎富與貧。人主知此,則知所輕重矣。故臣願陛下務崇道德而厚風俗,不願陛下急於有功而貪富強。愛惜風俗,如護元氣。聖人非不知深刻之法可以齊眾,勇悍之夫可以集事,忠厚近於迂闊,老成初若遲鈍。然終不肯以彼易此者,知其所得小,而所喪大也。仁祖持法至寬,用人有敘,專務掩覆過失,未嘗輕改舊章。考其成功,則曰未至。以言乎用兵,則十出而九敗;以言乎府庫,則僅足而無余。徒以德澤在人,風俗知義,故升遐之日,天下歸仁焉。議者見其末年吏多因循,事不振舉,乃欲矯之以苛察,齊之以智能,招來新進勇銳之人,以圖一切速成之效。未享其利,澆風已成。多開驟進之門,使有意外之得,公卿侍從跬步可圖,俾常調之人舉生非望,慾望風俗之厚,豈可得哉?近歲樸拙之人愈少,巧進之士益多。惟陛下哀之救之,以簡易為法,以清淨為心,而民德歸厚。臣之所願陛下厚風俗者,此也。

祖宗委任台諫,未嘗罪一言者。縱有薄責,旋即超升,許以風聞,而無官長。言及乘輿,則天子改容;事關廊廟,則宰相待罪。台諫固未必皆賢,所言亦未必皆是。然須養其銳氣,而借之重權者,豈徒然哉?將以折奸臣之萌也。今法令嚴密,朝廷清明,所謂奸臣,萬無此理。然養貓以去鼠,不可以無鼠而養不捕之貓;畜狗以防盜,不可以無盜而畜不吠之狗。陛下得不上念祖宗設此官之意,下為子孫萬世之防?臣聞長老之談,皆謂台諫所言,常隨天下公議。公議所與,台諫亦與之;公議所擊,台諫亦擊之。今者物論沸騰,怨讟交至,公議所在,亦知之矣。臣恐自茲以往,習慣成風,盡為執政私人,以致人主孤立,紀綱一廢,何事不生!臣之所願陛下存紀綱者,此也。

軾見安石贊神宗以獨斷專任,因試進士發策,以「晉武平吳以獨斷而克,苻堅伐晉以獨斷而亡,齊恆專任管仲而霸,燕噲專任子之而敗,事同而功異」為問,安石滋怒,使御史謝景溫論奏其過,窮治無所得,軾遂請外,通判杭州。高麗入貢,使者發幣於官吏,書稱甲子。軾卻之曰:「高麗於本朝稱臣,而不稟正朔,吾安敢受!」使者易書稱熙寧,然後受之。

時新政日下,軾於其間,每因法以便民,民賴以安。徙知密州。司農行手實法,不時施行者以違制論。軾謂提舉官曰:「違制之坐,若自朝廷,誰敢不從?今出於司農,是擅造律也。」提舉官驚曰:「公姑徐之。」未幾,朝廷知法害民,罷之。

有盜竊發,安撫司遣三班使臣領悍卒來捕,卒凶暴恣行,至以禁物誣民,入其家爭鬥殺人,且畏罪驚潰,將為亂。民奔訴軾,軾投其書不視,曰:「必不至此。」散卒聞之,少安,徐使人招出戮之。徙知徐州。河決曹村,泛於梁山泊,溢於南清河,匯於城下,漲不時洩,城將敗,富民爭出避水。軾曰:「富民出,民皆動搖,吾誰與守?吾在是,水決不能敗城。」驅使復入。軾詣武衛營,呼卒長曰:「河將害城,事急矣,雖禁軍且為我盡力。」卒長曰:「太守猶不避塗潦,吾儕小人,當效命。」率其徒持畚鍤以出,築東南長堤,首起戲馬台,尾屬於城。雨日夜不止,城不沈者三版。軾廬於其上,過家不入,使官吏分堵以守,卒全其城。復請調來歲夫增築故城,為木岸,以虞水之再至。朝廷從之。

徙知湖州,上表以謝。又以事不便民者不敢言,以詩托諷,庶有補於國。御史李定、舒但、何正臣摭其表語,並媒薛所為詩以為訕謗,逮赴台獄,欲置之死,鍛煉久之不決。神宗獨憐之,以黃州團練副使安置。軾與田父野老,相從溪山間,築室於東坡,自號「東坡居士。」

三年,神宗數有意復用,輒為當路者沮之。神宗嘗語宰相王珪、蔡確曰:「國史至重,可命蘇軾成之。」珪有難色。神宗曰:「軾不可,姑用曾鞏。」鞏進《太祖總論》,神宗意不允,遂手扎移軾汝州,有曰:「蘇軾黜居思咎,閱歲滋深,人材實難,不忍終棄。」軾未至汝,上書自言饑寒,有田在常,願得居之。朝奏入,夕報可。

道過金陵,見王安石,曰:「大兵大獄,漢、唐滅亡之兆。祖宗以仁厚治天下,正欲革此。今西方用兵,連年不解,東南數起大獄,公獨無一言以救之乎?」安石曰:「二事皆惠卿啟之,安石在外,安敢言?」軾曰:「在朝則言,在外則不言,事君之常禮耳。上所以待公者,非常禮,公所以待上者,豈可以常禮乎?」安石厲聲曰:「安石須說。」又曰:「出在安石口,入在子瞻耳。」又曰:「人須是知行一不義,殺一不辜,得天下弗為,乃可。」軾戲曰:「今之君子,爭減半年磨勘,雖殺人亦為之。」安石笑而不言。

至常,神宗崩,哲宗立,復朝奉郎、知登州,召為禮部郎中。軾舊善司馬光、章惇。時光為門下侍郎,惇知樞密院,二人不相合,惇每以謔侮困光,光苦之。軾謂惇曰:「司馬君實時望甚重。昔許靖以虛名無實,見鄙於蜀先主,法正曰:『靖之浮譽,播流四海,若不加禮,必以賤賢為累』。先主納之,乃以靖為司徒。許靖且不可慢,況君實乎?」惇以為然,光賴以少安。

遷起居舍人。軾起於憂患,不欲驟履要地,辭於宰相蔡確。確曰:「公徊翔久矣,朝中無出公右者。」軾曰:「昔林希同在館中,年且長。」確曰:「希固當先公耶?」卒不許。元祐元年,軾以七品服入侍延和,即賜銀緋,遷中書舍人。

初,祖宗時,差役行久生弊,編戶充役者不習其役,又虐使之,多致破產,狹鄉民至有終歲不得息者。王安石相神宗,改為免役,使戶差高下出錢雇役,行法者過取,以為民病。司馬光為相,知免役之害,不知其利,欲復差役,差官置局,軾與其選。軾曰:「差役、免役,各有利害。免役之害,掊斂民財,十室九空,斂聚於上而下有錢荒之患。差役之害,民常在官,不得專力於農,而貪吏猾胥得緣為奸。此二害輕重,蓋略等矣。」光曰:「於君何如?」軾曰:「法相因則事易成,事有漸則民不驚。三代之法,兵農為一,至秦始分為二,及唐中葉,盡變府兵為長征之卒。自爾以來,民不知兵,兵不知農,農出谷帛以養兵,兵出性命以衛農,天下便之。雖聖人復起,不能易也。今免役之法,實大類此。公欲驟罷免役而行差役,正如罷長征而復民兵,蓋未易也。」光不以為然。軾又陳於政事堂,光忿然。軾曰:「昔韓魏公刺陝西義勇,公為諫官,爭之甚力,韓公不樂,公亦不顧。軾昔聞公道其詳,豈今日作相,不許軾盡言耶?」光笑之。尋除翰林學士。

二年,兼侍讀。每進讀至治亂興衰、邪正得失之際,未嘗不反覆開導,覬有所啟悟。哲宗雖恭默不言,輒首肯之。嘗讀祖宗《寶訓》,因及時事,軾歷言:「今賞罰不明,善惡無所勸沮;又黃河勢方北流,而強之使東;夏人入鎮戎,殺掠數萬人,帥臣不以聞。每事如此,恐浸成衰亂之漸。」

軾嘗鎖宿禁中,召入對便殿,宣仁後問曰:「卿前年為何官?」曰:「臣為常州團練副使。」。曰:「今為何官?」曰:「臣今待罪翰林學士。」曰:「何以遽至此?」曰:「遭遇太皇太后、皇帝陛下。」曰:「非也。」曰:「豈大臣論薦乎?」曰:「亦非也。」軾驚曰:「臣雖無狀,不敢自他途以進。」曰:「此先帝意也。先帝每誦卿文章,必歎曰:『奇才,奇才!』但未及進用卿耳。」軾不覺哭失聲,宣仁後與哲宗亦泣,左右皆感涕。已而命坐賜茶,徹御前金蓮燭送歸院。

三年,權知禮部貢舉。會大雪苦寒,士坐庭中,噤未能言。軾寬其禁約,使得盡技。巡舖內侍每摧辱舉子,且持暖昧單詞,誣以為罪,軾盡奏逐之。

四年,積以論事,為當軸者所恨。軾恐不見容,請外,拜龍圖閣學士、知杭州。未行,諫官言前相蔡確知安州,作詩借郝處俊事以譏太皇太后。大臣議遷之嶺南。軾密疏:「朝廷若薄確之罪,則於皇帝孝治為不足;若深罪確,則於太皇太后仁政為小累。謂宜皇帝敕置獄逮治,太皇太后出手詔赦之,則於仁孝兩得矣。」宣仁後心善軾言而不能用。軾出郊,用前執政恩例,遣內侍賜龍茶、銀合,慰勞甚厚。

既至杭,大旱,饑疫並作。軾請於朝,免本路上供米三之一,復得賜度僧牒,易米以救饑者。明年春,又減價糶常平米,多作饘粥藥劑,遣使挾醫分坊治病,活者甚眾。軾曰:「杭,水陸之會,疫死比他處常多。」乃裒羨緡得二千,復發橐中黃金五十兩,以作病坊,稍畜錢糧待之。

杭本近海,地泉鹹苦,居民稀少。唐刺史李泌始引西湖水作六井,民足於水。白居易又浚西湖水入漕河,自河入田,所溉至千頃,民以殷富。湖水多葑,自唐及錢氏,歲輒浚治,宋興,廢之,葑積為田,水無幾矣。漕河失利,取給江潮,舟行市中,潮又多淤,三年一淘,為民大患,六井亦幾於廢。軾見茅山一河專受江潮,鹽橋一河專受湖水,遂浚二河以通漕。復造堰閘,以為湖水畜洩之限,江潮不復入市。以餘力復完六井,又取葑田積湖中,南北徑三十里,為長堤以通行者。吳人種菱,春輒芟除,不遣寸草。且募人種菱湖中,葑不復生。收其利以備修湖,取救荒餘錢萬緡、糧萬石,及請得百僧度牒以募役者。堤成,植芙蓉、楊柳其上,望之如畫圖,杭人名為蘇公堤。

杭僧淨源,舊居海濱,與舶客交通,舶至高麗,交譽之。元豐末,其王子義天來朝,因往拜焉。至是,淨源死,其徒竊持其像,附舶往告。義天亦使其徒來祭,因持其國母二金塔,雲祝兩宮壽。軾不納,奏之曰:「高麗久不入貢,失賜予厚利,意欲求朝,未測吾所以待之厚薄,故因祭亡僧而行祝壽之禮。若受而不答,將生怨心;受而厚賜之,正墮其計。今宜勿與知,從州郡自以理卻之。彼庸僧猾商,為國生事,漸不可長,宜痛加懲創。」朝廷皆從之。未幾,貢使果至,舊例,使所至吳越七州,費二萬四千餘緡。軾乃令諸州量事裁損,民獲交易之利,無復侵撓之害矣。

浙江潮自海門東來,勢如雷霆,而浮山峙於江中,與漁浦諸山犬牙相錯,洄洑激射,歲敗公私船不可勝計。軾議自浙江上流地名石門,並山而東,鑿為漕河,引浙江及溪谷諸水二十餘里以達於江。又並山為岸,不能十里以達龍山大慈浦,自浦北折抵小嶺,鑿嶺六十五丈以達嶺東古河,浚古河數里達於龍山漕河,以避浮山之險,人以為便。奏聞,有惡軾者,力沮之,功以故不成。

軾復言:「三吳之水,瀦為太湖,太湖之水,溢為松江以入海。海日兩潮,潮濁而江清,潮水常欲淤塞江路,而江水清駛,隨輒滌去,海口常通,則吳中少水患。昔蘇州以東,公私船皆以篙行,無陸挽者。自慶歷以來,松江大築挽路,建長橋以阨塞江路,故今三吳多水,欲鑿挽路、為十橋,以迅江勢」。亦不果用,人皆以為恨。軾二十年間再蒞杭,有德於民,家有畫像,飲食必祝。又作生祠以報。

六年,召為吏部尚書,未至。以弟轍除右丞,改翰林承旨。轍辭右丞,欲與兄同備從官,不聽。軾在翰林數月,復以讒請外,乃以龍圖閣學士出知穎州。先是,開封諸縣多水患,吏不究本末,決其陂澤,注之惠民河,河不能勝,致陳亦多水。又將鑿鄧艾溝與穎河並,且鑿黃堆欲注之於淮。軾始至穎,遣吏以水平准之,淮之漲水高於新溝幾一丈,若鑿黃堆,淮水顧流穎地為患。軾言於朝,從之。

郡有宿賊尹遇等,數劫殺人,又殺捕盜吏兵。朝廷以名捕不獲,被殺家復懼其害,匿不敢言。軾召汝陰尉李直方曰:「君能禽此,當力言於朝,乞行優賞;不獲,亦以不職奏免君矣。」直方有母且老,與母訣而後行。乃緝知盜所,分捕其黨與,手戟刺遇,獲之。朝廷以小不應格,推賞不及。軾請以己之年勞,當改朝散郎階,為直方賞,不從。其後吏部為軾當遷,以符會其考,軾謂已許直方,又不報。

七年,徙揚州。舊發運司主東南漕法,聽操舟者私載物貨,征商不得留難。故操舟者輒富厚,以官舟為家,補其敝漏,且周船夫之乏,故所載率皆速達無虞。近歲一切禁而不許,故舟弊人困,多盜所載以濟饑寒,公私皆病。軾請復舊,從之。未閱歲,以兵部尚書召兼侍讀。

是歲,哲宗親祀南郊,軾為鹵簿使,導駕入太廟。有赭繖犢車並青蓋犢車十餘爭道,不避儀仗。軾使御營巡檢使問之,乃皇后及大長公主。時御史中丞李之純為儀仗使,軾曰:「中丞職當肅政,不可不以聞之。」純不敢言,軾於車中奏之。哲宗遣使繼疏馳白太皇太后,明日,詔整肅儀衛,自皇后而下皆毋得迎謁。尋遷禮部兼端明殿、翰林侍讀兩學士,為禮部尚書。高麗遣使請書,朝廷以故事盡許之。軾曰:「漢東平王請諸子及《太史公書》,猶不肯予。今高麗所請,有甚於此,其可予乎?」不聽。

八年,宣仁後崩,哲宗親政。軾乞補外,以兩學士出知定州。時國事將變,軾不得入辭。既行,上書言:「天下治亂,出於下情之通塞。至治之極,小民皆能自通;迨於大亂,雖近臣不能自達。陛下臨御九年,除執政、台諫外,未嘗與群臣接。今聽政之初,當以通下情、除壅蔽為急務。臣日侍帷幄,方當戍邊,顧不得一見而行,況疏遠小臣欲求自通,難矣。然臣不敢以不得對之故,不效愚忠。古之聖人將有為也,必先處晦而觀明,處靜而觀動,則萬物之情,畢陳於前。陛下聖智絕人,春秋鼎盛。臣願虛心循理,一切未有所為,默觀庶事之利害,與群臣之邪正。以三年為期,俟得其實,然後應物而作。使既作之後,天下無恨,陛下亦無悔。由此觀之,陛下之有為,惟憂太蚤,不患稍遲,亦已明矣。臣恐急進好利之臣,輒勸陛下輕有改變,故進此說,敢望陛下留神,社稷宗廟之福,天下幸甚。」

定州軍政壞馳,諸衛卒驕惰不教,軍校蠶食其廩賜,前守不敢誰何。軾取貪污者配隸遠惡,繕修營房,禁止飲博,軍中衣食稍足,乃部勒戰法,眾皆畏伏。然諸校業業不安,有卒史以贓訴其長,軾曰:「此事吾自治則可,聽汝告,軍中亂矣。」立決配之,眾乃定。會春大閱,將吏久廢上下之分,軾命舉舊典,帥常服出帳中,將吏戎服執事。副總管王光祖自謂老將,恥之,稱疾不至。軾召書吏使為奏,光祖懼而出,訖事,無一慢者。定人言:「自韓琦去後,不見此禮至今矣。」契丹久和,邊兵不可用,惟沿邊弓箭社與寇為鄰,以戰射自衛,猶號精銳。故相龐籍守邊,因俗立法。歲久法弛,又為保甲所撓。軾奏免保甲及兩稅折變科配,不報。

紹聖初,御史論軾掌內外制日,所作詞命,以為譏斥先朝。遂以本官知英州,尋降一官,未至,貶寧遠軍節度副使,惠州安置。居三年,泊然無所蒂芥,人無賢愚,皆得其歡心。又貶瓊州別駕,居昌化。昌化,故儋耳地,非人所居,藥餌皆無有。初僦官屋以居,有司猶謂不可,軾遂買地築室,儋人運甓畚土以助之。獨與幼子過處,著書以為樂,時時從其父老游,若將終身。

微宗立,移廉州,改舒州團練副使,徒永州。更三大赦,遂提舉玉局觀,復朝奉郎。軾自元祐以來,未嘗以歲課乞遷,故官止於此。建中靖國元年,卒於常州,年六十六。

軾與弟轍,師父洵為文,既而得之於天。嘗自謂:「作文如行雲流水,初無定質,但常行於所當行,止於所不可不止。」雖嬉笑怒罵之辭,皆可書而誦之。其體渾涵光芒,雄視百代,有文章以來,蓋亦鮮矣。洵晚讀《易》,作《易傳》未究,命軾述其志。軾成《易傳》,復作《論語說》;後居海南,作《書傳》;又有《東坡集》四十卷、《後集》二十卷、《奏議》十五卷、《內制》十卷、《外制》三卷、《和陶詩》四卷。一時文人如黃庭堅、晁補之、秦觀、張耒、陳師道,舉世未之識,軾待之如朋儔,未嘗以師資自予也。

自為舉子至出入侍從,必以愛君為本,忠規讜論,挺挺大節,群臣無出其右。但為小人忌惡擠排,不使安於朝廷之上。

高宗即位,贈資政殿學士,以其孫符為禮部尚書。又以其文置左右,讀之終日忘倦,謂為文章之宗,親制集贊,賜其曾孫嶠。遂崇贈太師,謚文忠。軾三子:邁、迨、過,俱善為文。邁,駕部員外郎。迨,承務郎。

過字叔黨。軾知杭州,過年十九,以詩賦解兩浙路,禮部試下。及軾為兵部尚書,任右承務郎。軾帥定武,謫知英州,貶惠州,遷儋耳,漸徙廉、永,獨過侍之。凡生理晝夜寒暑所須者,一身百為,不知其難。初至海上,為文曰《志隱》,軾覽之曰:「吾可以安於島夷矣。」因命作《孔子弟子別傳》,軾卒於常州,過葬軾汝州郟城小峨眉山,遂家穎昌,營湖陰水竹數畝,名曰小斜川,自號斜川居士。卒,年五十二。

初監太原府稅,次知穎昌府郾城縣,皆以法令罷。晚權通判中山府。有《斜川集》二十卷。其《思子台賦》、《颶風賦》早行於世。時稱為「小坡」,蓋以軾為「大坡」也。其叔轍每稱過孝,以訓宗族。且言:「吾兄遠居海上,惟成就此兒能文也。」七子:籥、籍、節、笈、篳、笛、箾。

論曰:蘇軾自為童子時,士有傳石介《慶歷聖德詩》至蜀中者,軾歷舉詩中所言韓、富、杜、范諸賢以問其師。師怪而語之,則曰:「正欲識是諸人耳。」蓋已有頡頏當世賢哲之意。弱冠,父子兄弟至京師,一日而聲名赫然,動於四方。既而登上第,擢詞科,入掌書命,出典方州。器識之閎偉,議論之卓犖,文章之雄雋,政事之精明,四者皆能以特立之志為之主,而以邁往之氣輔之。故意之所向,言足以達其有猷,行足以遂其有為。至於禍患之來,節義足以固其有守,皆志與氣所為也。仁宗初讀軾、轍制策,退而喜曰:「朕今日為子孫得兩宰相矣。」神宗尤愛其文,宮中讀之,膳進忘食,稱為天下奇才。二君皆有以知軾,而軾卒不得大用。一歐陽修先識之,其名遂與之齊,豈非軾之所長不可掩抑者,天下之至公也,相不相有命焉,嗚呼!軾不得相,又豈非幸歟?或謂:「軾稍自韜戢,雖不獲柄用,亦當免禍。」雖然,假令軾以是而易其所為,尚得為軾哉?




宋史卷三百三十九
【列傳第九十八】


蘇轍 族孫元老

蘇轍,字子由,年十九,與兄軾同登進士科,又同策制舉。仁宗春秋高,轍慮或倦於勤,因極言得失,而於禁廷之事,尤為切至。曰:

陛下即位三十餘年矣,平居靜慮,亦嘗有憂於此乎,無憂於此乎?臣伏讀制策,陛下既有憂懼之言矣。然臣愚不敏,竊意陛下有其言耳,未有其實也。往者寶元、慶歷之間,西夏作難,陛下晝不安坐,夜不安席,天下皆謂陛下憂懼小心如周文王。然自西方解兵,陛下棄置憂懼之心,二十年矣。古之聖人,無事則深憂,有事則不懼。夫無事而深憂者,所以為有事之不懼也。今陛下無事則不憂,有事則大懼,臣以為憂樂之節易矣。臣疏遠小臣,聞之道路,不知信否?

近歲以來,宮中貴姬至以千數,歌舞飲酒,優笑無度,坐朝不聞咨謨,便殿無所顧問。三代之衰,漢、唐之季,女寵之害,陛下亦知之矣。久而不止,百蠹將由之而出。內則蠱惑之所污,以傷和伐性;外則私謁之所亂,以敗政害事。陛下無謂好色於內,不害外事也。今海內窮困,生民愁苦,而宮中好賜不為限極,所欲則給,不問有無。司會不敢爭,大臣不敢諫,執契持敕,迅若兵火。國家內有養士、養兵之費,外有契丹、西夏之奉,陛下又自為一阱以耗其遺余,臣恐陛下以此得謗,而民心不歸也。

策入,轍自謂必見黜。考官司馬光第以三等,范鎮難之。蔡襄曰:「吾三司使也,司會之言,吾愧之而不敢怨。」惟考官胡宿以為不遜,請黜之。仁宗曰:「以直言召人,而以直言棄之,天下其謂我何?」宰相不得已,置之下等,授商州軍事推官。時父洵被命修《禮書》,兄軾簽書鳳翔判官。轍乞養親京師。三年,軾還,轍為大名推官。逾年,丁父憂。服除,神宗立已二年,轍上書言事,召對延和殿。

時王安石以執政與陳升之領三司條例,命轍為之屬。呂惠卿附安石,轍與論多相牾。安石出《青苗書》使轍熟議,曰:「有不便,以告勿疑。」轍曰:「以錢貸民,使出息二分,本以救民,非為利也。然出納之際,吏緣為奸,雖有法不能禁,錢入民手,雖良民不免妄用;及其納錢,雖富民不免逾限。如此,則恐鞭箠必用,州縣之事不勝煩矣。唐劉晏掌國計,未嘗有所假貸。有尤之者,晏曰:『使民僥倖得錢,非國之福;使吏倚法督責,非民之便。吾雖未嘗假貸,而四方豐凶貴賤,知之未嘗逾時。有賤必糴,有貴必糶,以此四方無甚貴、甚賤之病,安用貸為?』晏之所言,則常平法耳。今此法見在而患不修,公誠能有意於民,舉而行之,則晏之功可立俟也。」安石曰:「君言誠有理,當徐思之。」自此逾月不言青苗。

會河北轉運判官王廣廉奏乞度僧牒數千為本錢,於陝西漕司私行青苗法,春散秋斂,與安石意合,於是青苗法遂行。安石因遣八使之四方,訪求遺利。中外知其必迎合生事,皆莫敢言。轍往見陳升之曰:「昔嘉祐末,遣使寬恤諸路,各務生事,還奏多不可行,為天下笑。今何以異此?」又以書抵安石,力陳其不可。安石怒,將加以罪,升之止之,以為河南推官。會張方平知陳州,闢為教授。三年,授齊州掌書記。又三年,改著作佐郎。復從方平簽書南京判官。居二年,坐兄軾以詩得罪,謫監筠州鹽酒稅,五年不得調。移知績溪縣。

哲宗立,以秘書省校書郎召。元祐元年,為右司諫。宣仁後臨朝,用司馬光、呂公著,欲革弊事,而舊相蔡確、韓縝、樞密使章惇皆在位,窺伺得失,轍皆論去之。呂惠卿始諂事王安石,倡行虐政以害天下。及勢鈞力敵,則傾陷安石,甚於仇讎,世尤惡之,至是,自知不免,乞宮觀以避貶竄。轍具疏其奸,以散官安置建州。

司馬光以王安石雇役之害,欲復差役,不知其害相半於雇役。轍言:「自罷差役僅二十年,吏民皆未習慣。況役法關涉眾事,根芽盤錯,行之徐緩,乃得審詳。若不窮究首尾,忽遽便行,恐既行之後,別生諸弊。今州縣役錢,例有積年寬剩,大約足支數年,且依舊雇役,盡今年而止。催督有司審議差役,趁今冬成法,來年役使鄉戶。但使既行之後,無復人言,則進退皆便。」光又以安石私設《詩》、《書新義》考試天下士,欲改科舉,別為新格。轍言:「進士來年秋試,日月無幾,而議不時決。詩賦雖小技,比次聲律,用功不淺。至於治經,誦讀講解,尤不輕易。要之,來年皆未可施行。乞來年科場,一切如舊,惟經義兼取註疏及諸家論議,或出己見,不專用王氏學。仍罷律義,令舉人知有定論,一意為學,以待選試,然後徐議元祐五年以後科舉格式,未為晚也。」光皆不能從。

初,神宗以夏國內亂,用兵攻討,乃於熙河增蘭州,於延安增安疆、米脂等五砦。二年,夏遣使賀登位,使還,未出境,又遣使入境。朝廷知其有請蘭州、五砦地意,大臣議棄守未決。轍言曰:「頃者西人雖至,疆場之事,初不自言。度其狡心,蓋知朝廷厭兵,確然不請,欲使此議發自朝廷,得以為重。朝廷深覺其意,忍而不予,情得勢窮,始來請命,一失此機,必為後悔。彼若點集兵馬,屯聚境上,許之則畏兵而予,不復為恩;不予則邊釁一開,禍難無已。間不容髮,正在此時,不可失也。況今日之事,主上妙年,母后聽斷,將帥吏士,恩情未接,兵交之日,誰使效命?若其羽書沓至,勝負紛然,臨機決斷,誰任其責?惟乞聖心以此反覆思慮,早賜裁斷,無使西人別緻猖狂。」於是朝廷許還五砦,夏人遂服。遷起居郎、中書舍人。

朝廷議回河故道,轍為公著言:「河決而北,自先帝不能回。今不因其舊而修其未至,乃欲取而回之,其為力也難,而為責也重,是謂智勇勢力過先帝也。」公著悟,竟未能用。進戶部侍郎。轍因轉對,言曰:「財賦之原,出於四方,而委於中都。故善為國者,藏之於民,其次藏之州郡。州郡有餘,則轉運司常足;轉運司既足,則戶部不困。唐制,天下賦稅,其一上供,其一送使,其一留州。比之於今,上供之數可謂少矣。然每有緩急,王命一出,舟車相銜,大事以濟。祖宗以來,法制雖殊,而諸道蓄藏之計,猶極豐厚。是以斂散及時,縱捨由己,利柄所在,所為必成。自熙寧以來,言利之臣,不知本末之術,欲求富國,而先困轉運司。轉運司既困,則上供不繼;上供不繼,而戶部亦憊矣。兩司既困,故內帑別藏,雖積如丘山,而委為朽壤,無益於算也。」尋又言:

臣以祖宗故事考之,今日本部所行,體例不同,利害相遠,宜隨事措置,以塞弊原。謹具三弊以聞:其一曰分河渠案以為都水監,其二曰分冑案以為軍器監,其三曰分修造案以為將作監。三監皆隸工部,則本部所專,其餘無幾,出納損益,制在他司。頃者,司馬光秉政,知其為害,嘗使本部收攬諸司利權。當時所收,不得其要,至今三案猶為他司所擅,深可惜也。

蓋國之有財,猶人之有飲食。飲食之道,當使口司出納,而腹制多寡。然後分布氣血,以養百骸,耳目賴之以為聰明,手足賴之以為力。若不專任口腹,而使手足、耳目得分治之,則雖欲求一飽不可得矣,而況於安且壽乎!今戶部之在朝廷,猶口腹也,而使他司分治其事,何以異此?自數十年以來,群臣每因一事不舉,輒入建他司。利權一分,用財無藝。他司以辦事為效,則不恤財之有無;戶部以給財為功,則不問事之當否。彼此各營一職,其勢不復相知,雖使戶部得材智之臣,終亦無益,能否同病,府庫卒空。今不早救,後患必甚。

昔嘉祐中,京師頻歲大水,大臣始取河渠案置都水監。置監以來,比之舊案,所補何事?而大不便者,河北有外監丞,侵奪轉運司職事。轉運司之領河事也,郡之諸埽,埽之吏兵、儲蓄,無事則分,有事則合。水之所向,諸埽趨之,吏兵得以並功,儲蓄得以並用。故事作之日,無暴斂傷財之患,事定之後,徐補其闕,兩無所妨。自有監丞,據法責成,緩急之際,諸埽不相為用,而轉運司不勝其弊矣。此工部都水監為戶部之害,一也。

先帝一新官制,並建六曹,隨曹付事,故三司故事多隸工曹,名雖近正而實非利。昔冑案所掌,今內為軍器監而上隸工部,外為都作院而上隸提刑司,欲有興作,戶部不得與議。訪聞河北道近歲為羊渾脫,動以千計。渾脫之用,必軍行乏水,過渡無船,然後須之。而其為物,稍經歲月,必至蠹敗。朝廷無出兵之計,而有司營戢,不顧利害,至使公私應副,虧財害物。若專在轉運司,必不至此。此工部都作院為戶部之害,二也。

昔修造案掌百工之事,事有緩急,物有利害,皆得專之。今工部以辦職為事,則緩急利害,誰當議之?朝廷近以箔場竹箔,積久損爛,創令出賣,上下皆以為當。指揮未幾,復以諸處營造,歲有科制,遂令般運堆積,以破出賣之計。臣不知將作見工幾何,一歲所用幾何?取此積彼,未用之間,有無損敗,而遂為此計。本部雖知不便,而以工部之事,不敢復言。此工部將作監為戶部之害,三也。

凡事之類此者多矣,臣不能遍舉也。故願明詔有司,罷外水監丞,舉河北河事及諸路都作院皆歸轉運司,至於都水、軍器、將作三監,皆兼隸戶部,使定其事之可否,裁其費之多少,而工部任其功之良苦,程其作之遲速。苟可否、多少在戶部,則傷財害民,戶部無所逃其責矣。苟良苦、遲速在工部,則敗事乏用,工部無所辭其譴矣。製出於一,而後天下貧富,可責之戶部矣。

哲宗從之,惟都水仍舊。

朝廷以吏部元豐所定吏額,比舊額數倍,命轍量事裁減。吏有白中孚曰:「吏額不難定也。昔之流內銓,今侍郎左選也,事之煩劇,莫過此矣。昔銓吏止十數,而今左選吏至數十,事不加舊而用吏至數倍,何也?昔無重法、重祿,吏通賕賂,則不欲人多以分所得。今行重法,給重祿,賕賂比舊為少,則不忌人多而幸於少事。此吏額多少之大情也。舊法,日生事以難易分七等,重者至一分,輕者至一厘以下,積若干分而為一人。今若取逐司兩月事定其分數,則吏額多少之限,無所逃矣。」轍曰:「此群吏身計所繫也。若以分數為人數,必大有所損,將大致紛訴,雖朝廷亦不能守。」乃具以白宰執,請據實立額,俟吏之年滿轉出,或事故死亡者勿補,及額而止。不過十年,羨額當盡。功雖稍緩,而見吏知非身患,不復怨矣。呂大防命諸司吏任永壽與省吏數人典之,遂背轍議以立額,日裁損吏員,復以好惡改易諸局次。永壽復以贓刺配,大防略依轍議行之。代軾為翰林學士,尋權吏部尚書。使契丹,館客者侍讀學士王師儒能誦洵、軾之文及轍《茯苓賦》,恨不得見全集。使還,為御史中丞。

自元祐初,一新庶政,至是五年矣。人心已定,惟元豐舊黨分佈中外,多起邪說以搖撼在位,呂大防、劉摯患之,欲稍引用,以平夙怨,謂之「調停」。宣仁後疑不決,轍面斥其非,復上疏曰:

臣近面論,君子小人不可並處,聖意似不以臣言為非者。然天威咫尺,言詞迫遽,有所不盡,臣而不言,誰當救其失者!親君子,遠小人,則主尊國安;疏君子,任小人,則主憂國殆。此理之必然。未聞以小人在外,憂其不悅而引之於內,以自遺患也。故臣謂小人雖不可任以腹心,至於牧守四方,奔走庶務,無所偏廢可也。若遂引之於內,是猶患盜賊之欲得財,而導之於寢室,知虎豹之欲食肉,而開之以坰牧,無是理也。且君子小人,勢同冰炭,同處必爭。一爭之後,小人必勝,君子必敗。何者?小人貪利忍恥,擊之則難去,君子潔身重義,沮之則引退。古語曰:「一薰一蕕,十年尚猶有臭。」蓋謂此矣。

先帝聰明聖智,疾頹靡之俗,將以綱紀四方,比隆三代。而臣下不能將順,造作諸法,上逆天意,下失民心。二聖因民所願,取而更之,上下忻慰。則前者用事之臣,今朝廷雖不加斥逐,其勢亦不能復留矣。尚賴二聖慈仁,宥之於外,蓋已厚矣。而議者惑於說,乃欲招而納之,與之共事,謂之「調停」。非輩若返,豈肯但已哉?必將戕害正人,漸復舊事,以快私忿。人臣被禍,蓋不足言,臣所惜者,祖宗朝廷也。惟陛下斷自聖心,勿為流言所惑,勿使小人一進,後有噬臍之悔,則天下幸甚。

疏入,宣仁後命宰執讀於簾前,曰:「轍疑吾君臣兼用邪正,其言極中理。」諸臣從而和之,「調停」之說遂已。

轍又奏曰:

竊見方今天下雖未大治,而祖宗綱紀具在,州郡民物粗安。若大臣正己平心,無生事要功之意,因弊修法,為安民靖國之術,則人心自定,雖有異黨,誰不歸心?向者異同反覆之心,蓋亦不足慮矣。但患朝廷舉事,類不審詳,曩者,黃河北流,正得水性,而水官穿鑿,欲導之使東,移下就高,汩五行之理。及陛下遣使按視,知不可為,猶或固執不從。經今累歲,回河雖罷,減水尚存,遂使河朔生靈,財力俱困。今者西夏、青唐,外皆臣順,朝廷招來之厚,惟恐失之。而熙河將吏創築二堡,以侵其膏腴,議納醇忠,以奪其節鉞,功未可覬,爭已先形。朝廷雖知其非,終不明白處置,若遂養成邊釁,關陝豈復安居?如此二事,則臣所謂宜正己平心,無生事要功者也。

昔嘉祐以前,鄉差衙前,民間常有破產之患。熙寧以後,出賣坊場以雇衙前,民間不復知有衙前之苦。及元祐之初,務於復舊,一例復差。官收坊場之錢,民出衙前之費,四方驚顧,眾議沸騰。尋知不可,旋又復雇。去年之秋,又復差法。又熙寧雇役之法,三等人戶,並出役錢,上戶以家產高強,出錢無藝,下戶昔不充役,亦遣出錢。故此二等人戶,不免咨怨。至於中等,昔既已自差役,今又出錢不多,雇法之行,最為其便。罷行雇法,上下二等,欣躍可知,唯是中等則反為害。且如畿縣中等之家,例出役錢三貫,若經十年,為錢三十貫而已。今差役既行,諸縣手力,最為輕役;農民在官,日使百錢,最為輕費。然一歲之用,已為三十六貫,二年役滿,為費七十餘貫。罷役而歸,寬鄉得閒三年,狹鄉不及一歲。以此較之,則差役五年之費,倍於雇役十年。賦役所出,多在中等。如此條目,不便非一,故天下皆思雇役而厭差役,今五年矣。如此二事,則臣所謂宜因弊修法,為安民靖國之術者也。

臣以聞見淺狹,不能盡知當今得失。然四事不去,如臣等輩猶知其非,而況於心懷異同,志在反覆,幸國之失,有以藉口者乎?臣恐如此四事,彼已默識於心,多造謗議,待時而發,以搖撼眾聽矣。伏乞宣諭宰執,事有失當,改之勿疑,法或未完,修之無倦。苟民心既得,則異議自消。陛下端拱以享承平,大臣逡巡以安富貴,海內蒙福,上下攸同,豈不休哉!

大臣恥過,終莫肯改。

六年,拜尚書右丞,進門下侍郎。初,夏人來賀登極,相繼求和,且議地界。朝廷許約,地界已定,付以歲賜。久之,議不決。明年,夏人以兵襲涇原。殺掠弓箭手數千人,朝廷忍之不問,遣使往賜策命。夏人受禮倨慢,以地界為辭,不復入謝,再犯涇原。四年,來賀坤成節,且議地界。朝廷先以歲賜予之,地界又未決。夏人乃於疆事多方侵求,熙河將佐范育、種誼等,遂背約侵築買孤、勝如二堡,夏人即平蕩之。育等又欲以兵納趙醇忠,及擅招其部人千餘,朝廷卻而不受,西邊騷然。轍乞罷育、誼,別擇老將以守熙河。宣仁後以為然,大臣竟主育、誼,不從。轍又面奏:「人君與人臣,事體不同。人臣雖明見是非,而力所不加,須至且止;人君於事,不知則已,知而不能行,則事權去矣。臣今言此,蓋欲陛下收攬威柄,以正君臣之分而已。若專聽所謂,不以漸制之,及其太甚,必加之罪,不免逐去。事至如此,豈朝廷美事?故臣欲保全大臣,非欲害之也。」

六年,熙河奏:「夏人十萬騎壓通遠軍境,挑掘所爭崖巉,殺人三日而退。乞因其退,急移近裡堡砦於界,乘利而往,不須復守誠信。」下大臣會議。轍曰:「當先定議欲用兵耶,不用耶?」呂大防曰:「如合用兵,亦不得不用。」轍曰:「凡用兵,先論理之曲直。我若不直,兵決不當用。朝廷須與夏人議地界,欲用慶歷舊例,以彼此見今住處當中為直,此理最簡直。夏人不從,朝廷遂不固執。蓋朝廷臨事,常患先易後難,此所謂先易者也。既而許於非所賜城砦,依綏州例,以二十里為界,十里為堡舖,十里為草地。要約才定,朝廷又要兩砦界首侵夏地,一抹取直,夏人見從。又要夏界更留草地十里,夏人亦許。凡此所謂後難者也。今欲於定西城與隴諾堡一抹取直,所侵夏地凡百數十里。隴諾祖宗舊疆,豈所謂非所賜城砦耶?此則不直,致寇之大者也。」劉摯曰:「不用兵雖美,然事有須用兵者,亦不可不用也。」轍奏曰:「夏兵十萬壓熙河境上,不於他處,專於所爭處殺人、掘崖巉,此意可見,此非西人之罪,皆朝廷不直之故。熙河輒敢生事,不守誠信,臣欲詰責帥臣耳。」後屢因邊兵深入夏地,宣仁後遂從轍議。

時三省除李清臣吏部尚書,給事中范祖禹封還詔書,且言姚勉亦言之。三省復除蒲宗孟兵部尚書。轍奏:「前除清臣,給諫紛然,爭之未定。今又用宗孟,恐不便。」宣仁後曰:「奈闕官何?」轍曰:「尚書闕官已數年,何嘗闕事?今日用此二人,正與去年用鄧溫伯無異。此三人者,非有大惡,但昔與王珪、蔡確輩並進,意思與今日聖政不合。見今尚書共闕四人,若並用似此四人,使黨類互進,恐朝廷自是不安靜矣。」議遂止。

紹聖初,哲宗起李清臣為中書舍人,鄧潤甫為尚書左丞。二人久在外,不得志,稍復言熙、豐事以激怒哲宗意。會廷試進士,清臣撰策題,即為邪說。轍諫曰:

伏見御試策題,歷詆近歲行事,有紹復熙寧、元豐之意。臣謂先帝以天縱之才,行大有為之志,其所設施,度越前古,蓋有百世不可改者。在位近二十年,而終身不受尊號。裁損宗室,恩止袒免,減朝廷無窮之費。出賣坊場,顧募衙前,免民間破家之患。黜罷諸科誦數之學,訓練諸將慵惰之兵。置寄祿之官,復六曹之舊,嚴重祿之法,禁交謁之私。行淺攻之策以制西夏,收六色之錢以寬雜役。凡如此類,皆先帝之睿算,有利無害,而元祐以來,上下奉行,未嘗失墜也。至於其他,事有失當,何世無之。父作之於前,子救之於後,前後相濟,此則聖人之孝也。

漢武帝外事四征,內興宮室,財用匱竭,於是修鹽鐵、榷酤、均輸之政,民不堪命,幾至大亂。昭帝委任霍光,罷去煩苛,漢室乃定。光武、顯宗以察為明,以讖決事,上下恐懼,人懷不安。章帝即位,深鑒其失,代之以寬厚、愷悌之政,後世稱焉。本朝真宗右文偃武,號稱太平,而群臣因其極盛,為天書之說。章獻臨御,攬大臣之議,藏書梓宮,以泯其跡;及仁宗聽政,絕口不言。英宗自藩邸入繼,大臣創濮廟之議。及先帝嗣位,或請復舉其事,寢而不答,遂以安靜。夫以漢昭、章之賢,與吾仁宗、神宗之聖,豈其薄於孝敬而輕事變易也哉?臣不勝區區,願陛下反覆臣言,慎勿輕事改易。若輕變九年已行之事,擢任累歲不用之人,人懷私忿,而以先帝為辭,大事去矣。

哲宗覽奏,以為引漢武方先朝,不悅。落職知汝州。居數月,元豐諸臣皆會於朝,再責知袁州。未至,降朝議大夫、試少府監,分司南京,筠州居住。三年,又責化州別駕,雷州安置,移循州。徽宗即位,徙永州、岳州,已而復太中大夫,提舉鳳翔上清太平宮。崇寧中,蔡京當國,又降朝請大夫,罷祠,居許州,再復太中大夫致仕。築室於許,號穎濱遺老,自作傳萬餘言,不復與人相見。終日默坐,如是者幾十年。政和二年,卒,年七十四。追復端明殿學士。淳熙中,謚文定。

轍性沉靜簡潔,為文汪洋澹泊,似其為人,不願人知之,而秀傑之氣終不可掩,其高處殆與兄軾相迫。所著《詩傳》、《春秋傳》、《古史》、《老子解》、《欒城文集》並行於世。三子:遲、適、遜。族孫元老。

元老字子廷。幼孤力學,長於《春秋》,善屬文。軾謫居海上,數以書往來。軾喜其為學有功,轍亦愛獎之。黃庭堅見而奇之,曰:「此蘇氏之秀也。」舉進士,調廣都簿,歷漢州教授、西京國子博士、通判彭州。

政和間,宰相喜開邊西南,帥臣多啖誘近界諸族使納土,分置郡縣以為功,致茂州蠻叛,帥司遽下令招降。元老歎曰:「威不足以服,則恩不足以懷。」乃移書成都帥周燾曰:「此蠻跳梁山谷間,伺間竊發。彼之所長,我之所短,惟施、黔兩州兵可與為敵。若檄數千人,使倍道往赴,賢於官軍十萬也。其次以為夔、陝兵大集,先以夔兵誘其前,陝兵從其後,不十日,賊必破。彼降而我受焉,則威懷之道得。今不討賊,既招而還,必復叛,不免重用兵矣。」燾得書,即召與計事。元老又策:「茂有兩道,正道自濕山趨長平,絕嶺而上,其路險以高;間道自青崖關趨刁溪,循江而行,其路夷以徑。當使正兵陣濕山,而陰出奇兵搗刁溪,與石泉並力合攻,賊腹背受敵,擒之必矣。」燾皆不能用,竟得罪。後帥至,如元老策,蠻勢蹙,乃降。

除國子博士,歷秘書正字、將作少監、比部考功員外郎,尋除成都路轉運副使,為軍器監,司農、衛尉、太常少卿。

元老外和內勁,不妄與人交。梁師成方用事,自言為軾外子,因緣欲見之,且求其文,拒不答。言者遂論元老蘇軾從孫,且為元祐邪說,其學術議論,頗仿軾、轍,不宜在中朝。罷為提點明道宮。元老歎曰:「昔顏子附驥尾而名顯,吾今以家世坐累,榮矣。」未幾卒,年四十七。有詩文行於時。

論曰:蘇轍論事精確,修辭簡嚴,未必劣於其兄。王安石初議青苗,轍數語柅之,安石自是不復及此,後非王廣廉傅會,則此議息矣。轍寡言鮮欲,素有以得安石之敬心,故能爾也。若是者,軾宜若不及,然至論軾英邁之氣,閎肆之文,轍為軾弟,可謂難矣。元祐秉政,力斥章、蔡,不主調停;及議回河、雇役,與文彥博、司馬光異同;西邊之謀,又與呂大防、劉摯不合。君子不黨,於轍見之。轍與兄進退出處,無不相同,患難之中,友愛彌篤,無少怨尤,近古罕見。獨其齒爵皆優於兄,意者造物之所賦與,亦有乘除於其間哉!




宋史卷三百四十
【列傳第九十九】


呂大防 兄大忠 弟大鈞 大臨 劉摯 蘇頌

呂大防,字微仲,其先汲郡人。祖通,太常博士。父賁,比部郎中。通葬京兆藍田,遂家焉。大防進士及第,調馮翊主簿、永壽令。縣無井,遠汲於澗,大防行近境,得二泉,欲導而入縣,地勢高下,眾疑無成理。大防用《考工》水地置泉之法以准之,不旬日,果疏為渠,民賴之,號曰「呂公泉」。

遷著作佐郎、知青城縣。故時,圭田粟入以大斗而出以公鬥,獲利三倍,民雖病不敢訴。大防始均出納以平其直,事轉聞,詔立法禁,命一路悉輸租於官概給之。青城外控汶川,與敵相接。大防據要置邏,密為之防,禁山之樵采,以嚴障蔽。韓絳鎮蜀,稱其有王佐才。入權鹽鐵判官。

英宗即位,改太常博士。御史闕,內出大防與范純仁姓名,命為監察御史裡行。首言:「紀綱賞罰,未厭四方之望者有五:進用大臣而權不歸上;大臣疲老而不得時退;外國驕蹇而不擇將帥;議論之臣裨益闕失,而大臣沮之;疆場左右之臣,有敗事而被賞、舉職而獲罪者。」又言:「富弼病足請解機務,章十餘上而不納;張忭年幾八十,聰明已耗,哀乞骸骨而不從;吳奎有三年之喪,以其子召之者再,遣使召之者又再;程戡辭老不能守邊,恐死塞上,免以屍柩還家為請,亦不許。陛下欲盡君臣之分,使病者得休,喪者得終,老者得盡其餘年,則進退盡禮,亦何必過為虛飾,使四人之誠,不得自達邪?」

是歲,京師大水,大防曰:「雨水之患,至入宮城廬舍,殺人害物,此陰陽之沴也。」即陳八事,曰:主威不立,臣權太盛,邪議干正,私恩害公,遼、夏連謀,盜賊恣行,群情失職,刑罰失平。會執政議濮王稱考,大防上言:「先帝起陛下為皇子,館於宮中,憑幾之命,緒言在耳,皇天后土,實知所托。設使先帝萬壽,陛下猶為皇子,則安懿之稱伯,於理不疑。豈可生以為子,沒而背之哉?夫人君臨御之始,宜有至公大義厭服天下,以結其心。今大臣首欲加王以非正之號,使陛下顧私恩而違公義,非所以結天下之心也。」章累十數上,出知休寧縣。

神宗立,通判淄州。熙寧元年,知泗州,為河北轉運副使。召直舍人院。韓絳宣撫陝西,命為判官,又兼河東宣撫判官,除知制誥。四年,知廷州。大防、昉欲城河外荒堆砦,眾謂不可守,大防留戍兵修堡障,有不從者斬以徇。會環慶兵亂,絳坐黜,大防亦落知制誥,以太常博士知臨江軍。

數月,徙知華州。華岳摧,自山屬渭河,被害者眾。大防奏疏,援經質史,以驗時事。其略曰:「『畏天之威,於時保之。』先王所以興也;『我生不有命在天』,後王所以壞也。《書》云:『惟先格王,正厥事。』願仰承天威,俯酌時變,為社稷至計。」除龍圖閣待制、知秦州。元豐初,徙永興。神宗以彗星求言,大防陳三說九宜:曰治本,曰緩末,曰納言。養民、教士、重谷,治本之宜三也;治邊、治兵,緩末之宜二也;廣受言之路,寬侵官之罰,恕誹謗之罪,容異同之論,此納言之宜四也。累數千言。時用兵西夏,調度百出,有不便者輒上聞,務在寬民。及兵罷,民力比他路為饒,供億軍須亦無乏絕。進直學士。居數年,知成都府。

哲宗即位,召為翰林學士、權開封府。有僧誑民取財,因訟至廷下。驗治得情,命抱具獄,即其所杖之,他挾奸者皆遁去。館伴契丹使,其使黠,語頗及朝廷,大防密擿其隱事,詰之曰:「北朝試進士《至心獨運賦》,不知此題於書何出?」使錯TD不能對,自是不敢復出嫚詞。

遷吏部尚書。夏使來,詔訪以待遇之計,且曰:「向者所得邊地,雖建立城堡,終慮孤絕難保。棄之則弱國,守之又有後悔,為當奈何?」大防言:「夏本無能為,然屢遣使而不布誠款者,蓋料我急於議和耳。今使者到闕,宜令押伴臣僚,扣其不賀登極,以觀厥意,足以測情偽矣。新收疆土,議者多言可棄,此慮之不熟也。至於守禦之策,惟擇將帥為先。太祖用姚內斌、董遵誨守環、慶,西人不敢入侵。昔以二州之力,禦敵而有餘;今以九州之大,奉邊而不足。由是言之,在於得人而已。」元祐元年,拜尚書右丞,進中書侍郎,封汲郡公。西方息兵,青唐羌以為中國怯,使大將鬼章青宜結犯邊。大防命洮州諸將乘間致討,生擒之。

三年,呂公著告老,宣仁後欲留之京師。手札密訪至於四五,超拜大防尚書左僕射兼門下侍郎,提舉修《神宗實錄》。大防見哲宗年益壯,日以進學為急,請敕講讀官取仁宗邇英御書解釋上之,置於坐右。又摭乾興以來四十一事足以為勸戒者,分上下篇,標曰《仁祖聖學》,使人主有欣慕不足之意。

哲宗御邇英閣,召宰執、講讀官讀《寶訓》,至「漢武帝籍南山提封為上林苑,仁宗曰:『山澤之利當與眾共之,何用此也。』丁度曰:『臣事陛下二十年,每奉德音,未始不及於憂勤,此蓋祖宗家法爾。』」大防因推廣祖宗家法以進,曰:「自三代以後,唯本朝百二十年中外無事,蓋由祖宗所立家法最善,臣請舉其略。自古人主事母后,朝見有時,如漢武帝五日一朝長樂宮;祖宗以來事母后,皆朝夕見,此事親之法也。前代大長公主用臣妾之禮;本朝必先致恭,仁宗以□至事姑之禮見獻穆大長公主,此事長之法也。前代宮闈多不肅,宮人或與廷臣相見,唐入閣圖有昭容位;本朝宮禁嚴密,內外整肅,此治內之法也。前代外戚多預政事,常致敗亂;本朝母后之族皆不預,此待外戚之法也。前代宮室多尚華侈;本朝宮殿止用赤白,此尚儉之法也。前代人君雖在宮禁,出輿入輦;祖宗皆步自內庭,出御後殿,豈乏人力哉,亦欲涉歷廣庭,稍冒寒暑,此勤身之法也。前代人主,在禁中冠服苟簡;祖宗以來,燕居必以禮,竊聞陛下昨郊禮畢,具禮謝太皇太后,此尚禮之法也。前代多深於用刑,大者誅戮,小者遠竄;惟本朝用法最輕,臣下有罪,止於罷黜,此寬仁之法也。至於虛己納諫,不好畋獵,不尚玩好,不用玉器,不貴異味,此皆祖宗家法,所以致太平者。陛下不須遠法前代,但盡行家法,足以為天下。」哲宗甚然之。

大防樸厚惷直,不植黨朋,與范純仁並位,同心戮力,以相王室。立朝挺挺,進退百官,不可干以私,不市恩嫁怨以邀聲譽,凡八年,始終如一。

懇乞避位,宣仁後曰:「上方富於春秋,公未可即去,少須歲月,吾亦就東朝矣。」未果而後崩。為山陵使,覆命以觀文殿大學士、左光祿大夫知穎昌府。尋改永興軍,使便其鄉社。入辭,哲宗勞慰甚渥,曰:「卿暫歸故鄉,行即召矣。」未幾,左正言上官均論其隳壞役法,右正言張商英、御史周秩、劉拯相繼攻之,奪學士,知隨州,貶秘書監,分司南京,居郢州。言者又以修《神宗實錄》直書其事為誣詆,徙安州。

兄大忠自渭入對,哲宗詢大防安否,且曰:「執政欲遷諸嶺南,朕獨令處安陸,為朕寄聲問之。大防樸直,為人所賣,三二年可復相見也。」大忠洩其語於章惇,惇懼,繩之愈力。紹聖四年,遂貶舒州團練副使,安置循州。至虔州信豐而病,語其子景山曰:「吾不復南矣!吾死汝歸,呂氏尚有遺種。」遂薨,年七十一。大忠請歸葬,許之。

大防身長七尺,眉目秀髮,聲音如鐘。自少持重,無嗜好,過市不左右遊目,燕居如對賓客。每朝會,威儀翼如,神宗常目送之。與大忠及弟大臨同居,相切磋論道考禮,冠昏喪祭,一本於古,關中言《禮》學者推呂氏。嘗為《鄉約》曰:「凡同約者,德業相勸,過失相規,禮俗相交,患難相恤,有善則書於籍,有過若違約者亦書之,三犯而行罰,不悛者絕之。」

徽宗即位,復其官。高宗紹興初,又復大學士,贈太師、宣國公,謚曰正愍。

大忠字進伯。登第,為華陰尉、晉城令。韓絳宣撫陝西,以大忠提舉永興路義勇。改秘書丞,檢詳樞密院吏、兵房文字。令條義勇利害。大忠言:「養兵猥眾,國用日屈,漢之屯田,唐之府兵,善法也。弓箭手近於屯田,義勇近於府兵,擇用一焉,兵屯可省矣。」為簽書定國軍判官。

熙寧中,王安石議遣使諸道,立緣邊封溝,大忠與范育被命,俱辭行。大忠陳五不可,以為懷撫外國,恩信不洽,必致生患。罷不遣。令與劉忱使契丹,議代北地,會遭父喪。起復,知代州。契丹使蕭素、梁穎至代,設次,據主席,大忠與之爭,乃移次於長城北。換西上閣門使、知石州。大忠數與素、穎會,凡議,屢以理折之,素、穎稍屈。已而復使蕭禧來求代北地,神宗召執政與大忠、忱議,將從其請。大忠曰:「彼遣一使來,即與地五百里,若使魏王英弼來求關南,則何如?」神宗曰:「卿是何言也。」對曰:「陛下既以臣言為不然,恐不可啟其漸。」忱曰:「大忠之言,社稷大計,願陛下熟思之。」執政知不可奪,議卒不決,罷忱還三司,大忠亦終喪制。其後竟以分水嶺為界焉。

元豐中,為河北轉運判官,言:「古者理財,視天下猶一家。朝廷者家,外計者兄弟,居雖異而財無不同。今有司惟知出納之名,有餘不足,未嘗以實告上。故有餘則取之,不足莫之與,甚大患也。」乃上生財、養民十二事。徙提點淮西刑獄。時河決,飛蝗為災,大忠入對,極論之,詔歸故官。

元祐初,歷工部郎中、陝西轉運副使、知陝州,以直龍圖閣知秦州,進寶文閣待制。夏人自犯麟府、環慶後,遂絕歲賜,欲遣使謝罪,神宗將許之。大忠言:「夏人強則縱,困則服,今陽為恭順,實懼討伐。宜且命邊臣詰其所以來之辭,若惟請是從,彼將有以窺我矣。」

時郡糴民粟,豪家因之制操縱之柄。大忠選僚寀自旦入倉,雖斗升亦受,不使有所壅閼。民喜,爭運粟於倉,負錢而去,得百餘萬斛。

馬涓以進士舉首入幕府,自稱狀元。大忠謂曰:「狀元雲者,及第未除官之稱也,既為判官則不可。今科舉之習既無用,修身為己之學,不可不勉。」又教以臨政治民之要,涓自以為得師焉。謝良佐教授州學,大忠每過之,聽講《論語》,必正襟斂容曰:「聖人言行在焉,吾不敢不肅。」

嘗獻曰:「夏人戍守之外,戰士不過十萬,吾三路之眾,足以當之矣。彼屢犯王略,一不與校,臣竊羞之。」紹聖二年,加寶文閣直學士、知渭州,付以秦、渭之事,奏言:「關、陝民力未裕,士氣沮喪,非假之歲月,未易枝梧。」因請以職事對。大抵欲以計徐取橫山,自汝遮殘井迤邐進築,不求近功。

既而鐘傅城安西,王文郁亦用事,章惇、曾布主之,大忠議不合;又乞以所進職為大防量移,惇、布陳其所言與元祐時異,徙知同州,旋降待制致仕。卒,詔復學士官,佐其葬。

大鈞字和叔。父蕡,六子,其五登科,大鈞第三子也。中乙科,調秦州右司理參軍,監延州折博務。改光祿寺丞、知三原縣。請代蕡入蜀,移巴西縣。蕡致仕,大鈞亦移疾不行。

韓絳宣撫陝西、河東,辟書寫機密文字。府罷,移知候官縣,故相曾公亮鎮京兆,薦知涇陽縣,皆不赴。丁外艱,家居講道。數年,起為諸王宮教授。求監鳳翔船務,制改宣義郎。

會伐西夏,鄜延轉運司檄為從事。既出塞,轉運使李稷饋餉不繼,欲還安定取糧,使大鈞請於種諤。諤曰:「吾受命將兵,安知糧道!萬一不繼,召稷來,與一劍耳。」大鈞性剛直,即曰:「朝廷出師,去塞未遠,遂斬轉運使,無君父乎?」諤意折,強謂大鈞曰:「君欲以此報稷,先稷受禍矣!」大鈞怒曰:「公將以此言見恐邪?吾委身事主,死無所辭,正恐公過耳。」諤見其直,乃好謂曰:「子乃爾邪?今聽汝矣!」始許稷還。是時,微大鈞盛氣誚諤,稷且不免。未幾,道得疾,卒,年五十二。

大鈞從張載學,能守其師說而踐履之。居父喪,衰麻葬祭,一本於禮。後乃行於冠昏、膳飲、慶吊之間,節文粲然可觀,關中化之。尤喜講明井田兵制,謂治道必自此始,悉撰次為圖籍,可見於用。雖皆本於載,而能自信力行,載每歎其勇為不可及。

大臨字與叔。學於程頤,與謝良佐、游酢、楊時在程門,號「四先生」。通《六經》,尤邃於《禮》。每欲掇習三代遺文舊制,令可行,不為空言以拂世駭俗。

其論選舉曰:「古之長育人才者,以士眾多為樂;今之主選舉者,以多為患。古以禮聘士,常恐士之不至;今以法待士,常恐士之競進。古今豈有異哉。蓋未之思爾。夫為國之要,不過得人以治其事,如為治必欲得人,惟恐人才之不足,而何患於多?如治事皆任其責,惟恐士之不至,不憂其競進也。今取人而用,不問其可任何事;任人以事,不問其才之所堪。故入流之路不勝其多,然為官擇士則常患乏才;待次之吏歷歲不調,然考其職事則常患不治。是所謂名實不稱,本末交戾。如此而欲得人而事治,未之有也。今欲立士規以養德厲行,更學制以量才進藝,定試法以區別能否,修辟法以興能備用,嚴舉法以核實得人,制考法以責任考功,庶幾可以漸復古矣。」

富弼致政於家,為佛氏之學。大臨與之書曰:「古者三公無職事,惟有德者居之,內則論道於朝,外則主教於鄉。古之大人當是任者,必將以斯道覺斯民,成己以成物,豈以爵位進退、體力盛衰為之變哉?今大道未明,人趨異學,不入於莊,則入於釋。疑聖人為未盡善,輕禮義為不足學,人倫不明,萬物憔悴,此老成大人惻隱存心之時。以道自任,振起壞俗,在公之力,宜無難矣。若夫移精變氣,務求長年,此山谷避世之士獨善其身者之所好,豈世之所以望於公者哉?」弼謝之。

元祐中,為太學博士,遷秘書省正字。范祖禹薦其好學修身如古人,可備勸學,未及用而卒。

劉摯,字莘老,永靜東光人。兒時,父居正課以書,朝夕不少間。或謂:「君止一子,獨不可少寬邪?」居正曰:「正以一子,不可縱也。」十歲而孤,鞠於外氏,就學東平,因家焉。

嘉祐中,擢甲科,歷冀州南宮令。縣比不得入,俗化凋敝,其賦甚重,輸絹匹折稅錢五百,綿兩折錢三十,民多破產。摯援例旁郡,條請裁以中價。轉運使怒,將劾之。摯固請曰:「獨一州六邑被此苦,決非法意,但朝廷不知耳。」遂告於朝。三司使包拯奏從其議,自是絹為錢千三百,綿七十有六。民歡呼至泣下,曰:「劉長官活我!」是時,摯與信都令李沖、清河令黃莘皆以治行聞,人稱為「河朔三令」。

徙江陵觀察推官,用韓琦薦,得館閣校勘。王安石一見器異之,擢檢正中書禮房,默默非所好也。才月餘,為監察御史裡行,欣然就職,歸語家人曰:「趣裝,毋為安居計。」未及陛對,即奏論:「亳州獄起不止,小人意在傾富弼以市進,今弼已得罪,願少寬之。」又言:「程昉開漳河,調發猝迫,人不堪命。趙子幾擅升畿縣等,使納役錢,縣民日數千人遮訴宰相,京師喧然,何以示四方?張靚、王廷老擅增兩浙役錢,督賦嚴急,人情嗟怨。此皆欲以羨余希賞,願行顯責,明朝廷本無聚斂之意。」

及入見,神宗面賜褒諭。因問:「卿從學王安石邪?安石極稱卿器識。」對曰:「臣東北人,少孤獨學,不識安石也。」退而上疏曰:「君子小人之分,在義利而已。小人才非不足用,特心之所向,不在乎義。故希賞之志,每在事先;奉公之心,每在私後。陛下有勸農之意,今變而為煩擾;陛下有均役之意,今倚以為聚斂。其有愛君之心,憂國之言者,皆無以容於其間。今天下有喜於敢為,有樂於無事。彼以此為流俗,此以彼為亂常。畏義者以進取為可恥,嗜利者以守道為無能。此風浸成,漢、唐黨禍必起矣。惟君子為能通天下之志。臣願陛下虛心平聽,審察好惡,前日意以為是者,今更察其非;前日意以為短者,今更用其長。稍抑虛嘩輕偽、志近忘遠、幸於苟合之人,漸察忠厚慎重、難進易退、可與有為之士。收過與不及之俗,使會於大中之道,則施設變化,惟陛下號令之而已。」

又論率錢助役、官自僱人有十害,其略曰:「天下州縣戶役,虛實重輕不同。今等以為率,則非一法所能齊;隨其所宜,各自立法,則紛擾散殊,何以統率?一也。新法謂版籍不實,故令別立等第。且舊籍既不可信,今何以得其無失?不獨搔擾生事患,將使富輸少,貧輸多,二也。天下上戶少,中戶多。上戶役數而重,故以助錢為幸。中戶役簡而輕,下戶役所不及。今概使輸錢,則為不幸,三也。有司欲多得雇錢,而患上戶之寡,故不用舊籍,臨時升降,使民何以堪命?四也。歲有豐凶,而役人有定數,助錢不可闕。非若稅賦有倚閣、減放之期,五也。谷、麥、布、帛,歲有所出,而助法必輸見錢,六也。二稅科買,色目已多,又概率錢以竭其所有,斯民無有悅而願為農者,戶口當日耗失,七也。僥倖者又將緣法生奸,如近日兩浙倍科錢數,自以為功,八也。差法近者十餘年,遠或二十年,乃一充役,民安習之久矣。今官自僱人,直重則民不堪,輕則人不願,不免以力毆之就役,九也。且役人必用鄉戶,家有常產,則必知自愛;性既愚實,則罕有盜欺。今一切雇募,但得輕猾浮偽之人,巧詐相資,何所不至?十也。」

會御史中丞楊繪亦言其非,安石使張琥作十難以詰之,琥辭不為,司農曾布請為之。既作十難,且劾摯、繪欺誕懷向背。詔問狀,繪懼謝罪。摯奮曰:「為人臣豈可壓於權勢,使天子不知利害之實!」即條對所難,以伸其說。且曰:「臣待罪言責,采士民之說以聞於上,職也。今有司遽令分析,是使之較是非,爭勝負,交口相直,無乃辱陛下耳目之任哉!所謂向背,則臣所向者義,所背者利;所向者君父,所背者權臣。願以臣章並司農奏宣示百官,考定當否。如臣言有取,幸早施行,若稍涉欺罔,甘就竄逐。」不報。

摯明日復上疏曰:「陛下起居言動,躬蹈德禮,夙夜厲精,以親庶政。天下未至於安且治者,誰致之耶?陛下注意以望太平,而自以太平為己任,得君專政者是也。二三年間,開闔動搖,舉天下無一物得安其所者。蓋自青苗之議起,而天下始有聚斂之疑;青苗之議未允,而均輸之法行;均輸之法方擾,而邊鄙之謀動;邊鄙之禍未艾,而助役之事興。至於求水利,行淤田,并州縣,興事起新,難以遍舉。其議財,則市井屠販之人,皆召至政事堂。其征利,則下至歷日,而官自鬻之。推此而往,不可究言。輕用名器,淆混賢否:忠厚老成者,擯之為無能;狹少儇辯者,取之為可用;守道憂國者,謂之流俗;敗常害民者,謂之通變。凡政府謀議經畫,除用進退,獨與一掾屬決之,然後落筆。同列預聞,反在其後。故奔走乞丐之人,其門如市。今西夏之款未入,反側之兵未安,三邊瘡痍,流潰未定。河北大旱,諸路大水,民勞財乏,縣官減耗。聖上憂勤念治之時,而政事如此,皆大臣誤陛下,而大臣所用者,誤大臣也。」疏奏,安石欲竄之嶺外,神宗不聽,但謫監衡州鹽倉。繪出知鄭州,琥亦落職。摯乞詣鄆遷葬,然後奔赴貶所,許之。

先是,倉吏與綱兵奸利相市,鹽中雜以偽惡,遠人未嘗食善鹽。摯悉意核視,且儲其羨以為賞,弊減什七。父老目為「學士鹽」。久之,簽書南京判官。會司農新令,盡斥賣天下祠廟,依坊場河度法收淨利。南京閼伯廟歲錢四十六貫,微子廟十三貫。摯歎曰:「一至於此!」往見留守張方平曰:「獨不能為朝廷言之耶?」方平瞿然,托摯為奏曰:「閼伯遷商丘,主祀大火,火為國家盛德所乘,歷世尊為大祀。微子,宋始封之君,開國此地,本朝受命,建號所因。又有雙廟者,唐張巡、許遠孤城死賊,能捍大患。今若令承買小人規利,冗褻瀆慢,何所不為,歲收微細,實損大體。慾望留此三廟,以慰邦人崇奉之意。」從之。又見《方平傳》。

入同知太常禮院。元豐初,改集賢校理、知大宗正寺丞,為開封府推官。神宗開天章閣,議新官制,除至禮部郎中,曰:「此南宮舍人,非他曹比,無出劉摯者。」即命之。俄遷右司郎中。

初,宰掾每於執政分廳時,請間白事,多持兩端伺意指。摯始請以公禮聚見,共決可否。或不便摯所請,坐以開封不置歷事罷歸。明年,起知滑州。哲宗即位,宣仁後同聽政,召為吏部郎中,改秘書少監,擢侍御史。上疏曰:「昔者周成王幼沖踐祚,師保之臣,周公、太公其人也。仁宗皇帝盛年嗣服,用李維、晏殊為侍讀,孫奭、馮元為侍講,聽斷之暇,召使入侍。陛下春秋鼎盛,在所資養。願選忠信孝悌、惇茂老成之人,以充勸講進讀之任,便殿燕坐,時賜延對,執經誦說,以廣睿智,仰副善繼求治之志。」

他日講筵進讀,至仁宗不避庚戌臨奠張士遜,侍讀曰:「國朝故事,多避國音。國朝角音,木也,故畏庚辛。」哲宗問:「果當避否?」摯進曰:「陰陽拘忌,聖人不取,如正月祈谷必用上辛,此豈可改也?漢章帝以反支日受章奏,唐太宗以辰日哭張公謹,仁宗不避庚戌日,皆陛下所宜取法。」哲宗然之。

摯又言:「諫官御史員缺未補,監察雖滿六員,專以察治官司公事,而不預言責。臣請增補台諫,並許言事。」時蔡確、章惇在政地,與司馬光不相能。摯因久旱上言:「《洪範》:『庶征肅,時雨若。』《五行傳》:『政緩則冬旱。』今廟堂大臣,情志乖暌,議政之際,依違排狠,語播於外,可謂不肅。政令二三,舒緩不振。比日日青無光,風霾昏曀,上天警告,皆非小變。願進忠良、通壅塞,以答天戒。」

蔡確為山陵使,神宗靈駕發引前夕不入宿,摯劾之,不報。及使回,既朝即視事,摯又奏確不引咎自劾。無何,確上表自陳,嘗請收拔當世之耆艾,以陪輔王室,蠲省有司之煩碎,以慰安民心。摯謂:「使確誠有是請,不言於先朝,為不忠之罪;言於今日,為取容之計。誠無是請,則欺君莫大於此。」又疏確過惡大略有十,論章惇凶悍輕侻,無大臣體,皆罷去。

初,神宗更新學制,養士以千數,有司立為約束,過於煩密。摯上疏曰:「學校為育材首善之地,教化所從出,非行法之所。雖群居眾聚,帥而齊之,不可無法,亦有禮義存焉。先帝體道製法,超漢軼唐,養士之盛,比隆三代。然而比以太學屢起獄訟,有司緣此造為法禁,煩苛愈於治獄,條目多於防盜,上下疑貳,以求苟免。甚可怪者,博士、諸生禁不相見,教諭無所施,質問無所從,月巡所隸之齋而已。齋舍既不一,隨經分隸,則又《易》博士兼巡《禮》齋,《詩》博士兼巡《書》齋,所至備禮請問,相與揖諾,亦或不交一言而退,以防私請,以杜賄賂。學校如此,豈先帝所以造士之意哉?治天下者,遇人以君子、長者之道,則下必有君子、長者之行而應乎上。若以小人、犬彘遇之,彼將以小人、犬彘自為,而況以此行於學校之間乎?願罷其制。」又請雜用經義、詩賦取士,復賢良方正科,罷常平、免役,引朱光庭、王巖叟為言官。執憲數月,正色彈劾,多所貶黜,百僚敬憚,時人以比包拯、呂晦。

元祐元年,擢御史中丞。摯上疏曰:「上之所好,下必有甚。朝廷意在總核,下必有刻薄之行;朝廷務在寬大,下必有苟簡之事。習俗懷利,迎意趨和,所為近似,而非上之意本然也。今因革之政本殊,而觀望之俗故在。昨差役初行,監司已有迎合爭先,不校利害,一概定差,一路為之騷動者。朝廷察其如此,固已黜之矣。以是觀之,大約類此。向來黜責數人者,皆以非法掊克,市進害民,然非欲使之漫不省事。昧者不達,矯枉過正,顧可不為之禁哉?請立監司考績之制。」

拜尚書右丞,連進左丞、中書侍郎,遷門下侍郎。胡宗愈除右丞,諫議大夫王覿疏其非是,宣仁後怒,將加深譴。摯開救甚力,簾中厲聲曰:「若有人以門下侍郎為奸邪,甘受之否?」摯曰:「陛下審察毀譽每如此,天下幸甚!然願顧大體,宗愈進用,自有公議,必致貶諫官而後進,恐宗愈亦所未安。」宣仁後意解,覿得補郡守。

摯與同列奏事論人才,摯曰:「人才難得,能否不一。性忠實而才識有餘,上也;才識不逮而忠實有餘,次也;有才而難保,可藉以集事,又其次也。懷邪觀望,隨時勢改變,此小人也,終不可用。」哲宗及宣仁後曰:「卿常能如此用人,國家何憂!」六年,拜尚書右僕射。

摯性峭直,有氣節,通達明銳,觸機輒發,不為利怵威誘。自初輔政至為相,修嚴憲法,辨白邪正,專以人物處心,孤立一意,不受謁請。子弟親戚入官,皆令赴銓部以格調選,未嘗以干朝廷。與呂大防同位,國家大事,多決於大防,惟進退士大夫,實執其柄。然持心少恕,勇於去惡,竟為朋讒奇中。先是,邢恕謫官永州,以書抵摯。摯故與恕善,答其書,有「永州佳處,第往以俟休復」之語。排岸官茹東濟,傾險人也,有求於摯,不得,見其書,陰錄以示御史中丞鄭雍、侍御史楊畏。二人方交章擊摯,遂箋釋其語上之,曰:「『休復』者,語出《周易》,『以俟休復』者,俟他日太皇太后復子明辟也。」又章惇諸子故與摯之子游,摯亦間與之接。雍、畏謂延見接納,為牢籠之計,以冀後福。宣仁後於是面喻摯曰:「言者謂卿交通匪人,為異日地,卿當一心王室。若章惇者,雖以宰相處之,未必樂也。」摯皇懼退,上章自辨,執政亦為之言。宣仁後曰:「垂簾之初,摯排斥奸邪,實為忠直。但此二事,非所當為也。」以觀文殿學士罷知鄆州。給事中朱光庭駁云:「摯忠義自奮,朝廷擢之大位,一旦以疑而罷,天下不見其過。」光庭亦罷。七年,徙大名,又為雍等所遏,徙知青州。

紹聖初,來之邵、周秩論摯變法、棄地罪,奪職知黃州,再貶光祿卿,分司南京,蘄州居住。將行,語諸子曰:「上用章惇,吾且得罪。若惇顧國事,不遷怒百姓,但責吾曹,死無所恨。正慮意在報復,法令益峻,奈天下何!」憂形於色,無一言及遷謫意。四年,陷邢恕之謗,貶鼎州團練副使,新州安置。惟一子從。家人涕泣願侍,皆不聽。至數月,以疾卒,年六十八。

初,摯與呂大防為相,文及甫居喪,在洛怨望,服除,恐不得京官,抵書邢恕曰:「改月遂除,入朝之計未可必。當塗猜怨於鷹揚者益深,其徒實繁。司馬昭之心,路人所知也,濟之以『粉昆』,必欲以眇躬為甘心快意之地,可為寒心。」其謂司馬昭者,指呂大防獨當國久;『粉昆』者,世以駙馬都尉為『粉侯』,韓嘉彥尚主,以兄忠彥為『粉昆』也。恕以書示蔡碩、蔡渭,渭上書訟摯及大防等十餘人陷其父確,謀危宗社,引及甫書為證。時章惇、蔡卞誣造元祐諸人事不已,因是欲殺摯及梁燾、王巖叟等。以為摯有廢立之意,遂起同文館獄,用蔡京、安惇雜治,逮問及甫。及甫元祐末德大防除權侍郎,又忠彥雖罷,哲宗眷之未衰,乃托其亡父嘗說司馬昭指劉摯,「粉」謂王巖叟面白如粉,「昆」謂梁燾字況之,「況」猶「兄」也。又問實狀,但云:「疑其事勢如此。」會摯卒,京奏不及考驗,遂免其子官,與家屬徙英州,凡三年,死於瘴者十人。

徽宗立,詔反其家屬,用子跂請,得歸葬。跂又伏闕訴及甫之誣,遂貶及甫並渭於湖外,復摯中大夫。蔡京為相,降朝散大夫。後又復觀文殿大學士、太中大夫。紹興初,贈少師,謚曰忠肅。

摯嗜書,自幼至老,未嘗釋卷。家藏書多自讎校,得善本或手抄錄,孜孜無倦。少好《禮》學,其究《三禮》,視諸經尤粹。晚好《春秋》,考諸儒異同,辨其得失,通聖人經意為多。其教子孫,先行實,後文藝。每曰:「士當以器識為先,一號為文人,無足觀矣。」

跂能為文章,遭黨事,為官拓落,家居避禍,以壽終。

蘇頌,字子容,泉州南安人。父紳,葬潤州丹陽,因徙居之。第進士,歷宿州觀察推官、知江寧縣。時建業承李氏後,稅賦圖籍,一皆無藝,每發斂,高下出吏手。頌因治訊他事,互問民鄰里丁產,識其詳。及定戶籍,民或自佔不悉,頌警之曰:「汝有某丁某產,何不言?」民駭懼,皆不敢隱,遂剷剔夙蠹,成賦一邑,簡而易行,諸令視以為法,至領某民拜庭下以謝。凡民有忿爭,頌喻以鄉黨宜相親善,若以小忿而失歡心,一旦緩急,將何賴焉。民往往謝去,或半途思其言而止。時監司王鼎、王綽、楊紘於部吏少許可,及觀頌施設,則曰:「非吾所及也。」

調南京留守推官,留守歐陽修委以政,曰:「子容處事精審,一經閱覽,則修不復省矣。」時杜衍老居睢陽,見頌,深器之,曰:「如君,真所謂不可得而親疏者。」衍又自謂平生人罕見其用心處,遂自小官以至為侍從、宰相所以施設出處,悉以語頌,曰:「以子相知,且知子異日必為此官,老夫非以自矜也。」故頌後歷政,略似衍雲。

皇祐五年,召試館閣校勘,同知太常禮院。至和中,文彥博為相,請建家廟,事下太常。頌議以為:「禮,大夫士有田則祭,無田則薦,是有土者乃為廟祭也。有田則有爵,無土無爵,則子孫無以繼承宗祀,是有廟者止於其躬,子孫無爵,祭乃廢也。若參合古今之制,依約封爵之令,為之等差,錫以土田,然後廟制可議。若猶未也,即請考案唐賢寢堂祠饗儀,止用燕器常食而已。」

嘉祐中,詔禮院議立故郭皇后神御殿於景靈宮,頌謂:「敕書云:『向因忿郁,偶失謙恭』,此則無可廢之事。又云:『朕念其自歷長秋,僅週一紀,逮事先後,祗奉寢園』,此則有不當廢之悔。又云:『可追復皇后,其祔廟謚冊並停。』此則有合祔廟及謚冊之義。請祔郭皇后於後廟,以成追復之道。」眾論未定,宰相曾公亮問曰:「郭後,上元妃,若祔廟,則事體重矣。」頌曰:「國朝三聖,賀、尹、潘皆元妃,事體正相類。今止祔後廟,則豈得有同異之言。」公亮曰:「議者以謂陰逼母后,是恐萬歲後配祔之意。」頌曰:「若加一『懷』、『哀』、『愍』之謚,則不為逼矣。」公亮歎重。

遷集賢校理,編定書籍。頌在館下九年,奉祖母及母,養姑姊妹與外族數十人,甘旨融怡,昏嫁以時。妻子衣食常不及,而處之晏如。富弼嘗稱頌為古君子,及與韓琦為相,同表其廉退,以知穎州。通判趙至忠本邊徼降者,所至與守競,頌待之以禮,具盡誠意。至忠感泣曰:「身雖夷人,然見義則服,平生誠服者,唯公與韓魏公耳。」

仁宗崩,建山陵,有司以不時難得之物厲諸郡。頌曰:「遺詔務從儉約,豈有土不產而可強賦乎?量其有無,事亦隨集。」英宗即位,召提點開封府界諸縣鎮公事。頌言:「周制六軍出於六鄉,在三畿四郊之地;唐設十二衛,亦散佈畿內郡縣,又以關內諸府分隸之,皆所以臨制四方,為國藩衛。國朝禁兵,多屯京師及畿內東南諸縣,雖饋運為便,而西邊武備殊闕。今中牟、長垣都門要衝,二鄙驛置皆由此,而舊不屯兵,闃無防守,請置營益兵,以備非常。」明年,饑民果乘虛犯長垣,戕官吏,如頌慮。頌又請以獲盜多寡為縣令殿最法,以謂:「巡檢、縣尉,但能捕盜,而不能使人不為盜;能使其不為盜者,縣令也。且民罹剽劫之害,而長官不任其責,可乎?」

遷度支判官。送契丹使,宿恩州,驛捨火,左右請出避,頌不動。州兵欲入救,閉門不納,徐使防卒撲滅之。初火時,郡人洶洶,唱使者有變,救兵亦欲因而生事,賴頌安靜而止。遂聞京師,神宗疑焉。頌使還,入奏,稱善久之。命為淮南轉運使。召修起居注,擢知制誥、知通進銀台司、知審刑院。

時知金州張仲宣坐枉法贓罪至死,法官援李希輔例,杖脊黥配海島。頌奏曰:「希輔、仲宣均為枉法,情有輕重。希輔知台,受賕數百千,額外度僧。仲宣所部金坑,發檄巡檢體究,其利甚微,土人憚興作,以金八兩屬仲宣,不差官比校,止系違令,可比恐喝條,視希輔有間矣。」神宗曰:「免杖而黥之,可乎?」頌曰:「古者刑不上大夫,仲宣官五品,今貸死而黥之,使與徒隸為伍,雖其人無可矜,所重者,污辱衣冠耳。」遂免仗黥,流海外,遂為定法。

又言:「提舉青苗官不能體朝廷之意,邀功爭利,務為煩擾。且與諸司不相臨統,文移同異,州縣莫知適從。乞與常平、眾役一切付之監司,改提舉為之屬,則事有統一,而於更張之政無所損也。」不從。

大臣薦秀州判官李定,召見,擢太子中允,除監察御史裡行。宋敏求知制誥,封還詞頭。復下,頌當制,頌奏:「祖宗朝,天下初定,故不起孤遠而登顯要者。真宗以來,雖有幽人異行,亦不至超越資品。今定不由銓考,擢授朝列;不緣御史,薦置憲台。雖朝廷急於用才,度越常格,然隳紊法制,所益者小,所損者大,未敢具草。」次至李大臨,亦封還。神宗曰:「去年詔,台官有闕,委御史台奏舉,不拘官職高下。」頌與大臨對曰:「從前台官,於太常博士以上、中行員外郎以下舉充。後為難得資敘相當,故朝廷特開此制。止是不限博士、員郎,非謂選人亦許奏舉。若不拘官職高下,並選人在其間,則是秀州判官亦可為裡行,不必更改中允也。今定改京官,已是優恩,更處之憲台,先朝以來,未有此比。幸門一啟,則士塗奔競之人,希望不次之擢,朝廷名器有限,焉得人人滿其意哉!」執奏不已,於是並落知制誥,歸工部郎中班,天下謂頌及敏求、大臨為「三舍人」。

歲余,知婺州。方溯桐廬,江水暴迅,舟橫欲覆,母在舟中幾溺矣,頌哀號赴水救之,舟忽自正。母甫及岸,舟乃覆,人以為純孝所感。徙亳州,有豪婦罪當杖而病,每旬檢之,未癒,譙簿鄧元孚謂頌子曰:「尊公高明以政稱,豈可為一婦所紿。但諭醫如法檢,自不誣矣。」頌曰:「萬事付公議,何容心焉。若言語輕重,則人有觀望,或致有悔。」既而婦死,元孚慚曰:「我輩狹小,豈可測公之用心也。」加集賢院學士、知應天府。呂惠卿嘗語人曰:「子容,吾鄉里先進,苟一詣我,執政可得也。」頌聞之,笑而不應。凡更三赦,大臨還侍從,頌才授秘書監、知通進銀台司。吳越饑,選知杭州。一日,出遇百餘人,哀訴曰:「某以轉運司責逋市易緡錢,夜囚晝系,雖死無以償。」頌曰:「吾釋汝,使汝營生,奉衣食之餘,悉以償官,期以歲月而足,可乎?」皆謝不敢負,果如期而足。

頌宴客有美堂,或告將兵欲亂,頌密使捕渠領十輩,荷校付獄中,迨夕會散,坐客不知也。及修兩朝正史,轉右諫議大夫。使契丹,遇冬至,其國歷後宋歷一日。北人問孰為是,頌曰:「歷家算術小異,遲速不同,如亥時節氣交,猶是今夕;若逾數刻,則屬子時,為明日矣。或先或後,各從其歷可也。」北人以為然。使還以奏,神宗嘉曰:「朕嘗思之,此最難處,卿所對殊善。」因問其山川、人情向背,對曰:「彼講和日久,頗竊中國典章禮義,以維持其政,上下相安,未有離貳之意。昔漢武帝自謂:『高皇帝遺朕平城之憂,雖久勤征討,而匈奴終不服。』至宣帝,呼韓單于稽首稱藩。唐自中葉以後,河湟陷於吐蕃,憲宗每讀《貞觀政要》,慨然有收復意。至宣宗時,乃以三關、七州歸於有司。由此觀之,外國之叛服不常,不系中國之盛衰也。」頌意蓋有所諷,神宗然之。

元豐初,權知開封府,頗嚴鞭樸。謂京師浩穰,須彈壓,當以柱後惠文治之,非亳、穎臥治之比。有僧犯法,事連祥符令李純,頌置不治。御史舒但糾其故縱,貶秘書監、知濠州。

初,頌在開封,國子博士陳世儒妻李惡世儒庶母,欲其死,語群婢曰:「博士一日持喪,當厚餉汝輩。」既而母為婢所殺,開封治獄,法吏謂李不明言使殺姑,法不至死。或譖頌欲寬世儒夫婦,帝召頌曰:「此人倫大惡,當窮竟。」對曰:「事在有司,臣固不敢言寬,亦不敢諭之使重。」獄久不決。至是,移之大理。意頌前次請求,移御史台逮頌對。御史曰:「公速自言,毋重困辱。」頌曰:「誣人死,不可為已,若自誣以獲罪,何傷乎?」即手書數百言伏其咎。帝覽奏牘,以為疑,反覆究實,乃大理丞賈種民增減其文傅致也,由是事得白。同列猶以嘗因人語及世儒帷薄事,頌應曰:「然。」以是為洩獄情,罷郡。

未幾,知河陽,改知滄州。入辭,帝曰:「朕知卿久,然每欲用,輒為事奪,命也夫!卿直道,久而自明。」頌頓首謝。召判尚書吏部兼詳定官制。唐制,吏部主文選,兵部主武選;神宗謂三代、兩漢本無文武之別,議者不知所處。頌言:「唐制吏部有三銓之法,分品秩而掌選事。今欲文武一歸吏部,則宜分左右曹掌之,每選更以品秩分治。」於是吏部始有四選法。

因陛對,神宗謂頌曰:「欲修一書,非卿不可。契丹通好八十餘年,盟誓、聘使、禮幣、儀式,皆無所考據,但患修書者遷延不早成耳。然以卿度,此書何時可就?」頌曰:「須一二年。」曰:「果然,非卿不能如是之敏也。」及書成,帝讀《序引》,喜曰:「正類《序卦》之文。」賜名《魯衛信錄》。

帝嘗問宗子主祭、承重之義,頌對曰:「古者貴賤不同禮,諸侯、大夫世有爵祿,故有大宗、小宗、主祭、承重之義,則喪服從而異制,匹士庶人亦何預焉。近代不世爵,宗廟因而不立,尊卑亦無所統,其長子孫與眾子孫無以異也。今《五服敕》,嫡孫為祖、父為長子猶斬衰三年,生而情禮則一,死而喪服獨異,恐非先王制禮之本意。世俗之論,乃以三年之喪為承重,不知為承大宗之重也。臣聞慶歷中,朝廷議百僚應任子者,長子與長孫差優與官,余皆降殺,亦近古立宗之法。乞詔禮官、博士參議禮律,合承重者,酌古今收族主祭之禮,立為宗子繼祖者,以異於眾子孫之法。士庶人不當同用一律,使人知尊祖,不違禮教也。」除吏部侍郎,遷光祿大夫。遭母喪,帝遣中貴人唁勞,賜白金千兩。

元祐初,拜刑部尚書,遷吏部兼侍讀。奏:「國朝典章,沿襲唐舊,乞詔史官采《新》、《舊唐書》中君臣所行,日進數事,以備聖覽。」遂詔經筵官遇非講讀日,進漢、唐故事二條。頌每進可為規戒、有補時事者,必述己意,反覆言之。又謂:「人主聰明,不可有所向,有則偏,偏則為患大矣。今守成之際,應之以無心,則無不治。」每進讀至弭兵息民,必援引古今,以動人主之意。

既又請別制渾儀,因命頌提舉。頌既邃於律歷,以吏部令史韓公廉曉算術,有巧思,奏用之。授以古法,為台三層,上設渾儀,中設渾象,下設司辰,貫以一機,激水轉輪,不假人力。時至刻臨,則司辰出告。星辰纏度所次,占候則驗,不差晷刻,晝夜晦明,皆可推見,前此未有也。

頌前後掌四選五年,每選人改官,吏求垢瑕,故為稽滯。頌敕吏曰:某官緣某事當會某處,仍引合用條格,具委無漏落狀同上。自是吏不得逞。每訴者至,必取按牘使自省閱,訴者服,乃退;其不服,頌必往復詰難,度可行行之,苟有疑,則為奏請,或建白都堂。故選官多感德,其不得所欲者,亦心服而去。

遷翰林學士承旨。五年,擢尚書左丞。嘗行樞密事。邊帥遣種樸入奏:「得諜言,阿里骨已死,國人未知所立。契丹官趙純忠者,謹信可任,願乘其未定,以勁兵數千,擁純忠入其國立之。」眾議如其請。頌曰:「事未可知,其越境立君,使彼拒而不納,得無損威重乎?徐觀其變,俟其定而撫輯之,未晚也。」已而阿里骨果無恙。

七年,拜右僕射兼中書門下侍郎。頌為相,務在奉行故事,使百官守法遵職。量能授任,杜絕僥倖之原,深戒疆場之臣邀功生事。論議有未安者,毅然力爭之。賈易除知蘇州,頌言:「易在御史名敢言,既為監司矣,今因赦令,反下遷為州,不可。」爭論未決。諫官楊畏、來之邵謂稽留詔命,頌遂上章辭位,罷為觀文殿大學士、集禧觀使,繼出知揚州。徒河南,辭不行,告老,以中太一宮使居京口。紹聖四年,拜太子少師致仕。

方頌執政時,見哲宗年幼,諸臣太紛紜,常曰:「君長,誰任其咎耶?」每大臣奏事,但取決於宣仁後,哲宗有言,或無對者。惟頌奏宣仁後,必再稟哲宗;有宣諭,必告諸臣以聽聖語。及貶元祐故臣,御史周秩劾頌。哲宗曰:「頌知君臣之義,無輕議此老。」徽宗立,進太子太保,爵累趙郡公。建中靖國元年夏至,自草遺表,明日卒,年八十二。詔輟視朝二日,贈司空。

頌器局閎遠,不與人校短長,以禮法自持。雖貴,奉養如寒士。自書契以來,經史、九流、百家之說,至於圖緯、律呂、星官、算法、山經、本草,無所不通。尤明典故,喜為人言,亹亹不絕。朝廷有所製作,必就而正焉。

嘗議學校,欲博士分經;課試諸生,以行藝為升俊之路。議貢舉,欲先行實而後文藝,去封彌、謄錄之法,使有司參考其素,行之自州縣始,庶幾復鄉貢裡選之遣范。論者韙之。

論曰:大防重厚,摯骨鯁,頌有德量。三人者,皆相於母后垂簾聽政之秋,而能使元祐之治,比隆嘉祐,其功豈易致哉!大防疏宋家法八事,言非溢美,是為萬世矜式。摯正邪之辨甚嚴,終以直道慍於群小,遂與大防並死於貶,士論冤之。頌獨巋然高年,未嘗為奸邪所污,世稱其明哲保身。然觀其論知州張仲宣受金事,犯顏辨其情罪重輕,又陳刑不上大夫之義,卒免仲宣於黥。自是宋世命官犯贓抵死者,例不加刑,豈非所為多雅德君子之事,造物者自有以相之歟?




宋史卷三百四十一
【列傳第一百】


王存 孫固 趙瞻 傅堯俞

王存,字正仲,潤州丹陽人。幼善讀書,年十二,辭親從師於江西,五年始歸。時學者方尚雕篆,獨為古文數十篇,鄉老先生見之,自以為不及。

慶歷六年,登進士第,調嘉興主簿,擢上虞令。豪姓殺人,久莫敢問,存至,按以州吏受賕,豪賂他官變其獄,存反為罷去。久之,除密州推官。修潔自重,為歐陽修、呂公著、趙概所知。治平中,入為國子監直講,遷秘書省著作佐郎,歷館閣校勘、集賢校理、史館檢討、知太常禮院。存故與王安石厚,安石執政,數引與論事,不合,即謝不往。存在三館歷年,不少貶以干進。嘗召見便殿,累上書陳時政,因及大臣,無所附麗,皆時人難言者。

元豐元年,神宗察其忠實無黨,以為國史編修官、修起居注。時起居注雖日侍,而奏事必稟中書俟旨。存乞復唐貞觀左右史執筆隨宰相入殿故事,神宗韙其言,聽直前奏事,自存始也。

明年,以右正言、知制誥、同修國史兼判太常寺。論圜丘合祭天地為非古,當親祠北郊如《周禮》。官制行,神宗切於用人,存請自熙寧以來群臣緣論事得罪,或詿誤被斥而情實納忠非大過者,隨材召擢,以備官使。語合神宗意。收拔者甚眾。又言:「赦令出上恩,而比歲議法治獄者,多乞不以赦降原減。官司謁禁,本防請托,而弔死問疾,一切杜絕,皆非便也。」執政不悅。

五年,遷龍圖閣直學士、知開封府。京師並河居人,盜鑿汴堤以自廣,或請令培築復故,又按民廬侵官道者使撤之。二謀出自中人,既有詔矣。存曰:「此吾職也。」入言之。即曰馳其役,都人歡呼相慶。進樞密直學士,改兵部尚書,轉戶部。神宗崩,哲宗立,永裕陵財費,不逾時告備,宰相乘間復徙之兵部。太僕寺請內外馬事得專達,毋隸駕部。存言:「如此,官制壞矣。先帝正省、台、寺、監之職,使相臨制,不可徇有司自便,而隳已成之法。」元祐初,還戶部,固辭不受。二年,拜中大夫、尚書右丞。三年,遷左丞。

有建議罷教畿內保甲者,存言:「今京師兵籍益削,又廢保甲不教,非國家根本久長之計。且先帝不憚艱難而為之,既已就緒,無故而廢之,不可。」門下侍郎韓維罷,存言:「去一正人,天下失望,忠黨沮氣,讒邪之人爭進矣。」又論杜純不當罷侍御史,王覿不當罷諫官。

四方奏讞大辟,刑部援比請貸,都省屢以無可矜恕卻之。存曰:「此祖宗制也。有司欲生之,而朝廷破例殺之,可乎?」又言:「比廢進士專經一科,參以詩賦,失先帝黜詞律、崇經術之意。」河決而北幾十年,水官議還故道,存爭之曰:「故道已高,水性趨下,徒費財力,恐無成功。」卒輟其役。蔡確以詩怨訕,存與范純仁欲薄其罪,確再貶新州,存亦罷,以端明殿學士知蔡州。始,存之徙兵部,確力也。至是,為確罷,士大夫善其能損怨。歲余,加資政殿學士、知揚州。揚、潤相去一水,用故相例,得歲時過家上塚,出賜錢給鄰里,又具酒食召會父老,親與酬酢,鄉黨傳為美談。

召為吏部尚書。時,在廷朋黨之論浸熾,存為哲宗言:「人臣朋黨,誠不可長,然或不察,則濫及善人。慶歷中,或指韓琦、富弼、范仲淹、歐陽修為黨,賴仁宗聖明,不為所惑。今日果有進此說者,願陛下察之。」由是復與任事者戾,除知大名府,改知杭州。

紹聖初,請老,提舉崇禧觀,遷右正議大夫致仕。舊制,當得東宮保傅,議者指存嘗議還西夏侵地,故殺其恩典,既而降通議大夫。存嘗悼近世學士貴為公卿,而祭祀其先,但循庶人之制。及歸老築居,首營家廟。建中靖國元年,卒,年七十九。贈左銀青光祿大夫。

存性寬厚,平居恂恂,不為詭激之行,至其所守,確不可奪。司馬光嘗曰:「並馳萬馬中能駐足者,其王存乎!」

孫固,字和父,鄭州管城人。幼有立志。九歲讀《論語》,曰:「吾能行此。」徂徠石介一見,以公輔期之。擢進士第,調磁州司戶參軍。從平貝州,為文彥博言脅從罔治之義,與彥博意協,故但誅首惡,余無所及。轉霍邑令,遷秘書丞,為審刑詳議官。宰相韓琦知其賢,諭使來見,固不肯往。琦益器重之,引為編修中書諸房文字。

治平中,神宗為穎王,以固侍講;及為皇太子,又為侍讀。至即位,擢工部郎中、天章閣待制、知通進銀台司。種諤取綏州,固知神宗志欲經略西夏,欲先事以戒,即上言:「待遠人宜示之信,今無名舉兵,非計之得。願以漢韓安國、魏相、唐魏徵論兵之略,參校同異,則是非炳然矣。兵,凶器也,動不可妄,妄動將有悔。」大臣惡其說,出知澶州。

還知審刑院,復領銀台、封駁兼侍讀,判少府監。神宗問:「王安石可相否?」對曰:「安石文行甚高,處侍從獻納之職,可矣。宰相自有其度,安石狷狹少容。必欲求賢相,呂公著、司馬光、韓維其人也。」凡四問,皆以此對。及安石當國,更法度,固數議事不合;青苗法出,又極陳其不便。及韓琦疏至,神宗感動,謂固曰:「朕熟計之,誠不便。」固出語執政曰:「及上有意,宜亟圖之,以福天下。」既而竟從安石。固復領銀台司。

孔文仲對制策忤時政,報罷。固言:「陛下以名求士,而士以實應,今反過之,何哉?今謂文仲之言以惑天下,臣恐天下不惑文仲之言,以文仲之黜為惑也。」胡宗愈坐言事逐,蘇頌、陳薦以論李定罷,固皆引誼爭之。

時議尊僖祖為始祖,固議曰:「漢高以得天下與商、周異,故太上皇不得為始封;光武中興,不敢祖舂陵而祖高帝。宋有天下,傳之萬世,太祖功也,不當替其祀;請以為始祖,而為僖祖別立廟。禘祫之日,奉其祧主東向以伸其尊,合所謂祖以孫尊、孫以祖屈之意。」韓琦見而歎曰:「孫公此議,足以不朽矣。」

加龍圖閣直學士、知真定府。遼人盜耕解子平地,歲且久,吏爭弗能還。固微得其要領,折愧之,正疆地二百里。熙寧末,以樞密直學士知開封府。元豐初,同知樞密院事。時征安南,建順州,其地瘴癘不堪守,固請棄之,內徙者二萬戶。

諜者告夏人幽其主,神宗欲西討,固數言舉兵易,解禍難。神宗曰:「夏有釁不取,則為遼人所有,不可失也。」固曰:「必不得已,請聲其罪薄伐之,分裂其地,使其酋長自守焉。」神宗笑曰:「此真酈生之說爾。」時執政有言便當直度河,不可留行。固曰:「然則孰為陛下任此者?」神宗曰:「朕已屬李憲。」固曰:「伐國,大事也,豈可使宦官為之!今陛下任李憲,則士大夫孰肯為用乎?」神宗不悅。他日,固又曰:「今五路進師而無大帥,就使成功,兵必為亂。」神宗曰:「大帥誠難其人。」呂公著曰:「既無其人,曷若已之。」固曰:「公著言是也。」初議五路入討,會於靈州,李憲由熙河入,輒不赴靈州,乃自開蘭、會,欲以弭責。固曰:「兵法期而後至者斬。今諸路皆進,而憲獨不行,雖得蘭、會,罪不可赦。」神宗不聽,其後師果無功。神宗曰:「朕始以孫固言為迂,今悔無及矣。」

改太中大夫、樞密副使,進知院事,以疾避位,拜觀文殿學士、知河陽,尋提舉嵩山崇福宮。哲宗即位,以正議大夫知河南府,徙鄭州。元祐二年,召除侍讀、提舉中太一宮,遂拜門下侍郎。哲宗與太皇太后矜其年高,每朝會豫節拜儀,聽休於幄次。固數乞骸骨,太皇太后曰:「卿,先帝在東宮時舊臣。今帝新聽政,勉留輔導;或體中未安,取文書於家治之可也。」固感激,強起視事,復知樞密院事,累官右光祿大夫。五年,卒,年七十五。哲宗、太皇太后皆出聲泣。時文彥博致仕歸洛,將宴餞崇政殿,以固在殯,罷之。輟視朝二日,贈開府儀同三司,謚曰溫靖。

固宅心誠粹,不喜矯亢,與人居久而益信,故更歷夷險,而不為人所疾害。嘗曰:「人當以聖賢為師,一節之士,不足學也。」又曰:「以愛親之心愛其君,則無不盡矣。」司馬光退處,固每勸神宗召歸;及光為陳州,過鄭,固與論天下大事至數十,曰:「公行且相,宜視先後緩急審處之。」傅堯俞銘其墓曰:「司馬公之清節,孫公之淳德,蓋所謂不言而信者也。」世以為確論。紹聖時奪遺澤,元符二年,奪所贈官,列元祐黨籍。政和中,徽宗以固嘗為神宗宮僚,特出籍,悉還所奪。

趙瞻,字大觀,其先亳州永城人。父剛,太子賓客,徙鳳翔之盩厔。瞻舉進士第,調孟州司戶參軍,移萬泉令。捐圭田修學宮,士自遠而至。改知夏縣,作八監堂,書古賢令長治跡以自監。又以秘書丞知永昌縣,築六堰灌田,歲省科斂數十萬,水訟鹹息,民以比召、杜。升太常博士,知威州。瞻以威、茂雜群獠,險而難守,不若合之而建郡於汶川,條著其詳,為《西山別錄》。後熙寧中,朝廷經理西南,就瞻取其書考焉。

遷尚書屯田員外郎。英宗治平初,自都官員外郎除侍御史。上疏曰:「英斷獨化,人主至權也。審至權者,當主以天下之大公,揆以天下之正論,如是而後權可一也。若夫積久之敝,陛下其思焉。刑賞施設之失,可革則革;號令言動之過,可止則止。輔相賴其用,宜責其效;台諫知其才,宜信其說。兵柄宜削諸宦官,邊議宜付諸宿將。蓋權不可矯而為也,以從天下之望耳。」英宗稱善。

久之,詔遣內侍王昭明等四人為陝西諸路鈐轄,招撫諸部。瞻以唐用宦者為觀軍容、宣慰等使,後世以為至戒,宜追還內侍,責成守臣,章三上,言甚激切。會文彥博、孫沔經略西夏,別遣馮京安撫諸路,瞻又請罷京使,專委宿將。夏人入侵王官,慶帥孫長卿不能御,加長卿集賢院學士,瞻言長卿當黜不宜賞,賞罰倒置。京東盜賊數起,瞻請易置曹、濮守臣之不才者,未報。乃求退,力言追還昭明等,英宗改容,納其言。

二年秋,京師大水,詔百官言事,多留中,瞻請「悉出章疏,付兩省詳擇以聞」,從之。時議追崇濮安懿王,瞻引漢師丹、董宏事,謂其屬薛溫其曰:「事將類此,吾必以死爭,固吾所也。」中書請安懿王稱親,瞻爭曰:「仁宗既下明詔子陛下,議者顧惑禮律所生所養之名,妄相訾難,彼明知禮無兩父貳斬之義,敢裂一字之詞,以亂厥真。且文有去婦出母者,去已非婦,出不為母,辭窮直書,豈足援以斷大議哉?臣請與之庭辨,以定邪正。」已而皇太后手書尊王為皇,瞻歎曰:「向者太后切責大臣,議乃得罷。今邪臣與中官交締,歸過至尊而自為之地,吾與首議之臣,不並生矣!」因復力陳。會假太常少卿接契丹賀正使,入對,英宗問前事,對曰:「陛下為仁宗子,而濮王又稱皇考,則是二父,二父非禮。」英宗曰:「御史嘗見朕欲皇考濮王乎?」瞻曰:「此乃大臣之議,陛下未嘗自言。」英宗曰:「是中書過耳,朕自數歲時,先帝養為子,豈敢稱濮考?」瞻曰:「臣請退諭中書,作詔以曉天下。」時連日晦冥,英宗指天示瞻曰:「天道如此,安敢妄為褒尊。朕意已決,無庸宣告。」瞻曰:「陛下祗畏天戒,不以私妨公,甚盛德也。」及使還,聞呂誨等諫濮議皆罷去,乞與同貶,不報。趣入對,英宗曰:「卿欲就龍逢、比干之名,孰若效伊尹、傅說哉?」瞻皇懼,言:「臣不敢奉詔,使朝廷有同罪異罰之譏。」遂通判汾州。

神宗即位,遷司封員外郎、知商州,又除提點陝西刑獄。熙寧三年,為開封府判官。神宗問:「卿知青苗法便乎?」對曰:「青苗法,唐行之於季世擾攘中,掊民財誠便。今欲為長久計,愛養百姓,誠不便。」初,王安石欲瞻助己,使其黨餌以知雜御史。瞻不應,由是不得留京師,出為陝西轉運副使,改永興軍轉運使。以親老,請知同州。七年,朝廷患錢重,議以交子權之,命瞻制置。瞻曰:「有本錢足恃,法乃可行,如多出空券,是罔民也。」議不合,移京西轉運使;又以親老不行,徙陝州,請還鄉里,除提舉鳳翔太平宮。丁外艱,服除,易朝請大夫、知滄州。

哲宗立,轉朝議大夫,召為太常少卿,遷戶部侍郎。元祐三年,擢樞密直學士、簽書樞密院事。明年,以中大夫同知院事。因進對言:「機政所急,人才而已。今臣選武臣難遽盡知,請詔諸路安撫、轉運使舉使臣,科別其才,第為三等,籍之以備選注。」

初,元豐中,河決小吳,北注界河,東入於海。神宗詔,東流故道淤高,理不可回,其勿復塞。乃開大吳以護北都。至是,都水王令圖請還河故道,下執政議。瞻曰:「自河決已八年,未有定論。今遽興大役,役夫三十萬,用木二千萬,臣竊憂焉。朝廷方遣使相視,若以東流未便,宜亟從之;若以為可回,宜為數歲之計,以緩民力」。議者又謂河入界河而北,則失中國之險,昔澶淵之役,非河為限,則北兵不止。瞻曰:「王者恃德不恃險。昔堯、舜都蒲、冀,周、漢都鹹、鎬,皆歷年數百,不聞以河障外國。澶淵之役,蓋廟社之靈,章聖之德,將相之智勇,故敵帥授首,豈獨河之力哉?」後使者以東流非便,水官復請塞北流,瞻固爭之,卒詔罷役,如瞻所議。

洮、河諸族以青唐首領浸弱可制,欲倚中國兵威以廢之,邊臣亟請興師。瞻曰:「不可。御外國以大信為本,且既爵命之,彼雖失眾心,無犯王略之罪,何辭而伐之?若其不克,則兵端自此復起矣。」乃止。瞻又奏廢渠陽軍,以紓荊湖之力;乞詔諭西夏使歸永樂遺民,夏人聽命。

五年,卒,年七十二。太皇太后語輔臣曰:「惜哉,忠厚君子也。」車駕親臨,輟視朝二日。贈銀青光祿大夫,謚曰懿簡。紹聖中,言者以傅會元祐諸臣,追奪所贈官,列於黨籍。

瞻著《春秋論》二十卷,《史記牴牾論》五卷,《唐春秋》五十卷,《奏議》十卷,《文集》二十卷,《西山別錄》一卷。四子:孝諶,瀛州錄事參軍;獻誠,唐城令;某,蚤卒;彥詒,太康主簿。

傅堯俞,字欽之,本鄆州須城人,徙孟州濟源。十歲能為文,及登第,猶未冠。石介每過之,堯俞未嘗不在,介曰:「君少年決科,不以遊戲為娛,何也?」堯俞曰:「性不喜囂雜,非有他爾。」介歎息奇之。嘗監西京稅院事,留守晏殊、夏竦皆謂曰:「子有清識雅度,文約而理盡,卿相才也。」

知新息縣,累遷太常博士。嘉祐末,為監察物史。袞國公主下嫁李瑋,為家監梁懷吉、張承照所間,與夫不相中。仁宗斥二人於外,未幾,復還主家,出瑋知衛州。堯俞言:「主恃愛薄其夫,陛下為逐瑋而還隸臣,甚悖禮,為四方笑,後何以誨諸女乎?」

皇城邏卒吳清誣奏富民殺人,鞠治無狀,有司須清辨,內侍主者不遣。堯俞言:「陛下惜清,恐不復聞外事矣。臣以為不若使付外,暴其是非而行賞罰焉,則事之上聞者皆實,乃所以廣視聽也。縱而不問,則讒者肆行,民無所措手足,尚欲求治,得乎?」內侍李允恭、朱晦屈法任其子,趙繼寵越次管當天章閣,蔡世寧掌內藏,而以珠私示內人。堯俞以為嬖寵恩幸過失,當防之於漸,悉劾之。

時乏國用,言利者爭獻富國計。堯俞奏曰:「今度支歲用不足,誠不可忽,然欲救其弊,在陛下宜自儉刻,身先天下,無奪農時,勿害商旅,如是可矣。不然,徒欲紛更,為之無益,聚斂者用,則天下殆矣。」

仁宗春秋高,皇嗣未立,堯俞請建宗室之賢,以慰天下望。及英宗為皇子,有司闕供饋,仁宗未知。堯俞言:「陛下既以宗社之重建皇嗣,宜以家人禮,使皇子朝夕侍膳左右,以通慈孝之誠。今禮遇有闕,非所以隆親親、重國本也。」於是詔有司供具甚厚。

英宗即位,轉殿中侍御史,遷起居舍人。皇太后與英宗同聽政,英宗有疾,既平,堯俞上書皇太后,請還政。久之,聞內侍任守忠有讒間語,堯俞諫皇太后曰:「外間物論紛惑,兩宮之情未通。臣謂天下之可信者,無大於以天下與人,亦無大於受天下以公,況皇帝以明睿之資,貫通古今,而受人之天下乎?如誅竄讒人,則慈孝之聲並隆矣。」於是皇太后還政,逐守忠。堯俞言於英宗曰:「皇太后給事左右之人,宜頗錄其勤勞,少加恩惠,上慰母后,下安反側。且守忠已去,其餘不問可也。」

遷右司諫、同知諫院。英宗眷遇堯俞,嘗雪中賜對,堯俞自東廡升,英宗傾身東向以待,每奏事退,多目送之。嘗問曰:「多士盈庭,孰忠孰邪?」堯俞曰:「大忠大佞,固不可移;中人之性,繫上所化。」英宗納其言。

時英宗初躬庶政,猶謙讓任大臣,堯俞言:「大臣之言是,陛下偶以為然而行之可也;審其非矣,從而徇之,則人主之柄安在?願君臣之際,是是非非,毋相面從。總覽眾議,無所適莫,則威柄歸陛下矣。」嘗因論事,英宗曰:「卿何不言蔡襄?」對曰:「若襄有罪,何不自正典刑,安用臣言?」英宗曰:「欲使台諫言,以公議出之。」對曰:「若付之公議,臣但見襄辦山陵事有功,不見其罪。臣身為諫官,使臣受旨言事,臣不敢。」

陝西言,近邊熟戶頗逃失。詔以內侍李若愚等為陝西四路鈐轄,專使招納,歲一入奏事。堯俞言:「此安撫、經略使職也。且若愚等,陛下不信其言,則如不用;言必見從,則邊帥之權,移於四人矣。」尋罷之。

大臣建言濮安懿王宜稱皇考,堯俞曰:「此於人情禮文,皆大謬戾。」與侍御史呂誨同上十餘疏,其言極功。主議者知恟□不可遏,遂易「考」稱「親」。堯俞又言:「『親』,非父母而何?亦不可也。夫恩義存亡一也,先帝既以陛下為子,當是時,設濮王尚無恙,陛下得以父名之乎?」又因水災言:「簡宗廟,則水不潤下。今以濮王為皇考,於仁宗之廟,簡孰甚焉。」

俄命堯俞與趙瞻使契丹,比還,呂誨、呂大防、范純仁皆以諫濮議罷,復除堯俞侍御史知雜事。堯俞拜疏必求罷去,英宗面留之。堯俞言:「誨等已逐,臣義不當止。」因再拜辭,英宗愕然,曰:「是果不可留也。」遂出知和州。通判楊洙乘間問曰:「公以直言斥居此,何為未嘗言及御史時事?」堯俞曰:「前日言職也,豈得已哉?今日為郡守,當宣朝廷美意,而反呫呫追言前日之闕政,與誹謗何異?」

神宗即位,徙知廬州。熙寧三年,至京師。王安石素與之善,方行新法,謂之曰:「舉朝紛紛,俟尹來久矣,將以待制、諫院處君。」堯俞曰:「新法世以為不便,誠如是,當極論之。平生未嘗好欺,敢以為告。」安石慍之,但授直昭文館、權鹽鐵副仗,俄出為河北轉運使,改知江寧府。陛辭,言:「仁廟一室,與藝祖、太宗並為百代不遷之主。」

徙許州、河陽、徐州,再歲六移官,困於道路,知不為時所容,請提舉崇福宮。先是,徐人告有談天文休咎者,堯俞以事未白,不受辭。談者後伏誅,堯俞坐不即捕,削官職。稍起,監黎陽縣倉草場,郡掾行縣,堯俞從眾出迎盡禮。守為遣他吏代主出納,堯俞不可,曰:「居其官安得曠其職。」雖寒暑,必日至庾中治事,凡十年。

哲宗立,自知明州召為秘書少監兼侍講,擢給事中、吏部侍郎、御史中丞。奏言:「人才有能有不能,如使臣補闕拾遺以輔盛德,明善正失以平庶政,舉直措枉以正大臣,臣雖不才,敢不盡力。若使窺人陰私,抉人細故,則非臣所能,亦非臣之志也。」御史張舜民以言事罷,詔堯俞更舉御史,堯俞封還詔書,請留舜民。不聽,即以堯俞為吏部侍郎,堯俞不可,遂以龍圖閣待制知陳州。未幾,復為吏部侍郎、御史中丞。

前宰相蔡確坐詩誹謗,貶新州,宰執、侍從以下,罷者七八人,御史府為之一空。堯俞曰:「確之黨,其尤者固宜逐,其餘可以一切置之。」且言:「以陛下盛德,而乃於此不能平?願聽之如蚊虻之過耳,無使有纖微之忤,以奸太和之氣。事至,以無心應之,聖人所以養至誠而御遐福也。」

水官李偉議大河可從孫村導之還故道。堯俞言:「河事雖不可隃度,然比遣使按之,皆言非便。而偉又繆悠不肯任責,豈可以遽興大役。」朝廷遂置偉議。進吏部尚書兼侍讀。元祐四年,拜中書侍郎。六年,卒,年六十八。哲宗與太皇太后哭臨之,太皇太后語輔臣曰:「傅侍郎清直一節,終始不變,金玉君子也。方倚以相,遽至是乎!」贈銀青光祿大夫,謚曰獻簡。紹聖中,以元祐黨人,奪贈謚,著名黨籍。後黨錮解,下詔褒贈,錄其子。

堯俞厚重言寡,遇人不設城府,人自不忍欺。論事君前,略無回隱,退與人言,不復有矜異色。初,自諫官補郡,眾疑法令有未安者,必有所不從,堯俞一切遵之,曰:「君子素其位而行,諫官有言責也,為郡知守法而已。」徐前守侵用公錢,堯俞至,為償之,未足而去。後守移文堯俞使償入之,考實非堯俞所用,卒不辯。司馬光嘗謂河南邵雍曰:「清、直、勇之德,人所難兼,吾於欽之見焉。」雍曰:「欽之清而不耀,直而不激,勇而能溫,是為難爾。」從孫察,見《忠義傳》。

論曰:存、固、瞻、堯俞,初皆善王安石;及其秉政,未嘗受所誘餌,與論新法,終不詭隨。及元祐區別正邪,其論蔡確詩謗之罪恐為已甚,將啟朋黨之禍,豈非先知之明乎?他有更張,隨事諫止,不少循默。然無矯枉過中之失,故能不亟不徐,進退有道,在元祐諸臣中,身名俱全,亦難矣哉。




宋史卷三百四十二
【列傳第一百一】


梁燾 王巖叟 鄭雍 孫永

梁燾,字況之,鄆州須城人。父蒨,兵部員外郎、直史館。燾以蒨任,為太廟齋郎。舉進士中第,編校秘閣書籍,遷集賢校理、通判明州,檢詳樞密五房文字。

元豐時久旱,上書論時政曰:

陛下日者閔雨,靖惟政事之闕,惕然自責。丁卯發詔,癸酉而雨,是上天顧聽陛下之德言,而喜其有及民之意也。當四方仰雨十月之久,民刻於新法,嗷嗷如焦,而京師尤甚,闤闠細民,罔不失職,智愚相視,日有大變之憂。陛下既惠以詔旨,又施之行事,講除刻文,蠲損緡錢等,一日之間,歡聲四起。距誕節三日而膏澤降,是天以雨壽陛下之萬年,感聖心於大寤,有以還其仁政也。

然法令乖戾,為毒於民者,所變才能萬一。人心之不解,故天意亦未釋,而雨不再施。陛下亦以此為戒,而夙夜慮之乎?今陛下之所知者,市易事耳。法之為害,豈特此耶?曰青苗錢也,助役錢也,方田也,保甲也,淤田也。兼是數者,而天下之民被其害。青苗之錢未一及償,而責以免役;免役之錢未暇入,而重以淤田;淤田方下,而復有方田;方田未息,而迫以保甲。是徒擾百姓,使不得少休於聖澤。其為害之實,雖一有言之者,必以下主吏,主吏妄報以無是,則從而信之,恬不復問,而反坐言者。雖間遣使循行,而苟且寵祿,巧為妄誕,成就其事,至請遍行其法,上下相隱,習以成風。

臣謂天下之患,不患禍亂之不可去,患朋黨蔽蒙之俗成,使上不得聞所當聞,故政日以敝,而禍亂卒至也。陛下可不深思其故乎?

疏入,不報。

內侍王中正將兵出疆,干賞不以法。燾爭之不得,請外,出知宣州。入辭,神宗曰:「樞臣雲卿不肯安職,何也?」對曰:「臣居官五年,非敢不安職,恐不勝任使,故去耳。」神宗曰:「王中正功賞文書,何為獨不可?」曰:「中正罔冒僥覬,臣不敢屈法以負陛下。」未幾,提點京西刑獄,哲宗立,召為工部郎中,遷太常少卿、右諫議大夫。有請宣仁後御文德殿服袞冕受冊者,燾率同列諫,引薛奎諫章獻明肅皇后不當以王服見太廟事,宣仁後欣納。又論市易已廢,乞蠲中下戶逋負;又乞欠青苗下戶,不得令保人備償。

文彥博議遣劉奉世使夏國,御史張舜民論其不當遣,降通判虢州。燾言:「御史持紀綱之官,得以犯顏正論,況臣下過失,安得畏忌不言哉?今御史敢言大臣者,天下之公議;大臣不快御史者,一夫之私心。罪天下敢言之公議,便一夫不快之私心,非公朝盛事也。」時同論者傅堯俞、王巖叟、朱光庭、王覿、孫升、韓川,凡七人,悉召至都堂,敕諭以「事當權其輕重,故不惜一新進御史,以慰老臣。」燾又言:「若論年齡爵祿,則老臣為重;若論法度綱紀,則老臣為輕。御史者,天子之法官也,不可以大臣鞅鞅而斥去。願還舜民,以正國體。」章十上,不聽。

燾又面責給事中張問不能駁還舜民制命,以為失職。坐詬同列,出為集賢殿修撰、知潞州,辭不拜,曰:「臣本論張舜民不當罷,如以為非,即應用此受斥。今乃得以微罪冒美職,守劇郡,如此則朝廷命令,不能明辨曲直,以好惡示天下矣。」不報。至潞,值歲饑,不待命發常平粟振民。流人聞之,來者不絕,燾處之有條,人不告病。

明年,以左諫議大夫召。甫就道,民攀轅不得行,逾太行,抵河內乃已。既對,上書言:「帝富於春秋,未專宸斷;太皇保佑聖主,制政簾帷,奸人易為欺蔽。願正綱紀,明法度,採用忠言,講求仁術。」兩宮嘉納焉。

前宰相蔡確作詩怨謗,燾與劉安世交攻之。燾又言:「方今忠於確者,多於忠朝廷之士;敢為奸言者,多於敢正論之人。以此見確之氣焰凶赫,根株牽連,賊化害政,為患滋大。」確卒竄新州。燾進御史中丞。鄧潤甫除吏部尚書,燾論潤甫柔佞不立,巧為進取。不聽。改權戶部尚書,不拜,以龍圖閣直學士知鄭州。旬日,入權禮部尚書,為翰林學士。

元祐七年,拜尚書右丞,轉左丞。蔡京帥蜀,燾曰:「元豐侍從,可用者多;惟京輕險貪愎,不可用。」又與同列議夏國地界,不能合,遂丐去。哲宗遣近臣問所以去意,且令密訪人才。燾曰:「信任不篤,言不見聽,而詢問人才,非臣所敢當也。」使者再至,乃言:「人才可大任者,陛下自知之。但須識別邪正,公天下之善惡,圖任舊人中堅正純厚有人望者,不牽左右好惡之言以移聖意,天下幸甚。」

以疾,罷為資政殿學士、同醴泉觀使。故事,非宰相不除使,遂置同使以寵之。力辭,改知穎昌府。既出京師,哲宗遣中貴諭以復用之旨。紹聖元年,知鄆州。朋黨論起,哲宗曰:「梁燾每起中正之論,其開陳排擊,盡出公議,朕皆記之。」以故最後責,竟以司馬光黨黜知鄂州。三年,再貶少府監。分司南京。明年,三貶雷州別駕,化州安置。三年卒,年六十四。徙其子於昭州。徽宗立,始得歸。

燾自立朝,一以引援人物為意。在鄂作《薦士錄》,具載姓名。客或見其書,曰:「公所植桃李,乘時而發,但不向人開耳。」燾笑曰:「燾出入侍從,至位執政,八年之間所薦,用之不盡,負愧多矣。」其好賢樂善如此。

王巖叟,字彥霖,大名清平人。幼時,語未正已知文字。仁宗患詞賦致經術不明,初置明經科,巖叟年十八,鄉舉、省試、廷對皆第一。調欒城簿、涇州推官,甫兩月,聞弟喪,棄官歸養。

熙寧中,韓琦留守北京,以為賢,辟管勾國子監,又辟管勾安撫司機宜文字,監晉州折博、煉鹽務。韓絳代琦,復欲留用。巖叟謝曰:「巖叟,魏公之客,不願出他門也。」士君子稱之。後知定州安喜縣,有法吏罷居鄉里,導人為訟,巖叟捕撻於市,眾皆竦然。定守呂公著歎曰:「此古良吏也。」有詔近臣舉御史,舉者意屬巖叟而未及識,或謂可一往見。巖叟笑曰:「是所謂呈身御史也。」卒不見。

哲宗即位,用劉摯薦,為監察御史。時六察尚未言事,巖叟入台之明日,即上書論社稷安危之計,在從諫用賢,不可以小利失民心。遂言役錢斂法太重,民力不勝,願復差法如嘉祐時。又言河北榷鹽法尚行,民受其弊,貧者不復食。錄大名刻石《仁宗詔書》以進,又以河北天下根本,自祖宗以來,推此為惠。願復其舊。

江西鹽害民,詔遣使者往視。巖叟曰:「一方病矣,必待使還而後改為,恐有不及被德澤而死者。願亟罷之。」又極陳時事,以為「不絕害本,百姓無由樂生;不屏群邪,太平終是難致。」時下詔求民疾苦,四方爭以其情赴訴,所司憚於省錄,頗成壅滯。巖叟言:「不問則已,言則必行之。不然,天下之人必謂陛下以空言說之,後有詔令,孰肯取信?」李定不持所生母仇氏服,巖叟論其不孝,定遂分司。

宰相蔡確為裕陵復土使,還朝,以定策自居。巖叟曰:「陛下之立,以子繼父,百王不易之道。且太皇太后先定於中,而確敢貪天自伐。章惇讒賊狼戾,罔上蔽明,不忠之罪,蓋與確等。近簾前爭役法,詞氣不遜,無事上之禮。今聖政不出房闥,豈宜容此大奸猶在廊廟!」於是二人相繼退斥。

遷左司諫兼權給事中。時並命執政,其間有不協時望者,巖叟即繳錄黃,上疏諫。既而命不由門下省以出,巖叟請對,言之益切。退就閣上疏曰:「臣為諫官既當言,承乏給事又當駁,非臣好為高論,喜忤大臣,恐命令斜出,尤損紀綱。」疏凡八上,命竟寢。又言:「三省胥吏,月饗厚奉,歲累優秩。而朝廷每舉一事,輒計功論賞,不知平日祿賜,將焉用之?姑息相承,流弊已極。望飭勵大臣,事為之制。」即詔裁抑僥倖,定為十七條。

遷侍御史。兩省正言久闕,巖叟上疏曰:「國朝仿近古之制,諫臣才至六員,方之先王,已為至少。今復虛而不除,臣所未諭。豈以為治道已清,而無事於言邪?人材難稱,不若虛其位邪?二者皆非臣所望於今日也。願趣補其闕,多進正人以壯本朝;正人進,則小人自消矣。」

諸路水災,朝廷行振貸,戶部限以災傷過七分、民戶降四等始許之。巖叟言:「中戶以上,蓋亦艱食。乞毋問分數、等級,皆得貸,庶幾王澤無間,以召至和矣。」坐張舜民事,改起居舍人,不拜,以直集賢院知齊州。請河北所言鹽法,行之京東。明年,復以起居舍人召。嘗侍邇英講,進讀《寶訓》,至節費,巖叟曰:「凡言節用,非偶節一事便能有濟。當每事以節儉為意,則積久累日,國用自饒。」讀仁宗知人事,巖叟曰:「人主常欲虛心平意,無所偏系,觀事以理,則事之是非,人之邪正,自然可見。」

司馬康講《洪範》,至「乂用三德」,哲宗曰:「止此三德,為更有德。」蓋哲宗自臨御,淵默不言,巖叟喜聞之,因欲風諫,退而上疏曰:「三德者,人君之大本,得之則治,失之則亂,不可須臾去者也。臣請別而言之。夫明是非於朝廷之上,判忠邪於多士之間,不以順己而忘其惡,不以逆己而遺其善,私求不徇於所愛,公議不遷於所憎。竭誠盡節者,任之當勿二;罔上盜寵者,棄之當勿疑。惜紀綱,謹法度,重典刑,戒姑息,此人主之正直也。遠聲色之好,絕盤遊之樂,勇於救天下之弊,果於斷天下之疑,邪說不能移,非道不能說,此人主之剛德也。居萬乘之尊而不驕,享四海之富而不溢,聰明有餘而處之若不足,俊傑並用而求之如不及,虛心以訪道,屈己以從諫,懼若臨淵,怯若履薄,此人主之柔德也。三者足以盡天下之要,在陛下力行何如耳。」巖叟因侍講,奏曰:「陛下退朝無事,不知何以消日?」哲宗曰:「看文字。對曰:「陛下以讀書為樂,天下幸甚。聖賢之學,非造次可成,須在積累。積累之要,在專與勤。屏絕它好,始可謂之專;久而不倦,始可謂之勤。願陛下特留聖意。」哲宗然之。

巖叟館伴遼賀正旦使耶律寬,寬求觀《元會儀》,巖叟曰:「此非外國所宜知。」止錄《笏記》與之,寬不敢求。進權吏部侍郎、天章閣待制、樞密都承旨。湖北諸蠻互出擾邊,無有寧歲,巖叟請專以疆事委荊南唐義問。遂自草檄文,喻義問以朝廷方敦尚恩信,勿為僥倖功賞之意,後遂安輯。

初,夏人遣使入貢,及為境上之議,故為此去彼來,牽致勞苦,每違期日。巖叟請預戒邊臣,夏違期,一不至則勿復應,自後不復敢違。質孤、勝如二堡,漢趙充國留屯之所,自元祐講和,在蘭州界內,夏以為形勝膏腴之地,力爭之。二堡若失,則蘭州、熙河遂危。延帥欲以二堡與夏,蘇轍主其議。及熙河、延安二捷同報,轍奏曰:「近邊奏稍頻,西人意在得二堡。今盛夏猶如此,入秋可虞,不若早定議。」意在與之也。巖叟曰:「形勢之地,豈可輕棄,不知既與,還不更求否?」太皇太後曰:「然。」議遂止。

夏人數萬侵定西之東、通遠之北,壞七崖匙堡,掠居人,轉侵涇原及河外鄜、府州,眾遂至十萬。熙帥范育偵伺夏右廂種落大抵趣河外,三疏請乘此進堡砦,築龕谷、勝如、相照、定西而東徑隴諾城。朝議未一,或欲以七巉經毀之地,皆以與夏。巖叟力言不可與,彼計得行,後患未已。因請遣官諭熙帥,即以戶部員外郎穆衍行視,築定遠以據要害。其調兵貲費,一從便宜,不必中覆。定遠遂城,皆巖叟之力。

拜中書舍人。滕甫帥太原,為走馬承受所撼,徙穎昌。巖叟封還詞頭,言:「進退帥臣,理宜重慎。今以小臣一言易之,使後人畏憚不自保,此風浸長,非委任安邊之福。」乃止。

復為樞密都承旨、權知開封府。舊以推、判官二人分左右廳,共治一事,多為異同,或累日不竟,吏疲於咨稟。巖叟創立逐官分治之法,自是署為令。都城群偷所聚,謂之「大房」,每區容數十百人,淵藪詭僻,不可勝究。巖叟令掩捕撤毀,隨輕重決之,根株一空。供備庫使曹續以產貿萬緡,市儈逾年負其半,續盡力不可取。一日啟戶,則所負皆在焉。驚扣其故,儈曰:「王公今日知府矣。」初,曹氏之隸韓絢與同隸訟,事連其主,就逮之。曹氏者,慈聖後之族也。巖叟言:「部曲相訟,不當論其主。今不惟長告訐之風,且傷孝治。慈聖仙遊未遠,一旦因廝役之過,使其子孫對吏,殆聖情有所不忍。」詔竄絢而絕其獄。巖叟常謂:「天下積欠多名,催免不一,公私費擾,乞隨等第多寡為催法。」朝廷乃定五年十科之令。

元祐六年,拜樞密直學士、簽書院事。入謝,太皇太后曰:「知卿才望,不次超用。」巖叟又再拜謝,進曰:「太后聽政以來,納諫從善,務合人心,所以朝廷清明,天下安靜。願信之勿疑,守之勿失。」復少進而西,奏哲宗曰:「陛下今日聖學,當深辨邪正。正人在朝,則朝廷安,邪人一進,便有不安之象。非謂一夫能然,蓋其類應之者眾,上下蔽蒙,不覺養成禍胎爾。」又進曰:「或聞有以君子小人參用之說告陛下者,不知果有之否?此乃深誤陛下也。自古君子小人,無參用之理。聖人但云:『君子在內,小人在外則泰,小人在內、君子在外則否。」小人既進,君子必引類而去。若君子與小人競進,則危亡之基也。此際不可不察。」兩宮深然之。

上清儲詳宮成,太皇太后謂輔臣曰:「此與皇帝皆出閣中物營之,以成先帝之志。」巖叟曰:「陛下不煩公,不勞民,真盛德事。然願自今以土木為戒。」又以宮成將戒肆赦,巖叟曰:「昔天禧中,祥源成,治平中,醴泉成,皆未嘗赦。古人有垂死諫君無赦者,此可見赦無益於聖治也。」

哲宗方選後,太皇太后曰:「今得狄諮女,年命以便,然為是庶出過房,事須評議。」巖叟進曰:「按《禮經•問名篇》,女家答曰:『臣女,夫婦所生。』及外氏官諱,不識今者狄氏將何辭以進?」議遂寢。哲宗選後既定,太皇太后曰:「帝得賢後,有內助功,不是小事。」巖叟對曰:「內助雖後事,其正家須在皇帝。聖人言:『正家而得天下』。當慎之於始。」太皇太后以是語哲宗者再。巖叟退取歷代後事可為法者,類為《中宮懿範》上之。

宰相劉摯、右丞蘇轍以人言求避位,巖叟曰:「元祐之初,排斥奸邪,緝熙聖治,摯與轍之功居多。原深察讒毀之意,重惜腹心之人,無輕其去就。」兩宮然之。後摯竟為御史鄭雍所擊,巖叟連上疏論救。摯去位,御史遂指為黨,罷為端明殿學士、知鄭州。言者猶未厭,太皇太后曰:「巖叟有大功,今日之命,出不獲已耳。」

明年,徙河陽,數月卒,年五十一。贈左正議大夫。紹聖初,追貶雷州別駕。司馬光以其進諫無隱,稱之曰:「吾寒心栗齒,憂在不測,公處之自如,至於再三,或累十數章,必行其言而後已。」為文語省理該,深得制誥體。有《易》、《詩》、《春秋傳》行於世。

鄭雍,字公肅,襄邑人。進士甲科,調兗州推官。韓琦上其文,召試秘閣校理、知太常禮院。英宗之喪,論宗室不當嫁娶,與時相忤,通判峽州,知池州,復還太常禮院,歷開封府判官。

熙寧、元豐間,更制變令,士大夫多違己以求合,雍獨靜默自守。改嘉王、岐王府記室參軍。神宗末年,二王既長,猶居禁中,雍獻四箴規戒,且諷使求出外邸。凡在邸七年,用久次,以轉運使秩留。宣仁後知其賢,及臨政,擢為起居郎,進中書舍人。

鄧潤甫除翰林承旨,雍當制。制未出,言事者五人交章攻之,換為侍讀學士。雍言:二職皆天下精選,以潤甫之過薄,不當革前命;以為奸邪,不當在經幄。今中外鹹謂朝廷姑以是塞言者,如此則邪正何由可辨,善惡何由可明?若每事必待言,是賞罰之柄,不得已而行,非所以示信天下之道。」潤甫仍為承旨。周□童乞以王安石配享神宗廟,雍言:「安石持國政,不能上副屬任,非先帝神明,遠而弗用,則其所敗壞,可勝言哉!今穜以小臣輒肆橫議,願正其罪。」從之。

使契丹還,徙右諫議大夫,言:「朝廷重內輕外,選用牧伯,罕輟從班,以閥閱輕淺者充員,不復為來日慮。願自今稍積資望,以慚試之。」吳中大饑,方議振恤,以民習欺誕,敕本部料檢,家至戶到。雍言:「此令一布,吏專料民而不救災,民皆死於饑。今富有四海,奈何謹圭撮之濫,而輕比屋之死乎?」哲宗悟,追止之。

侍御史賈易沽激自喜,中丞趙彥若懦不自立,雍並論之,遂罷易,左轉彥若,以雍為中丞。雍辭曰:「中丞以臣言去而身承其乏,非所以厚風俗也。」不許。時二府禁謁加嚴,雍歎曰:「旁招俊乂,列於庶位,宅百揆職也。彼有足不及公卿之門者,猶當物色致之,奈何設禁若是!且二府皆天子所改容而體貌之者,乃復防閒其私如此乎?」於是援賈誼廉恥節行之說以諫,詔弛其禁。

刑部讞囚,宰執論殺之,有司以為可生,不奉詔,得罪。雍言:「是固可罪,然究其用心,在於廣好生之德耳,若遽以為罪,臣恐鄰於嗜殺。今使有司欲殺而朝廷生之,猶恐仁恩德意不白於天下,而況反是者哉!」哲宗嘉納,囚遂得生。

初,邢恕以書抵宰相劉摯,摯答之,有『自愛以俟休復』之語,排岸司茹東濟錄書示雍與殿中侍御史楊畏,雍、畏釋其語曰:「『俟休復』者,俟他日太后復辟也。」遂並以此事論摯威福自恣,乞罷之以收主柄。又論王嚴叟、朱光庭、梁燾等三十人皆為摯黨,以閉其援。及摯出知鄆州,光庭方為給事中,繳還摯麻詞,嚴叟、燾力救之,哲宗以先入之言,不納。雍之攻摯,人以為附左相呂大防也。又有請暴摯陰事者,雍曰:「吾為國擊宰相,非仇摯也。彼之陰事,何有於國哉?」置不以聞。

拜尚書右丞,改左丞。雍在政地,哲宗稱其事上有禮。紹聖初,治元祐眾臣,雍頓首自列,哲宗明其亡他心,諭使勿去。周秩乘隙抵之,謂雍初為侍從時,因徐王私於權臣以進。哲宗怒曰:「此是何言也!使徐王聞之,豈能自安?」黜秩知廣德軍,敕銀台毋受雍辭去奏章,東府吏毋聽雍妻子輒出,且令學士錢勰善為留詔。二年,始以資政殿學士知陳州,徙北京留守。

初,章惇以白帖貶謫元祐臣僚,安燾爭論不已,哲宗疑之。雍欲為自安計,謂惇曰:「熙寧初,王安石作相,常用白帖行事。」惇大喜,取其案牘懷之,以白哲宗,遂其奸。雍雖以此結惇,然卒罷政,坐元祐黨,奪職知鄭州。數日,改成都府。元符元年,提舉崇福宮,歸,未至而卒,年六十八。政和中,復資政殿學士。

孫永,字曼叔,世為趙人,徙長社。年十歲孤,祖給事中沖,列為子行,蔭將作監主簿,肄業西學,群試常第一。沖戒之曰:「洛陽英雋所萃,汝年少,不宜多上人。」自是不複試。沖卒,喪除,復列為孫,換試銜,擢進士第,調襄城尉、宜城令,至太常博士。御史中丞賈黯薦為御史,以母老不就。韓琦讀其詩,歎譽之,引為諸王府侍讀。神宗為穎王,出新錄《韓非子》畀宮僚讎定,永曰:「非險薄刻核,其書背《六經》之旨,願毋留意。」王曰:「廣藏書之數耳,非所好也。」及為皇太子,進舍人;即位,擢天章閣待制,安撫陝西。民景詢外叛,詔捕送其孥,勿以赦原。永言:「陛下新御極,曠澤流行,惡逆者猶得虧除。今緣坐者弗宥,非所以示信也。」

歷河北、陝西都轉運使。時邊用不足,以解鹽、市馬別為一司,外台不得與。永奏曰:「鹽、馬,國之大計,使主者專其柄,既無以統隸,苟為非法,孰從而制之?」

加龍圖閣直學士、知秦州。王韶以布衣入幕府,建取熙河策,永折之曰:「邊陲方安靜,無故騷動,恐變生不測。」會新築劉家堡失利,眾請戮偏裨以塞責。永曰:「居敵必爭之地,軍孤援絕,兵法所謂不得而守者也。尤人以自免,於我安乎?」竟用是降天章閣待制、知和州,以詳定編敕知審官東院召還,神守問:「青苗、助役之法,於民便否?」對曰:「法誠善,然強民出息輸錢代徭,不能無重斂之患。若用以資經費,非臣所知也。」時倉法峻密,庾吏受百錢,則黥為卒,府史亦如之。神宗又問:「此法既下,吏尚為奸乎?」對曰:「強盜罪死,犯者猶眾,況配隸邪?使人畏法而不革心,雖在府史,臣亦不敢必其無犯也。」議復肉刑,事下永。永奏曰:「刻人肌膚,深害仁政,漢文帝所不忍,陛下忍之乎?」神宗曰:「事固未決,待卿始定耳。」不果行。

復學士,知瀛州。河決,於貝、瀛、冀尤甚,民租以災免者,州縣懼常平法,征催如故。永連章論止,神宗從之,仍命發廩粟以振。白溝巡檢趙用以遼人漁界河,擅引兵北度,蕩其族帳,遼持此兆釁,數暴邊上,神宗遣使問故,永請正用罪以謝,未報,遼屯兵連營互四十里,永好諭之曰:「疆吏冒禁,已置之獄矣,今何為者?」敵意解,但求醪□犒師而旋。

進樞密直學士、知開封府。呂嘉問言,吏欲使都人列肆輸錢以免直。下府詢究,曹椽以為便。永占書紙尾,不暇省。既乃行市易抵當法,貸民錢而為之期,有不能償而死者。神宗頗知之,嘉問妄變其名以罔聽。神宗慮立法未盡,詔永及韓維究實。永奏言:「市算下逮錐刀,為人患苦。」御史張琥劾永棄同即異,罷為提舉中太一宮。

元豐中,判軍器監。有司病皮革不給,嚴隱匿之科,亡賴輩肆情為訐,至婦人冠飾亦不免。永請聽人以所藏之善者售於官,得貸其餘,訐訟既息,國用亦濟。出知太原,且行,神宗訪以時務,永言:「近者造戎器倍常,外間謂將有事於征討。兵非輕用之物,原軫不戢自焚之戒。」神宗曰:「此備豫不虞,若四方安平,豈有輕動之理?卿言是也。」忻、代產鹽,苦惡不堪食,轉運使必欲理之,以盜販闌越之罪罪兵吏。永言:「鹽,民食也,不可禁;兵,武備也,不可闕。顧以惡鹽累防兵,非計也。」詔弛其禁。

入判將作,進端明殿學士。病不能朝,神宗遣上醫調視,六命近侍問安否,至虛樞密位以待。辭去益力,提舉崇福宮。逾年,起知陳州,徙穎昌。永裕起陵,許、汝當運粟數十萬斛於陵下,調民牛數萬,永請而免。哲宗召拜工部尚書。太皇太后下詔求言,永陳保馬、保甲、免役三事最敝,願一切罷去,復修監牧、保伍、差徭之法。太皇太后皆納之。元祐元年,遷吏部,又屬疾,改資政殿學士兼侍讀,提舉中太一宮,未拜而卒,年六十八。贈銀青光祿大夫,賻金帛二千,謚曰康簡。

永外和內勁,論議常持平,不求詭異。事或悖於理,雖逼以勢,亦不為屈。未嘗以矯亢形於色辭,與人交,終身無怨仇。范純仁、蘇頌皆稱之為國器。

論曰:「宋之衰也,人才尚多。梁燾、王巖叟盡忠事上,凡有過舉,知無不言,雖或從或違,而隱然有虎豹在山之勢矣。第以新州之舉,於是為過。故他日紹聖復以藉口,使元祐眾賢皆罹其禍,由是再變而為宣、政之奸臣,國日危矣。鄭雍易其所守,肆擊劉摯,波及者三十人,欲結章惇以取容,然而終亦不免。小人反覆,專務自全,竟何益哉?孫永之為人,庶得其中焉。




宋史卷三百四十三
【列傳第一百二】

元絳 許將 鄧潤甫 林希 弟旦 蔣之奇 陸佃 吳居厚 溫益

元絳,字厚之,其先臨川危氏。唐末,曾祖仔倡聚眾保鄉里,進據信州,為楊氏所敗,奔杭州,易姓曰元。祖德昭,仕吳越至丞相,遂為錢塘人。絳生而敏悟,五歲能作詩,九歲謁荊南太守,試以三題,上諸朝,貧不能行。長,舉進士,以廷試誤賦韻,得學究出身。再舉登第,調江寧推官,攝上元令。

民有號王豹子者,豪佔人田,略男女為僕妾,有欲告者,則殺以滅口。絳捕置於法。甲與乙被酒相毆擊,甲歸臥,夜為盜斷足。妻稱乙,告里長,執乙詣縣,而甲已死。絳敕其妻曰:「歸治而夫喪,乙已伏矣。」陰使信謹吏跡其後,望一僧迎笑,切切私語。絳命取僧系廡下,詰妻奸狀,即吐實。人問其故,絳曰:「吾見妻哭不哀,且與傷者共席而襦無血污,是以知之。」

安撫使范仲淹表其材,知永新縣。豪子龍聿誘少年周整飲博,以技勝之,計其貲折取上腴田,立券。久而整母始知之,訟於縣,縣索券為證,則母手印存,弗受。又訟於州,於使者,擊登聞鼓,皆不得直。絳至,母又來訴,絳視券,呼謂聿曰:「券年月居印上,是必得周母他牘尾印,而撰偽券續之耳。」聿駭謝,即日歸整田。

知通州海門縣。淮民多盜販鹽,制置使建言,滿二十斤者皆坐徒。絳曰「海濱之人,恃鹽以為命,非群販比也。」笞而縱之。擢江西轉運判官、知台州。州大水冒城,民廬蕩析。絳出庫錢,即其處作室數千區,命人自佔,與期三歲償費,流移者皆復業。又甓其城,因門為閘,以御湍漲,後人守其法。入為度支判官。

儂智高叛嶺南,宿軍邕州而歲漕不足。絳以直集賢院為廣東轉運使,建瀕江水砦數十,以待逋寇;繕治十五城,樓堞械器皆備,軍食有餘。以功遷工部郎中,歷兩浙、河北轉運使,召拜鹽鐵副使,擢天章閣待制、知福州,進龍圖閣直學士,徙廣、越、荊南,為翰林學士、知開封府,拜三司使、參知政事。數請老,神宗命其子耆寧校書崇文院,慰留之。

會太學虞蕃訟博士受賄,事連耆寧,當下獄。絳請上還職祿,而容耆寧即於訊外,從之。於是御史至第薄責絳,絳一不自辨,罷知亳州。入辭,帝謂曰:「朕知卿,一歲即召矣。卿意欲陳訴乎?」絳謝罪,願得穎,即以為穎州。明年,加資政殿學士、知青州,過都,留提舉中太一宮,力疾入謁,曰:「臣疾憊子弱,倘一旦不幸死,則遺骸不得近先人丘墓。」帝惻然曰:「朕為卿辦襄,雖百子何以加。」詔毋多拜,乘輿行幸勿扈從。又明年,以太子少保致仕。

絳所至有威名,而無特操,少儀矩。仕已顯,猶謂遲晚。在翰林,諂事王安石及其子弟,時論鄙之。然工於文辭,為流輩推許。景靈宮作神御十一殿,夜傳詔草《上梁文》,遲明,上之。雖在中書,而蕃夷書詔,猶多出其手。既得謝,帝眷眷命之曰:「卿可營居京師,朕當資幣金,且便耆寧仕進。」絳曰:「臣有田廬在吳,乞歸鬻之,即築室都城,得望屬車之塵,幸矣。敢冀賜邪。」既行,追繼白金千兩,敕以蚤還。絳至吳逾歲,以老病奏,恐不能奉詔。三年而薨,年七十六。贈太子少師,謚曰章簡。

許將字沖元,福州閩人。舉進士第一。歐陽修讀其賦,謂曰:「君辭氣似沂公,未可量也。」簽書昭慶軍判官,代還,當試館職,辭曰:「起家為官,本代耕爾,願以守選餘日,讀所未見書。」宰相善其志,以通判明州。神宗召對,除集賢校理、同知禮院,編修中書條例。自太常丞當轉博士,超改右正言;明日,直舍人院;又明日,判流內銓:皆神宗特命,舉朝榮之。初,選人調擬,先南曹,次考功。綜核無法,吏得緣文為奸,選者又不得訴長吏。將奏罷南曹,辟公捨以待來訴者,士無留難。進知制誥,特敕不試而命之。

契丹以兵二十萬壓代州境,遣使請代地,歲聘之使不敢行,以命將。將入對曰:「臣備位侍從,朝廷大議不容不知。萬一北人言及代州事,不有以折之,則傷國體。」遂命將詣樞密院閱文書。及至北境,居人跨屋棟聚觀,曰:「看南朝狀元。」及肄射,將先破的。契丹使蕭禧館客,禧果以代州為問,將隨問隨答。禧又曰:「界渠未定,顧和好體重,吾且往大國分畫矣。」將曰:「此事,申飭邊臣豈不可,何以使為?」禧慚不能對。歸報,神宗善之,以將知審官西院、直學士院、判尚書兵部。

時河北保甲、陝西河東弓箭社、閩楚槍仗手雖有名籍,其多少與年月不均,以致閱按無法,將一切整攝之。進翰林學士、權知開封府,為同進所忌。會治太學虞蕃訟,釋諸生無罪者,蔡確、舒但因陷之,逮其父子入御史府,逾月得解,黜知蘄州。

明年,以龍圖閣待制起知秦州,改揚州,又改鄆州。上元張燈,吏籍為盜者系獄,將曰:「是絕其自新之路也。」悉縱遣之,自是民無一人犯法,三圄皆空。父老歎曰:「自王沂公後五十六年,始再見獄空耳。」鄆俗士子喜聚肆以謗官政,將雖弗禁,其俗自息。

召為兵部侍郎。上疏言:「兵措於形勢之內,最彰而易知;隱於權用之表,最微而難能。此天下之至機也。是以治兵有制,名雖不同,從而橫之,方而圓之,使萬眾猶一人;車馬有數,用雖不同,合而分之,散而斂之,取四方猶跬步;制器有度,工雖不同,左而右之,近而遠之,運眾算猶掌握。非天下之至神,孰能與此?」又條奏八事,以為「兵之事有三:曰禁兵,曰廂兵,曰民兵。馬之事有三:曰養馬,曰市馬,曰牧馬。兵器之事有二:曰繕作,曰給用。」及西方用兵,神宗遣近侍問兵馬之數,將立具上之;明日,訪樞臣,不能對也。

以龍圖閣直學士知成都府。元祐三年,再為翰林學士。四年,拜尚書右丞。將自以在先朝為侍從,每討熙、豐舊章以聞。中旨用王文郁、姚兕領軍,執政復議用張利一、張守約。將始與執政同議,復密疏利一不可用。言者論其窺伺主意,炫直賣友。罷為資政殿學士、知定州,移揚州,又移大名府。

會黃河東、北二議未決,將曰:「度今之利,謂宜因梁村之口以行東,因內黃之口以行北,而盡閉諸口,以絕大名諸州之患。俟水大至,觀故道足以受之,則內黃之口可塞;不足以受之,則梁村之口可以止;兩不能相奪,則各因其自流以待之」

紹聖初,入為吏部尚書,上疏乞依元豐詔,定北郊夏至親祀。拜尚書左丞、中書侍郎。章惇為相,與蔡卞同肆羅織,貶謫元祐諸臣,奏發司馬光墓。哲宗以問將,對曰:「發人之墓,非盛德事。」方黨禍作,或舉漢、唐誅戮故事,帝復問將,對曰:「二代固有之,但祖宗以來未之有,本朝治道所以遠過漢、唐者,以未嘗輒戮大臣也。」哲宗皆納之。

將嘗議正夏人罪,以涇原近夏而地廣,謀帥尤難,乞用章楶,楶果有功。崇寧元年,進門下侍郎,累官金紫光祿大夫,撫定鄯、廓州。邊臣欲舉師渡河,朝議難之。將獨謂:「外國不可以爽信,而兵機有不可失,既已戒期,願遂從之。」未幾,捷書至,將以復河、湟功轉特進,凡居政地十年。

御史中丞朱諤取將舊謝章表,析文句以為謗,且謂:「將左顧右視,見利則回,幡然改圖,初無定論。元祐間嘗為丞轄,則盡更元豐之所守。紹聖初復秉鈞軸,則陰匿元祐之所為。逮至建中,尚此冒居,則紹聖之所為已皆非矣。強顏今日,亦復偷安,則建中之所為亦隨改焉。」遂以資政殿大學士知河南府。言者不已,降資政殿學士、知穎昌府,移大名,加觀文殿學士、奉國軍節度使。在大名六年,數告老,召為佑神觀使。政和初,卒,年七十五。贈開府儀同三司,謚曰文定。

子份,龍圖閣學士。

鄧潤甫,字溫伯,建昌人。嘗避高魯王諱,以字為名,別字聖求,後皆復之。第進士,為上饒尉、武昌令。舉賢良方正,召試不應。熙寧中,王安石以潤甫為編修中書條例、檢正中書戶房事。神宗覽其文,除集賢校理、直舍人院,改知諫院、知制誥。同鄧綰、張琥治鄭俠獄,深致其文,入馮京、王安國、丁諷、王堯臣罪。

擢御史中丞。上疏曰:「向者陛下登用雋賢,更易百度,士狃於見聞,蔽於俗學,競起而萃非之,故陛下排斥異論,以圖治功。然言責之路,反為壅抑;非徒抑之,又或疑之。論恤民力,則疑其違道干譽;論補法度,則疑其同乎流俗;論斥人物,則疑其訐以為直。故敢言之氣日以折,而天下事變,有不得盡聞。曩變法之初,勢自當爾。今法度已就緒,宜有以來天下論議。至於淫辭詖行,有挾而發,自當屏棄。如此,則善言不伏,而致大治也。」

李憲措置熙河邊事,潤甫率其屬周尹、蔡承禧、彭汝礪上書切諫,其略云:「自唐開元以來,用楊思勖、魚朝恩、程元振、吐突承璀為將。有功,則負勢驕恣,陵轢公卿;無功,則挫損國威,為四國笑。今陛下使憲將兵,功之成否,非臣等所能預料。然以往事監之,其有害必矣。陛下仁聖神武,駕御豪傑,雖憲百輩,顧何能為,獨不長念卻慮,為萬世之計乎?豈可使國史所書,以中人將兵自陛下始?後世沿襲故跡,視以為常,進用其徒握兵柄,則天下之患,將有不可勝言者矣!」不聽。

又言:「興利之臣,議前代帝王陵寢,許民請射耕墾,而司農可之。唐之諸陵,因此悉見芟劉,昭陵喬木,翦伐無遺。熙寧著令,本禁樵采,遇郊祀則敕吏致祭,德意可謂遠矣。小人掊克,不顧大體。願絀創議之人,而一切如令。」從之。

遷翰林學士。因論奏相州獄,為蔡確所陷,落職知撫州。移杭州,以龍圖閣直學士知成都府。召復翰林學士兼掌皇子閣箋記,一時製作,獨倚潤甫焉。哲宗立,惟潤甫在院,一夕草制二十有二。進承旨,修撰《神宗實錄》。以母喪去,終制,為吏部尚書。梁燾論其草蔡確制,妄稱有定策功,乃以龍圖閣學士知亳州。閱歲,復以承旨召。數月,除端明殿學士、禮部尚書。請郡,得知蔡州,移永興軍。

元祐末,以兵部尚書召。紹聖初,哲宗親政,潤甫首陳武王能廣文王之聲,成王能嗣文、武之道,以開紹述。遂拜尚書左丞。章惇議重謫呂大防、劉摯,潤甫不以為然,曰:「俟見上,當力爭。」無何,暴卒,年六十八。輟視朝二日。以嘗掌均邸箋奏,優贈開府儀同三司,謚曰安惠。

林希,字子中,福州人。舉進士,調涇縣主簿,為館閣校勘、集賢校理。神宗朝,同知太常禮院。皇后父喪,太常議服淺素,希奏:「禮,後為父降服期。今服淺素,不經。」及遣使高麗,希聞命,懼形於色,辭行。神宗怒,責監杭州樓店務。歲余,通判秀州,復知太常禮院,遷著作佐郎、禮部郎中。元豐六年,詔修《兩朝寶訓》,上之。元祐初,歷秘書少監、起居舍人、起居郎,進中書舍人。言者疏其行誼浮偽,士論羞薄,不足以玷從列。以集賢殿修撰知蘇州,更宣、湖、潤、杭、亳五州,加天章閣待制。

紹聖初,進寶文閣直學士、知成都府。道闕下,會哲宗親政,章□惇用事,嘗曰:「元祐初,司馬光作相,用蘇軾掌制,所以能鼓動四方,安得斯人而用之。」或曰:「希可。」□惇欲使希典書命,逞毒於元祐諸臣,且許以為執政。希亦以久不得志,將甘心焉,遂留行。復為中書舍人,修《神宗實錄》兼侍讀。

哲宗問:「神宗殿曰宣光,前代有此名乎?」希對曰:「此石勒殿名也。」乃更為顯承。時方推明紹述,盡黜元祐群臣,希皆密豫其議。自司馬光、呂公著、大防、劉摯、蘇軾、轍等數十人之制,皆希為之,詞極其醜詆,至以「老奸擅國」之語陰斥宣仁,讀者無不憤歎。一日,希草制罷,擲筆於地曰:「壞了名節矣。」

遷禮部,吏部尚書、翰林學士,擢同知樞密院。始,惇疑曾布在樞府間己,使希為貳,以相伺察。希日為布所誘,且怨惇不引為執政,遂叛惇。會邢恕論希罪,惇因並去之,罷知亳州,移杭州,布不能救也。旋以端明殿學士知太原府。

徽宗立,徙大名。上河東邊計三策,朝廷以其詞命丑正之罪,奪職知揚州,徙舒州。未幾卒,年六十七。追贈資政殿學士,謚曰文節。弟旦。

旦,第進士,熙寧中,由著作佐郎主管淮南常平,擢太子中允、監察御史裡行。居台五月,以論李定事罷守故官。久之,干當奏院;陳繹領門下封駁,又摭其前論罷之。累年,乃簽書淮南判官。入為太常博士,工部、考功員外郎。

元祐元年,拜殿中侍御史。甫蒞職,即上疏曰:「廣言路然後知得失,達民情然後知利病。竊見去歲五月,詔求讜言,士民爭欲自獻。及詳觀詔語,名雖求諫,實欲拒言,約束丁寧,使不得觀望迎合,犯令干譽,終之,必行黜罰以恐懼之。於是人人知戒,言將出而復止;至於冉申諭告,方達天聰。聞初詔乃蔡確、章惇造端,其詞盡出於惇。今二人既去,其餘黨常懷丑正惡直之心,願深留宸慮,以折邪謀。」遂論呂惠卿、鄧綰:「雖罷揚州,猶蒞小郡,小郡之民奚罪焉?乞投之散地,以謝天下。」又言:「近彈王中正、石得一等,雖已薄責,得一所任肘腋小人,如翟勍之徒,亦宜編削。」詔並降支郡營校。又論崔台符、賈種民舞文深酷之罪,皆逐之。出為淮南轉運副使,歷右司郎中、秘書少監、太僕卿,終河東轉運使。

子膚,坐元符上書,陷於黨籍。

蔣之奇,字穎叔,常州宜興人。以伯父樞密直學士堂蔭得官。擢進士第,中《春秋三傳》科,至太常博士;又舉賢良方正,試六論中選,及對策,失書問目,報罷。英宗覽而善之,擢監察御史。

神宗立,轉殿中侍御史,上謹始五事:一曰進忠賢,二曰退奸邪,三曰納諫諍,四曰遠近習,五曰閉女謁。神宗顧之曰:「斜封、墨敕必無有,至於近習之戒,孟子所謂『觀遠臣以其所主」者也。」之奇對曰:「陛下之言及此,天下何憂不治。」

初,之奇為歐陽修所厚,制科既黜,乃詣修盛言濮議之善,以得御史。復懼不為眾所容,因修妻弟薛良孺得罪怨修,誣修及婦吳氏事,遂劾修。神宗批付中書,問狀無實,貶監道州酒稅,仍榜朝堂。至州,上表哀謝,神宗憐其有母,改監宣州稅。

新法行,為福建轉運判官。時諸道免役推行失平,之奇約僦庸費,隨算錢高下均取之,民以為便。遷淮東轉運副使。歲惡民流,之奇募使修水利以食流者。如揚之天長三十六陂,宿之臨渙橫斜三溝,尤其大也,用工至百萬,溉田九千頃,活民八萬四千。

歷江西、河北、陝西副使。之奇在陝西,經賦入以給用度,公私用足。比其去,庫緡八十餘萬,邊粟皆支二年。移淮南,擢江、淮、荊、浙發運副使。元豐六年,漕粟至京,比常歲溢六百二十萬石,錫服三品。請鑿龜山左肘至洪澤為新河,以避淮險,自是無覆溺之患。詔增二秩,加直龍圖閣,升發運使。凡六年,其所經度,皆為一司故事。

元祐初,進天章閣待制、知潭州。御史韓川、孫升、諫官朱光庭皆言之奇小人,不足當斯選。改集賢殿修撰、知廣州。妖人岑探善幻,聚黨二千人,謀取新興,略番禺,包據嶺表,群不逞借之為虐,其勢張甚。之奇遣鈐轄楊從先致討,生擒之。加寶文閣待制。南海饒寶貨,為吏者多貪聲,之奇取前世牧守有清節者吳隱之、宋璟、盧奐、李勉等,繪其象,建十賢堂以祀,冀變其習。

徙河北都轉運使、知瀛州。遼使耶律迪道死,所過郡守皆再拜致祭。之奇曰:「天子方伯,奈何為之屈膝邪!」奠而不拜。入為戶部侍郎。未幾,復出知熙州。夏人論和,請畫封境。之奇揣其非誠心,務守備,謹斥候,常若敵至。終之奇去,夏人不敢犯塞。

紹聖中,召為中書舍人,改知開封府,進龍圖閣直學士,拜翰林學士兼侍讀。元符末,鄒浩以言事得罪,之奇折簡別之,責守汝州。閱月,徙慶州。

徽宗立,復為翰林學士,拜同知樞密院。明年,知院事。沅州蠻擾邊,之奇請遣將討之,以其地為徽、靖二州。崇寧元年,除觀文殿學士、知杭州。以棄河、湟事奪職,由正議大夫降中大夫。以疾告歸,提舉靈仙觀。三年,卒,年七十四。後錄其嘗陳紹述之言,盡復官職。

之奇為部使者十二任,六曲會府,以治辦稱。且孜孜以人物為己任,在閩薦處士陳烈,在淮南薦孝子徐積,每行部至,必造之。特以畔歐陽修之故,為清議所薄。

子瑎至侍從,曾孫芾別有傳。

陸佃,字農師,越州山陰人。居貧苦學,夜無燈,映月光讀書。躡屩從師,不遠千里。過金陵,受經於王安石。熙寧三年,應舉入京。適安石當國,首問新政,佃曰:「法非不善,但推行不能如初意,還為擾民,如青苗是也。」安石驚曰:「何為乃爾?吾與呂惠卿議之,又訪外議。」佃曰:「公樂聞善,古所未有,然外間頗以為拒諫。」安石笑曰:「吾豈拒諫者?但邪說營營,顧無足聽。」佃曰:「是乃所以致人言也。」明日,安石召謂之曰:「惠卿云:『私家取債,亦須一雞半豚。』已遣李承之使淮南質究矣。」既而承之還,詭言於民無不便,佃說不行。

禮部奏名為舉首。方廷試賦,遽發策題,士皆愕然;佃從容條對,擢甲科。授蔡州推官。初置五路學,選為鄆州教授,召補國子監直講。安石以佃不附己,專付之經術,不復咨以政。安石子雱用事,好進者坌集其門,至崇以師禮,佃待之如常。

同王子韶修定《說文》。入見,神宗問大裘襲袞,佃考禮以對。神宗悅,用為祥定郊廟禮文官。時同列皆侍從,佃獨以光祿丞居其間。每有所議,神宗輒曰:「自王、鄭以來,言禮未有如佃者。」加集賢校理、崇政殿說書,進講《周官》,神宗稱善,始命先一夕進稿。同修起居注。元豐定官制,擢中書舍人、給事中。哲宗立,太常請復太廟牙盤食。博士呂希純、少卿趙令鑠皆以為當復。佃言:「太廟,用先王之禮,於用俎豆為稱;景靈宮、原廟,用時王之禮,於用牙盤為稱,不可易也。」卒從佃議。

是時,更先朝法度,去安石之黨,士多諱變所從。安石卒,佃率諸生供佛,哭而祭之,識者嘉其無向背。遷吏部侍郎,以修撰《神宗實錄》徙禮部。數與史官范祖禹、黃庭堅爭辨,大要多是安石,為之晦隱。庭堅曰:「如公言,蓋佞史也。」佃曰:「盡用君意,豈非謗書乎!」

進權禮部尚書。鄭雍論其穿鑿附會,改龍圖閣待制、知穎州。佃以歐陽修守穎有遺愛,為建祠宇。《實錄》成,加直學士,又為韓川、朱光庭所議,詔止增秩,徙知鄧州。未幾,知江寧府。甫至,祭安石墓。句容人盜嫂害其兄,別誣三人同謀。既皆訊服,一囚父以冤訴,通判以下皆曰:「彼怖死耳,獄已成,不可變。」佃為閱實,三人皆得生。紹聖初,治《實錄》罪,坐落職,知秦州,改海州。朝論灼其情,復集賢殿修撰,移知蔡。

徽宗即位,召為禮部侍郎。上疏曰:「人君踐祚,要在正始,正始之道,本於朝廷。近時學士大夫相傾競進,以善求事為精神,以能訐人為風采,以忠厚為重遲,以靜退為卑弱。相師成風,莫之或止,正而救之,實在今日。神宗延登真儒,立法制治,而元祐之際,悉肆紛更。紹聖以來,又皆稱頌。夫善續前人者,不必因所為,否者賡之,善者揚焉。元祐紛更,是知賡之而不知揚之之罪也;紹聖稱頌,是知揚之而不知賡之之過也。願咨謀人賢,詢考政事,惟其當之為貴,大中之期,亦在今日也。」徽宗遂命修《哲宗實錄》。

遷吏部尚書,報聘於遼,歸,半道聞遼主洪基喪,送伴者赴臨而返,誚佃曰:「國哀如是,漢使殊無弔唁之儀,何也?」佃徐應曰:「始意君匍匐哭踴而相見,即行吊禮;今偃然如常時,尚何所吊?」伴者不能答。

拜尚書右丞。將祀南郊,有司欲飾大裘匣,度用黃金多,佃請易以銀。徽宗曰:「匣必用飾邪?」對曰:「大裘尚質,後世加飾焉,非禮也。」徽宗曰:「然則罷之可乎?數日來,豐稷屢言之矣。」佃因贊曰:「陛下及此,盛德之舉也。」徽宗欲親祀北郊,大臣以為盛暑不可,徽宗意甚確。朝退,皆曰:「上不以為勞,當遂行之。」李清臣不以為然。佃曰:「元豐非合祭而是北郊,公之議也。今反以為不可,何耶?」清臣乃止。

御史中丞趙挺之以論事不當,罰金。佃曰:「中丞不可罰,罰則不可為中丞。」諫官陳瓘上書,曾布怒其尊私史而壓宗廟。佃曰:「瓘上書雖無取,不必深怒,若不能容,是成其名也。」佃執政與曾布比,而持論多近恕。每欲參用元祐人才,尤惡奔競,嘗曰:「天下多事,須不次用人;苟安寧時,人之才無大相遠,當以資歷序進。少緩之,則士知自重矣。」又曰:「今天下之勢,如人大病向愈,當以藥餌輔養之,須其安平;苟為輕事改作,是使之騎射也。」

轉左丞。御史論呂希純、劉安世復職太驟,請加鐫抑,且欲更懲元祐餘黨。佃為徽宗言不宜窮治,乃下詔申諭,揭之朝堂。讒者用是詆佃,曰:「佃名在黨籍,不欲窮治,正恐自及耳。」遂罷為中大夫、知亳州,數月卒,年六十一。追復資政殿學士。

佃著書二百四十二卷,於禮家、名數之說尤精,如《埤雅》、《禮象》、《春秋後傳》皆傳於世。

吳居厚,字敦老,洪州人。第嘉祐進士,熙寧初,為武安節度推官。奉行新法,盡力核閒田,以均給梅山猺,計勞,得大理丞,轉補司農屬。元豐間,提舉河北常平,增損役法五十一條,賜銀緋,為京東轉運判官,升副使。

天子方興鹽、鐵,居厚精心計,籠絡鉤稽,收羨息錢數百萬。即萊蕪、利國二冶官自鑄錢,歲得十萬緡。詔褒揭其能。擢天章閣待制、都轉運使。前使者皆以不任職蒙譴,居厚與河北蹇周輔、李南公會境上,議鹽法,搜剔無遺。居厚起州縣凡流,無閥閱勳庸,徒以言利得幸,不數歲,至侍從,嗜進之士從風羨美。又請以鹽息買絹,資河東直;發大鐵錢二十萬貫,佐陝西軍興;且募民養保馬。當時商功利之臣,所在成聚,居厚最為掊克。

劇盜王沖因民不忍,聚眾數千,欲乘其行部至徐,篡取投諸冶。居厚聞知,間道遁去。元祐治其罪,責成州團練副使,安置黃州。章惇用事,起為江、淮發運使。疏支家河通漕,楚、海之間賴其利。召拜戶部侍郎、尚書,以龍圖閣學士知開封府,為永泰陵橋道頓遞使。坐積雨留滯,罷知和州。

崇寧初,復尹開封,拜尚書右丞,進中書門下侍郎。以老避位,為資政殿學士、東太一宮使,恩許仍服方團金球文帶。自是,前執政在京師者視此。出為亳州、洪州,徙太原,道都門,留使祐神觀,復還政府,遷知樞密院。政和三年,以武康軍節度使知洪州,卒,年七十九。贈開府儀同三司。

居厚在政地久,以周謹自媚,無赫顯惡,唯一時聚斂,推為稱首。

溫益,字禹弼,泉州人。第進士,歷大宗正丞、利州路湖南轉運判官、工部員外郎。紹聖中,由諸王府記室出知福州,徙潭州。鄒浩南遷過潭,暮投宿村寺,益即遣州都監將數卒夜出城,逼使登舟,竟凌風絕江而去。他逐臣在其境內,若范純仁、劉奉世、韓川、呂希純、呂陶,率為所侵困,用事者悅之。未及用,而徽宗以藩邸恩,召為太常少卿,遷給事中兼侍讀。陳瓘指言其過,謂不宜列侍從、處經帳,不報。改龍圖閣待制、知開封府,猶兼侍讀。時執政倡言,帝當為哲宗服兄弟之服。曾肇在邇英讀《史記•舜紀》,因言:「昔堯、舜同出黃帝,世數已遠,然舜為堯喪三年者,以嘗臣堯故也。」益意附執政,進曰:「《史記》世次不足信,堯、舜非同出。」遷吏部尚書。

建中靖國元年,拜尚書右書。鄧洵武獻《愛莫助之圖》,帝初付曾布,布辭。改付益,益得藉手以為宜相蔡京,天下之善士,一切指為異論,時人惡之。布與京爭事帝前,辭頗厲,益叱曰:「曾布安得無禮!」帝不樂,布由是得罪,而京遂為相。進益中書侍郎。

益仕宦從微至著,無片善可紀,至其狡譎傅合,蓋天稟然。及是,乃時有立異。京一日除監司、郡守十人,益稍不謂然。京知中書舍人鄭居中與益厚,使居中自從其所問之,居中以告。益曰:「君在西掖,每見所論事,舍人得舉職,侍郎顧不許耶?今丞相所擬錢和而下十人,皆其姻黨耳,欲不逆其意得乎?」京聞而頗憚焉。逾年,卒,年六十六。

子萬石至尚書。

論曰:王安石為政,一時士大夫之素知名者,變其所守而從之,比比皆然;元絳所蒞,鹹有異政,亦諂事之,陋矣。許將嘗力止發司馬光墓,此為可稱;而言者謂其仕於元祐、紹聖以至建中,左右視利,幡然改圖,初無定論。鄧潤甫初掌箋記,盛有文名,而首贊紹述之謀,又表章蔡確定策之功,雖有他長,無足觀矣。林希草制,務醜詆正人,自知隳壞名節,擲筆而悔之,何晚也;弟旦反其所為,糾劾巨奸,善惡豈相掩哉!蔣之奇始慫恿濮議,晚摭飛語,擊舉主以自文,小人之魁傑者也。吳居厚奉行新法,剝下媚上,溫益阿附二蔡,物議不容。陸佃雖受經安石,而不主新法,元祐黨人之罪,請一施薄罰而已,猶差賢於眾人焉。




宋史卷三百四十四
【列傳第一百三】


孫覺 弟覽 李常 孔文仲 弟武仲 平仲 李周 鮮於侁 顧臨 李之純從弟之儀 王覿 子俊義 馬默

孫覺,字莘老,高郵人。甫冠,從胡瑗受學。瑗之弟子千數,別其老成者為經社,覺年最少,儼然居其間,眾皆推服。登進士第,調合肥主簿。歲旱,州課民捕蝗輸之官,覺言:「民方艱食,難督以威。若以米易之,必盡力,是為除害而享利也。」守悅,推其說下之他縣。嘉祐中,擇名士編校昭文書籍,覺首預選,進館閣校勘。神宗即位,直集賢院,為昌王記室,王問終身之戒,為陳諸侯之孝,作《富貴二箴》。擢右正言。

神宗將大革積弊,覺言:「弊政固不可不革,革而當,其悔乃亡。」神宗稱其知理。嘗從容語及知人之難,覺曰:「堯以知人為難,終享其易。蓋知人之要,在於知言。人主用臣之道,任賢使能而已。賢能之分既殊,任使之方亦異。至於所知有限量,所能有彼此,是功用之士也,可以處外而不可以處內,可以責之事而不可責之言。陛下欲興太平之治,而所擢數十人者,多有口才,而無實行。臣恐日浸月長,匯征牆進,充滿朝廷之上,則賢人日遠,其為患禍,尚可以一二言之哉。願觀《詩》、《書》之所任使,無速於小利近功,則王道可成矣。」

邵亢在樞府,無所建明,神宗語覺,欲出之,用陳升之以代。覺退,即奏疏如所言。神宗以為希旨,奪官兩級。執政曰:「諫官有出外,無降官之理。」神宗曰:「但降官,自不能住。」覺連章丐去云:「去歲有罰金御史,今茲有貶秩諫官,未聞罰金貶秩,而猶可居位者。」乃通判越州,復右正言,徙知通州。熙寧二年,詔知諫院,同修起居注,知審官院。

王安石早與覺善,驟引用之,將援以為助。時呂惠卿用事,神宗詢於覺,對曰:「惠卿即辯而有才,過於人數等,特以為利之故,屈身於安石,安石不悟,臣竊以為憂。」神宗曰:「朕亦疑之。」其後王、呂果交惡。

青苗法行,首議者謂:「《周官》泉府,民之貸者,至輸息二十而五,國事之財用取具焉。」覺奏條其妄,曰:「成周賒貸,特以備民之緩急,不可徒與也,故以國服為之息。然國服之息;說者不明。鄭康成釋經,乃引王莽計羸受息,無過歲什一為據,不應周公取息,重於莽時。況載師所任地,漆林之征特重,所以抑末作也。今以農民乏絕,將補耕助斂,顧比末作而征之,可乎?國事取具,蓋謂泉府所領,若市之不售,貨之滯於民用,有買有予,並賒貸之法而舉之。倘專取具於泉府,則塚宰九賦,將安用邪?聖世宜講求先王之法,不當取疑文虛說以圖治。今老臣疏外而不見聽,輔臣遷延而不就職,門下執正而不行,諫官請罪而求去。臣誠恐奸邪之人,結黨連伍,乘眾情之洶洶,動搖朝廷,釣直干譽,非國家之福也。」安石覽之,怒,覺適以事詣中書,安石以語動之曰:「不意學士亦如此!」始有逐覺意。會曾公亮言畿縣散常平錢,有追呼抑配之擾,安石因請遣覺行視虛實。覺既受命,復奏疏辭行,且言:「如陳留一縣,前後曉示,情願請錢,卒無一人至者,故陳留不散一錢。以此見民實不願與官中相交。所有體量,望賜寢罷。」遂以覺為反覆,出知廣德軍,徙湖州。

松江堤沒,水為民患。覺易以石,高丈餘,長百里,堤下化為良田。徙廬州,改右司諫。以祖母喪求解官,下太常議,不可。詔知潤州,覺已持喪矣。服除,知蘇州,徙福州。閩俗厚於婚喪,其費無藝。覺裁為中法,使資裝無得過百千。令下,嫁娶以百數,葬埋之費亦率減什伍。連徙亳、揚、徐州。徐多盜,捕得殺人者五,其一僅勝衣,疑而訊之,曰:「我耕於野,與甲遇,強以梃與我,半夜挾我東,使候諸門,不知其他也。」問吏:「法何如?」曰:「死。」覺止誅其首,後遂為例。

知應天府,入為太常少卿,易秘書少監。哲宗即位,兼侍講,遷右諫議大夫。時諫官、御史論事有限,毋得越職。覺請申《唐六典》及天禧詔書,凡發令造事之未便,皆得奏陳。論宰相蔡確、韓縝進不以德,確自訟有功無罪,覺隨所言折之,確竟去。縝白遷覺給事中,辭曰:「間者,執政畏人議己,則遷官以餌之,願與縝俱罷。」逾月,縝去。

進吏部侍郎,領右選,在選萬五千員,闕才五之二,至有三年不得調者。覺請自軍功、保甲進者補指使,宗室袒免從員外置,一日得闕數千。改主左選,請磨勘歲以百人為限。擢御史中丞,數月,以疾請罷,除龍圖閣學士兼侍講,提舉醴泉觀,求舒州靈仙觀以歸。哲宗遣使存勞,賜白金五百兩。卒,年六十三。

覺有德量,為王安石所逐。安石退居鐘山,覺枉駕道舊,為從容累夕;迨其死,又作文以誄,談者稱之。紹聖中,以覺為元祐黨,奪職追兩官。徽宗即位,復官職。有《文集》、《奏議》六十卷,《春秋傳》十五卷。弟覽。

覽字傅師。擢第,知尉氏縣。有屯將遇下虐,士卒謀因大閱殺之以叛。覽聞之,馳往,士猶群語不顧,覽呼諭之曰:「將誠無狀,然天子何負汝輩,乃欲致族滅邪?」皆感謝去就列。屯將徐至,覽命吏趣具奏,眾意遂安。神宗壯其材,以為司農主簿。舒但判寺且兼諫院,欲引覽自助,覽拒不答。但怒,用帳籍違事劾之。出提舉利州、湖南常平,改京西轉運判官,入為右司員外郎。荊湖開疆,命往相其便。覽言:「沅州所招溪洞百三十,宜從本郡隨事要束,勿建官置戍以為民困。自誠州至融江口,可通西廣鹽,以省北道餉饋。」悉從之。

使還,為河東、河北轉運副使,加直龍圖閣,歷知河中應天府、江淮發運使。進寶文閣待制,由桂徙廣,又改渭州。夏人入邊,檄大將苗履御之,履稱疾移告,立按正其罪,竄諸房陵,轅門肅然。召知開封府,至則拜戶部侍郎。與蔡京論役法不合,以龍圖閣直學士知太原。夏人據橫山,並河為寨,秦、晉之路皆塞。覽謀復取葭蘆戍,阻險不得前。夏人數萬屯境上,覽下令吾兵少,須滿五萬。及西夏人聞而濟師,覽不為動,相持益久,忽令具糗糧,嚴兵械,曰:「敵至矣!」居數日,果大入,覽奮擊敗之,遂城葭蘆而還。策勳,加樞密直學士。

覽雖立邊功,議論多觸執政,屢遭絀削,歷知河南、永興,徙成都。辭不行,降為寶文閣待制。卒,年五十九。

李常,字公擇,南康建昌人。少讀書廬山白石僧捨。既擢第,留所抄書九千卷,名捨曰李氏山房。調江州判官、宣州觀察推官。發運使楊佐將薦改秩,常推其友劉琦,佐曰:「世無此風久矣。」並薦之。

熙寧初,為秘閣校理。王安石與之善,以為三司條例檢詳官,改右正言、知諫院。安石立新法,常預議,不欲青苗收息。至是,疏言:「條例司始建,已致中外之議。至於均輸、青苗,斂散取息,傅會經義,人且大駭,何異王莽猥析《周官》片言,以流毒天下!」安石見之,遣所親密諭意,常不為止。又言:「州縣散常平錢,實不出本,勒民出息。」神宗詰安石,安石請令常具官吏主名,常以非諫官體,落校理,通判滑州。歲余復職,知鄂州,徙湖、齊二州。齊多盜,論報無虛日。常得黠盜,刺為兵,使在麾下,盡知囊括處,悉發屋破柱,拔其根株,半歲間,誅七百人,奸無所匿。徙淮南西路提點刑獄。元豐六年,召為太常少卿,遷禮部侍郎。

哲宗立,改吏部,進戶部尚書。或疑其少干局,慮不勝任,質於司馬光。光曰:「用常主邦計,則人知朝廷不急於征利,聚斂少息矣。」常轉對,上七事,曰崇廉恥,存鄉舉,別守宰,廢貪贓,審疑獄,擇儒師,修役法。時役法差、免二科未定,常謂:「法無新陳,便民者良;論無彼己,可久者確。今使民俱出貲則貧者難辦,俱出力則富者難堪,各從其願,則可久爾。」乃折衷條上之。赦恩,蠲市易逋負不滿二百緡者,常請息過其數亦勿取。

拜御史中丞,兼侍讀,加龍圖閣直學士。論取士,請分詩賦、經義為兩科,以盡所長。初,河決小吳,議者欲自孫村口導還故處,及是,役興,常言:「京東、河北饑困,不宜導河。」詔罷之。諫官劉安世以吳處厚繳蔡確詩為謗訕,因力攻確。常上疏論以詩罪確,非所以厚風俗。安世並劾常,徙兵部尚書,辭不拜,出知鄧州。徙成都,行次陝,暴卒,年六十四。有文集、奏議六十卷,《詩傳》十卷,《元祐會計錄》三十卷。

常長孫覺一歲,始與覺齊名,俱受知於呂公著。其論議趣捨,大略多同;所終官職又同;其死,先後一夕雲。

孔文仲,字經父,臨江新喻人。性狷直,寡言笑,少刻苦問學,號博洽。舉進士,南省考宮呂夏卿,稱其詞賦贍麗,策論深博,文勢似荀卿、楊雄,白主司,擢第一。調餘杭尉。恬介自守,不事請謁。轉運使在杭,召與議事,事已,馳歸,不詣府。人問之,曰:「吾於府無事也。」再轉台州推官。

熙寧初,翰林學士范鎮以制舉薦,對策九千餘言,力論王安石所建理財、訓兵之法為非是,宋敏求第為異等。安石怒,啟神宗,御批罷歸故官。齊恢、孫固封還御批,韓維、陳薦、孫永皆力言文仲不當黜,五上章,不聽。范鎮又言:「文仲草茅疏遠,不識忌諱。且以直言求之,而又罪之,恐為聖明之累。」亦不聽。蘇頌歎曰:「方朝廷求賢如飢渴,有如此人而不見錄,豈其論太高而難合邪,言太激而取怨邪?」

吳充為相,欲置之館閣,又有忌之者,僅得國子直講。學者方用王氏經義進取,文仲不習其書,換為三班主簿,出通判保德軍。時征西夏,眾數十萬皆道境上,久不解,邊人厭苦。文仲陳三不便,曰:「大兵未出,而丁夫預集;河東顧夫,勞民而損費;諸路出兵,首尾不相應。虞、夏、商、周之盛,未嘗無外侮,然懷柔制御之要,不在彼而在此也。」

元祐初,哲宗召為秘書省校書郎,進禮部員外郎。有言:「皇族唯楊、荊二王得稱皇叔,余宜各系其祖,若唐人稱諸王孫之比。」文仲曰:「上新即位,宜廣敦睦之義,不應疏間骨肉。」議遂寢。遷起居舍人,擢左諫議大夫。日食七月朔,上疏條五事,曰邪說亂正道,小人乘君子,遠服侮中國,斜封奪公論,人臣輕國命,宜察此以消厭兆祥。論青苗、免役,首困天下,保甲、保馬、茶鹽之法,為遣螫留蠹。改中書舍人。

三年,同知貢舉。文仲先有寒疾,及是,晝夜不廢職。同院以其形瘵,勸之先出,或居別寢。謝曰:「居官則任其責,敢以疾自便乎!」於是疾益甚,還家而卒,年五十一。士大夫哭之皆失聲。蘇軾拊其柩曰:「世方嘉軟熟而惡崢嶸,求勁直如吾經父者,今無有矣!」詔厚恤其家,命弟平仲為江東轉運判官,視其葬。

初,文仲與弟武仲、平仲皆以文聲起江西,時號「三孔」。後追貶梅州別駕。元符末,復其官。有文集五十卷。

武仲字常父。幼力學,舉進士,中甲科。調谷城主簿,選教授齊州,為國子直講。喪二親,毀瘠特甚,右肱為不舉。元祐初,歷秘書省正字、校書,集賢校理,著作郎,國子司業。嘗論科舉之弊,詆王氏學,請復詩賦取士。又欲罷大義,而益以諸經策,御試仍用三題。進起居郎兼侍講邇英殿,除起居舍人,數月,拜中書捨人,直學士院。

初,罷侍從轉對,專責以論思。武仲言:「苟不持之以法,則言與不言,將各從其意。願輪二人次對。」時議祠北郊,久不決。武仲建用純陰之月親祠,如神州地祗。擢給事中,遷禮部侍郎,以寶文閣待制知洪州。請:「從臣為州者,杖以下公坐止劾官屬,俟獄成,聽大理約法,庶幾刑不逮貴近,又全朝廷體貌之意。」遂著為令。

徙宣州,坐元祐黨奪職,居池州。卒,年五十七。元符末,追復之。所著《詩書論語說》、《金華講義》、《內外制》、《雜文》共百餘卷。

平仲字義甫。登進士第,又應制科。用呂公著薦,為秘書丞、集賢校理。文仲卒,歸葬南康。詔以平仲為江東轉運判官護葬事,提點江浙鑄錢、京西刑獄。紹聖中,言者詆其元祐時附會當路,譏毀先烈,削校理,知衡州。提舉董必劾其不推行常平法,陷失官米之直六十萬,置獄潭州。平仲疏言:「米貯倉五年半,陳不堪食,若非乘民闕食,隨宜洩之,將成棄物矣。倘以為非,臣不敢逃罪。」乃徙韶州。又坐前上書之故,責惠州別駕,安置英州。徽宗立,復朝散大夫,召為戶部、金部郎中,出提舉永興路刑獄,帥鄜延、環慶。黨論再起,罷,主管袞州景靈官,卒。平仲長史學,工文詞,著《續世說》、《繹解稗》、《詩戲》諸書傳於世。

李周,字純之,馮翊人。登進士第,調長安尉。歲饑,官為粥以食餓者,民坌集不可禁,縣以屬周,周設梐枑,間老少男女,無一亂者。都巡檢趙瑜詰盜南山,諸尉皆屬焉,瑜悍急,多行無禮,獨於周不敢肆。

轉洪洞令。民有世絕而官錄其產者,其族晚得遺券,周取以還之。郡吏咎周,周曰:「利民,所以利國也。」縣之南有澗,支流湓入,歲賦菑楗,調徒遏之。周始築新堤,民不告病。改知雲安縣,蠲鹽井之征且百萬。通判施州。州介群獠,不習服牛之利,為辟田數千畝,選謫戍知田者,市牛使耕,軍食賴以足。

司馬光將薦為御史,欲使來見,周曰:「司馬公之賢,吾固願見,但聞薦而往,所謂『呈身御史』也。」卒不往。神宗詔近臣舉士,孫固以周聞。神宗召對,謂曰:「知卿不游權門,識今執政乎?」對曰:「不識也。」「識司馬光乎?」曰:「不識也。」訪御邊之術,曰:「四邊,手足爾。若疲中國以勤遠略,致百姓窮困,聚為盜賊,懼成腹心之憂。」神宗頷之,翼日,語固曰:「李周,樸忠之士也。朕且以為御史。」執政意其異己,請試以事。除提點京西刑獄。

時方興水利,或請釃湍河為六渠,以益鉗廬陂水,度用工八十萬。周曰:「湍河原高委下,捍以堤,猶患決溢,若又導之,必致為害。」乃疏言:「渠成未可必,而費已不貲。盍姑鑿其一而試之,倘可以足用,行之。」渠卒無功。明年,河溢,鄧城幾沒,始思其議。竟以直道罷,判西京國子監。慈聖後復士,庀職陵下,中貴人至者旁午,次捨帟幕,競為華靡。周曰:「臣子執喪,不能寢苫枕塊,奈何又從而侈乎?」訖役,山陵使第功載,人人自言,周獨否。

哲宗立,召為職方郎中。朝廷議和西夏,畀以侵地,至欲棄蘭州。周曰:「隴右故為唃氏所有,常為吾藩籬。今唃氏破滅,若棄之,必歸夏人。彼以區區河南,百年為勍敵,苟益以河湟,是盡得吐蕃之地,非秦、蜀之利也。」遂不果棄。遷太常少卿、秘書少監,以直龍圖閣為陝西轉運使,復入為太常少卿,進權工部侍郎,旋以集賢院學士知邠州,恩禮如待制。徙鳳翔府、河中府、陝州,提舉崇福宮,改集賢殿修撰。卒年八十。紹聖中,追貶賀州別駕,後復舊職。

周自為小官,沉晦自匿,未嘗私謁執政,有公事,公詣中書白之。薛向使三司,欲闢為屬,及相見,卒不敢言,退而歎曰:「若人未易屈也。」以是不偶於世。

鮮於侁,字子駿,閬州人。唐劍南節度使叔明裔孫也。性莊重,力學。舉進士,為江陵右司理參軍。慶歷中,天下旱,詔求言。侁推災變所由興,又條當世之失有四,其語剴切。唐介與同鄉里,稱其名於上官,交章論薦。侁盛言左參軍李景陽、枝江令高汝士之美,乞移與之,介益以為賢。調黟令,攝治婺源。奸民汪氏富而狠,橫裡中,因事抵法,群吏羅拜曰:「汪族敗前令不少,今不捨,後當詒患。」侁怒,立杖之,惡類屏跡。

通判綿州。綿處蜀左,吏狃貪成風,至課卒伍供薪炭、芻豆,鬻果蔬多取贏直。侁一切弗取,郡守以下效之。趙抃使蜀,薦於朝,未及用。從何郯辟,簽書永興軍判官。萬年令不任職,系囚累百,府使往治,數日,空其獄。神宗詔求直言,侁為蔡河撥發,應詔陳十六事,神宗愛其文。詔近臣舉所知,范鎮以人先應選,除利州路轉運判官。

初,王安石居金陵,有重名,士大夫期以為相。侁惡其沽激要君,語人曰:「是人若用,必壞亂天下。」至是,乃上書論時政,曰:「可為憂患者一,可為太息者二,其他逆治體而召民怨者,不可概舉。」其意專指安石。安石怒,毀短之。神宗曰:「侁有文學,可用。」安石曰:「陛下何以知之?」神宗曰:「有章奏在。」安石乃不敢言。初,助役法行,詔諸路各定所役緡錢。利州轉運使李瑜定四十萬,侁爭之曰:「利州民貧地瘠,半此可矣。」瑜不從,各以其事聞。時諸路役書皆未就,神宗是侁議,諭司農曾布使頒以為式。因黜瑜,而升侁副使,仍兼提舉常平。部民不請青苗錢,安石遣吏廉按,且詰侁不散之故。侁曰:「青苗之法,願取則與,民自不願,豈能強之哉!」

左藏庫使周永懿守利州,貪虐不法,前使者畏其凶,莫敢問。侁捕械於獄,流之衡湘,因請更以文臣為守,並易班行領縣事。凡居部九年,治所去閬中近,姻戚旁午,待之無所私,各得其歡心。蘇軾稱侁上不害法,中不廢親,下不傷民,以為「三難」。二稅輸絹綿,侁奏聽民以畸零納直。其後有李元輔者,輒變而多取之,父老流涕曰:「老運使之法,何可改?」蓋侁之侄師中亦居是職,故稱「老」以別之。

徙京東西路。河決澶淵,議欲勿塞,侁言:「東州匯澤惟兩濼,夏秋雨淫,猶溢而害,若縱大河注其中,民為魚矣。」作《議河書》上之,神宗嘉納。後兩路合為一,以侁為轉運使。

時王安石、呂惠卿當路,正人多不容。侁曰:「吾有薦舉之權,而所列非賢,恥也。」故凡所薦如劉摯、李常、蘇軾、蘇轍、劉分文、范祖禹,皆守道背時之士。元豐二年召對,命知揚州。神宗曰:「廣陵重鎮,久不得人,今朕自選卿往,宜善治之。」蘇軾自湖州赴獄,親朋皆絕交。道揚,侁往見,台吏不許通。或曰:「公與軾相知久,其所往來書文,宜焚之勿留,不然,且獲罪。」人先曰:「欺君負友,吾不忍為,以忠義分譴,則所願也。」為舉吏所累,罷主管西京御史台。

哲宗立,念東國困於役,吳居厚掊斂虐害,竄之,復以侁使京東。司馬光言於朝曰:「以侁之賢,不宜使居外。顧齊魯之區,凋敝已甚,須侁往救之,安得如侁百輩,布列天下乎?」士民聞其重臨,如見慈父母。召為太常少卿。侍從議神宗廟配享,有欲用王安石、吳充者,侁曰:「先朝宰相之賢,誰出富弼右?」乃用弼。拜左諫議大夫。

侁見哲宗幼沖,首言君子小人消長之理甚備。又言:「制舉,誠取士之要,國朝尤為得人。王安石用事,諱人詆訾新政,遂廢其科。今方搜羅俊賢,廓通言路,宜復六科之舊。」又乞罷大理獄,許兩省、諫官相往來,減特奏名舉人,嚴出官之法,京東鹽得通商,復三路義勇以寬保甲,罷戎、瀘保甲以寬民力,事多施行。在職三月,以疾求去。除集賢殿修撰、知陳州。詔滿歲進待制。居無何,卒,年六十九。

侁刻意經術,著《詩傳》、《易斷》,為范鎮、孫甫推許。孫復與論《春秋》,謂今學者不能如之。作詩平澹淵粹,尤長於《楚辭》,蘇軾讀《九誦》,謂近屈原、宋玉,自以為不可及也。

顧臨,字子敦,會稽人。通經學,長於訓詁。皇祐中,舉說書科,為國子監直講,遷館閣校勘、同知禮院。熙寧初,神宗以臨喜論兵,詔編《武經要略》。初命都副承旨提舉,神宗謂臨館職,改提舉曰館干。且召臨問兵,對曰:「兵以仁義為本,動靜之機,安危所繫,不可輕也。」因條十事以獻。出權湖南轉運判官,提舉常平。議事戾執政意,罷歸。改同判武學,進集賢校理、開封府推官,請知穎州。入為吏部郎中、秘書少監,以直龍圖閣為河東轉運使。

元祐二年,擢給事中。朝廷方事回河,拜臨天章閣待制、河北都轉運使。於是,翰林學士蘇軾與李常、王古、鄧溫伯、孫覺、胡宗愈言:「臨資性方正,學有根本,慷慨中立,無所回撓。自處東省,封駁論議,凜然有古人之風。僥倖之流,側目畏憚。忽去朝廷,眾所嗟惜,宜留置左右,以補闕遺,別選深知河事者往使河北。」諫議大夫梁燾亦言:「都漕之職,在外豈無其人,在朝求如臨者,恐不易得。」皆不報。臨至部,請因河勢回使東流。復以給事中召還。歷刑、兵、吏三部侍郎兼侍讀,為翰林學士。

紹聖初,以龍圖閣學士知定州,徙應天、河南府。中人梁惟簡坐嘗事宣仁太后得罪,過洛,轉運使郭茂恂徇時宰意,劾臨與之宴集,奪職知歙州,又以附會黨人,斥饒州居住。卒,年七十二。徽宗立,追復之。

李之純,字端伯,滄州無棣人。登進士第。熙寧中,為度支判官、江西轉運副使。御史周尹劾廣西提點刑獄許彥先受邕吏金,命之純往究其端,乃起於出婢之口。之純以為蕪俚之言,不治,彥先得免。

徙成都路轉運使。成都歲發官米六千石,損直與民,言者謂惠民損上,詔下其議。之純曰:「蜀郡人恃此為生百年,奈何一旦奪之。」事遂已。秩滿復留,凡數歲,始還朝。神宗勞之曰:「遐方不欲數易大吏,使劍外安靖,年谷屢豐,以彰朝廷綏遠之意,汝知之乎?」以為右司郎中,轉太僕卿。

元祐初,加直龍圖閣、知滄州,召為戶部侍郎。未至,改集賢殿修撰、河北都轉運使,進寶文閣待制、知瀛州。俄以直學士知成都府,還為戶部,三遷御史中丞。建言:「朝廷事下六部,但隨省吏視其前後批,以制緩急之序,是為胥吏顓處命令也。若大臣不暇省,宜令列曹長貳隨其所承,當行即行,當止即止,必稟而後決,毋拘於文,則吏不得舞權,而下情達矣。」又言:「眾賢和於朝,則萬物和於野。燮理陰陽,輔相之職。間者,國論稍虧雍睦,語言播傳,動系觀望,不可以不謹。」

董敦逸、黃慶基論蘇軾托詞命以毀先帝,蘇轍以名器私所親,皆以臨司罷,之純疏其誣罔,乃更黜之。以疾,改工部尚書。紹聖中,劉拯劾其阿附轍,出知單州。卒,年七十五。從弟之儀。

之儀字端叔。登第幾三十年,乃從蘇軾於定州幕府。歷樞密院編修官,通判原州。元符中,監內香藥庫。御史石豫言其嘗從蘇軾辟,不可以任京官,詔勒停。徽宗初,提舉河東常平。坐為范純仁遺表,作行狀,編管太平,遂居姑熟,久之,徙唐州,終朝請大夫。

之儀能為文,尤工尺牘,軾謂入刀筆三昧。

王覿,字明叟,泰州如皋人。第進士。熙寧中,為編修三司令式刪定官。不樂久居職,求潤州推官。二浙旱,郡遣吏視苗傷,承監司風旨,不敢多除稅。覿受檄覆按,歎曰:「旱勢如是,民食已絕,倒廩贍之,猶懼不克濟,尚可責以賦邪?」行數日,盡除之。監司怒,捃摭百出。會朝廷遣使振貸,覿請見,為言民間利病。使者喜,歸薦之,除司農寺主簿,轉為丞。司農時為要官,進用者多由此選。覿拜命一日,即求外,韓絳高其節,留檢詳三司會計。絳出穎昌,辟簽書判官。坐在潤公闕免,屏居累年,起為太僕丞,徙太常。

哲宗立,呂公著、范純仁薦其可大任,擢右正言,進司諫。上疏言:「國家安危治亂,繫於大臣。今執政八人,而奸邪居半,使一二元老,何以行其志哉?」因極論蔡確、章惇、韓縝、張璪朋邪害正。章數十上,相繼斥去。又劾竄呂惠卿。朝論以大奸既黜,慮人情不安,將下詔慰釋之,且戒止言者。覿言:「誠出於此,恐海內有識之士,得以輕議朝廷。舜罪四凶而天下服,孔子誅少正卯而魯國治。當是之時,不聞人情不安,亦不聞出命令以悅其黨也。蓋人君之所以御下者,黜陟二柄而已。陟一善而天下之為善者勸,黜一惡而天下之為惡者懼。豈以為惡者懼而朝廷亦為之懼哉?誠為陛下惜之。」覿言雖切,然不能止也。

夏主新立,有輕中國心。覿曰:「小羌窺我厭兵,故桀驁若是。然所當憂者,不在今秋而在異日,所當謹者,不在邊備而在廟謨。翕張取予之權,必持重而後可。」洮東擒鬼章,檻至闕下,覿曰:「老羌雖就擒,其子統眾如故,疆土種落未減於前,安可遽戮以賈怨。宜處之洮、岷、秦、雍間,以示含容好生之德,離其石交而壞其死黨。」又言:「今民力凋瘵,邊費亡極,不可不深為之計。」於是疏將帥非其人者請易之,茶鹽之害民者請革之,至逋債、振瞻、賦斂、科須,皆指陳其故。

差役法復行,覿以為:「朝廷意在便民,而議者遂謂免役法無一事可用。夫法無新舊,惟善之從。」因采掇數十事於差法有助可以通行者上之。遂論青苗之害,乞盡罷新令,而復常平舊法,曰:「聚斂之臣,惟知罔利自媒,不顧後害。以國家之尊,而與民爭錐刀之利,何以示天下?」又言:「刑罰世輕世重。熙寧大臣,謂刑罰不重,則人無所憚。今法令已行,可以適輕之時,願擇質厚通練之士,載加芟正。」於是置局編匯,俾覿預焉。大抵皆用中典,《元祐敕》是也。

神宗復唐制,諫官分列兩省。至是,大臣議徙之外門,而以其直捨為制敕院,名防漏洩,實不欲使與給捨相通。覿爭之曰:「制敕院,吏捨也。奪諫省以廣吏捨,信胥吏而疑諍臣,何示不廣也。」乃不果徙。

覿在言路,欲深破朋黨之說。朱光庭訐蘇軾試館職策問,呂陶辯其不然,遂起洛、蜀二黨之說。覿言:「軾之辭,不過失輕重之體爾。若悉考同異,深究嫌疑,則兩岐遂分,黨論滋熾。夫學士命詞失指,其事尚小;使士大夫有朋黨之名,大患也。」帝深然之,置不問。

尋改右司員外郎,未幾,拜侍御史、右諫議大夫。坐論尚書右丞胡宗愈,出知潤州,加直龍圖閣、知蘇州。州有狡吏,善刺守將意以撓權,前守用是得譏議。覿窮其奸狀,置於法,一郡肅然。民歌詠其政,有「吏行水上,人在鏡心」之語。徙江、淮發運使,入拜刑、戶二部侍郎,與豐稷偕使遼,為遼人禮重。紹聖初,以寶文閣直學士知成都府。蜀地膏腴,畝千金,無閒田以葬,覿索侵耕官地,表為墓田。江水貫城中為渠,歲久湮塞,積苦霖潦而多水災,覿疏治復故,民德之,號「王公渠」。徙河陽,貶少府少監,分司南京,又貶鼎州團練副使。

徽宗即位,還故職,知永興軍。過闕,留為工部侍郎,遷御史中丞。改元詔下,覿言:「『建中』之名,雖取皇極。然重襲前代紀號,非是,宜以德宗為戒。」時任事者多乖異不同,覿言:「堯、舜、禹相授一道,堯不去四凶而舜去之,堯不舉元凱而舜舉之,事未必盡同;文王作邑於豐而武王治鎬,文王關市不征,澤梁無禁,周公征而禁之,不害其為善繼、善述。神宗作法於前,子孫當守於後。至於時異事殊,須損益者損益之,於理固未為有失也。」當國者忿其言,遂改為翰林學士。

日食四月朔,帝下詔責躬,覿當制,有「惟德弗類,未足以當天心」之語,宰相去之,乃力請外。以龍圖閣學士知潤州,徙海州,罷主管太平觀,遂安置臨江軍。

覿清修簡澹,人莫見其喜慍。持正論始終,再罹譴逐,不少變。無疾而卒,年六十八。紹興初,追復龍圖閣學士。從子俊義。

俊義字堯明。遊學京師,資用乏,或薦之童貫,欲厚聘之,拒不答。林靈素設講席寶菉宮,詔兩學選士問道。車駕將臨視推恩,司成以俊義及曹偉應詔,俊義辭焉。人曰:「此顯仕捷逕也,不可失。」俊義曰:「使辭不獲命,至彼亦不拜。倘見困辱,則以死繼之。」逮至講所,去御幄跬步,內侍呼姓名至再,俊義但望幄致敬,不肯出;次呼曹偉,偉回首,俊義目之,亦不出。既罷,皆為之懼,俊義處之恬然。

以太學上捨選,奏名列其下,徽宗親程其文,擢為第一。及賜第,望見容貌甚偉,大說,顧侍臣曰:「此朕所親擢也,真所謂『俊義』矣。自古未有人主自為主司者,宜即超用。」蔡京邀使來見,曰:「一見我,左右史可立得。」俊義不往,僅拜國子博士。居二年,乃得改太學博士。

鄆王謁先聖,有司議諸生門迎。俊義曰:「此豈可施於人臣哉?禮如見宰相足矣。」乃序立敦化堂下,及王至,猶辭不敢當。進吏部員外郎。嘗入對,帝問:「卿知前所以親擢乎?蓋主司之意不一,是以天子自提文衡也。衛膚敏、吳安國今安在?」具以對,即召為館職,而遷俊義右司員外郎。為王黼所惡,以直秘閣知岳州。卒,年四十七。

俊義與李祁友善,首建正論於宣和間。當是時,諸公卿稍知分別善惡邪正,兩人力也。祁字肅遠,亦知名士,官不顯。

馬默,字處厚,單州成武人。家貧,徒步詣徂徠從石介學。諸生時以百數,一旦出其上。既而將歸,介語諸生曰:「馬君他日必為名臣,宜送之山下。」

登進士第,調臨濮尉,知須城縣。縣為鄆治所,鄆吏犯法不可捕,默趨府,取而杖之客次,闔府皆驚。曹佾守鄆,心不善也,默亦不為屈。後守張方平素貴,掾屬來前,多閉目不與語。見默白事,忽開目熟視久之,盡行其言,自是諉以事。治平中,方平還翰林,薦為監察御史裹行,遇事輒言無顧。方平間遣所親儆之曰:「言太直,得無累舉者乎?」默謝曰:「辱知之深,不敢為身謀,所以報也。」

時議尊崇濮安懿王,台諫呂誨等力爭以為不可,悉出補外。默請還之,不報。遂上言:「濮王生育聖躬,人誰不知。若稱之為親,義無可據,名之不正,失莫大焉。願蔽自宸心,明詔寢罷,以感召和氣,安七廟之神靈,是一舉而眾善隨之也。」又言:「致治之要,求賢為本。仁宗以官人之權,盡委輔相,數十年間,賢而公者無幾。官之進也,不由實績,不自實聲,但趨權門,必得顯仕。今待制以上,數倍祖宗之時,至謀一帥臣,則協於公議者十無三四。庶僚之眾,不知幾人,一有難事,則曰無人可使。豈非不才者在上,而賢不肖混淆乎?願陛下明目達聰,務既其實,歷試而超升之,以幸天下。」

刑部郎中張師顏提舉諸司庫務,繩治不法,眾吏懼搖,飛語讒去之。默力陳其故,以為:「惡直丑正,實繁有徒。今將去積年之弊,以興太平,必先官舉其職。宜崇獎師顏,厲以忠勤,則屍素括囊之徒,知所勸矣。」

西京會聖宮將創仁宗神御殿,默言:「事不師古,前典所戒。漢以諸帝所幸郡國立廟,知禮者非之。況先帝未嘗幸洛,而創建廟祀,實乖典則。願以禮為之節,義為之制,亟止此役,以章清靜奉先之意。」會地震河東、陝西郡,默以為陰盛,慮為邊患,宜備之。後數月,西夏果來侵。

神宗即位,以論歐陽修事,通判懷州。上疏陳十事:一曰攬威權,二曰察奸佞,三曰近正人,四曰明功罪,五曰息大費,六曰備凶年,七曰崇儉素,八曰久任使,九曰擇守宰,十曰御邊患。攬威權,則天子勢重,而大臣安矣;察奸佞,則忠臣用,而小人不能幸進矣;近正人,則諫諍日聞,而聖性開明矣;明功罪,則朝廷無私,而天下服矣;息大費,則公私富,而軍旅有積矣;備凶年,則大恩常施,而禍亂不起矣;崇儉素,則自上化下,而民樸素矣;久任使,則官不虛授,而職事舉矣;擇守宰,則庶績有成,而民受賜矣;御邊患,則四遠畏服,而中國強矣。

除知登州。沙門島囚眾,官給糧者才三百人,每益數,則投諸海。砦主李慶以二年殺七百人,默責之曰:「人命至重,恩既貸其生,又從而殺之,不若即時死鄉裡也。汝胡不以乏糧告,而顓殺之如此?」欲按其罪,慶懼,自縊死。默為奏請,更定《配島法》凡二十條,溢數而年深無過者移登州,自是多全活者。其後蘇軾知登州,父老迎於路曰:「公為政愛民,得如馬使君乎?」

徙知曹州,召為三司鹽鐵判官。以默與富弼善,且論新法不便,出知濟、袞二州。還,提舉三司帳司。為神宗言用兵形勢,及指畫河北山川道裡,應對如流。神宗喜,將用之,大臣滋不悅,以提點京東刑獄。

默性剛嚴疾惡,部吏有望風投檄去者。金鄉令以賄著,其父方執政,詒書曰:「馬公素剛,汝有過,將不免。」令懼,悉取不義之物焚撤之。改廣西轉運使,會安化等蠻歲饑內寇,默上平蠻方略,以為「勝負不在兵而在將。富良宵遁,郭逵怯懦;邕城陷沒,蘇緘老謬;歸仁舖覆軍,陳曙先走;崑崙關喪師,張守節不戰,儂智高破亡,因狄青之智勇;歐希范之誅滅,乃杜杞之方略,此足驗矣。」

以疾求歸,知徐州。屬城利國監苦吳居厚之虐,默皆革之。召為司農少卿。司馬光為相,欲盡修祖宗法,問默以復鄉差衙前法如何?默曰:「不可。如常平,自漢為良法,豈宜盡廢?去其害民者可也。」其後役人立為一州一縣法,常平提舉官省歸提刑司,頗自默發之。除河東轉運使。時議棄葭蘆、吳堡二砦,默奏控扼險阻,敵不可攻,棄之不便。由是二砦得不棄。移袞州,請褒錄石介後,詔官其孫。東州荐饑,流民大集,所振活數萬計。入拜衛尉卿,權工部侍郎,轉戶部。告老,以寶文閣待制復知徐州,改河北都轉運使。

初,元豐間,河決小吳,因不復塞,縱之北流。元祐議臣以為東流便,水官遂與之合。默與同時監司上議,以北流為便。御史郭知章復請從東流,於是作東西馬頭,約水復故道,為長堤壅河之北流者,勞費甚大。明年,復決而北,竟不能使之東。

久之,告老,提舉鴻慶宮。紹聖時,坐附司馬光,落待制致仕。元符三年,復之。卒,年八十。紹興中,以其子純請,贈開府儀同三司,加贈太保。

論曰:《詩》云:「時靡有爭,王心載寧。」王安石之為相,可謂致天下之爭,而君心不寧矣。孫覺、李常力諍新法,寧失故人之意,毅然去之而無悔,賢哉。孔文仲之策制科,以微官慷慨論事,言雖不聽,而名徹上聰。安石既斥其人,又廢其科,何遷怒之甚耶!鮮於侁早識安石敗事,與呂誨同見幾先。馬默用張方平薦為御史,至於盡言而不諱,方平止之而不聽,斯為不負知己矣。李周之耿介,顧臨之用兵,李之純、王覿再黜而不改其正,亦足以見一時之多賢焉。




宋史卷三百四十五
【列傳第一百四】


劉安世 鄒浩 田晝 王回 曾誕附 陳瓘 任伯雨

劉安世,字器之,魏人。父航,第進士,歷知虞城、犀浦縣。虞城多奸猾,喜寇盜;犀浦民弱而馴。航為政,寬猛急緩不同,兩縣皆治。知宿州。押伴夏使,使者多所要請,執禮不遜,且欲服球文金帶入見,航皆折正之。以群牧判官為河南監牧使。持節冊夏主秉常,凡例所遺寶帶、名馬,卻弗受。還,上《御戎書》,大略云:「辨士好為可喜之說,武夫徼冀不貲之寵,或為所誤,不可不戒。」為河北西路轉運使。熙寧大旱求言,航論新政不便者五,又上書言:「人主不可輕失天下心,宜乘時有所改為,則人心悅而天意得矣。」不報。乃請提舉崇福宮,起知涇、相二州。王師西征,徙知陝府。時倉卒軍興,饋餉切急,縣令佐至荷校督民,民多棄田廬,或至自盡。航獨期會如平日,事更以辦。終太僕卿。

安世少時持論已有識。航使監牧時,文彥博在樞府,有所聞,每呼安世告之。安世從容言:「王介甫求去,外議謂公且代其任。」彥博曰:「安石壞天下至此,後之人何可為?」安世拱手曰:「安世雖晚進,竊以為未然。今日新政,果順人所欲而為人利乎?若不然,公當去所害,興所利,反掌間耳。彥博默不應,他日見航,歎獎其堅正。

登進士第,不就選。從學於司馬光,咨盡心行己之要,光教之以誠,且令自不妄語始。調洺州司法參軍,司戶以貪聞,轉運使吳守禮將按之,問於安世,安世云:「無之。」守禮為止。然安世心常不自安,曰:「司戶實貪而吾不以誠對,吾其違司馬公教乎!」後讀揚雄《法言》「君子避礙則通諸理」,意乃釋。

光入相,薦為秘書省正字。光薨,宣仁太后問可為台諫於呂公著,公著以安世對。擢右正言。時執政頗與親戚官,安世言:「祖宗以來,大臣子弟不敢受內外華要之職。自王安石秉政,務快私意,累聖之制,掃地不存。今廟堂之上,猶習故態。」因歷疏文彥博以下七人,皆耆德魁舊,不少假借。

章惇以強市昆山民田罰金,安世言:「惇與蔡確、黃履、邢恕素相交結,自謂社稷之臣,貪天之功,僥倖異日,天下之人指為『四凶』。今惇父尚在,而別籍異財,絕滅義理,止從薄罰,何以示懲?」會吳處厚解釋確《安州詩》以進,安世謂其指斥乘輿,犯大不敬,與梁燾等極論之,竄之新州。宰相范純仁至於御史十人,皆緣是去。

遷起居舍人兼左司諫,進左諫議大夫。有旨暫罷講筵,民間歡傳宮中求乳婢,安世上疏諫曰:「陛下富於春秋,未納後而親女色。願太皇太后保祐聖躬,為宗廟社稷大計,清閒之燕,頻御經帷,仍引近臣與論前古治亂之要,以益聖學,無溺於所愛而忘其可戒。」哲宗俯首不語。後曰:「無此事,卿誤聽爾。」明日,後留呂大防告之故。大防退,召給事中范祖禹使達旨。祖禹固嘗以諫,於是兩人合辭申言之甚切。

鄧溫伯為翰林承旨,安世言其「出入王、呂黨中,始終反覆。今之進用,實系君子小人消長之機。乞行免黜。」不報。遂請外,改中書舍人,辭不就。以集賢殿修撰提舉崇福宮,才六月,召為寶文閣待制、樞密都承旨。

范純仁復相,呂大防白後欲令安世少避。後曰:「今既不居言職,自無所嫌。」又語韓忠彥曰:「如此正人,宜且留朝廷。」乃止。呂惠卿復光祿卿,分司,安世爭以為不可,不聽。出知成德軍。章惇用事,尤忌惡之。初黜知南安軍,再貶少府少監,三貶新州別駕,安置英州。

同文館獄起,蔡京乞誅滅安世等家,讒雖不行,猶徙梅州。惇與蔡卞將必置之死,因使者入海島誅陳衍,諷使者過安世,脅使自裁。又擢一土豪為轉運判官,使殺之。判官疾馳將至梅,梅守遣客來勸安世自為計。安世色不動,對客飲酒談笑,徐書數紙付其僕曰:「我即死,依此行之。」顧客曰:「死不難矣。」客密從僕所視,皆經紀同貶當死者之家事甚悉。判官未至二十里,嘔血而斃,危得免。

昭懷後正位中宮,惇、卞發前諫乳婢事,以為為後設。時鄒浩既貶,詔應天少尹鼛孫以檻車收二人赴京師。行數驛而徽宗即位赦至,鼛乃還。凡投荒七年,甲令所載遠惡地無不歷之。移衡及鼎,然後以集賢殿修撰知鄆州、真定府,曾布又忌之,不使入朝。蔡京既相,連七謫至峽州羈管。稍復承議郎,卜居宋都。宣和六年,復待制,中書舍人沈思封還之。明年卒,年七十八。

安世儀狀魁碩,音吐如鐘。初除諫官,未拜命,入白母曰:「朝廷不以安世不肖,使在言路。倘居其官,須明目張膽,以身任責,脫有觸忤,禍譴立至。主上方以孝治天下,若以老母辭,當可免。」母曰:「不然,吾聞諫官為天子諍臣,汝父平生欲為之而弗得,汝幸居此地,當捐身以報國恩。正得罪流放,無問遠近,吾當從汝所之。」於是受命。在職累歲,正色立朝,扶持公道。其面折廷爭,或帝盛怒,則執簡卻立,伺怒稍解,復前抗辭。旁侍者遠觀,蓄縮悚汗,目之曰「殿上虎」,一時無不敬懾。

家居未嘗有惰容,久坐身不傾倚,作字不草書,不好聲色貨利。其忠孝正直,皆則象司馬光。年既老,群賢凋喪略盡,巋然獨存,而名望益重。梁師成用事,能生死人,心服其賢,求得小吏吳默嘗趨走前後者,使持書來,啖以即大用,默因勸為子孫計,安世笑謝曰:「吾若為子孫計,不至是矣。吾欲為元祐全人,見司馬光於地下。」還其書不答。死葬祥符縣。後二年,金人發其塚,貌如生,相驚語曰:「異人也!」為之蓋棺乃去。

鄒浩,字志完,常州晉陵人。第進士,調揚州、穎昌府教授。呂公著、范純仁為守,皆禮遇之。純仁屬撰樂語,浩辭。純仁曰:「翰林學士亦為之。」浩曰:「翰林學士則可,祭酒、司業則不可。」純仁敬謝。

元祐中,上疏論事,其略曰:「人材不振,無以成天下之務。陛下視今日人材,果有餘邪,果不足邪?以為不足,則中外之百執事未嘗不備。以為有餘,則自任以天下之重者幾人?正色昌言不承望風旨者幾人?持刺舉之權以肅清所部者幾人?承流宣化而使民安田裡者幾人?民貧所當富也,則曰水旱如之何;官冗所當澄也,則曰民情不可擾;人物所當求也,則曰從古不乏材;風俗所當厚也,則曰不切於時變,是皆不明義理之過也。」

蘇頌用為太常博士,來之邵論罷之。後累歲,哲宗親擢為右正言。有請以王安石《三經義》發題試舉人者,浩論其不可而止。陝西奏邊功,中外皆賀,浩言:「先帝之志而陛下成之,善矣。然兵家之事,未戰則以決勝為難,既勝則以持勝為難,惟其時而已。苟為不然,將棄前功而招後患。願申敕將帥,毋狃屢勝,圖惟厥終。」

京東大水,浩言:「頻年水異繼作,雖盈虛之數所不可逃,而消復之方尤宜致謹。《書》曰:『惟先格王正厥事。』不以為數之當然,此消復之實也。」

蹇序辰看詳元祐章奏,公肆詆欺,輕重不平。浩言:「初旨但分兩等,謂語及先帝並語言過差而已;而今所施行,混然莫辨。以其近似難分之跡,而典刑輕重隨以上下,是乃陛下之威福操柄下移於近臣。願加省察,以為來事之監。」

章惇獨相用事,威虐震赫,浩所言每觸惇忌,仍上章露劾,數其不忠侵上之罪,未報。而賢妃劉氏立,浩言:

立後以配天子,安得不審。今為天下擇母,而所立乃賢妃,一時公議,莫不疑惑,誠以國家自有仁祖故事,不可不遵用之爾。蓋郭後與尚美人爭寵,仁祖既廢後,並斥美人,所以示公也。及立後,則不選於妃嬪而卜於貴族,所以遠嫌,所以為天下萬世法也。陛下之廢孟氏,與郭後無以異。果與賢妃爭寵而致罪乎,抑其不然也?二者必居一於此矣。孟氏罪廢之初,天下孰不疑立賢妃為後。及讀詔書,有「別選賢族」之語;又聞陛下臨朝慨歎,以為國家不幸;至於宗景立妾,怒而罪之,於是天下始釋然不疑。今竟立之,豈不上累聖德?

臣觀白麻所言,不過稱其有子,及引永平、祥符事以為證。臣請論其所以然,若曰有子可以為後,則永平貴人未嘗有子也,所以立者,以德冠後宮故也。祥符德妃亦未嘗有子,所以立者,以鐘英甲族故也。又況貴人實馬援之女,德妃無廢後之嫌,迥與今日事體不同。頃年冬,妃從享景靈宮,是日雷變甚異。今宣制之後,霖雨飛雹,自奏告天地宗廟以來,陰淫不止。上天之意,豈不昭然!考之人事既如彼,求之天意又如此,望不以一時改命為難,而以萬世公議為可畏,追停冊禮,如初詔行之。

帝謂:「此亦祖宗故事,豈獨朕邪?」對曰:「祖宗大德可法者多矣,陛下不之取,而效其小疵,臣恐後世之責人無已者紛紛也。」帝變色,猶不怒,持其章躊躇四顧,凝然若有所思,付外。明日,章惇詆其狂妄,乃削官,羈管新州。蔡卞、安惇、左膚繼請治其祖送者王回等,語在他傳。

徽宗立,亟召還,復為右正言,遷左司諫。上疏謂:「孟子曰:『左右諸大夫皆曰賢,未可也;國人皆曰賢,然後察之,見賢焉,然後用之。左右諸大夫皆曰不可,勿聽;國人皆曰不可,然後察之,見不可焉,然後去之。』於是知公議不可不恤,獨斷不可不謹。蓋左右非不親也,然不能無交結之私;諸大夫非不貴也,然不能無恩仇之異。至於國人皆曰賢,皆曰不可,則所謂公議也。公議之所在,概已察之,必待見賢然後用,見不可然後去,則所謂獨斷也。惟恤公議於獨斷未形之前,謹獨斷於公議已聞之後,則人君所以致治者,又安有不善乎?伏見朝廷之事,頗異於即位之初,相去半年,遽已如是,自今以往,將如之何?願陛下深思之。」

改起居舍人,進中書舍人。又言:「陛下善繼神宗之志,善述神宗之事,孝德至矣。尚有五朝聖政盛德,願稽考而繼述之,以揚七廟之光,貽福萬世。」遷兵、吏二部侍郎,以寶文閣待制知江寧府,徙杭、越州。

初,浩還朝,帝首及諫立後事,獎歎再三,詢諫草安在。對曰:「焚之矣。」退告陳瓘,瓘曰:「禍其在此乎。異時奸人妄出一緘,則不可辨矣。」蔡京用事,素忌浩,乃使其黨為偽疏,言劉後殺卓氏而奪其子。遂再責衡州別駕,語在《獻愍太子傳》。尋竄昭州,五年始得歸。

初,浩除諫官,恐貽親憂,欲固辭。母張氏曰:「兒能報國,無愧於公論,吾顧何憂?」及浩兩謫嶺表,母不易初意。稍復直龍圖閣。瘴疾作,危甚。楊時過常,往省之。TC然僅存余息,猶眷眷以國事為問,語不及私。卒,年五十二。高宗即位,詔曰:「浩在元符間,任諫爭,危言讜論,朝野推仰。」復其待制,又贈寶文閣直學士,賜謚忠。

誥所與游田晝、王回、曾誕,皆良士也。

晝字承君,陽翟人。樞密使況之從子,以任為校書郎。調磁州錄事參軍,知西河縣,有善政,民甚德之。議論慨慷,有前輩風。

與鄒浩以氣節相激勵。元符中,浩為諫官,晝監京城門,往見浩曰:「平生與君相許者何如,今君為何官?」浩曰:「上遇群臣,未嘗假以辭色,獨於浩差若相喜。天下事固不勝言,意欲待深相信而後發,貴有益也。」晝然之。既而以病歸許,邸狀報立後,晝謂人曰:「志完不言,可以絕交矣。」浩得罪,晝迎諸塗。浩出涕,晝正色責曰:「使志完隱默官京師,遇寒疾不汗,五日死矣。豈獨嶺海之外能死人哉?願君毋以此舉自滿,士所當為者,未止此也。」浩茫然自失,歎謝曰:「君之贈我厚矣。」

建中靖國初,入為大宗正丞。曾布數羅致之,不為屈;欲與提舉常平官,亦辭。請知淮陽軍,歲大疫,日挾醫問病者藥之,遇疾卒。淮陽人祀以為土神雲。

回字景深,仙遊人。第進士,調松滋令。荊、沔俗用人祭鬼,回捕治甚嚴,其風遂革。知鹿邑縣,入為宗正寺簿。元符中,葉祖洽薦為睦親宅講書。與鄒浩友善,皇后劉氏立,浩將論之,密告回,回曰:「事寧有大於此者乎?子雖有親,然移孝為忠,亦太夫人素志也。」

浩南遷,人莫敢顧。回斂交遊錢與治裝,往來經理,且慰安其母。邏者以聞,逮詣詔獄,眾為之懼,回居之晏然。御史詰之,對曰:「實嘗預議,不敢欺也。」因誦浩所上章,幾二千言。獄上,除名停廢。即徒步出都門,行數十里,其子追及,問以家事,不答。祖洽亦坐黜。

徽宗立,召還舊官,擢監察御史。數日卒,年五十三。岑象求、王覿、賈易上章,乞錄其子,恤其家,以獎勸忠義。詔除子渙老郊社齋郎,蔡京為相,奪之,仍列名黨籍。

誕,公亮從孫也。孟後之廢,誕三與浩書,勸力請復後,浩不報。及浩以言南遷,誕著《玉山主人對客問》以譏之,其略曰:「客問:鄒浩可以為有道之士乎?主人曰:浩安得為知道。雖然,予於此時議浩,是天下無全人也。言之尚足為來世戒。《易》曰:『知幾其神乎?』又曰:『知進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,其惟聖人乎?』方孟後之廢,人莫不知劉氏之將立,至四年之後而冊命未行,是天子知清議之足畏也。使當其時,浩力言復後,能感悟天子,則無今日劉氏之事,貽朝廷於過舉,再三言而不聽,則義亦當矣。使是時得罪,必不若是酷以貽老母之憂矣。嗚呼!若浩者,雖不得為知幾之士,然百世之下,頑夫廉,懦夫有立志,尚不失為聖人之清也。」其書既出,識者或以比韓愈《諫臣論》。誕仕亦不顯。

陳瓘,字瑩中,南劍州沙縣人。少好讀書,不喜為進取學。父母勉以門戶事,乃應舉,一出中甲科。調湖州掌書記,簽書越州判官。守蔡卞察其賢,每事加禮,而瓘測知其心術,常欲遠之,屢引疾求歸,章不得上。檄攝通判明州。卞素敬道人張懷素,謂非世間人,時且來越,卞留瓘小須之,瓘不肯止,曰:「子不語怪力亂神,斯近怪矣。州牧既信重,民將從風而靡。不識之,未為不幸也。」後二十年而懷素誅。明州職田之入厚,瓘不取,盡棄於官以歸。

章惇入相,瓘從眾道謁。惇聞其名,獨邀與同載,詢當世之務,瓘曰:「請以所乘舟為喻:偏重可行乎?移左置右,其偏一也。明此,則可行矣。天子待公為政,敢問將何先?」惇曰:「司馬光奸邪,所當先辨,勢無急於此。」瓘曰:「公誤矣。此猶欲平舟勢而移左以置右,果然,將失天下之望。」惇厲色曰:「光不務纘述先烈,而大改成緒,誤國如此,非奸邪而何?」瓘曰:「不察其心而疑其跡,則不為無罪;若指為奸邪,又復改作,則誤國益甚矣。為今之計,唯消朋黨,持中道,庶可以救弊。」意雖忤惇,然亦驚異,頗有兼收之語。至都,用為太學博士。會卞與惇合志,正論遂絀。卞黨薛昂、林自官學省,議毀《資治通鑒》,瓘因策士題引神宗所制序文以問,昂、自意沮。

遷秘書省校書郎。紹述之說盛,瓘奏哲宗言:「堯、舜、禹皆以『若稽古』為訓。『若』者,順而行之;『稽』者,考其當否,必使合於民情,所以成帝王之治。天子之孝,與士大夫之孝不同。」帝反覆究問,意感悅,約瓘再入見。執政聞而憾之,出通判滄州,知衛州。徽宗即位,召為右正言,遷左司諫。瓘論議持平,務存大體,不以細故藉口,未嘗及人晻昧之過。嘗云:「人主託言者以耳目,誠不當以淺近見聞,惑其聰明。」惟極論蔡卞、章惇、安惇邢恕之罪。

御史龔□擊蔡京,朝廷將逐□,瓘言:「紹聖以來,七年五逐言者,常安民、孫諤、董敦逸、陳次升、鄒浩五人者,皆與京異議而去。今又罷□,將若公道何。」遂草疏論京,未及上,時皇太后已歸政,瓘言外戚向宗良兄弟與侍從希寵之士交通,使物議籍籍,謂皇太后今猶預政。由是罷監揚州糧料院。瓘出都門,繳四章奏之,並明宣仁誣謗事。帝密遣使賜以黃金百兩,後亦命勿遽去,畀十僧牒為行裝,改知無為軍。

明年,還為著作郎,遷右司員外郎兼權給事中。宰相曾布使客告以將即真,瓘語子正匯曰:「吾與丞相議事多不合,今若此,是欲以官爵相餌也。若受其薦進,復有異同,則公議私恩,兩有愧矣。吾有一書論其過,將投之以決去就,汝其書之。但郊祀不遠,彼不相容,則澤不及汝矣,能不介於心乎?」正匯願得書。旦持入省,布使數人邀相見,甫就席,遽出書,布大怒。爭辯移時,至箕踞誶語,瓘色不為動,徐起白曰:「適所論者國事,是非有公議,公未可失待士禮。」布矍然改容。信宿,出知泰州。崇寧中,除名竄袁州、廉州,移郴州,稍復宣德郎。

正匯在杭,告蔡京有動搖東宮跡。杭守薿執送京師,先飛書告京俾為計。事下開封府制獄,並逮瓘。尹李孝稱逼使證其妄,瓘曰:「正匯聞京將不利社稷,傳於道路,瓘豈得預知?以所不知,忘父子之恩而指其為妄,則情有所不忍;挾私情以符合其說,又義所不為。京之奸邪,必為國禍。瓘固嘗論之於諫省,亦不待今日語言間也。」內侍黃經臣蒞鞫,聞其辭,失聲歎息,謂曰:「主上正欲得實,但如言以對可也。」獄具,正匯猶以所告失實流海上,瓘亦安置通州。

瓘嘗著《尊堯集》,謂紹聖史官專據王安石《日錄》改修《神宗史》,變亂是非,不可傳信;深明誣妄,以正君臣之義。張商英為相,取其書,既上,而商英罷,瓘又徙台州。宰相遍令所過州出兵甲護送;至台,每十日一徙告;且命凶人石悈知州事,執至庭,大陳獄具,將脅以死。瓘揣知其意,大呼曰:「今日之事,豈被制旨邪!」悈失措,始告之曰:「朝廷令取《尊堯集》爾。」瓘曰:「然則何用許。使君知『尊堯』所以立名乎?蓋以神考為堯,主上為舜,助舜尊堯,何得為罪?時相學術淺短,為人所愚。君所得幾何,乃亦不畏公議,干犯名分乎?」悈慚,揖使退。所以窘辱之百端,終不能害。宰相猶以悈為怯而罷之。

在台五年,乃得自便。才復承事郎,帝批進目,以為所擬未當,令再敘一官,仍與差遣,執政持不行。卜居江州,復有譖之者,至不許輒出城。旋令居南康,才至,又移楚。瓘平生論京、卞,皆披擿其處心,發露其情慝,最所忌恨,故得禍最酷,不使一日少安。宣和六年卒,年六十五。

瓘謙和不與物競,閒居矜莊自持,語不苟發。通於《易》,數言國家大事,後多驗。靖康初,詔贈諫議大夫,召官正匯。紹興二十六年,高宗謂輔臣曰:「陳瓘昔為諫官,甚有讜議。近覽所著《尊堯集》,明君臣之大分,合於《易》天尊地卑及《春秋》尊王之法。王安石號通經術,而其言乃謂『道隆德駿者,天子當北面而問焉』,其背經悖理甚矣。瓘宜特賜謚以表之。」謚曰忠肅。

任伯雨,字德翁,眉州眉山人。父孜,字遵聖,以學問氣節推重鄉里,名與蘇洵埒,仕至光祿寺丞。其弟伋,字師中,亦知名,嘗通判黃州,後知滬州。當時稱「大任」、「小任」。

伯雨自幼,已矯然不群,邃經術,文力雄健。中進士第,調施州清江主簿。郡守檄使蒞公庫,笑曰:「裡名勝母,曾子不入,此職何為至我哉?」拒不受。知雍丘縣,御吏如束濕,撫民如傷。縣枕汴流,漕運不絕,舊苦多盜,然未嘗有獲者,人莫知其故。伯雨下令網舟無得宿境內,始猶不從,則命東下者斧斷其纜,趣京師者護以出,自是外戶不閉。

使者上其狀,召為大宗正丞,甫至,擢左正言。時徽宗初政,納用讜論,伯雨首擊章惇,曰:「惇久竊朝柄,迷國罔上,毒流搢紳,乘先帝變故倉卒,輒逞異意,睥睨萬乘,不復有臣子之恭。向使其計得行,將置陛下與皇太后於何地!若貸而不誅,則天下大義不明,大法不立矣。臣聞北使言,去年遼主方食,聞中國黜惇,放箸而起,稱甚善者再,謂南朝錯用此人。北使又問,何為只若是行遣?以此觀之,不獨孟子所謂『國人皆曰可殺』,雖蠻貊之邦,莫不以為可殺也。」章八上,貶惇雷州。繼論蔡卞六大罪,語在《卞傳》。

建中靖國改元,當國者欲和調元祐、紹聖之人,故以「中」為名。伯雨言:「人才固不當分黨與,然自古未有君子小人雜然並進可以致治者。蓋君子易退,小人難退,二者並用,終於君子盡去,小人獨留。唐德宗坐此致播遷之禍,建中乃其紀號,不可以不戒。」

時議者欲西北典郡專用武臣,伯雨謂:「李林甫致祿山之亂者,此也。」又論鐘傅、王贍生湟、鄯邊事,失與國心,宜棄其地,以安邊息民;張耒、黃庭堅、晁補之、歐陽棐、劉唐老等宜在朝廷。上書皇太后,乞暴蔡京之惡,召還陳瓘,以全定策之勳。

時以正月朔旦有赤氣之異,詣火星觀以禳之,伯雨上疏言:「嘗聞修德以弭災,未有禳祈以消變。《洪範》以五事配五行,說者謂視之不明,則有赤眚、赤祥。乞攬權綱以信賞罰,專威福以殊功罪,使皇明赫赫,事至必斷,則乖氣異象,轉為休祥矣。」又言:「比日內降浸多,或恐矯傳制命。漢之鴻都賣爵,唐之墨敕斜封,此近監也。」

王覿除御史中丞,仍兼史官,伯雨謂:「史院宰相監修,今中丞為屬,非所以重風憲,遠嫌疑。」已而覿除翰林,伯雨復論曰:「學士爵秩位序,皆在中丞上。今覿為之,是諫官論事,非特朝廷不行,適足以為人遷官爾。」

伯雨居諫省半歲,所上一百八疏,大臣畏其多言,俾權給事中,密諭以少默即為真。伯雨不聽,抗論愈力,且將劾曾布。布覺之,徙為度支員外郎,尋知虢州。崇寧黨事作,削籍編管通州。為蔡卞所陷,與陳瓘、龔□、張庭堅等十三人皆南遷,獨伯雨徙昌化。奸人猶未甘心,用匿名書復逮其仲子申先赴獄,妻適死於淮,報訃俱至。伯雨處之如平常,曰:「死者已矣,生者有負於朝廷,亦當從此訣。如其不然,天豈殺無辜耶!」申先在獄,鍛煉無所傅致,乃得釋,居海上三年而歸。宣和初,卒,年七十三。

長子象先,登世科,又中詞學兼茂舉,有司啟封,見為黨人子,不奏名,調秦州戶曹掾。聞父謫,棄官歸養。王安中辟燕山宣撫幕,勉應之,道引疾還,終身不復仕。申先以布衣特起至中書舍人。

紹興初,高宗詔贈伯雨直龍圖閣,又加諫議大夫,采其諫章,追貶章惇、蔡卞、邢恕、黃履,明著誣宣仁事以告天下。淳熙中,賜謚忠敏。

論曰:劉安世覆文彥博之言,時年尚少,然其言即元祐之初政,而司馬光之用心也。鄒浩諫立劉後,反覆曲折,極人所難言。二人除言官,俱入白其母,母俱勉以盡忠報國,無分毫顧慮後患意。鳴呼,賢哉!陳瓘、任伯雨抗跡疏遠,立朝寡援,而力發章惇、曾布、蔡京、蔡卞群奸之罪,無少畏忌,古所謂剛正不撓者歟!




宋史卷三百四十六
【列傳第一百五】


陳次升 陳師錫 彭汝礪弟汝霖 汝方 呂陶 張庭堅 龔夬 孫諤 陳軒江公望 陳祐 常安民

陳次升,字當時,興化仙遊人。入太學,時學官始得王安石《字說》,招諸生訓之,次升作而曰:「丞相豈秦學邪?美商鞅之能行仁政,而為李斯解事,非秦學而何?」坐屏斥。既而第進士,知安丘縣。轉運使吳居厚以聚斂進,檄尉罔徵稅於遠郊,得農家敗絮,捕送縣,次升縱遣之。居厚怒,將被以文法,會御史中丞黃履薦,為監察御史。

哲宗立,使察訪江、湖。先是,蹇周輔父子經畫江右鹽法,為民害,次升舉劾之。還言:「額外上供之數未除,異日必有非法之斂,願從熙寧以來創行封椿名錢悉賜豁免。又役法未定,人情熒惑,乞速定差雇及均數之等,先為之節而審行之。」提點淮南、河東刑獄。

紹聖中,復為御史,轉殿中。論章惇、蔡卞植黨為奸,乞收還威福之柄。禁中火,彗出西方,次升請修德求言,以弭天變。掖庭鞫厭魅獄,次升言:「事關中宮,宜付外參治。今屬於閹寺之手,萬一有冤濫,貽後世譏。」濟陽郡王宗景請以妾為妻,論其以宗藩廢禮,為聖朝累。

初,惇、卞以次升在元祐間外遷,意其不能無怨望,卞又與同鄉里,故延置憲府,欲使出力為助,擠排眾賢;而一無所附。時方編元祐章疏,毒流搢紳。次升言:「陛下初即位,首下詔令,導人使諫;親政以來,又揭敕榜,許其自新。今若考一言之失,致於譴累,則前之詔令適所以誤天下,後之敕榜適所以誑天下,非所以示大信也。」又論卞客周穜貪鄙,鄭居中憸佞。由是惇、卞交惡之,使所善太府少卿林顏致己意,嘗以美官。次升曰:「吾知守官而已,君為天子卿士,而為宰相傳風旨邪?」惇、卞益不樂,乘間白為河北轉運使,帝曰:「漕臣易得耳,次升敢言,不當去。」更進左司諫。

宣仁有追廢之議,次升密言:「先太后保佑聖躬,始終無間,願勿聽小人銷骨之謗。」帝曰:「卿安所聞?」對曰:「臣職許風聞,陛下毋詰其所從來可也。」呂升卿察訪廣南,次升言:「陛下無殺流人之意,而遣升卿出使。升卿資性慘刻,喜求人過,今使逞志釋憾,則亦何所不至哉?」乃止不遣。

次升累章劾章惇,皆留中。帝嘗謂曰:「章惇文字勿令絕。」次升退告王鞏,鞏曰:「君胡不云:諫臣,耳目也;帝王,心也。心所不知,則耳目為之傅達;既知之,何以耳目為?」居數日,復入見,帝申前旨,乃以鞏語對。帝曰:「然。顧未有代之者爾。」訖不克去。京師富家乳婢怨其主,坐兒於上而嵩呼者三。邏系獄。次升乞戒有司無得觀望。帝問大臣何謂,蔡卞曰:「正謂觀望陛下爾。」誣其毀先烈,擬謫監全州酒稅,帝以為遠,改南安軍。

徽宗立,召為侍御史。極論惇、卞、曾布、蔡京之惡,竄惇於雷,居卞於池,出京於江寧。遷右諫議大夫。獻體道、稽古、修身、仁民、崇儉、節用六事,言多規切。崇寧初,以寶文閣待制知穎昌府,降集賢殿修撰,繼又落修撰,除名徙建昌,編管循州,皆以論京、卞故。政和中,用赦恩復舊職。卒,年七十六。

次升三居言責,建議不苟合,劉安世稱其有功於元祐人,謂能遏呂升卿之行也。它所言曾肇、王覿、張庭堅、賈易、李昭□、呂希哲、范純禮、蘇軾等,公議或不謂然。

陳師錫字伯修,建州建陽人。熙寧中,游太學,有俊聲。神宗知其材,及廷試,奏名在甲乙間,帝偶閱其文,屢讀屢歎賞,顧侍臣曰:「此必陳師錫也。」啟封果然,擢為第三。調昭慶軍掌書記,郡守蘇軾器之,倚以為政。軾得罪,捕詣台獄,親朋多畏避不相見,師錫獨出餞之,又安輯其家。

知臨安縣,為監察御史。上言:「宋興,享國長久號稱太平者,莫如仁宗,切考致治之本,不過延直言,御群下,進善退邪而已。明道中,親覽萬幾,見政事之多辟,輔佐之失職,自呂夷簡、張耆、夏竦、陳堯佐、范雍、晏殊等,一日罷去。寶元初,冬雷地震,用諫官韓琦之言,王隨、陳堯佐、韓億、石中立同時見黜。其後,不次擢用杜衍、范仲淹、富弼、韓琦,以成慶歷、嘉祐之治。願稽皇祖納諫、御臣之意,以興治功。」帝善其言。

時詔進士習律,師錫言:「陛下方大闡學校,用經術訓迪士類,不應以刑名之學亂之。夫道德,本也;刑名,末也。教之以本,人猶趨末,況教之以末乎?望追寢其制,使得悉意本業。」用事者謂倡為詖說,出知宿遷縣。

元祐初,蘇軾三上章,薦其學術淵源,行己潔素,議論剛正,器識靖深,德行追蹤於古人,文章冠絕於當世。乃入為秘書省校書郎,遷工部員外郎,加秘閣校理,提點開封縣鎮。建言:「銓法,選人用舉者遷升,而歲有定額。今請托者溢數,而寒畯有不足之患,請為之限約。」畿內將官苛慘失士心,方大閱,群卒嘩噪,將吏莫知所為。師錫馳至軍,推首惡者致諸法,按閱如初,而劾斥其將,縣人歎服。樞密院猶以事不先白為罪,罷知解州。歷考功員外郎,知宣州、蘇州。

徽宗立,召拜殿中侍御史。疏言:「元豐之末,中外洶洶矣。宣仁聖後再安天下,委國而治者,司馬光、呂公著爾。章惇誣其包藏禍心,至於追貶。天相陛下,發潛繼統,而惇猶據高位,光等贈謚未還,墓碑未復。願早攄宸略,以慰中外之望。」

蔡京為翰林學士,師錫言:「京與弟卞同惡,迷國誤朝。而京好大喜功,銳於改作,日夜交結內侍、戚裡,以覬大用。若果用之,天下治亂自是而分,祖宗基業自是而隳矣。京援引死黨至數百人,鄧洵武內行污惡,搢紳不齒,豈可滓穢史筆?向宗回、宗良亦陰為京助。是皆國之深患,為陛下憂,為宗廟憂,為賢人君子憂。若出之於外,社稷之福也。」帝曰:「此於東朝有礙,卿為我處之。」對曰:「審爾,臣當具白太后。」遂上封事言:「自昔母后臨朝,危亂天下,載在史冊,可考而知。至於手書還政,未有如聖母,退抑謙遜,真可為萬世法。而蔡京陰通二向,妄言宮禁預政,以誣聖德,不可不察也。」

詔索秘閣圖畫,師錫言:「《六經》載道,諸子言理,歷代史籍,祖宗圖畫,天人之蘊,性命之妙,治亂安危之機,善惡邪正之跡在焉。望留意於此,以唐山水圖代《無逸》為監。」

俄改考功郎中,師錫抗章言曰:「臣在職數月,所言皆當今急務。若以為非,陛下方開納褒獎;若以為是,則不應遽解言職。如蔡京典刑未正,願受竄貶。」於是出知穎、廬、滑三州。坐黨論,監衡州酒;又削官置郴州。卒,年六十九。師錫始與陳瓘同論京、卞,時號「二陳」。紹興中,贈直龍圖閣。

彭汝礪,字器資,饒州鄱陽人。治平二年,舉進士第一。歷保信軍推官、武安軍掌書記、潭州軍事推官。王安石見其《詩義》,補國子直講,改大理寺丞,擢太子中允,既而惡之。

御史中丞鄧綰將舉為御史,召之不往;既上章,復以失舉自列。神宗怒,逐綰,用汝礪為監察御史裡行。首陳十事:一正己,二任人,三守令,四理財,五養民,六振救,七興事,八變法,九青苗,十鹽事。指擿利害,多人所難言者。又論呂嘉問市易聚斂非法,當罷;俞充諂中人王中正,至使妻拜之,不當檢正中書五房事。神宗為罷充,詰其語所從,汝礪曰:「如此,非所以廣聰明也。」卒不奉詔。及中正與李憲主西師,汝礪言不當以兵付中人,因及漢、唐禍亂之事。神宗不懌,語折之。汝礪拱立不動,伺間復言,神宗為改容,在廷者皆歎服。宗室以女賣婚民間,有司奏罷之。汝礪言:「此雖疏屬,皆天家子孫,不可使閭閻之賤得以貨取,願更著婚法。」

元豐初,以館閣校勘為江西轉運判官,陛辭,復言:「今不患無將順之臣,患無諫諍之臣;不患無敢為之臣,患無敢言之臣。」神宗嘉其忠藎。代還,提點京西刑獄。

元祐二年,召為起居舍人。時相問新舊之政,對曰:「政無彼此,一於是而已。今所更大者,取士及差役法,行之而士民皆病,未見其可。」逾年,遷中書舍人,賜金紫。詞命雅正,有古人風。其論詩體四韻事尤力,大臣有持平者,頗相左右,一時進取者疾之,欲排去其類,未有以發。

會知漢陽軍吳處厚得蔡確安州詩上之,傅會解釋,以為怨謗。諫官交章請治之,又造為危言,以激怒宣仁後,欲置之法。汝礪謂此羅織之漸也,數以白執政,不能救,遂上疏論列,不聽。方居家待罪,得確謫命除目草詞,曰:「我不出,誰任其責者。」即入省,封還除目,辨論愈切。諫官指汝礪為朋黨,宣仁後曰:「汝礪豈黨確者,亦為朝廷論事爾。」及確貶新州,又須汝礪草詞,遂落職知徐州。初,汝礪在台時,論呂嘉問事,與確異趣,徙外十年,確為有力。後治嘉問它獄,以不阿執政,坐奪二官。至是,又為確得罪,人以此益賢之。

加集賢殿修撰,入權兵、刑二部侍郎。有獄當貸,執政以特旨殺之,汝礪持不下。執政怒,罰其屬。汝礪言:「制書有不便,許奏論。汝礪屬又何罪?」遂自劾請去,章四上。詔免屬罰,徙汝礪禮部,真拜吏部侍郎。

哲宗躬聽斷,修熙寧、元豐政事,人皆爭獻所聞,汝礪獨無建白。或問之,答曰:「在前日則無敢言,於今則人人能言之矣。」進權吏部尚書。言者謂嘗附會劉摯,以寶文閣直學士知成都府。未行,章數上,又降待制、知江州。將行,哲宗問所欲言,對曰:「陛下今所復者,其政不能無是非,其人不能無賢否。政惟其是,則無不善;人惟其賢,則無不得矣。」

至郡數月而病去。其遺表略云:「土地已有餘,願撫以仁;財用非不饒,願節以禮。佞人初若可悅,而其患在後;忠言初若可惡,而其利甚博。」至於恤河北流移,察江南水旱,凡數百言。朝廷方以樞密都承旨命之而已卒,乃以告賜其家。年五十四。

汝礪讀書為文,志於大者,言動取捨,必合於義,與人交,必盡誠敬。兄無子,為立後,官之。少時師事桐廬倪天隱,既死,並其母妻葬之,且衣食其女。同年生宋渙死,經理其後,不啻如子。所著《易義》、《詩義》、《詩文》凡五十卷。弟汝霖、汝方。

汝霖字巖老。第進士,以曾布薦,為秘書丞,擢殿中侍御史,由是附布。時紹述之論復興,都水丞李夷行乞復詩賦,汝霖劾之。韓忠彥議權合祭,汝霖言其非禮。遷侍御史。門下侍郎李清臣與布異,布先諷江公望使擊之,將處以諫議大夫,公望弗聽。汝霖竟逐清臣,果得諫議。

鞫趙諗反獄,窮其黨與。元祐禍再興,吳材、王能甫排斥不已,汝霖言:「諸人罪狀,已經紹聖出削,案籍具在,但可據以行,不必候指名彈擊。」於是司馬光以下復貶。布失位,汝霖罷知泰州,又謫濮州團練副使。後以顯謨閣待制卒。

汝方字宜老。以汝礪蔭為滎陽尉、臨城主簿。汝礪卒,棄官歸葬。豐稷留守南京,辟司錄。宣和初,通判衢州,使者疏其治狀,擢知州事。

方臘起睦之青溪,與衢接境。寇至,無兵可御,眾望風奔潰。汝方獨與其僚段約介守孤城,三日而陷,罵賊以死,年六十六。徽宗褒歎之,超贈龍圖閣直學士、通議大夫,謚曰忠毅,官其家七人。

呂陶,字元鈞,成都人。蔣堂守蜀,延多士入學,親程其文,嘗得陶論,集諸生誦之,曰:「此賈誼之文也。」陶時年十三,一坐皆驚。由是禮諸賓筵。一日,同游僧捨,共讀寺碑,酒闌,堂索筆書碑十紙,行斷句闕,以示陶曰:「老夫不能盡憶,子為我足之。」陶書以獻,不繆一字。

中進士第,調銅梁令。民龐氏姊妹三人冒隱幼弟田,弟壯,訴官不得直,貧至庸奴於人。及是又訴。陶一問,三人服罪,弟泣拜,願以田半作佛事以報。陶曉之曰:「三姊皆汝同氣,方汝幼時,適為汝主之爾;不然,亦為他人所欺。與其捐半供佛,曷若遺姊,復為兄弟,顧不美乎?」弟又拜聽命。

知太原壽陽縣。府帥唐介辟簽書判官,暇日促膝晤語,告以立朝事君大節,曰:「君廊廟人也。」以介薦,應熙寧制科。時王安石從政,改新法,陶對策枚數其過,大略謂:「賢良之旨,貴犯不貴隱。臣愚,敢忘斯義?陛下初即位,願不惑理財之說,不間老成之謀,不興疆埸之事。陛下措意立法,自謂庶幾堯、舜,然陛下之心如此,天下之論如彼,獨不反而思之乎?」及奏第,神宗顧安石取卷讀,讀未半,神色頗沮。神宗覺之,使馮京竟讀,謂其言有理。司馬光、范鎮見陶,皆曰:「自安石用事,吾輩言不復效,不意君及此,平生聞望,在茲一舉矣。」

安石既怒孔文仲,科亦隨罷,陶雖入等,才通判蜀州。張商英為御史,請廢永康軍,下旁郡議,陶以為不可。及知彭州,威、茂夷入寇,陶召大姓潛具守備,城門啟閉如平時,因以永康前議上於朝,軍遂不廢。

王中正為將,蜀道畏,事之甚謹,而其所施悉謬戾,陶奏召還之。李杞、蒲宗閔來榷茶,西州騷動。陶言:「川蜀產茶,視東南十不及一,諸路既皆通商,兩川獨蒙禁榷。茶園本是稅地,均出賦租,自來敷賣以供衣食,蓋與解鹽、晉礬不同。今立法太嚴,取息太重,遂使良民枉陷刑辟,非陛下仁民愛物之意也。」宗閔怒,劾其沮敗新法,責監懷安商稅。或往吊之,陶曰:「吾欲假外郡之虛名,救蜀民百萬之實禍。幸而言行,所濟多矣。敢有榮辱進退之念哉。」起知廣安軍,召為司門郎中。

元祐初,擢殿中待御史,首獻邪正之辨曰:「君子小人之分辨,則王道可成,雜處於朝,則玫體不純。今蔡確、韓縝、張璪、章惇,在先朝,則與小人表裡,為賊民害物之政,使人主德澤不能下流;在今日,則觀望反覆,為異時子孫之計。安燾、李清臣又依阿其間,以伺勢之所在而歸之。昔者負先帝,今日負陛下。願亟加斥逐,以清朝廷。」於是數人相繼罷去。

時議行差役,陶言:「郡縣風俗異制,民之貧富不均,當此更法之際,若不預設防禁,則民間雖無納錢之勞,反有偏頗之害。莫若以新舊二法,裁量厥中。」會陶謁告歸,詔於本道定議。陶考究精密,民以為便。還朝,遂正兩路轉運使李琮、蒲宗閔之罪;又奏十事,皆利害切於蜀者。

蘇軾策館職,為朱光庭所論,軾亦乞補郡,爭辨不已。陶言:「台諫當徇至公,不可假借事權以報私隙。議者皆謂軾嘗戲薄程頤,光庭乃其門人,故為報怨。夫欲加軾罪,何所不可,必指其策問以為譏謗,恐朋黨之敝,自此起矣。」由是兩置之。

陶與同列論張舜民事不合,傅堯俞、王巖叟攻之,太皇太后不納,遷陶左諫議,繼出為梓州、淮西、成都路轉運副使。入拜右司郎中、起居舍人。大臣上殿,有乞屏左右及史官者,陶曰:「屏左右已不可,況史官乎?大臣奏事而史官不得聞,是所言私也。」詔定為令。遷中書舍人。奏使契丹歸,乞修邊備。哲宗喜曰:「臣僚言邊事,惟及陝西,不及河北。殊不知河北有警,則十倍陝西矣!卿言甚善。」進給事中。

哲宗始親政,陶言:「太皇保祐九年,陛下所深知,尊而報之,惟恐不盡。然臣猶以無可疑為疑,不必言而言,萬一有奸邪不正之謀,上惑淵聽,謂某人宜復用,某事宜復行,此乃治亂安危之機,不可不察也。」俄以集賢院學士知陳州,徙河陽、潞州,例奪職,再貶庫部員外郎,分司。徽宗立,復集賢殿修撰、知梓州,致仕。卒年七十七。

張庭堅,字才叔,廣安軍人。進士高第,調成都觀察推官,為太學《春秋》博士。紹聖經廢,通判漢州。入為樞密院編修文學,坐折簡別鄒浩免。徽宗召對,除著作佐郎,擢右正言。帝方銳意圖治,進延忠鯁,庭堅與鄒浩、龔□、江公望、常安民、任伯雨皆在諫列,一時翕然稱得人。

庭堅在職逾月,數上封事,其大要言:「世之論孝,必曰紹復神考,然後謂孝。夫前後異宜,法亦隨變,而欲纖悉必復,然則將敝於一偏,久必有不便於民而招怨者,如此而謂之孝,可乎?司馬光因時變革,以便百姓,人心所歸,不為無補於國家;陳瓘執義論諍,將以去小人,士論所推,不為無益於宮禁。乞盡復光贈典以悅人心,召還瓘言職以慰士論。又士大夫多以繼志述事勸陛下者,臣恐必有營私之人,欲主其言以自售,謂復紹先烈非其徒不可,將假名繼述,而實自肆焉。今遠略之耗於內者,棄不以為守,則兵可息;特旨之重於法者,刪不以為例,則刑可省。近以青唐反叛,棄鄯守湟。既以鄯為可棄,則區區之湟,亦安足守?臣謂並棄湟州便。」庭堅言論深切,退輒焚稿。

是時,議者往往指元祐舊臣在廷者太多。庭堅為帝言司馬光、呂公著之賢,且曰:「陛下踐阼以來,合人心事甚眾,惟夫邪正殊未差別。如光、公著甄敘,但用赦恩,初未嘗別其無罪也。」又薦蘇軾、蘇轍可用,頗忤旨。曾布因稱其所論不常,帝命徙為郎,俄出為京東轉運判官。任伯雨言庭堅立身有本末,不應罷言職。庭堅亦辭新命,改知汝州,又送吏部。伯雨復爭之,乞以庭堅章付外,考其所言,毋使言者為三省所脅。李清臣從而擠之,改通判陳州。

初,蔡京守蜀,庭堅在幕府與相好。及京還朝,欲引以為己用,先令鄉人諭意,庭堅不肯往。京大恨,後遂列諸黨籍。又坐嘗談瑤華非辜事,編管虢州,再徙鼎州、象州。久之,復故官。卒,年五十七。紹興初,詔贈直徽猷閣。

龔□,字彥和,瀛州人。清介自守,有重名。進士第三,簽書河陽判官。從曾佈於瀛。紹聖初,擢監察御史,以親老,求通判相州,知洺州。

徽宗立,召拜殿中侍御史。始上殿,即抗疏請辨忠邪,曰:「好惡未明,則人迷所向;忠邪未判,則眾必疑。今聖政日新,遠近忻悅,進退人材,皆出睿斷,此甚盛之舉也。然奸黨既破,必將早夜熟計,廣為身謀。或遽革面以求自文,或申邪說以拒正論,或詭稱禍福以動朝廷,或託言祖宗以脅人主。巧事貴戚,陰結左右,變亂是非,奸計百出,幸其既敗復用,已去復留。君子直道而行,則必墮其術中。然則天下治忽,未可知也。故宜洞察忠邪,行之以決。若小不忍,則害大政。臣願陛下明好惡以示之,使遠近知進賢退奸之意,太平之治,不難致也。」又言:「朝廷累下赦令,洗滌元祐愆負被坐之人,至於官職資蔭,多未給還。願申詔有司,亟為施行,以伸先帝寬仁之意。」

時章惇、蔡卞用事,□首論其惡,大略以為:「昔日丁謂當國,號為恣睢,然不過陷一寇准而已。及至於惇,而故老、元輔、侍從、台省之臣,凡天下之所謂賢者,一日之間,佈滿嶺海,自有宋以來,未之聞也。當是時,惇之威勢震於海內,此陛下所親見。蓋其立造不根之語,文致悖逆之罪,是以人人危懼,莫能自保,俾其朽骨銜冤於地下,子孫禁錮於炎荒,忠臣義士,憤悶而不敢言,海內之人,得以歸怨先帝。其罪如此,尚何俟而不正典刑哉?卞事上不忠,懷奸深理,凡惇所為,皆卞發之,為力居多。望采之至公,昭示譴黜。」又論:「蔡京治文及甫獄,本以償報私仇,始則上誣宣仁,終則歸咎先帝,必將族滅無辜,以逞其欲。臣料當時必有案牘章疏,可以見其鍛煉附會。如方天若之凶邪,而京收置門下,賴其傾險,以為腹心,立起犴獄,多斥善士,天下冤之,皆京與天若為之也。願考證其實,以正奸臣之罪。」於是三人者皆去。

又上疏乞正元祐後冊位號,及元符後不當並立,書報聞。已而元祐後冊再廢,言者論夬首尾建言,詔削籍,編管房州。繼徙象,又徙化。徒步適貶所,持扇乞錢以自給。逢赦令得歸,政和元年卒,年五十五。紹興元年,贈直龍圖閣。六年,再贈右諫議大夫,官其後二人。

弟大壯,少有重名,清介自立。從兄官河陽,曾布欲見之,不可得,乃往謁夬,邀之出,從容竟日,題詩壁間,有「得見兩龔」之語。夬為御史,大壯勸使早去,夬以為畏友。不幸早卒。

孫諤,字元忠,睢陽人。父文用,以信厚稱鄉里,死謚慈靜居士。諤少挺特不群,為張方平所器。登進士第,調哲信主簿,選為國子直講。陷虞蕃獄,免。

元祐初,起為太常博士,遷丞。哲宗卜後,太史惑陰陽拘忌之說,諤上疏太皇太后言:「家人委巷之語,不足以定大計,願斷自聖慮。」出為利、梓路轉運判官,召拜禮部員外郎、左正言。

紹聖治元祐黨,諤言:「漢、唐朋黨之禍,其監不遠。」蹇序辰編類章疏,諤又言:「朝廷當示信,以靜安天下,請如前詔書,一切勿問。」嘗侍對,論星文變咎,願修省消復,罷幸西池及寢內降除授。帝每患台諫乏人,諤曰:「士豈乏於世,顧陛下不知爾。」立疏可用者二十二人。章惇惡其拂己,出知廣德軍,徙唐州,提點湖南刑獄。

徽宗立,復為右司諫,首論大臣邪正、政事可廢置因革者,帝稱其鯁直。議者欲以群臣封事付外詳定,諤言:「君不密則失臣,是將速忠臣之禍矣,不宜宣洩。」乃止。遷左司諫,俄以疾卒。

諤與彭汝礪以氣節相尚,汝礪亡,諤語所知曰:「吾居言責,不愧器資於地下矣。」及再入諫省,不能旬月,時論惜之。

陳軒,字元輿,建州建陽人。進士第二,授平江軍節度推官。元祐中,為禮部郎中、徐王翊善,再遷中書舍人。上疏言:「祖宗舊制,諸道帥守、使者辭見之日,並召對便殿,非特可以周知利害,亦可觀閱人才。今視朝數刻而退,惟執政大臣得在帝所,或經旬閱月,台諫官乃得覲,余皆無因而前,殆非所謂廣覽兼聽之道。願詔有司,使如故事。」又言:「所在巡檢,招惰游惡少以隸土軍,習暴橫,為田野患,請使以廂卒代。」皆從之。高麗入貢,軒館客,其使求市歷代史、《策府元龜》,抄鄭、衛曲譜,皆為上聞。禮部尚書蘇軾劾其失體,以龍圖閣待制知廬州,徙杭州、江寧穎昌府。

徽宗立,為兵部侍郎兼侍讀。論監司、守臣數易之弊,如江、淮發運使,十五年間至更三十二人,願稍久其任。又言:「比更定役法,欲以寬民力,而有司生事,包切苟營贏羨。散青苗以抑兼併,拯難困,不當以散多予賞。」入侍經闈,每勸帝以治貴清淨,願法文、景之恭儉,帝頗聽行之。加龍圖閣直學士、知成都府,不行,改杭州、福州。卒,年八十四。

江公望,字民表,睦州人。舉進士。建中靖國元年,由太常博士拜左司諫。時御史中丞趙挺之與戶部尚書王古用赦恩理逋欠,古多所蠲釋,挺之劾古傾天下之財以為私惠。公望以為天子登極大赦,將與天下更始,故一切與民,豈容古行私惠於其間,乃上疏曰:「人君所以知時政之利病、人臣之忠邪,無若諫官、御史之為可信。若飾情肆誣,快私忿以罔上聽,不可不察也。臣聞挺之與古論事每不相合,屢見於辭氣,懷不平之心,有待而發。俚語有之,『私事官仇』,比小人之所不為,而挺之安為之,豈忠臣乎?」

又上疏曰:「自哲宗有紹述之意,輔政非其人,以媚於己為同,忠於君為異。一語不合時學,必目為流俗;一談不俟時事,必指為橫議。借威柄以快私隙,必以亂君臣父子之名分感動人主,使天下騷然,泰陵不得盡繼述之美。元祐人才,皆出於熙寧、元豐培養之餘,遭紹聖竄逐之後,存者無幾矣。神考與元祐之臣,其先非有射鉤斬祛之隙也,先帝信仇人而黜之。陛下若立元祐為名,必有元豐、紹聖為之對,有對則爭興,爭興,則黨復立矣。陛下改元詔旨,亦稱思建皇極,蓋嘗端好惡以示人,本中和而立政,皇天后土,實聞斯言。今若欲渝之,奈皇天后土何?」

內苑稍蓄珍禽奇獸,公望力言非初政所宜。它日入對,帝曰:「已縱遣之矣,唯一白鷴畜之久,終不肯去。」先是,帝以柱杖逐鷴,鷴不去,乃刻公望姓名於杖頭,以識其諫。蔡王似府史以語言疑似成獄,公望極言論救,出知淮陽軍。未幾,召為左司員外郎,以直龍圖閣知壽州。蔡京為政,編管南安軍。遇赦還家,卒。建炎中,與陳瓘同贈右諫議大夫。

陳祐,字純益,仙井人。第進士。元符末,以吏部員外郎拜右正言。上疏徽宗曰:「有旨令臣與任伯雨論韓忠彥援引元祐臣僚事。按賈易、岑象求、豐稷、張來、黃庭堅、龔原、晁補之、劉唐老、李昭□人才均可用,特跡近嫌疑而已。今若分別黨類,天下之人,必且妄意陛下逐去元祐之臣,復興紹聖政事。今紹聖人才比肩於朝,一切不問;元祐之人數十,輒攻擊不已,是朝廷之上,公然立黨也。」

遷右司諫。言:「林希紹聖初掌書命,草呂大防、劉摯、蘇轍、梁燾等制,皆務求合章惇之意。陛下頃用臣言褫其職,自大名移揚州,而希謝表具言皆出於先朝。大抵奸人詆毀善類,事成則攄己所憤,事敗則歸過於君。至如過失未形而訓辭先具,安得為責人之實?歷辨詆誣而上侵聖烈,安得為臣子之誼?不一二年,致位樞近,而希尚敢忿躁不平,謝章慢上不敬。此而可忍,孰可不忍!」希再降知舒州。又論章惇、蔡京、蔡卞、郝隨、鄧洵武,忤旨,通判滁州。卞乞貶伯雨等,祐在數中,編管澧州,徙歸州。復承議郎,卒。

常安民,字希古,邛州人。年十四,入太學,有俊名。熙寧以經取士,學者翕然宗王氏,安民獨不為變。春試,考第一,主司啟封,見其年少,欲下之。判監常秩不可,曰:「糊名較藝,豈容輒易?」具以白王安石。安石稱其文,命學者視以為準,由是名益盛。安石欲見之,不肯往。登六年進士舉,神宗愛其策,將使魁多士。執政謂其不熟經學,列之第十。

授應天府軍巡判官,選成都府教授。與安惇為同僚,惇深刻奸詐,嘗偕謁府帥,輒毀素所厚善者。安民退謂惇曰:「若人不厚於君乎?何詆之深也。」惇曰:「吾心實惡之,姑以為面交爾。」安民曰:「君所謂匿怨而友其人,乃李林甫也。」惇笑曰:「直道還君,富貴輸我。」安民應之曰:「處厚貴,天下事可知,我當歸山林,豈復與君校是非邪!第恐累陰德爾。」後惇貴,遂陷安民,而惇子坐法誅死,如安民言。秩滿寓京師。妻孫氏與蔡確之妻,兄弟也。確時為相,安民惡其人,絕不相聞。確夫人使招其妻,亦不往。調知長洲縣,以主信為治,人不忍欺。縣故多盜,安民籍嘗有犯者,書其衣,揭其門,約能得它盜乃除,盜為之息。追科不下吏,使民自輸,先它邑以辦。轉運使許懋、孫昌齡入境,邑民頌其政,皆稱為古良吏。元祐初,李常、孫覺、范百祿、蘇軾、鮮於侁連章論薦,擢大理、鴻臚丞。

是時,元豐用事之臣,雖去朝廷,然其黨分佈中外,起私說以搖時政。安民竊憂之,貽書呂公著曰:「善觀天下之勢,猶良醫之視疾,方安寧無事之時,語人曰:『其後必將有大憂』,則眾必駭笑。惟識微見幾之士,然後能逆知其漸。故不憂於可憂,而憂之於無足憂者,至憂也。今日天下之勢,可為大憂。雖登進忠良,而不能搜致海內之英才,使皆萃於朝,以勝小人,恐端人正士,未得安枕而臥也。故去小人不為難,而勝小人為難。陳蕃、竇武協心同力,選用名賢,天下想望太平,然卒死曹節之手,遂成黨錮之禍。張柬之五王中興唐室,以謂慶流萬世,及武三思一得志,至於竄移淪沒。凡此者皆前世已然之禍也。今用賢如倚孤棟,拔士如轉巨石,雖有奇特瑰卓之才,不得一行其志,甚可歎也。猛虎負嵎,莫之敢攖,而卒為人所勝者,人眾而虎寡也。故以十人而制一虎則人勝,以一人而制十虎則虎勝,奈何以數十人而制千虎乎?今怨忿已積,一發其害必大,可不謂大憂乎。」及章惇作相,其言遂驗。

歷太常博士,轉為丞。與少卿朱光庭論不合,出為江西轉運判官,不行,改宗正丞。蘇轍薦為御史,宰相不樂,除開封府推官。紹聖初,召對,為哲宗言:「今日之患,莫大於士不知恥。願陛下獎進廉潔有守之士,以厲風俗。元祐進言者,以熙、豐為非,今之進言者反是,皆為偏論。願公聽並觀,擇其中而歸於當。」拜監察御史。論章惇顓國植黨,乞收主柄而抑其權,反覆曲折,言之不置。惇遣所親信語之曰:「君本以文學聞於時,奈何以言語自任,與人為怨?少安靜,當以左右相處。」安民正色斥之曰:「爾乃為時相遊說邪?」惇益怒。

中官裴彥臣建慈雲院,戶部尚書蔡京深結之,強毀人居室。訴於朝,詔御史劾治。安民言:「事有情重而法輕者,中官豪橫。與侍從官相交結,同為欺罔,此之奸狀,恐非法之所能盡。願重為降責,以肅百官。」獄具,惇主之甚力,止罰金。安民因論京:「奸足以惑眾,辨足以飾非,巧足以移奪人主之視聽,力足以顛倒天下之是否。內結中官,外連朝士,一不附己,則誣以黨於元祐;非先帝法,必擠之而後已。今在朝之臣,京黨過半,陛下不可不早覺悟而逐去之。他日羽翼成就,悔無及矣。」是時,京之奸始萌芽,人多未測,獨安民首發之。

又言:「今大臣為紹述之說,皆借此名以報復私怨,朋附之流,遂從而和之。張商英在元祐時上呂公著詩求進,諛佞無恥,近乞毀司馬光及公著神道碑。周秩為博士,親定光謚為文正,近乃乞斫棺鞭屍。陛下察此輩之言,果出於公論乎?」章疏前後至數十百上,度終不能回,遂丐外,帝慰勉而已。

大饗明堂,劉賢妃從侍齋宮。安民以為萬眾觀瞻,虧損聖德,語頗切直,帝微怒。曾布始以安民數憾章惇,意其附已,屢稱之於朝。其後並論,曾布亦恨,於是與惇比而排之,乃取其所貽呂公著書白於帝。它日,帝謂安民曰:「卿所上宰相書,比朕為漢靈帝,何也?」安民曰:「奸臣指擿臣言,推其世以文致臣爾,雖辨之,何益?」

董敦逸再為御史,欲劾蘇軾兄弟,安民謂二蘇負天下文章重望,恐不當爾。至是,敦逸奏之,詔與知軍,惇徑擬監滁州酒稅。至滁,日親細務。郡守曾肇約為山林之遊,曰:「謫官例不治事。」安民謝曰:「食焉而怠其事,不可。」滿三歲,通判溫州。

徽宗立,朝論欲起為諫官,曾布沮之,以提點永興軍路刑獄。蔡京用事,入黨籍,流落二十年。政和末,卒,年七十。建炎四年,贈右諫議大夫。子同,為御史中丞,自有傳。

論曰:次升從容一言,止呂升卿之使嶺南,大有功於元祐諸臣。師錫謂蔡京若用,天下治亂自是而分,惜其言不行於當時,而徒有驗於其後。汝礪辨救蔡確,以直報怨。陶言榷茶為西南害,毅然觸蒲、李之鋒。庭堅論紹復未足以盡孝道。諤言世非乏士,患上不知,乃薦可用者二十有二人,號稱鯁直,裨益尤多。軒力陳青苗貽害,願以清淨為治。祐擊林希,且論惇、京、卞輩,斥死弗悔。公望謂神宗於元祐諸臣非有射鉤斬袪之隙,而終不能移姦邪先入之言。夬擊逐章惇、蔡京、蔡卞于外,亦足少泄四海臣民之憤;然京、卞既仆即起,已去復來,至於阽危不悟也。庸暗之主,可與言哉!安民人虎多少之喻,惴惴焉懼不足以勝小人。不幸而?姦相繼用事,在廷忠直之臣,動因事而斥去之,馴致靖康之禍,其所由來遠矣。小人之得政,可畏夫!




宋史卷三百四十七
【列傳第一百六】


孫鼛 吳時 李昭□吳師禮 王漢之 弟渙之 黃廉 朱服 張舜民 盛陶章衡 顏復 孫升 韓川 龔鼎臣 鄭穆 席旦 喬執中

孫鼛,字叔靜,錢塘人。父直官,徙揚之江都。鼛年十五,游太學,蘇洵、滕甫稱之。用父任,調武平尉,捕獲名盜數十,謝賞不受。再調越州司法參軍,守趙抃薦其材。知偃師縣,蒲中優人詭僧服隱民間,以不語惑眾,相傳有異法,奔湊其門。鼛收按奸狀,立伏辜。韓縝鎮長安,辟入府;縝去,後來者仍挽之使留,居五年,簽書西川判官。或薦於朝,召對,擢提舉廣東常平。徽宗初,徙兩浙。由福建轉運判官召為屯田員外。

鼛微時與蔡京善,常曰:「蔡子,貴人也;然才不勝德,恐貽天下憂。」至是,京還朝,遇諸塗。既見,京逆謂曰:「我若用於天子,願助我。」鼛曰:「公誠能謹守祖宗之法,以正論輔人主,示節儉以先百吏,而絕口不言兵,天下幸甚。鼛何為者。」京默然。既相,出提點江東刑獄。

未幾,入為少府少監、戶部郎中。縣官用度無藝,鼛與尚書曾孝廣、侍郎許幾謀曰:「日增一日,歲增一歲,天下之財豈能給哉?」共疏論之。當國者不樂,孝廣、幾由是罷,徙鼛開封。遷太僕卿、殿中少監。

四輔建,以顯謨閣待制知曹州。論經始規畫之勞,轉太中大夫,徙鄆州。邑人子為「草祭」之謠,指切蔡京。鼛以聞,京怒,使言者誣以它謗,提舉鴻慶宮。起知單州,遂致仕。靖康二年卒,年八十六。贈銀青光祿大夫,謚曰通靖。

鼛篤於行義,在廣東時,蘇軾謫居惠州,極意與周旋。二子娶晁補之、黃庭堅女,黨事起,家人危懼,鼛一無所顧。時人稱之。

吳時,字伸道,邛州人。初舉進士,得學究出身;再試,中甲科。知華州鄭縣,轉運使檄州餫米五萬輸長安,鄭獨當三萬。時貽書使者曰:「會三萬斛之費,以車則千五百乘,以卒則五萬夫,縣民可役者才二百五十八戶耳。古者用師則贏糧以養兵,無事則移兵以就食,誠能移兵於華,則前費可免。華、雍相去百六十里,一旦欲用,朝發而夕至矣。」使者從其言。

陸師閔干秦、蜀茶馬,闢為屬。章楶欲以御史薦,力辭之,徽宗求言,遠臣上章,封識多不能如式,有司悉卻之,時建言,乃得達。為睦親宅教授,提舉永興軍路學事。華州諸生有觸忌諱者,教授欲上之,曰:「是間言語,皆臣子所不忍聞。」時即火其書,曰:「臣子不忍聞,而令君父聞乎?」

召為工部員外郎,改禮部,兼辟雍司業。大觀興算學,議以黃帝為先師。時言:「今祠祀聖祖,祝板書臣名,而釋奠孔子,但列中祀。數學,六藝之一耳,當以何禮事之?」乃止。遷太僕少卿。

張商英罷相,言者指時為黨,出知耀州,又降通判鼎州;未赴,提舉河東常平。歲饑,發公粟以振民。童貫經略北方,每訪以邊事,輒不答。還為大晟典樂,擢中書舍人、給事中。內侍何欣謫監衡州酒,猶領節度使,時奏奪之。

又因進對及取燕事,曰:「祖宗盟血未乾,渝之必速亂。」蔡攸聞之,以告王黼,黼怒,斥為腐儒。時求去,以徽猷閣待制兼侍讀,俄提舉上請太平宮。西歸,遇其裡人趙雍,為言:「取燕必召禍。吾老,得不遭其變,幸矣。」累歲而卒,年七十八。

時敏於為文,未嘗屬稿,落筆已就,兩學目之曰:「立地書廚。」

李昭□,字成季,濟南人。少與晁補之齊名,為蘇軾所知。擢進士第,徐州教授。守孫覺深禮之,每從容講學及古人行己處世之要,相得歡甚。用李清臣薦,為秘書省正字、校書郎,加秘閣校理。

通判潞州,潞民死多不葬,昭□斥官地,畫兆□,具棺衾,作文風曉之,俗為一變。入為秘書丞、開封推官,俄提點永興、京西、京東路刑獄,坐元府黨奪官。

徽宗立,召為右司員外郎,遷太常少卿。韓忠彥欲用為起居舍人,曾布持之,布使山陵,命始下。為陳次升所論,出知滄州。崇寧初,詔以昭□嘗傾搖先烈,每改元豐敕條,倡從寬之邪說,罷主管鴻慶宮,遂入黨籍中。居閒十五年,自號樂靜先生。寓意法書、圖畫,貯於十囊,命曰:「燕遊十友」,為之序,以為:「與今之人友,或趨附而陷於禍,吾寧與十者友,久益有味也。」

初,昭□校試高密,得侯蒙。蒙執政,思顧舊恩,使人致己意,昭□唯求秘閣法帖而已。使陝西時,延安小將車吉者被誣為盜,昭□察知無它。吉後立戰功,至皇城使,遇昭□京師,拜於前曰:「感公生存之恩,願以名馬為獻。」笑卻之。

晚知歙州,辭不行。靖康初,復以起居舍人召,而已卒。紹興初,追復直徽猷閣。

吳師禮,字安仲,杭州錢塘人。太學上捨賜第,調涇縣主簿,知天長縣。召太學博士、秘書省正字,預餞鄒浩,免。徽宗初,為開封府推官。蔡王似宮吏有不順語,下之府,師禮主治。獄成,不使一詞及王;吏雖有死者,亦不被以指斥罪。擢右司諫,改右司員外郎。

師禮工翰墨,帝嘗訪以字學,對曰:「陛下御極之初,當志其大者,臣不敢以末伎對。」聞者獎其得體。以直秘閣知宿州,卒。

師禮游太學時,兄師仁為正,守《春秋》學。它學官有惡之者,條其疑問諸生,師禮悉以兄說對。學官怒,鳴鼓坐堂上,眾質之,師禮引據《三傳》,意氣自如。江公望時在旁,心竊喜。後相遇於泌陽,公望謂曰:「子異日得志,當如何?」曰:「但為人作豐年耳。」遂定交。

師仁字坦求。篤學厲志,不事科舉。喪親,廬墓下,日倩旁寺僧造飯一缽以充饑,不復置庖爨及蓄僮僕。郡守陳襄、鄧潤甫、蒲宗孟皆以遺逸薦於朝。元祐初,召為太學正,遷博士,十年無它除。後為穎川、吳王宮教授,卒。

王漢之,字彥昭,衢州常山人。父介,舉制科,以直聞,至秘閣校理。漢之進士甲科,調秀州司戶參軍,知金華、澠池二縣,為鴻臚丞,知真州。時詔諸道經畫財用上諸朝,漢之言:「所在無都籍,是以不能周知而校其登耗以待用。願令郡縣先置籍,總之諸道,則天下如指諸掌矣。」從之。入為開封府推官,歷工、吏、禮三部員外郎,太常少卿。

蔡京置講議司。漢之,其客也,引為參詳官。擢禮部侍郎,轉戶部,以顯謨閣待制知瀛州。言:「自何承矩規塘濼之地屯田,東達於海。其後又修保塞五州為堤道,備種所宜木至三百萬本,此中國萬世之利也。今浸失其道,願講行之。」雄州歸信、容城災,兩輸戶請蠲稅,吏不聽。漢之言:「雄州規小利,失大體,萬一契丹蠲之,為朝廷羞。」

徙江寧、河南府,不至,而為蘇、潭、洪三州。召拜兵部侍郎,復以顯謨閣直學士知成都,又不至,連徙五州,入為工部侍郎。奉使契丹,還,言其主不恤民政,而掊克荒淫,亡可跂而待也。徽宗悅,以知定州。久之,徙江寧。

方臘之亂,錄奏報御捕功,加龍圖閣直學士,又進延康殿學士。卒,年七十。弟渙之。

渙之字彥舟。未冠,擢上第,有司疑年未及銓格,特補武勝軍節度推官。方新置學官,以為杭州教授,知穎上縣。元祐中,為太學博士,校對黃本秘書。通判衛州,入編修《兩朝魯衛信錄》。

徽宗立,以日食求言。渙之用大臣交薦召對,因言:「求言非難,聽之難;聽之非難,察而用之難。今國家每下求言之詔,而下之報上,乃或不然,以指陳闕失為訕上,以阿諛佞諂為尊君,以論議趨時為國是,以可否相濟為邪說。志士仁人知言之無益也,不復有言,而小人肆為詭譎可駭之論,苟容偷合。願陛下虛心公聽,言無逆遜,唯是之從;事無今昔,唯當為貴;人無同異,唯正是用。則人心說,治道成,天意得矣。」帝欣然延納,欲任以諫官、御史。辭曰:「臣由大臣薦,不可以居是官。」乃拜吏部員外郎,遷左司員外郎、起居舍人,擢中書舍人。趨省之日,詞頭三十三,下筆即就。

崇寧初,進給事中、吏部侍郎,以寶文閣待制知廣州。言者論渙之當元祐之末,與陳瓘、龔夬、張庭堅游,既棄於紹聖,而今復之,有害初政。解職知舒州,入黨籍。尋知福州,未至,復徙廣州。蕃客殺奴,市舶使據舊比,止送其長杖笞,渙之不可,論如法。

召詣闕,言者復拾故語以阻之,罷為洪州。改滁州,歷潭、杭、揚三州。張商英相,為給事中、吏部侍郎。商英去,亦出守。越八年,知中山府,加寶文閣直學士。朝廷議北伐,渙之以疾提舉明道宮。又四年卒,年四十五。

渙之性淡泊,恬於仕進,每云:「乘車常以顛墜處之,乘舟常以覆溺處之,仕宦常以不遇處之,則無事矣。」其歸趣如此。

黃廉,字夷仲,洪州分寧人。第進士,歷州縣。熙寧初,或薦之王安石。安石與之言,問免役事,廉據舊法以對,甚悉。安石曰:「是必能辦新法。」白神宗,召訪時務,對曰:「陛下意在便民,法非不良也,而吏非其人。朝廷立法之意則一,而四方推奉紛然不同,所以法行而民病,陛下不盡察也。河朔被水,河南、齊、晉旱,淮、浙飛蝗,江南疫癘,陛下不盡知也。」帝即命廉體量振濟東道,除司農丞。還報合旨,擢利州路轉運判官,復丞司農。

為監察御史裡行,建言:「成天下之務,莫急於人才,願令兩制近臣及轉運使各得舉士。」詔各薦一人。繼言:「寒遠下僚,既得名聞於上,願令中書審其能而表用,則急才之詔,不虛行於天下矣。」又言:「比年水旱,民蒙支貸倚閣之恩,今幸歲豐,有司悉當舉催。久饑初稔,累給並償,是使民遇豐年而思歉歲也,請令諸道以漸督取之。」

論俞充結王中正致宰屬,並言中正任使太重。帝曰:「人才蓋無類,顧駕御之何如耳。」對曰:「雖然,臣慮漸不可長也。」

河決曹村,壞田三十萬頃、民廬舍三十八萬家。受詔安撫京東,發廩振饑,遠不能至者,分遣吏移給,擇高地作捨以居民,流民過所毋征算,轉行者賦糧,質私牛而與之錢,養男女棄於道者,丁壯則役其力,凡所活二十五萬。

相州獄起,鄧溫伯、上官均論其冤,得譴去,詔廉詰之,竟不能正。未幾獄成,始悔之。加集質校理,提點河東刑獄。

遼人求代北地,廉言:「分水畫境,失中國險固,啟豺狼心。」其後契丹果包取兩不耕地,下臨雁門,父老以為恨。王中正發西兵,用一而調二,轉運使又附益之,廉曰:「民朘剝至骨,斟酌不乏興,足矣!忍自竭根本邪?」即奏云:「師必無功,盍有以善其後?」既,大軍潰歸,中正嫁罪於轉餉。廉指上黨對理,坐貶秩。

元祐元年,召為戶部郎中。陸師閔茶法為川、陝害,遣廉使蜀按察,至則奏罷其太甚者。且言:「前所為誠病民,若悉以予之,則邊計不集,蜀貨不通,園甿將受其敝。請榷熙、秦茶勿罷,而許東路通商;禁南茶毋入陝西,以利蜀貨。定博馬歲額為萬八千匹。」朝廷可其議,使以直秘閣提舉。

明年,進為左司郎中,遷起居郎、集賢殿修撰、樞密都承旨。上官均論其往附蔡確為獄,改陝西都轉運使。拜給事中,卒,年五十九。

朱服,字行中,湖州烏程人。熙寧進士甲科,以淮南節度推官充修撰、經義局檢討,歷國子直講、秘閣校理。元豐中,擢監察御史裡行。參知政事章惇遣所善袁默、周之道見服,道薦引意以市恩,服舉劾之。惇補郡,免默、之道官。

受詔治朱明之獄。故事,制獄許上殿,非本章所云者皆取旨。服論其非是,罷之。俄知諫院,遷國子司業、起居舍人,以直龍圖閣知潤州,徙泉、婺、寧、廬、壽五州。廬人饑,守便宜振護,全活十餘萬口。明年大疫,又課醫持善藥分拯之,賴以安省甚眾。

當元祐時,未嘗一日在朝廷,不能無少望。值紹聖初政,因表賀,乃力詆變亂法度之故。召為中書舍人。使遼,未反而母死,詔以其家貧,賜帛二百。喪除,拜禮部侍郎。湖州守馬城言其居喪疏幾筵而獨處它室,謫知萊州。

徽宗即位,加集賢殿修撰,再為廬州;越兩月,徙廣州。哲宗既祥,服賦詩有「孤臣正泣龍髯草」之語,為部使者所上,黜知袁州。又坐與蘇軾游,貶海州團練副使,蘄州安置。改興國軍,卒。

張舜民,字芸叟,邠州人。中進士第,為襄樂令。王安石倡新法,舜民上書言:「便民所以窮民,強內所以弱內,辟國所以蹙國。以堂堂之天下,而與小民爭利,可恥也。」時人壯之。元豐中,朝廷討西夏,陳留縣五路出兵,環慶帥高遵裕辟掌機密文字。王師無功,舜民在靈武詩有「白骨似沙沙似雪」,及官軍「斫受降城柳為薪」之句,坐謫監邕州鹽米倉;又追赴鄜延詔獄,改監郴州酒稅。

會赦北還,司馬光薦其才氣秀異,剛直敢言,以館閣校勘為監察御史。上疏論西夏強臣爭權,不宜加以爵命,當興師問罪,因及文彥博,左遷監登聞鼓院。台諫交章乞還職,不聽。通判虢州,提點秦鳳刑獄。召拜殿中侍御史,固辭,改金部員外郎。進秘書少監,使遼,加直秘閣、陝西轉運使,知陝、潭、青三州。元符中,罷職付東銓,以為坊州、鳳翔,皆不赴。

徽宗立,擢右諫議大夫,居職才七日,所上事已六十章。陳陝西之弊曰:「以庸將而御老師,役饑民而爭曠土。」極論河朔之困,言多剴峭。徙吏部侍郎,旋以龍圖閣待制知定州,改同州。坐元祐黨,謫楚州團練副使,商州安置。復集賢殿修撰,卒。

舜民慷慨喜論事,善為文,自號浮休居士。其使遼也,見其太孫禧好音樂、美姝、名茶、古畫,以為他日必有如唐張義潮挈十三州來歸者,不四十年當見之。後如其言。紹興中,追贈寶文閣直學士。

盛陶,字仲叔,鄭州人。第進士。熙寧中,為監察御史。神宗問河北事,對曰:「朝廷以便民省役,議廢郡縣,誠便。然沿邊地相屬,如北平至海不過五百里,其間列城十五,祖宗之意固有所在,願仍舊貫。」慶州李復圭輕敵敗國,程昉開河無功,籍水政以擾州縣,皆疏其過。二人實王安石所主,陶不少屈,出簽書隨州判官。

久之,入為太常博士、考功員外郎、工部右司郎中,至侍御史。陳官冗之敝,謂恩澤舉人,宜取嘉祐、治平之制;選人改官,宜准熙寧、元豐之法。諫官劉安世等攻蔡確為謗詩,陶曰:「確以弟碩有罪,但坐罷職,不應懷恨。註釋詩語,近於捃摭,不可以長告訐之風。」安世疏言:「陶居風憲地,目睹無禮於君親之人,而附會觀望,紀綱何賴。」出知汝州,徙晉州,召為太常少卿。

議合祭天地,請從先帝北郊之旨;既而合祭,陶即奉行,亦不復辨執也。進權禮部侍郎、中書舍人,以龍圖閣待制知應天府、順昌府、瀛州。元符中,例奪職,卒,年六十七。

論曰:王氏、章、蔡之當國也,士大夫知拂之必斥,附之必進也,而孫鼛正言蔡京,不肯為之助;吳時卻童貫,忤王黼,乃幸於罷歸;昭□辭侯蒙之延致;朱服發章惇之薦引,舜民詆新法;而盛陶不屈於安石,其大節皆可取。獨漢之為京客,黃廉附蔡確獄,有愧鼛等多矣。《易》曰:「介於石,不終日,貞吉。」故君子貴乎知幾。

章衡,字子平,浦城人。嘉祐二年,進士第一。通判湖州,直集賢院,改鹽鐵判官,同修起居注。物有掛空籍者,奏請蠲之。又言:「三司經費,取領而無多寡,率不預知。急則斂於民,倉卒趣迫,故苦其難供。願敕三部判官,簿正其數,即有所賦,先期下之,使公私皆濟。」三司使忌其能,出知汝州、穎州。

熙寧初,還判太常寺。建言:「自唐開元纂修禮書,以『國恤』一章為豫凶事,刪而去之。故不幸遇事,則捃摭墜殘,茫無所據。今宜為《厚陵集禮》,以貽萬世。」從之。

出知鄭州,奏罷原武監,馳牧地四千二百頃以予民。復判太常,知審官西院。使遼,燕射運發破的,遼以為文武兼備,待之異於他使。歸覆命,言遼境無備,因此時可復山後八州。不聽。

衡患學者不知古今,纂歷代帝系,名曰《編年通載》,神宗覽而善之,謂可冠冕諸史;且念其嘗先多士,進用獨後,面賜三品服。判吏部流內銓,嘗有員闕,既擬注,而三班院輒用之,反訟吏部。宰相主其說,衡連奏疏與之辨。或曰宰相之勢,恐不可深校,衡不為止,至訴於御前。神宗命內侍偕至中書,宰相見之怒,衡曰:「衡為朝廷法耳。」以狀上請而視之,相悟曰:「若爾,吏部是矣。」乃罪三班。

未幾,知通進銀台司、直舍人院,拜寶文閣待制、知澶州。神宗曰:「卿為仁宗朝魁甲,寶文藏御集之處,未始除人,今以之處卿。」衡拜謝。至郡,會官立法禁民販鹽,衡言:「民恃鹽以生,生之所在,雖犯法不顧。空令犴獄日繁,請如故便。」徙知成德軍,坐事免。

元祐中,歷秀、襄、河陽、曹、蘇州,加集賢院學士,復以待制知揚、廬、宣、穎州,卒,年七十五。

顏復,字長道,魯人,顏子四十八世孫也。父太初,以名儒為國子監直講,出為臨晉簿。嘉祐中,詔郡國敦訪遺逸,京東以復言。凡試於中書者二十有二人,考官歐陽修奏復第一。賜進士,為校書郎,知永寧縣。熙寧中,為國子直講。王安石更學法,取士率以己意,使常秩等校諸直講所出題及所考卷,定其優劣,復等五人皆罷。

元祐初,召為太常博士。建言:「士民禮制不立,下無矜式。請令禮官會萃古今典範為五禮書。又請考正祀典,凡干讖緯曲學、污條陋制、道流醮謝、術家厭勝之法,一切芟去。俾大小群祀盡合聖人之經,為後世法。」遷禮部員外郎。孔宗翰請尊奉孔子祠,復因上五議,欲專其祠饗,優其田祿,蠲其廟干,司其法則,訓其子孫。朝廷多從之。

兼崇政殿說書,進起居舍人兼侍講,轉起居郎。請擇經行之儒,補諸縣教官;凡學者考其志業,不由教官薦,不得與貢舉、升太學。拜中書舍人兼國子監祭酒。言:「太學諸生,有誘進之法,獨教官未嘗旌別,似非嚴師勸士之道。」未逾年,以疾改天章閣待制,未拜而卒,年五十七。王巖叟等言復學行超特,宜加優賻,詔賜錢五十萬。子岐,建炎中為門下侍郎。

孫升,字君孚,高郵人。第進士,簽書泰州判官。哲宗立,為監察御史。朝廷更法度,逐奸邪,升多所建明。嘗上疏曰:「自二聖臨御,登用正人,天下所謂忠信端良之士,豪傑俊偉之材,俱收並用,近世得賢之盛,未有如今日者。君子日進而小人日退,正道日長而邪慝日消,在廷濟濟有成周之風,此首開言路之效也。願於耳目之臣,論議之際,置黨附之疑,杜小人之隙;疑間一開,則言者不安其職矣。言者不安其職,則循默之風熾,而壅蔽之患生,非朝廷之福也。」遷殿中待御史。

梁燾責張問,升從而擊之,執政指為附和,出知濟州。逾年,提點京西刑獄,召為金部員外郎,復拜殿中侍御史,進侍御史。時翰林承旨鄧溫伯為台臣所攻,升與賈易論之尤力。謂草蔡確制,稱其定策功比漢周勃,欺天負國,豈宜親承密命?不報。由起居郎擢中書舍人,直學士院,以天章閣待制知應天府。董敦逸、黃廷基摭升過,改集賢院學士。

紹聖初,翟思、張商英又劾之,削職,知房州、歸州;貶水部員外郎,分司;又貶果州團練副使,汀州安置。卒,年六十二。

升在元祐初,嘗言:「王安石擅名世之學,為一代文宗。及進居大位,出其私智,以蓋天下之聰明,遂為大害。今蘇軾文章學問,中外所服,然德業器識,有所不足。為翰林學士,已極其任矣;若使輔佐經綸,願以安石為戒。」世譏其失言。

韓川,字元伯,陝人。進士上第,歷開封府推官。元祐初,用劉摯薦,為監察御史。極論市易之害,以為:「雖曰平均物直,而其實不免貨交以取利,就使有獲,尚不可為,況所獲不如所亡,果何事也?願量留官吏,與之期,使趣罷此法。」從之。

遷殿中侍御史。疏言:「朝廷於人才,常欲推至公以博采,及其弊也,則幾於利權勢而抑孤寒;常欲收勤績以赴用,要其終也,則莫不收虛名而廢實效。近制太中大夫以上歲舉守臣,遇大州闕,則選諸所表;他雖考課上等,皆莫得預。推原旨意,固欲得人。然所謂太中大夫以上,率在京師,諸馳騖請求者,得之為易;至於淹歷郡縣治狀應法者,顧出其下,則是謹身修潔之人,不若營求一章之速化也。」於是詔吏部更立法。

張舜民論西夏事,乞停封冊,朝廷以為開邊隙,罷其御史。梁燾等為舜民爭之。川與呂陶、上官均謂舜民之言,實不可行。燾等去,川亦改太常少卿,不拜,加集賢校理、知穎州。還為侍御史、樞密都承旨,進中書舍人、吏、禮二部侍郎,以龍圖閣待制復守穎,徙虢州。與孫升同受責,由坊州、郢州貶屯田員外郎,分司,岷州團練副使,道州安置。徽宗立,得故官,知青、襄二州,卒。

龔鼎臣,字輔之,鄆之須城人。父誘衷,武陵令。鼎臣幼孤自立,景祐元年第進士,為平陰主簿,疏洩瀦水,得良田數百千頃。調孟州司法參軍,以薦,為泰寧軍節度掌書記。

徂徠石介死,讒者謂介北走遼,詔袞州劾狀。郡守杜衍會問,掾屬莫對,鼎臣獨曰:「介寧有是,願以闔門證其死。」衍探懷出奏稿示之,曰:「吾既保介矣,君年少見義如是,未可量也。」舉為秘書省著作佐郎、知萊蕪縣。大臣薦試館職,坐與石介善,不召。徙知濛陽縣,轉秘書丞。丁母憂,服除,知安丘縣。以賢良方正召試秘閣,轉太常博士,賜五品服,知渠州。渠故僻陋無學者,鼎臣請於朝,建廟學,選邑子為生,日講說,立課肄法,人大勸,始有登科者。郡人繪像事之。

召入編校史館書籍,轉都官,擢起居舍人、同知諫院。歲冬旱,將錫春宴,鼎臣曰:「旱甾太甚,非君臣同樂之時,請罷宴以答天戒。」日當食,陰雲不見,鼎臣曰:「陽精既虧,四方必見,為異益大,願精思力行,進賢遠佞,以應皇極。」又論內侍都知鄧保信罪狀,不應出入禁中;蘇安靜年未五十,不應超押班;妃嬪贈三代,僭後禮;董淑妃賜謚,非是;凡大禮赦,請准太平興國詔書,前期下禁約,後有犯不原,以杜指赦為奸者,宜著為令;開封三司於法外斷獄,朝廷多曲徇其請,願先付中書審畫。仁宗悉從之。

尋兼管勾國子監,判登聞檢院,詳定寬恤民力奏議。淮南災,以鼎臣體量安撫,蠲逋振貸,全活甚眾。為遼正旦使,鼎臣奏:「景德中,遼犯淄、青,臣祖母、兄、姊皆見略,義不忍往。」許之,仍詔後子孫並免行焉。

俄拜戶部員外郎兼侍御史知雜事,賜三品服。轉吏、禮二部郎中。論宗室宜歲試補外官,請汰濫官冗兵,蕃財用,禁奢靡。連劾薛向奸暴,鬻鹽、市馬皆罔上。英宗登位,屢乞延訪臣下,親決國事。上疏勸皇太后早還政;及捲簾而御璽未復,又極論。謂昭陵宜儉葬,景靈神御殿不宜增侈,以彰先帝恭德。鼎臣在言路累歲,闊略細故,至大事,無所顧忌。然其言優遊和平,不為峻激,使人主易聽,退亦未嘗語人,故其事多施行。

改集賢殿修撰、知應天府,徙江寧。召還,判太常寺兼禮儀事。神宗即位,判吏部流內銓、太常寺。選人得官,待班謝辭,率皆留滯。鼎臣奏易為門謝辭,甚便之。明堂議侑帝,或雲以真宗,或雲以仁宗。鼎臣曰:「嚴父莫大於配天,未聞以祖也。」乃奉英宗配。王安石侍講,欲賜坐。事下禮官,鼎臣言不可,安石不悅。求補外,知袞州。

是時,諸道方田使者希功賞,概取稅虛額及嘗所蠲者,加舊籍以病民。鼎臣獨按籍差次為十等,一無所增,袞人德之。改吏部,提舉西京崇福宮。復判太常寺,留守南京。陛辭,神宗顧語移晷,喜曰:「人言卿老不任事,精明乃爾,行且用卿矣。」

時河決曹村,流殍滿野,鼎臣勞來振拊,歸者不勝計。拜諫議大夫、京東東路安撫使、知青州,改太中大夫,請老,提舉亳州太清宮。尋以正議大夫致仕,年七十七,元祐元年卒。

鄭穆,字閎中,福州侯官人。性醇謹好學,讀書至忘櫛沐,進退容止必以禮。門人千數,與陳襄、陳烈、周希孟友,號「四先生」。舉進士,四冠鄉書,遂登第,為壽安主簿。召為國子監直講,除編校集賢院書籍。歲滿,為館閣校勘,積官太常博士。乞納一秩,先南郊追封考妣,從之。改集賢校理,求外補,通判汾州。

熙寧三年,召為岐王侍講。嘉王出閣,改諸王侍講。府僚闕員,御史陳襄請擇人,神宗曰:「如鄭穆德行,乃宜左右王者。」凡居館閣三十年,而在王邸一紀,非公事不及執政之門。講說有法,可為勸戒者,必反覆擿誦,岐、喜二王鹹敬禮焉。

元豐三年,出知越州,加朝散大夫。先是,鑒湖旱干,民因田其中,延袤百里,官籍而稅之。既而連年水溢,民逋官租積萬緡,穆奏免之。未滿告老,管勾杭州洞霄宮。

元祐初,召拜國子祭酒。每講益,無問寒暑,雖童子必朝服廷接,以禮送迎。諸生皆尊其經術,服其教訓。故人張景晟者死,遣白金五百兩,托其孤,穆曰:「恤孤,吾事也,金於何有?」反金而收其子,長之。三年,揚王、荊王請為侍講,罷祭酒,除直集賢院,復入王府。荊王薨,為揚王翊善。太學生乞為師,復除祭酒,兼徐王翊善。四年,拜給事中兼祭酒;五年,除寶文閣待制,仍祭酒。

六年,請老,提舉洞霄宮。敕過門下,給事中范祖禹言:「穆雖年出七十,精力尚強。古者大夫七十而致仕,有不得謝,則賜之幾杖。祭酒居師資之地,正宜處老成,願毋輕聽其去。」不報。太學之士數千人,以狀詣司業,又詣宰相請留,亦不從。於是公卿大夫各為詩贈其行。空學出祖汴東門外,都人觀者如堵,歎未嘗見。明年卒,年七十五。子璆,軍事推官。

席旦,字晉仲,河南人。七歲能詩,嘗登沉黎嶺,得句警拔,觀者驚異。元豐中,舉進士,禮部不奏名。時方求邊功,旦詣闕上書言:「戰勝易,守勝難,知所以得之,必知所以守之。」神宗嘉納,令廷試賜第。歷齊州司法參軍、鄭州河陽教授、敕令所刪定官。

徽宗召對,擢右正言,遷右司諫。御史中丞錢遹率同列請廢元祐皇后而冊劉氏為太后,旦面質為不可。遹劾旦陰佐元祐之政,左轉吏部員外郎。改太常少卿,遷中書舍人、給事中。新建殿中省,命為監,俄拜御史中丞兼侍講。

內侍郝隨驕橫,旦劾罷之,都人誦其直。帝以其章有「媚惑先帝」之語,嫌為指斥,旋改吏部侍郎,以顯謨閣待制知宣州。召為戶部侍郎,還吏部。郝隨復入侍,乃以顯謨閣直學士知成都府。

自趙諗以狂謀誅後,蜀數有妖言,議者遂言蜀土習亂。或導旦治以峻猛,旦政和平,徙鄭州。入見,言:「蜀人性善柔,自古稱兵背叛,皆非其土俗,願勿為慮。」遂言:「蜀用鐵錢,以其艱於轉移,故權以楮券,而有司冀贏羨,為之益多,使民不敢信。」帝曰:「朕為卿損數百萬虛券,而別給緡錢與本業,可乎?」對曰:「陛下幸加惠遠民,不愛重費以救敝法,此古聖王用心也。」自是錢引稍仍故。

坐進對淹留,黜知滁州。久之,帝思其治蜀功,復知成都。朝廷開西南夷,黎州守詣幕府白事,言雲南大理國求入朝獻,旦引唐南詔為蜀患,拒卻之。已而威州守焦才叔言,欲誘保、霸二州內附。旦上章劾才叔為奸利斂困諸蕃之狀,宰相不悅,代以龐恭孫,而徙旦永興。恭孫俄罪去,加旦述古殿直學士,復知成都。時郅永壽、湯延俊納土,樞密院用以訹旦,旦曰:「吾以為朝廷悔開疆之禍,今猶自若邪?」力辭之。卒於長安,年六十二,贈太中大夫。

旦立朝無所附徇,第為中丞時,蔡王似方以疑就第,旦糾其私出府,請推治官吏,議者哂之。子益,字大光,紹興初,參知政事。

喬執中,字希聖,高郵人。入太學,補《五經》講書,五年不謁告。王安石為群牧判官,見而器之,命子弟與之遊。擢進士,調須城主簿。時河役大興,部役者不得人。一夕,噪而潰,因致大獄。執中往代,終帖然。富民賂吏,將創橋所居以罔市利,執中疏其害,使者入吏言使成之,執中曰:「官可去,橋不可創也。」卒不能奪。

王安石為政,引執中編修《熙寧條例》,選提舉湖南常平。章惇討五溪,檄執中取大田、離子二峒。峒路險絕,期迫,執中但走一校諭其酋,即相率歸命。錄功當遷秩,辭以及父母。

就徙轉運判官,召為司農丞、提點開封縣鎮。諸縣牧地,民耕歲久,議者將取之,當夷丘墓,伐桑柘,萬家相聚而泣。執中請於朝,神宗詔復予民。改提點京西北路刑獄。時河決廣武,埽危甚,相聚莫敢登。執中不顧,立其上,眾隨之如蟻附,不日埽成。

元祐初,為吏部郎中,請選人由縣令、錄事參軍致仕者,升朝籍,得封其親。兼徐王府侍講、翊善,遷起居舍人、起居郎,權給事中。有司以天下讞獄失出入者同坐,執中駁之曰:「先王重入而輕出,恤刑之至也。今一旦均之,恐自是法吏不復肯與生比,非好生洽民之意也。」進中書舍人。邢恕遇赦甄復,執中言:「恕深結蔡確,鼓唱扇搖,今復其官,懼疑中外。」遷給事中、刑部侍郎。

紹聖初,上官均摭執中為呂大防所用,以寶文閣待制知鄆州。執中寬厚有仁心,屢典刑獄,雪活以百數。明年,夢神人畀以騎都尉,詰旦為客言之,少焉,談笑而逝,年六十三。

論曰:宋之人才,自祖宗涵養,至於中葉,盛矣。顏復、鄭穆醇然儒者,宜居師表。龔鼎臣、喬執中始終不渝厥守,豈易得哉。章衡欲復山後八州,為國啟釁;孫升以蘇軾比王安石為人;韓川詆張舜民之言不可行;席旦以蔡王見疑,因而擠之。然瑕不掩瑜,它善蓋亦有可稱者。古稱「才難不其然」者,其斯之謂歟?




宋史卷三百四十八
【列傳第一百七】


傅楫 沈畸 蕭服附 徐勣 張汝明 黃葆光 石公弼 張克公附 毛注洪彥升 鐘傅 陶節夫毛漸 王祖道 張莊 趙遹

傅楫,字元通,興化軍仙遊人。少自刻厲,從孫覺、陳襄學。第進士,調揚州司戶參軍,攝天長令,發擿隱伏,奸猾屏跡。轉福清丞,知龍泉縣。孫覺為御史中丞,語之曰:「朝廷欲用君,盍少留?」楫曰:「仕宦所以樂居中者,免外台督責耳,今俯首權門,觡外台奚擇?且外官,己所當得也。」遂去不顧。

道除太學博士,居四年,未嘗一跡大臣門。既滿,逕赴銓曹。楫丞福清時,受知郡守曾鞏,鞏弟布方執政,由是薦為太常博士。徽宗以端王就資善堂學,擇師傅為說書,升楫記室參軍,進侍講、翊善,中人輗事於府者,多與宮僚狎,楫獨漠然不可親,一府嚴憚之。五年不遷。鄒浩得罪貶,楫以贐行免官。

徽宗即位,召為司封員外郎,歷監察御史、國子司業、起居郎,拜中書舍人。時曾布當國,自以於楫有汲引恩,冀為之用。楫略無所傾下,凡命令有不當,用人有未厭,悉極論之,雖屢卻不為奪,布大失望。帝以舊學故,多所延訪,楫每以遵祖宗法度、安靜自然為言。他日,李清臣勸帝清心省事,帝曰:「近臣中唯傅楫嘗道此。」

楫在朝歲余,見時事浸異,竊歎曰:「禍其始此乎!」聞者甚之,楫笑曰:「後當信吾言。」遂上疏丐去,以龍圖待制知亳州。卒,年六十一。帝念其蕃邸舊臣,賜絹三百匹。

沈畸,字德侔,湖州德清人。第進士,歷官州、縣。崇寧中,為尚書議禮編修官,召對,擢監察御史。畸至台,欲有所論建,而六察無言事法,乃詣匭上十事,言花石擾民,土木弊國,冗費多,恩澤濫,議論異同,下情睽隔。其論當十、夾錫錢最為剴當,略曰:「小錢之便於民,久矣。古者軍興用之,或以一當百,至於當千,此權時之術,非可行於無事之世。今當十之議,固足紓目前,然使游手鼓鑄,無故有倍稱之息,何憚而不為?雖日加斷斬,勢不可止。恐未能期歲,東南小錢輕,錢輕則物重,物重則民愈困,此盜賊所由起也。陝西舊無銅錢,故以夾錫為貴,一切改鑄,則猶前日鐵錢耳。今東南方私鑄,又將使西北效之,是導民犯法也。」

進殿中侍御史。嘗經國子監門,有小內侍從數騎絕道突過,騶卒追問不為止,台檄諸司捕之不獲。畸曰:「風憲之地,可但已乎?」入言之,徽宗下內省跡治,竟抵罪。

蔡京興蘇州錢獄,欲陷章綖兄弟,遣開封尹李孝壽、御史張茂直鞫之。株逮至千百,強抑使承盜鑄罪,死者甚眾,京猶以為緩。帝獨意其非辜,遣畸及御史蕭服往代。京將啖以顯仕,白為左正言,及擢侍御史。畸至蘇,即日決釋無左證者七百人,歎曰:「為天子耳目司,而可傅會權要,殺人以苟富貴乎?」遂閱實平反以聞。京大怒,削畸三秩,貶監信州酒稅,未幾,卒。既而獄事竟,復羈管明州。使者持敕至家,將發棺驗實,畸子浚泣訴,乃止。建炎初,贈龍圖閣直學士。浚官至右正言。

蕭服,字昭甫,廬陵人。第進士,調望江令,治以教化為本。訪古跡,得王祥臥冰池、孟宗泣筍台,皆為築亭。又刻唐縣令鞠信陵文於石,俾民知所向。已而邑人朱氏女刲股愈母疾,人頌傳之,以為治化所致。知高安縣,尉獲凶盜,獄具矣,服審其辭,疑之,且視其刀室不與刃合,頃之而殺人者得,囚蓋平民也。徙知康州,未行,改親賢宅教授。提舉淮西常平,召為將作少監。

以使事得入對,論人主聽言之要,以謂唐、虞盛世,猶畏巧言而SW讒說。纚纚數百言,徽宗謂有爭臣風,擢監察御史。奉詔作《崇寧備官記》,帝稱善,詔輔臣曰:「服文辭勁麗,宜居翰苑。朕愛其鯁諤,顧台諫中何可闕此人?」俄偕沈畸使鞫獄,坐羈管處州,逾歲得歸。張商英當國,引為吏部員外郎。送遼使,得疾於道,遂致仕。既愈,還舊職,以父老,得請知蘄州。卒,年五十六。

徐勣,字元初,宣州南陵人。舉進士,調吳江尉,選桂州教授。王師討交阯,轉運使檄勣從軍。餉路瘴險,民當役者多避匿,捕得千餘人,使者使勣杖之,勣曰:「是固有罪,然皆饑羸病乏,不足勝杖,姑涅臂以戒,亦可已。」使者怒,欲並劾勣,勣力爭不變,使者不能奪。郭逵宿留不進,勣謂副使趙离曰:「師出淹時,而主帥無討賊意,何由成功?」因具蠻人情狀疏於朝,謂斷者人主之利器,今諸將首鼠不進,惟斷自上意而已。既而逵、离果皆以無功貶。

舒但聞其名,將以御史薦,勣惡但為人,辭不答。求知建平縣,入為諸王宮教授,通判通州。瀕海有捍堤,廢不治,歲苦漂溺。勣躬督防卒護築之,堤成,民賴其利。復教授廣陵、申王院,改諸王府記室參軍。哲宗見其文,諭獎之,欲俟滿歲以為左右史,未及用。

徽宗立,擢寶文閣待制兼侍講,遷中書舍人,修《神宗史》。時紹聖黨與尚在朝,人懷異意,以沮新政。帝謂勣曰:「朕每聽臣僚進對,非詐則諛;惟卿鯁直,朕所倚賴。」因論擇相之難,雲已召范純仁、韓忠彥。勣頓首賀曰:「得人矣!」詔與蔡京同校《五朝寶訓》。勣不肯與京聯職,固辭,奏京之惡,引盧杞為喻。遷給事中、翰林學士。上疏陳六事:曰時要,曰任賢,曰求諫,曰選用,曰破朋黨,曰明功罪。

國史久不成,勣言:「《神宗正史》,今更五閏矣,未能成書。蓋由元祐、紹聖史臣好惡不同,范祖禹等專主司馬光家藏記事,蔡京兄弟純用王安石《日錄》,各為之說,故論議紛然。當時輔相之家,家藏記錄,何得無之?臣謂宜盡取用,參討是非,勒成大典。」帝然之,命勣草詔戒史官,俾盡心去取,毋使失實。

帝之初政,銳欲損革新法之害民,曾布始以為然,已乃密陳紹述之說。帝不能決,以問勣,勣曰:「聖意得非欲兩存乎?今是非未定,政事未一,若不考其實,姑務兩存,臣未見其可也。」又因論棄湟州,請「自今勿妄興邊事,無邊事則朝廷之福,有邊事則臣下之利。自古失於輕舉以貽後悔,皆此類也。」

勣與何執中偕事帝於王邸,蔡京以宮僚之舊,每曲意事二人,勣不少降節。謁歸視親病,或言翰林學士未有出外者,帝曰:「勣謁告歸爾,非去朝廷也,奈何輕欲奪之!」俄而遭憂。京入輔,執中亦預政,擿勣行章惇詞,以為詆先烈。服闋,以主管靈仙觀,入黨籍中。起知江寧府,言者復論為元祐奸朋,必不能推行學政,罷歸。

大觀三年,知太平州。召入覲,極論茶鹽法為民病,帝曰:「以用度不足故也。」對曰:「生財有道,理財有義,用財有法。今國用不足,在陛下明詔有司,推講而力行之耳。」帝曰:「不見卿久,今日乃聞嘉言。」加龍圖閣直學士,留守南京。

蔡京自錢塘召還,過宋見勣,微言撼之曰:「元功遭遇在伯通右,伯通既相矣。」

勣笑曰:「人各有志,吾豈以利祿易之哉?」京慚不能對,勣亦終不復用。以疾,除顯謨閣學士致仕。卒,年七十九。贈資政殿學士、正奉大夫。勣挺挺持正,尤為帝所禮重,而不至大用,時議惜之。

張汝明,字舜文,世為廬陵人,徙居真州。兄侍御史汝賢,元豐中以論尚書左丞王安禮,與之俱罷。未幾,卒。汝明少嗜學,刻意屬文,下筆輒千百言。入太學,有聲一時。國子司業黃隱將以子妻之,汝明約無飾華侈,協力承親歡,然後受室。

登進士第,歷衛真、江陰、宜黃、華陰四縣主簿,杭州司理參軍,亳州鹿邑丞。母病疽,更數醫不效,汝明刺血調藥,傅之而愈。江陰尉貧且病,市物不時予直,部使者欲繩以法,汝明為鬻橐中裝,代償之。華陰修岳廟,費鉅財窘,令以屬汝明。汝明嚴與為期,民德其不擾,相與出力佐役,如期而成。他廟非典祀、妖巫憑以惑眾者,則毀而懲其人。滯州縣二十年,未嘗出一語干進,故無薦者。

大觀中,或言其名,召置學制局,預考貢士,去取皆有題品。值不悅者誣以背王氏學,詔究其事,得所謂《去取錄》,徽宗覽之曰:「考校盡心,寧復有此?」特改宣教郎。

擢監察御史。嘗攝殿中侍御史,即日具疏劾政府市恩招權,以蔡京為首。帝獎其介直。京頗憚之,徙司門員外郎,猶虞其復用,力排之,出通判寧化軍。地界遼,文移數往來,汝明名觸其諱,遼以檄暴於朝。安撫使問故,眾欲委罪於吏,汝明曰:「詭辭欺君,吾不為也。」坐責監壽州麻步場。遇赦,簽書漢陽判官。田法行,受牒按境內。時主者多不親行,汝明使四隅日具官吏所至,而躬臨以閱實,雖雨雪不渝,以故吏不得通賄謝,而稅均於一路最。晚知岳州,屬邑得古編鐘,求上獻。汝明曰:「天子命我以千里,懼不能仰承德意,敢越職以幸賞乎?」卒於官,年五十四。

汝明事親孝,執喪,水漿不入口三日,日飯脫粟,飲水,無醯鹽草木之滋。浸病羸,行輒踣。夢父授以服天南星法,用之,驗,人以為孝感。汝明學精微,研象數,貫穿經史百家,所著書不蹈襲前人語,有《易索書》、《張子卮言》、《大究經》傳於世。

黃葆光,字元暉,徽州黟人。應舉不第,以從使高麗得官,試吏部銓第一,賜進士出身。由徐州司理參軍為太學博士,遷秘書省校書郎,擢監察御史、左司諫。始蒞職,即言:「三省吏猥多,如遷補、升轉、奉入、賞勞之類,非元豐舊制者,其大弊有十,願一切革去。」徽宗即命釐正之,一時士論翕然。而蔡京怒其異己,密白帝,請降御筆云:「當豐亨豫大之時,為衰亂減損之計。」徙葆光符寶郎。省吏醵錢入寶菉宮,作十道齋報上恩,帝思其忠,明年,復拜侍御史。

遼人李良嗣來歸,上《平夷書》規進用,擢秘書丞。葆光論其五不可,大概言「良嗣凶黠忿鷙,犯不赦之罪於鄰國,逃命逭死,妄作《平夷》等書,萬一露洩,為患不細。中秘圖書之府,豈宜以罪人為之?宜厚其祿賜,置諸畿甸之外。」又言:「君尊如天,臣卑如地。剛健者君之德,而其道不可屈;柔順者臣之常,而其分不可亢。苟致屈以求合,則是傷仁,非所以馭下也;苟矯亢以求伸,則是犯分,非所以尊君也。」帝感悟,命近臣讀其奏於殿中。

自崇寧後,增朝士,兼局多,葆光以為言。乃命蔡京裁定,京陽請一切廢罷,以激怒士大夫。葆光言:「如禮制局詳議官至七員、檢討官至十六員,製造局至三十餘員,豈不能省去一二,上副明天子之意?」時皆壯之。

政和末,歲旱,帝以為念。葆光上疏曰:「陛下德足以動天,恩足以感人,檢身治事,常若不及,而不能感召和氣,臣所以不能無疑也。蓋人君有屈己逮下之心,而人臣無歸美報上之意者,能致陰陽之變;人君有慈惠惻怛之心,而人臣無將順奉承之意者,能致陰陽之變。陛下恭儉敦樸以先天下,而太師蔡京侈大過制,非所以明君臣之分;陛下以紹述為心,而京所行乃背元豐之法,強悍自專,不肯上承德意。太宰鄭居中、少宰余深依違畏避,不能任天下之責。此天氣下而地不應,大臣不能尚德以應陛下之所求者如此。」疏入不報。且欲再上章,京權勢震赫,舉朝結舌,葆光獨出力攻之。京懼,中以它事,貶知昭州立山縣。又使言官論其附會交結,洩漏密語,詔以章揭示朝堂,安置昭州。京致仕,召為職方員外郎,改知處州。州當方臘殘亂之後,盡心收養,民列上其狀。加直秘閣,再任,卒,年五十八,州人祠之。

葆光善論事,會文切理,不為橫議所移,時頗推重。本出鄭居中門,故極論蔡京無所顧,然其他不能不迎時好,方作神霄萬壽宮,溫州郭敦實、泗州葉點皆坐是得罪。葆光遂疏建昌軍陳並、秀州蔡崇、岳州傅惟肖、祁門令葛長卿不即奉行制書,存留僧寺形勝、佛像,及決罰道流,乞第行竄黜,遂悉坐停廢,議者尤之。

石公弼,字國佐,越州新昌人。登進士第,調衛州司法參軍。淇水監牧馬逸,食人稻,為田主所傷。圉者訟至密,郡守韓宗哲欲坐以重辟。公弼謂此人無罪,宗哲曰:「人傷官馬,奈何無罪?」公弼曰:「禽獸食人食,主者安得不御,御之豈能無傷?使上林虎豹出而食人。可無殺乎?今但當懲圉者,民不可罪。」宗哲委,以屬吏。既而使者來慮囚,如公弼議。獲嘉民甲與乙鬥,傷指;病小愈,復與丙鬥,病指流血死。郡吏具獄,兩人以他物傷人,當死。公弼以為疑,駁而鞫之,乃甲指血流傷,因而丙發,指脫瘕中風死,非由擊傷也。兩人皆得免。

章惇求太學官,或薦公弼,使往見。謝曰:「丞相素侮人,見者阿意苟容,所不忍也。」再調漣水丞。供奉高公備綱舟行淮,以溺告。公弼曰:「數日無風,安有是?」使尉核其所載,錢失百萬。呼舟人物色之,乃公備與寓客妻通,殺其夫,畏事覺,所至竊官錢賂其下,故詭為此說。即收捕窮治,皆服辜。

知廣德縣,召為宗正寺主簿。入見,言:「朝廷比日所為,直詞罕聞,頌聲交至,未有為陛下廷爭可否者。願崇忠正以銷諛佞,通諫爭以除壅蔽。」徽宗善之。擢監察御史,進殿中侍御史。三捨法行,士子計等第,頗事告訐。公弼言:「設學校者,將以仁義漸摩,欲人有士君子之行。顧使之相告訐,非所以建學本意也。」又言:「刪定敕令官、寺監丞簿等,皆以執政近臣子弟為之,未有資考,不習政事。請一切汰遣,以開寒畯之路。」從之。

由右正言改左司諫。論東南軍政之敝,以為「有兵之籍,無兵之技。以太半之賦,養無用之兵,異日懼有未然之患。」其後睦盜起,如其言。太史保章正朱汝楫冒奉得罪,而內侍失察者皆不坐。公弼言:「是皆矯稱詔旨,安得勿論?請自今中旨雖不當覆者,亦令有司審奏。」

遷侍御史。蘇杭造作局工盛,公弼陳擾民之害,請革技巧之靡麗者,稍罷進奉,帝納之。蔡京始與公弼有連,故因得進用,至是,意浸異,京恚焉。徙太常少卿,遷起居郎,兼定王、嘉王記室。故事,初至宮,例得金繒之賜二百萬,公弼辭不受。

大觀二年,拜御史中丞。執政言:「國朝未有由左史為中執法者。」帝曰:「公弼嘗為侍御史矣。」時斥賣元豐庫縑帛,賤估其直,許朝士分售,皆有定數,從官至二千匹。公弼得券,上還之。宰相有已取萬匹者,即日反其故。

水官趙霆建開直河議,謂自此無水憂,已而決壞鉅鹿,法當斬。霆善交結,但削一官,猶為太僕少卿。公弼論為失刑,霆坐貶。京西轉運使張徽言欲因方田籍增立汝、襄、鄧三州稅,公弼以為「方田之制,奠天下之地征,正欲均其賦耳,而徽言掊克重斂,民何以堪?」詔罷之。遂劾蔡京罪惡,章數十上,京始罷。又言吏員猥冗,戾元豐舊制。於是堂選歸吏部者數千員,罷宮廟者千員、都水知埽六十員,縣非大郡悉省丞,在京茶事歸之戶部,諸道市舶歸之轉運司,仕塗為清。

京雖上相印,猶提舉修《實錄》。公弼復言:「京盤旋京師無去志,其餘威震於群臣。願持必斷之決,以消後悔。」又因星變言之,竟出京杭州。及劉逵主國柄,公弼復論其廢紹述良法,啟用元祐邪黨學術,人以是知其非一意於正者。進兵部尚書兼侍讀。上疏言:「崇寧以來,臣下專務生事,開邊興利,營繕徭役,蹶民根本,因之饑饉。汴西挽運花石,農桑廢業,徒弊所有,以事無用。宜使之休息,以承天意。」

張商英入相,欲引為執政,何執中、吳居厚交沮之。以樞密直學士知揚州。群不逞為俠於閭裡,自號「亡命社」。公弼取其魁桀痛治,社遂破散。江賊巢穴菰蘆中,白晝出剽,吏畏不敢問。公弼嚴賞罰督捕,盡除之。改述古殿直學士、知襄州。蔡京再輔政,羅致其罪,責秀州團練副使,台州安置。逾年,遇赦歸。卒,年五十五。後三歲,復其官。

公弼初名公輔,徽宗以與楊公輔同名,改為公弼雲。

張克公,字介仲,穎昌陽翟人。起進士。大觀中,為監察御史,遷殿中侍御史。蔡京再相,克公與中丞石公弼論其罪,京罷,克公徙起居舍人。逾月,進中書舍人,改右諫議大夫。京猶留京師,會星文變,克公復論之,中其隱慝,語在京傳。京致仕,張商英為相,與鄭居中不合。克公由兵部侍郎拜御史中丞,治堂吏訟,歸曲商英,且疏其罪十。商英罷,京復召,銜克公弗置。徽宗知之,為徙吏部尚書。京欲以銓綜稽違中克公,既又擿其知貢舉事,帝以為所取得人,不問也。居吏部六年,卒,贈資政殿學士。

毛注,字聖可,衢州西安人。舉進士,知南陵、高苑、富陽三縣,皆以治辦稱。大觀中,御史中丞吳執中薦為御史,詔賜對,未及而執中罷,注辭焉。徽宗固命之,既見,謂曰:「今士大夫方寡廉鮮恥,而卿獨知義命,故特召卿。」即以為主客員外郎,俄擢殿中侍御史。

蔡京免相留京師,註疏其擅持威福,動搖中外,以葉夢得為腹心,交植黨與。帝為逐夢得,而遷注侍御史。遂極論京「受孟翊妖奸之書,與逆人張懷素游處,引凶朋林攄置政府,用所親宋喬年尹京。其門人播傳,鹹謂陛下恩眷不衰,行且復用。」於是論者相繼,京遂致仕。

四年,彗再見,注又言:「臣累論蔡京罪積惡大,天人交譴,雖罷相致政,猶怙恩恃寵,偃居賜第,以致上天威怒。推原其咎,實在於京。考京之罪,蓋不可以縷數:陛下去《黨碑》以開自新之路,京疾其異己而別為防禁;陛下頒明詔以來天下之言,京惡其議己而重致於法;以嚴刑峻罰脅持海內,以美官重祿交結人心,錢鈔屢更而商賈不行,邊事數易而國力大匱。聲焰所震,中外憤疾,宜早令去國,消弭災咎。」奏上,京始出居錢塘。

注復采當世之急務,曰省邊事,足財用,收士心,禁技巧。大概謂:「近年以來,邊民僥倖苟得:昔所入貢者,今必城為郡縣;昔所羈縻者,今盡納其土疆。以內地金帛,而事窮荒不可計之費。今黔南已有處分,如夔、渝新邊,宜在裁省。運鹽昔主於漕計,今移於它司;常平昔積於外州,今輸於都下。經費安得不匱,財貨何以轉移?願詔有司,悉講復元豐舊制。湯之遭旱,以士失職為辭。今學校養士,蓋有常額,額外之人,不復可預教養,歲貢之餘,略無可進之地。願留貢籍三分,暫存科舉,以待學外之士,使無失職。東南造作奇玩、花石綱舟,與後苑工徒、京城營繕,並宜暫罷,以抑末敦本。凡此,皆聖政之所當先,人心悅則天意解矣。」注所論切於世務類此。

遷左諫議大夫。張商英為相,言者攻之力,注亦言其無大臣體,然訖以與之交通,罷提舉洞霄宮,居家數歲,卒。建炎末,追復諫議大夫。

洪彥升,字仲達,饒州樂平人。登第,調常熟尉。奉母之官,既至,前尉欲申期三月以規薦,而中分奉入。彥升處僧捨,卻奉不納,如約,始交印。歷郴州判官,簽書鎮東軍節度判官。

彥升嘗辟廣西經略府,或稱其才,擢提舉常平。御史中丞石公弼薦新提舉廣西學事幸義可御史,及陛辭,適與同日,徽宗兩留之,遂為監察御史,遷殿中侍御史。彥升孤立,任言責閱五年,論:「蔡京再居元宰,假紹述之名,一切更張,敗壞先朝法度,朋奸誤國,公私困弊。既已上印,而偃蹇都城,上憑眷顧之恩,中懷跋扈之志。願早賜英斷,遣之出京。」「何執中緣潛邸之舊,德薄位尊,當軸處中,殊不事事,見利忘義,唯貨殖是圖。願解其機政,以全晚節。」「呂惠卿與張懷素厚善,序其所注《般若心經》云『我遇公為黃石之師。』且張良師黃石之策,為漢祖定天下,惠卿安得輒以為比?」他如鄧洵仁、蔡薿、劉拯、李孝稱、許光凝、許幾、盛章、李譓、任熙明之流,皆條摭其過,一不為回隱。

右僕射張商英與給事中劉嗣明爭曲直,事下御史。彥升蔽罪商英,商英去。又累疏言郭天信以談命進用,交結竄斥;因請禁士大夫毋語命術,毋習釋教。

先是,詔諸道監司具法令未備,若未便於民者,久而弗上。彥升言:「吏狃於勢,隨時俯仰,不能上承德音,因緣為奸者眾。有因追科而欲害熙寧保伍之法,因身丁而故搖崇寧學校之政,省事原情,當有勸沮。宜遣官編匯,辨其邪正,以行賞罰。」皆從之。遷給事中。嘗謁告一日,而張商英復官之旨經門下,言者以為顧避封駁,出知滁州。尋加右文殿修撰,進徽猷閣待制,知吉州。久之,知潭州,未行,卒,年六十三。贈太中大夫。

論曰:蔡京用事,炎焰熾然,其勢莫敢遏。此數子者,乃力數其罪而連攻之,似矣。然葆光、克公主鄭居中,公弼、注朋張商英,皆非端直士也。若楫先見、畸、服不阿,汝明不欺,彥升孤立,其賢乎!唯勣宮邸舊學,人望攸屬,而不使躋政地;至京則暫罷亟起,始終倚任焉。善善而不能用,惡惡而不能去,徽宗以之,此齊桓公所以嗤於郭亡也。

鐘傅,字弱翁,饒州樂平人。本書生,用李憲薦,為蘭州推官。坐對獄不實,羈管郴州。紹聖中,章惇興邊事,奏還其官。得入對,為哲宗言:「兵貴智而不貴力,夏眾夥而勇,難以一舉滅。但當擇城險要,以正不朝削地之法,坐待其斃。」帝然之,命干當熙河、涇原、秦鳳三路公事。

夏人陷金明,渭帥毛漸出兵攻其沒煙砦,傅合擊破之,又與熙州王文郁進築安西城,論功加秘閣校理。章楶帥渭,命傅所置將苗履統眾會涇原之靈平,夏人悉力來拒,傅步騎二萬,出不意造河梁以濟師,遂作金城關,又獻白草原捷,連進集賢殿修撰、知熙州。傅自始仕至此,僅再歲。遂擅帥熙、秦騎四萬出塞,無功而還。惇方主其議,不加罪。

初,傅請合三路兵從青南訥心或顛耳關築天都城,以包淺井、□□囉、和市。工既集,復言水源不壯,不可興役。朝論以所奏乖異,將罷傅,曾布為言,但褫職。俄而白草原詐增首虜事覺,責監永州稅,再貶連州別駕。崇寧中,復起知河中府,歷鄆、瀛、渭三州,擢顯謨閣待制。建言:「河南要地,靈武為根本。其西十五州,六為王土。其東由清遠距羅山走靈州不及百里,夏以五監軍統焉。若選將簡師先擊之,以趨韋州,可斷其右臂。徐當拊納離畔,漸規進取,訖城蕭關,可斷其左臂。」乃條上十四事,未報。

詔諸道進討,傅遣將折可適領銳騎出蕭關,至靈州川,有功。進龍圖閣直學士。會別將高永年沒於西,而可適遇雨失道,為虜所乘,乃班師。傅以稽違逗撓,黜知汝州,奪學士。未幾,復為杭州、真定、永興、太原、延安府,以故職卒。贈端明殿學士。傅從布衣致通顯,所行事大氐欺妄,故屢起屢僨雲。

陶節夫字子禮,饒州鄱陽人,晉大司馬侃之裔也。第進士,起家為廣州錄事參軍。楊元寇暴山谷間,捕系獄,屢越以逸,且不承為盜,既累年。節夫詰以數語,元即吐服,將適市,與諸囚訣曰:「陶公長者,雖死可無憾。」知新會縣,廣守章楶重其材。楶帥涇原,辟入府。

崇寧初,為講議司檢討官,進虞部員外郎,遷陝西轉運副使,徙知延安府。以招降羌有功,加集賢殿修撰。築石堡等四城。石堡以天澗為隍,可趨者唯一路,夏人窖粟其間,以千數。既為宋有,其酋驚曰:「漢家取我金窟堝!」亟發鐵騎來爭。節夫分部將士遮御之,斬獲統軍以下數十百人。夏人度不可得,斂兵退。連擢顯謨閣待制、龍圖閣直學士。

方議城銀州,諜告夏人已東。節夫料必西趨涇原,官屬不肯從,節夫曰:「吾計之熟矣。」乃遣裨將耿端彥疾驅至銀州,五日城成,夏人果從涇原至,則城備已固,遂遁去。進樞密直學士。

節夫在延安日久,蔡京、張康國從中助之,故唯京意是徇。夏人欲款塞,拒弗納。放牧者執殺之,夏人怨怒,大入鎮戎軍,殺鹵數萬口。節夫尋領經制環慶、涇原、河東邊事,言:「今既得石堡,又城銀州,西夏洪、宥皆在吾顧盼中。橫山之地,十有七八,興州巢穴淺露,直可以計取。」遂陳取興、靈之策。加龍圖閣學士。會朝廷罷經制司,且棄所城地,節夫乃求內郡。徙洪州,改江寧府,歷青、秦二州、太原府。

群盜李勉起遼州、北平之間,河東、河北騷動,兩路帥臣、憲臣皆罪去,至出台郎督捕之。節夫請悉罷所遣兵,卒以計獲勉。坐上疏乞留本道兵勿移戍,降為待制、知永興軍,數月,卒。追復龍圖閣學士。

毛漸,字正仲,衢州江山人。第進士,知寧鄉縣。熙寧經理五溪,漸條利害以上察訪使,使者諉以區畫,遂建新化、安化二縣。漸用是得著作佐郎、知安化縣,召為司農丞,提舉京西南路常平。

元祐初,知高郵軍,遷廣東轉運判官。渠陽蠻擾邊,近臣言漸習知蠻事,徙荊湖北路轉運判官。時朝廷議棄地,漸曰:「蠻徭畔服不常,非稍威以兵,未易懷德。今一犯邊即棄地,非計也。」不報。渠陽既棄,蠻復大入鈔略,覆官軍,荊土為大擾。

漸歷提點江西刑獄、江東、兩浙轉運副使。浙部水溢,詔賜緡錢二百萬以振之。漸言:「數州被害即捐二百萬,儻仍歲如之,將何以繼?」乃案錢氏有國時故事,起長安堰至鹽官,徹清水浦入於海;開無錫蓮蓉河,武進廟堂港,常熟疏涇、梅裡入大江;又開昆山七耳、茜涇、下張諸浦,東北道吳江,開大盈、顧匯、柘湖,下金山小官浦以入海。自是水不為患。

加集賢校理,入為吏部右司郎中。以秘閣校理為陝西轉運使。攝渭、秦、熙三州。未幾,復攝帥涇原。日夜治兵,乘夏人犯邊,遣將搗其虛,遂破沒煙砦。進直龍圖閣、知渭州,命下,卒,年五十九。優贈龍圖閣待制。

王祖道,字若愚,福州人。第進士,又舉制科,會罷,調韓城尉,知松陽、白馬二縣。為司農丞、監察御史。數言事,以論樞密承旨張誠一試補吏挾私、延州呂惠卿遣禁卒饋徐禧公使物非是,改司封員外郎、知汀、泉、福三州。歷使諸路,入為戶部、吏部員外郎,左司諫。言陝西兵未可減,徽宗謂其論事無足行,依阿苟容,出知海州。拜秘書少監,再為福州。加直龍圖閣、知桂州。

蔡京開邊,祖道欲乘時徼富貴,誘王江酋楊晟免等使納士,誇大其辭,言:「嚮慕者百三十峒、五千九百家、十餘萬口,其旁通江洞之眾,尚未論也。王江在諸江合流之地,山川形勢,據諸峒要會,幅員二千里。宜開建城邑,控制百蠻,以武臣為守,置溪峒司主之。」詔以為懷遠軍,且頒諸司使至殿侍軍將告命,使第補其首領。置二砦,為立學。

又言:「黎人為患六十年,道路不通。今願為王民,得地千五百里。」遂以安口隘為允州,中古州地為格州,增提舉溪峒官三員。又言羈縻知地州羅文誠、文州羅更晏、蘭州韋晏鬧、那州羅更從皆內附,請於黎母山心立鎮州,為下都督府,賜軍額曰靜海,知州領海南安撫都監,徙萬安軍於水口。南丹州莫公佞獨拒命,發兵討擒之,遂築懷遠軍為平州,格州為從州,南丹為觀州,並允、地、文、蘭、那五州置黔南路。擢祖道顯謨閣待制,進龍圖閣直學士。

召為兵部尚書,未行,與融州張莊謀,使莊奏言海南一千二十峒皆已團結,所未得者百七十峒,今黎人款化,則未得者才十之一耳。於是徭、黎渠帥不勝忿,蜂起侵剽,圍新萬安軍及觀州,殺官吏。初,祖道徙城時,言黎人伐木助役。及是詔問,不能對。京芘之,猶除端明殿學士、知福州,復以刑部尚書召。大觀二年,卒,贈宣奉大夫。

祖道在桂四年,厚以官爵金帛挑諸夷,建城邑,調兵鎮戍,輦輸內地錢布、鹽粟,無復齊限。地瘴癘,戍者歲亡什五六,實無尺地一民益於縣官。蔡京既自以為功,至謂:「混中原風氣之殊,當天下輿圖之半。」祖道用是超取顯美。張商英為相,治其誕罔,追貶昭信軍節度副使。京再輔政,復還之。然其所創名州縣,不旋踵皆罷。是後龐恭孫、張莊、趙遹、程鄰皆以拓地受上賞,大抵皆規模祖道。祖道起冗散,驟取美官,而朝廷受其敝雲。

張莊,應天府人也。元豐三年,擢進士第。歷提舉司、講議司檢討官,出提舉荊湖、夔州等路香鹽事。改提舉荊湖北路常平、本路提點刑獄,進龍圖閣直學士、廣南西路轉運副使。

王祖道既請立朱崖諸州縣,徙萬安軍,詔莊按覆相度,實與祖道相表裡。祖道召為兵部尚書,授莊集賢殿修撰、知桂州。祖道既留,以莊知融州。已而祖道徙福州,莊復知桂州。奏:「安化上三州一鎮地土,及恩廣監洞蒙光明、落安知洞程大法、都丹團黃光明等納土,共五萬一千一百餘戶,二十六萬二千餘人,幅員九千餘裡。」尋又奏:「寬樂州、安沙州、譜州、四州、七源等州納土,計二萬人,一十六州、三十三縣、五十餘峒,幅員萬里。」蔡京帥百官表賀,進莊兼黔南路經略安撫使、知靖州。

王子武者,惠恭皇后族子也。靖州界接平、允、從三州,子武欲通之,因請復元祐所棄渠陽軍。渠陽既城,乃上言:「湖北至廣西,繇湖南則迂若弓背,自渠陽而往,猶弓弦耳。」因以利啖諸蠻使納土,立裡堠。莊忌之,且欲蠻之多屬廣西為己功,因誘復水蠻石盛唐毀其烽表、橋樑。渠陽蠻酋楊惟聰請討之,子武以聞。朝議謂其生事,罷子武。

未幾,安化蠻納土,莊遣黃忱往築州城。忱,蠻將也,知蠻情偽,力言不可。莊怒,遣忱護築溪州,別遣胡超、儂昌等築安化城,果為蠻所掩,超等沒者幾千人。中書舍人宇文粹中言:「祖道及莊擅興師旅,啟釁邀功,妄言諸蠻效順,納款得地。當時柄臣攬為綏撫四夷之功。奏賀行賞,張皇其事。自昔欺君,無大於此。」朝廷既追貶祖道,莊責舒州團練副使,永州安置,再貶連州,移和州。

起知荊南府,徙江寧。復進徽猷閣直學士,歷知渭、毫、襄州、鎮江東平府。宣和六年,坐繕治東平城不加功輒復摧圮,降兩官,提舉嵩山崇福宮。卒,贈宣奉大夫。

趙遹,開封人。大觀初,以發運司勾當公事為梓州路轉運司判官。滬、戎諸夷納土,命遹相置,以建立純州縣、砦勞,加直秘閣。升轉運副使,俄授龍圖閣直學士,為正使。

政和五年,晏州夷酋卜漏反,陷梅嶺堡,知砦高公老遁。公老之妻,宗女也,常出金玉,器飲卜漏等酒漏心艷之。會滬帥賈宗諒以斂竹木擾夷部,且誣致其酋斗個旁等罪,夷人鹹怨。漏遂相結,因上元張燈襲破砦,虜公老妻及其器物,四出剽掠。遹行部昌州,聞之。倍道趣瀘州。賊分攻樂共城、長寧軍、武寧縣,宗諒皆遣將拒卻之。已而樂共城監押潘虎誘殺羅始黨族首領五十人,其族蠻憤怒,合漏等復攻樂共城。遹並劾之,詔斬虎,罷宗諒,代以康延魯,而聽遹節制。遹陰有專討意,兵端益大矣。於是詔發陝西軍、義軍、土軍、保甲三萬人,以遹為瀘南招討使。遹與別將馬覺、張思正分道出,期會於晏州。思峨州近而固,遹遣王育先破之,村囤諸落相繼而克,因其積穀食士卒。

既抵晏州,覺、思正各以兵來會。漏據輪縛大囤,其山崛起數百仞,林箐深密,夷奔潰者悉赴之,乃壘石為城,外樹木柵,當道穿阬阱,僕巨蘗,布渠答,夾以守障,俯瞰官軍。矢石所中皆靡碎,遹軍不能進。間從巡檢種友直、田祐恭按視,其旁山崖壁特峭絕,賊恃之無守備。遹欲襲取,命友直、祐恭軍其下,而身當賊沖,番軍迭攻之。未旦,鼓而進,迨夕則止,賊並力拒戰,不得息。友直所部多思、黔土丁,習山險,而山多生猱,遹遣土丁捕之。伐去蒙密,緣崩石挽籐葛而上,得猱數十頭,束麻作炬,灌以膏蠟,縛於猱背。暮夜,復遣土丁負繩梯登崖顛,乃縋梯引下,人人銜枚,挈猱蟻附而上。比雞鳴,友直、祐恭與其眾悉登,擁刀斧穿箐入。及賊柵,出火然炬,猱熱狂跳,賊廬舍皆茅竹,猱竄其上,火輒發,賊號呼奔撲,猱益驚,火益熾。官軍鼓噪破柵,遹望見火,麾軍躡雲梯攻其前。兩軍相應,賊擾亂,不復能抗,赴火墮崖死者不可計,俘斬數千人。卜漏突圍走,至輪多囤,追獲之。晏州平,諸夷落皆降,拓地環二千里。遹為建城砦,畫疆畝,募人耕種,且習戰守,號曰「勝兵」。詔置沿邊安撫司,以轉運副使孫羲叟為安撫使。高公老妻不辱而死,詔贈節義族姬。

加遹龍圖閣直學士、熙河蘭湟經略安撫使。遹以疾請祠,不許。既入對,賜上捨出身,拜兵部尚書。遹與童貫有隙,力請去,以提舉醴泉觀兼詳定一司敕令。六年,出知成德軍,拜延康殿學士,賜其子永裔上捨出身、秘書省校書郎。

淶水人董才得罪亡命,因聚眾為賊,攻敗城邑,遼人不能制。中山帥府陰與才通,誘使來歸,才尋為遼所破,遂上書請取全燕以自效。王黼、童貫大喜,將許之,遹言不可。客或以沮朝廷密謀止遹,遹曰:「帥臣所部,封境雖異,事無異也。且論思獻納,侍從之職,遹今以侍從備帥臣,而真定、中山邊接,隙苟一開,吾境得無事乎?」疏奏,上然之,乃斥還才書。才窮蹙,轉入河東。詔以問遹,遹復具疏極論其害。洎遹徙熙州,黼等卒納才,又慮遹過闕入見有所陳,趣使便道赴鎮。諸蕃聞遹至,相賀曰:「吾父來,朝廷真欲無事矣!」爭出鋤耨,牛價為頓高。

時議更陝西大鐵錢,價與銅錢輕重等。遹上言曰:「銅重鐵輕,自然之理,今反其理,民誰信之?以人奪天,雖厲其禁,終不可行也。」居數月,以疾乞致仕,命提舉嵩山崇福宮。起知中山、順昌、應昌府。金人舉兵,召遹赴闕,尋卒。

永裔歷知眉州。言者論遹欺罔朝廷以軍功,永裔遂放罷。

論曰:夏人時蹈窾,逐之使出則已。章惇、蔡京故撓之用兵,塗邊人肝腦於地,以幸己功,不亦顛乎?諸蠻溪峒,茅瘴非人域,鴆虺與居,況無敢闖吾圉。京乃使祖道、張莊之徒鑿空為功,舉中國重貲,棄諸不毛,而文飾奸慝,舖張表賀,徽宗亦偃然受其欺,好大黷武之心一侈,而燕朔之謀作矣。《詩》曰:「池之竭矣,不雲自頻;泉之竭矣,不雲自中。」徽之耗內貪外,馴召禍敗,跡所從來,此其本也。嗚呼,可不戒哉!




宋史卷三百四十九
【列傳第一百八】


郝質 賈逵 竇舜卿 劉昌祚 盧政 燕達 姚兕弟麟 子雄 古 楊燧劉舜卿 宋守約 子球

郝質,字景純,汾州介休人。少從軍,挽強為第一。充殿前行門,換供奉官,為府州駐泊都監,主管麟府軍馬,與田朏將兵護軍須饋麟州,道遇西夏數千騎寇鈔,質先驅力戰,斬首、獲馬數百。又與朏行邊,至柏谷,敵塹道以阻官軍,質御之於寒嶺下,轉斗逐北,遂修復寧遠諸柵,以扼賊沖。宣撫使杜衍、安撫使明鎬連薦之,且條上前後功狀,超遷內殿承製、並代路都監。大名賈昌朝又薦為路鈐轄。

使討貝州,文彥博至,命部城西。回河上有亭甚壯,彥博慮為賊焚,遣小校藺千守,而質使千往他營度戰具,千辭,質曰:「亭焚,吾任其責。」千去而亭焚。彥博將斬千,質趨至帳下曰:「千之去,質實使之,罪乃在質,願代千死。」彥博壯其義,兩釋之。質自此益知名。

賊平,遷六宅使,歷高陽關、定州、並代鈐轄,駐泊副都部署,龍神衛、捧日天武都指揮使,馬軍殿前都虞候,加領賀州刺史、英州團練、眉州防禦使。奉詔城豐州,進步軍副都指揮使、宿州觀察使。召還宿衛,改馬軍。英宗立,遷武昌軍節度觀察留後,加安德軍節度使,為殿前副指揮使。神宗立,易節安武軍,為都指揮使。元豐元年,卒,帝親臨其喪,贈侍中,謚曰武莊。

質御軍有紀律,犯者不貸,而享犒豐渥,公錢不足,出己奉助之。平居自奉簡儉,食不重肉,篤於信義。田朏不振而死,為表揭前功,官其一孫。在并州,與朝士董熙善,約為婚姻。熙死,家貧無依,質已為節度使,竟以女歸董氏。自為官,不上伐閱,從微至貴,皆以功次遷雲。

賈逵,真定蒿城人。隸拱聖為卒,至殿前班副都知,換西染院副使。從狄青征儂智高,戰于歸仁驛。既陳,青誓眾曰:「不待令而舉者斬!」時左將孫節戰死,逵為右將軍先鋒將,私念所部兵數困易衄,兵法先據高者勝,苟復待命而賊乘勝先登,吾事去矣。即日引軍趨山。既定,賊至,逵麾眾馳下,仗劍大呼,斷賊為二。賊首尾不相救,遂潰。逵詣青請罪,青拊其背勞謝之。邕州城空,青使逵入括公私遺墜,固辭。是時,將校多以搜城故匿竊金寶,獨逵無所犯。遷西染院使、嘉州刺史、秦鳳路鈐轄。

初,逵少孤,厚賂繼父,得其母奉以歸。至是,以母老辭,不許,而賜母冠帔。秦山多巨木,與夏人錯壤,逵引輕兵往採伐。羌酋馳至,畫地立表約決勝負。逵引弓連三中的,酋下馬拜伏,從逵取盈而歸。徙並代路,專主管麟府軍馬。熟戶散處邊關,苦於寇略,逵差度遠近,聚為二十七堡,次第相望,自是害乃息。畫鐵為的,激種豪使射,久皆成勁兵。一夕,烽火屢發,左右白當起,逵臥不應。旦而謂人曰:「此必妄也。脫有警,可夜出乎?」徐問之,果邊人燭遺物也。復徙秦鳳,去之十日,而代者郭恩敗。朝廷以逵為能,連擢捧日天武四廂都指揮使、馬步殿前都虞候,歷涇原、高陽關、鄜延路副都總管,以利州觀察使入為步軍副都指揮使。

都城西南水暴溢,注安上門,都水監以急變聞。英宗遣逵督護,亟囊土塞門,水乃止。議者欲穴堤以洩其勢,逵請觀水所行,諭居民徙高避水,然後決之。軍校營城外者,每常朝,即未曉啟門鑰,或輟朝失報,啟鑰如平時。逵言:「禁城當謹啟閉,不宜憑報者。」乃冶鐵鑄「常朝」字,俾持以示信。

遷馬軍副都指揮使,復總鄜延兵。延州舊有夾河兩城,始,元吳入寇據險,城幾不能守。逵相伏龍山、九州台之間可容窺覘,請於其地築保障,與城相望,延人以為便。轉昭信軍節度觀察留後。逵言:「種諤處綏州降人於東偏,初雲萬三千戶,今乃千一百戶耳,逋逃之餘,所存才八百。蕃漢兩下殺傷,皆不啻萬計。自延州運粟至懷寧,率以四百錢致一石。而緣邊居人,壯者但日給一升,罔冒何至大半。諤徒欲妄興邊事以自為功,不可不察也。」元豐初,拜建武軍節度使、殿前都指揮使。請不俟郊赦賜三世官,神宗曰:「逵武人,能有念親之志,其特許之。」數月而卒,年六十九。贈侍中,謚曰武恪。

竇舜卿,字希元,相州安陽人。以蔭為三班奉職,監平鄉縣酒稅。有僧欲授以化汞為白金之術,謝曰:「吾祿足養親,不願學也。」辟府州兵馬監押。夏人犯塞,舜卿欲襲擊,舉烽求援於大將王凱,凱弗應。舜卿度事急,提州兵出戰,勝之。明日,經略使問狀,凱懼,要以同出為報。舜卿歡然相許,不自以為功。為青淄路都監。海盜行劫,執博昌鎮官吏,肆剽掠,舜卿募士三百,悉擒之。使契丹,主客馬祐言:「昔先公客省善射,君當傳家法。」置酒請射,舜卿發輒中。祐使奴持二弓示之,一挽皆折。

湖北蠻徭彭仕羲叛,徙為鈐轄,兼知辰州。建請築州城,不擾而辦。帥師取富州,蠻將萬年州據石狗崖。舜卿選壯卒奮擊,蠻矢石交下,卒蒙盾直前,發強弩射,萬年州斃於崖下,遂拔之。左右欲盡剿其眾,舜卿不許,曰:「仕羲願內附,特為此輩所脅,今死矣,何以多殺為?」引兵入北江,仕羲降。擢康州刺史,加龍神衛、捧日天武四廂指揮使、馬軍殿前都虞候,三遷邕州觀察使,歷邠寧環慶路副都總管。熙寧中,十上章求退,且丐易文階。改刑部侍郎,提舉嵩山崇福宮。以光祿大夫致仕,再轉金紫光祿大夫,卒,年八十八。謚曰康敏。

劉昌祚,字子京,真定人。父賀,戰沒於定川。錄為右班殿直,主秦州威遠砦。青唐聚兵井鹽,經年不散。昌祚奉帥命往詰之,諸酋曰:「聞漢家欲取吾鹽井。」昌祚曰:「國家富有四海,何至與汝爭此邪?」與酋俱來,犒賚之,歡然帥眾去。遷西路都巡檢。使遼還,神宗臨試馳射,授通事舍人。夏人寇劉溝堡,昌祚領騎二千出援。虜伏萬騎於黑山而偽遁,卒遇之,戰不解。薄暮,大酋突而前,昌祚抽矢,一發殪之,餘眾悉遁。帥李師中上其功曰:「西事以來,以寡抗眾,未有如昌祚者。」知階州,討平毋家等族,又平疊州。轉作坊使,為熙河路都監。

從王中正入蜀,破篳篥羌。加皇城使、榮州刺史、秦鳳路鈐轄,又加西上閣門使、果州團練使,知河州。元豐四年,為涇原副都總管。王師西征,詔與總管姚麟率蕃漢兵五萬,受環慶高遵裕節制。今兩路合軍以出,既入境,而慶兵不至。昌祚出胡盧川,次磨齊隘,夏眾十萬扼險不可前。昌祚挾兩盾先登,夏人小卻,師乘之,斬首千七百級。進次鳴沙川,取其窖粟,遂薄靈州。城未及闔,先鋒奪門幾入,遵裕馳遣使止之,昌祚曰:「城不足下,脫朝廷謂我爭功,奈何?」命按甲勿攻。是夕,慶兵始距城三十里而軍,遇敵接戰,昌祚遣數千騎赴之。遲明,賊已退,遂謁遵裕,遵裕訝應援之緩,有誅昌祚意。既見,問下城如何,昌祚曰:「比欲攻城,以幕府在後未敢。前日磨齊之戰,夏眾退保東關,若乘銳破之,城必自下。」遵裕弗內,曰:「吾夜以萬人負土囊傅壘,至旦入矣。」怒未解,欲奪其兵付姚麟,麟不敢受,乃已。明日,遣昌祚巡營,凡所得馬糧,悉為慶兵所取,涇師忿噪。遵裕圍城十八日,不能下,夏人決七級渠以灌遵裕師,軍遂潰。即南還,覆命涇師為殿。昌祚手劍水上,待眾濟然後行,為虜所及,戰退之。至渭州,糧盡,士爭入,無復行伍,坐貶永興軍鈐轄。

明年,復徙涇原,加龍、神衛四廂都指揮使,知延州。時永樂方陷,士氣不振,昌祚先修馬政,令軍中校技擊,優者乃給焉。自義合至德靖砦,綿互七百里,堡壘疏密不齊,烽燧不相應。昌祚度屯戍險易、地望遠近、事力強弱,立為定式,上諸朝。夏人寇塞門、安遠砦,拒破之,殺其統軍葉悖麻、咩吪埋二人,蓋始謀攻永樂者。圖其形以獻。帝喜,遣近侍勞軍。

哲宗立,進步軍都虞候、雄州團練使、知渭州,歷馬軍殿前都虞候。渭地宜牧養,故時弓箭手人授田二頃,有馬者復增給之,謂之「馬口分地」。其後馬死不補,而據地自若。昌祚按舉其法,不二年,耗為復初。又括隴山間田得萬頃,募士卒五千,別置將統之,勁悍出諸軍右。朝廷歸夏人四砦,昌祚以為不可。再遷殿前副都指揮使、冀州觀察使、武康軍節度使。卒,年六十八。贈開府儀同三司,謚曰毅肅。

昌祚氣貌雄偉,最善騎射,箭出百步之外。夏人得箭以為神,持歸事之。所著《射法》行於世。

盧政,太原文水人。以神衛都頭從劉平與夏人戰延州。虜薄西南隅,兵不得成列,政引數騎挑戰,發伏弩二百射卻之。日且暮,政說平曰:「今處山間,又逼污澤,宜速退保後山,須明決鬥;不然,彼夜出,乘高蹙我,何以御之?」平不聽,遂敗。政脫身歸,黃德和誣平降賊,仁宗引政問狀,政言:「平被執,非降也。」因自陳失主將當死。帝義其言,赦之,以為供奉官、德州兵馬監押。預討貝州,率勇敢數百人,飛繯絓堞而登,守者莫能亢,大軍乘之以入。遷內殿承製。南征儂智高,亦有功。

歷秦鳳、高陽關都鈐轄。治平、熙寧中,為捧日、天武四廂都指揮使三衛都虞候、副都指揮使,涇原、定州、並代、真定四路副都總管,累轉祁州團練、昌州防御、黔州觀察使。拜武泰軍節度使,政時年七十三,氣貌不衰,侍立殿下,雖久無惰容,能上馬踴躍,觀者壯之。早朝暴卒,贈開府儀同三司。

燕達,字逢辰,開封人。為兒時,與儕輩戲,輒為軍陳行列狀,長老異之。既長,容體魁梧,善騎射。以材武隸禁籍,授內殿崇班,為延州巡檢,戍懷寧砦。夏人三萬騎薄城,戰竟日不決,達所部止五百人,躍馬奮擊,所向披靡。擢鄜延都監,數帥兵深入敵境,九戰皆以勝歸。囉兀之棄走,遣達援取戍卒輜重,為賊所邀,且戰且南,失亡頗多。神宗以達孤軍遇敵,所全亦不為少,累遷西上閣門使、領英州刺史,為秦鳳副總管。討破河州羌,遂降木征。遷東上閣門使、副都總管,真拜忠州刺史、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。

郭逵招討安南,為行營馬步軍副都總管。入辭,神宗諭之曰:「卿名位已重,不必親矢石,第激勉將土可也。」達頓首謝曰:「臣得憑威靈滅賊,雖死何憚!」初度嶺,聞前鋒遇敵苦戰,欲往援,偏校有言當先為家計然後進者,達曰:「彼戰已危,詎忍為自全計。」下令敢言安營者斬。乃卷甲趨之,士皆自奮,傳呼太尉來,蠻驚潰,即定廣源。師次富良江,蠻艤斗船於南岸,欲戰不得,達默計曰:「兵法致人而不致於人,吾示之以虛,彼必來戰。」已而蠻果來,擊之,大敗,乃請降。師還,拜榮州防禦使。以主帥得罪而獨蒙賞,乞同責,不聽。

元豐中,遷金州觀察使,加步軍都虞候,改馬軍,超授副都指揮使。以訓閱精整,除一子閣門祗候。數被詔獎,進殿前副都指揮使、武康軍節度使。哲宗立,遷為使,徙節武信。卒,贈開府儀同三司,謚曰毅敏。

達起行伍,喜讀書,神宗以其忠實可任,每燕見,未嘗不從容。嘗問:「用兵當何先?」對曰:「莫如愛。」帝曰:「威克厥愛可乎?」達曰:「威非不用,要以愛為先耳。」帝善之。

姚兕,字武之,五原人。父寶,戰死定川,兕補右班殿直,為環慶巡檢。與夏人戰,一矢斃其酋,眾潰,因乘之,遂破蘭浪。敵大舉寇邊,諸砦皆受圍。兕時駐荔原堡,先羌未至,據險張疑兵,伺便輒出。有悍酋臨陣甚武,兕前射中其目,斬首還,一軍歡呼。明日,來攻益急,兕手射數百人,裂指流血。又遣子雄引壯騎馳掩其後,所向必克。敵度不可破,乃退攻大順城。兕復往救,轉斗三日,凡斬級數千,卒全二城。慶軍叛,兕以親兵守西關,盜眾不得入而奔。兕追及,下馬與語,皆感泣羅拜,誓無復為亂。

神宗聞其名,召入覲,試以騎射,屢中的,賜銀槍、袍帶。遷為路都監,徙鄜延、涇原。從攻河州,飛矢貫耳,戰益力。河州既得,又為鬼章所圍,兕曰:「解圍之法,當攻其所必救。」乃往擊隴宗,圍遂解。累遷皇城使,進鈐轄。從攻交阯有功,領雅州刺史。破乞弟,領忠州團練使,進副總管,遷東上閣門使,徙熙河。與種誼合兵討鬼章於洮州,破六逋宗城,夜斷浮橋,援兵不得度,遂擒鬼章。真拜通州團練使。卒於鄜延總管,贈忠州防禦使。

兕幼失父,事母孝,凡圖畫器用,皆刻「仇讎未報」字。力學兵法,老不廢書,尤喜顏真卿翰墨,曰:「吾慕其人耳。」弟麟,亦有威名,關中號「二姚」。子雄、古。

麟字君瑞,兄兕攻河州時,俱在兵間。中矢透骨,鏃留不去,以強弩出之,笑語自若。積功至皇城使,為秦鳳副總管。從李憲討生羌,擒泠雞樸。再轉東上閣門使、英州刺史。元豐西討,以涇原副總管從劉昌祚出戰,勝於磨□移隘。轉戰向鳴沙,趨靈州,而高遵裕敗還,降為皇城使、永興軍路鈐轄,復為涇原副總管。夏人修貢,且乞蘭會壤土,麟言:「夏人囚其主,王師是征。今秉常不廢,即為順命,可因以息兵矣。獨蘭會不可與。願戒將帥飭邊備,示進討之形,以絕其望。」從之。督諸將討堪哥平,經略使盧秉上其功狀,賜金帛六百。

元祐初,擢成州團練使、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,歷步軍殿前都虞候、步軍馬軍副都指揮使。紹聖三年,以建武軍節度觀察留後出知渭州。安燾請留之,曾布曰:「臣嘗訪麟御邊之策及熙河疆域,俱不能知。願加敕儆,使之盡力。」韓忠彥曰:「奏對語言,非所以責此輩。」哲宗乃留麟不遣。尋拜武康軍節度使、殿前副都指揮使。王贍取青唐,麟以為朝廷討伐方息肩,奈何復生此大患。已而贍果敗。徽宗立,進都指揮使,節度建雄、定武軍,檢校司徒。卒,帝詣其第臨奠,贈開府儀同三司。

麟為將沈毅持重,不少縱捨。宿衛士嘗犯法,詔釋之,麟杖之於庭而後請拒詔之罪,故所至肅然。

雄字毅夫,少勇鷙有謀,年十八即佐父征伐。從討金湯,以百騎先登奪隘,又成荔原之功。韓絳薦其材,閱試延和殿。安南、瀘川之役,皆在軍行。歷涇原、秦鳳將,駐甘谷城,知通遠鎮戎軍、岷州,官累左騏驥使。紹聖中,渭帥章楶城平夏,雄部熙河兵策援,夏人傾國來,與之鏖鬥,流矢注肩,戰TE厲,賊引卻,追躡大破之,斬首三千級,俘虜數萬。先五日,折可適敗於沒煙,士氣方沮,雄賈勇得雋,諸道始得並力。城成,擢東上閣門使、秦州刺史。

明年,虜攻平夏,勢銳甚,城幾不守。雄與弟古合兵卻之。徙知會州,領熙河鈐轄。王贍略地青唐,羌人攻湟、鄯,詔雄與苗履援之。邈川方急,雄適至,羌望見塵起,驚而潰。圍既解,遂趨鄯州,履後期乃至,贍言蘭溪宗有遺寇,宜悉蕩平之。履即往,雄諫不聽,戒所部嚴備以待。俄而履師退,賊追及,雄整眾迎擊,破之,獻馘二千。哲宗遣中使持詔勞問,徙河州。種樸戰沒,王贍軍陷敵中,雄自鄯至湟,四戰皆捷,拔出之。遂築安鄉關,夾河立堡,以護浮梁,通湟水漕運,商旅負販入湟者,始絡繹於道。加復州防禦使。

建中靖國初,議棄湟州,詔訪雄利害。雄以為可棄,遂以賜趙懷德,徙雄知熙州,進華州觀察使。蔡京用王厚復河湟,治棄地罪,停雄官,光州居住。三年,得自便。後論為責輕,復竄金州。明年,乃聽歸。高永年死,西寧諸戍阻絕,起雄權經略熙河、安輯復新邊使。知滄州,加捧日、天武四廂都指揮使,復為熙州,遷安德軍節度觀察留後、步軍副都指揮使,拜武康軍節度使。召詣闕,為中太一宮使。引疾納節鉞,改左金吾衛上將軍,又以武康節知熙州。熙河十八年間更十六帥,唯雄三至,凡六年。未幾,以檢校司空、奉寧軍節度使致仕。卒,贈開府儀同三司,謚武憲。

古亦以邊功,官累熙河經略。靖康元年,金兵逼京城,古與秦鳳經略種師中及折彥質、折可求等俱勒兵勤王。時朝命種師道為京畿、河北路制置使,趣召之,師道與古子平仲先已率兵入衛。欽宗拜師道同知樞密院、宣撫京畿、河北、河東,平仲為都統制。上方倚師道等卻敵,而種氏、姚氏素為山西巨室,兩家子弟各不相下。平仲恐功獨歸種氏,忌之,乃以士不得速戰為言,欲夜劫斡離不營。謀洩,反為所敗。

既而議和,金兵退,詔古與種師中、折彥質、范瓊等領兵十餘萬護送之。粘罕陷隆德府,以古為河東制置,種師中副之。古總兵援太原,師中援中山、河間諸郡。粘罕圍太原,內外不相通。古進兵復隆德府、威勝軍,厄南北關,與金人戰,互有勝負。太原圍不解,詔古與師中掎角,師中進次平定軍,乘勝復壽陽、榆次等縣。朝廷數遣使趣戰,師中約古及張灝兩軍齊進,而二人失期不至。師中回趨榆次,兵敗而死。金人進兵迎古,遇於盤陀,古兵潰,退保隆德。詔以解潛代之。古之屯威勝軍也,帳下統制官焦安節妄傳寇至以動軍情,既又勸古遁去,故兩郡皆潰。李綱召安節,斬於瓊林苑。中丞陳過庭奏古罪不可恕,詔安置廣州。

楊燧,開封人。善騎射,應募隸軍籍,從征貝州,穴城以入。賊平,功第一,補神衛指揮使。又從征儂智高,接戰,手殺數十人,眾乘之而捷。擢萬勝都指揮使,遷榮州團練使、京城左廂巡檢。救濮宮火,英宗識其面,及即位,以為鄧州防禦使、步軍都虞候。歷環慶、涇原、鄜延三路副都總管,至馬軍副都指揮使,由容州觀察使拜寧遠軍節度、殿前副都指揮使。卒,贈侍中,謚曰莊敏。

燧初穴貝州城時,為叛兵所傷,同行卒劉順救之得免。及貴,順已死,訪恤其家甚至。故人妻子貧不能活者,一切收養之。人推其義。

劉舜卿。字希元,開封人。父鈞,監鎮戎兵馬,慶歷中,與子堯卿戰死於好水。舜卿年十歲,錄為供奉官,歷昌州駐泊都監。諭降瀘水蠻八百人,誅其桀鰲驁者。知水洛城。

神宗經略西邊,近臣薦其能,召問狀,對曰:「自元昊稱臣,秦中不復戒嚴。今宜先自治。」帝善之,命訓京東將兵。一年,入閱於內殿,帝歎曰:「坐作有度,其可用也。爾無忘世讎,勉思忠孝,期以盡敵。」舜卿泣謝,即日加通事舍人。

環慶有警,詔帥長安兵赴之,乃單騎馳往慶州,至則難已解。知原州,改秦鳳鈐轄。襲擊西市城,先登有功,遷皇城副使。久之,知代州,加客省副使。遼遣諜盜西關鎖,舜卿密易舊鑰鐍而大之。數日,虜以鎖來歸,舜卿曰:「吾未嘗亡鎖也。」引視,納之不能受,遂慚去,誅諜者。

轉西上閣門使、知雄州。始視事,或告契丹游騎大集,請甲以俟,舜卿不為動,乃妄也。契丹系州民,檄索之,不聽。會有使者至,因捕取其一以相當,必得釋乃遣。在雄六年,恩信周浹。

元祐初,進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、高州刺史、知熙州。夏人聚兵天都,連西羌鬼章青宜結,先城洮州,將大舉入寇,舜卿欲乘其未集擊之,會諸將議方略。使姚兕部洮西,領武勝兵合河州熟羌搗講珠城,遣人間道焚河橋以絕西援;種誼部洮東,由哥龍谷宵濟邦金川,黎明,至臨洮城下,一鼓克之,俘鬼章並首領九人,斬馘數千計。遷馬軍都虞候,再遷徐州觀察使、步軍副都指揮使、知渭州。召還宿衛,未上道,卒,贈奉國軍節度使,謚曰毅敏。

舜卿知書,曉吏事,謹文法,善料敵,著名北州。

宋守約,開封酸棗人。以父任為左班殿直,至河北緣邊安撫副使,選知恩州。仁宗諭以亂後撫御之意,對曰:「恩與他郡等耳,而為守者猶以反側待之,故人心不自安。臣願盡力。」徙益州路鈐轄,累遷文州刺史、康州團練使、知雄州,歷龍神衛、捧日天武都指揮使,馬步殿前都虞候。

入宿衛,遷洋州觀察使。衛兵以給粟陳嘩噪,執政將付有司治,守約曰:「御軍安用文法!」遣一牙校語之曰:「天子太倉粟,不請何為?我不貸汝。」眾懼而聽命。進步軍副都指揮使、威武軍留後。神宗以禁旅驕惰,為簡練之法,屯營可並者並之。守約率先推行,約束嚴峻,士始怨終服。或言其持軍太急,帝密戒之,對曰:「臣為陛下明紀律,不忍使恩出於臣,而怨歸陛下。」帝善之,欲擢置樞府,宰相難之,乃止。故事,當郊之歲,先期籍士卒之凶悍者,配下軍以警眾,當受糧而倩人代負者罰,久而浸弛,守約悉舉行之。所居肅然無人聲,至蟬噪於庭亦擊去,人以為過。蒞職十年卒,年七十一。贈安武軍節度使,謚曰勤毅。

子球,以蔭干當禮賓院。條秦、川券馬四弊,群牧使用其議,馬商便之。再使高麗,密訪山川形勢、風俗好尚,使還,圖紀上之,神宗稱善,進通事舍人。帝崩,告哀契丹,至,則使易吉服,球曰:「通和歲久,憂患是同,大國安則為之。」契丹不能奪。積遷西上閣門使、樞密副都承旨。為人謹密,朝日所聞上語,雖家人不以告。卒於官。

論曰:自郝質至宋守約,皆恂直忠篤,為一時名將。遭世承平,邊疆少警,擁節旄,立殿陛,高爵重祿,以壽考終,宜也。姚氏世用武奮,兕與弟麟並有威名,關中號「二姚」。兕之子雄,亦以戰功至節度使,而古竟以敗貶,其才否可見已。




宋史卷三百五十
【列傳第一百九】


苗授 子履 王君萬 子贍 張守約 王文郁 周永清 劉紹能 王光祖李浩 和斌子詵 劉仲武 曲珍 劉闃 郭成 賈巖 張整 張蘊 王恩 楊應詢 趙隆

苗授,字授之,潞州人。父京,慶歷中,以死守麟州抗元昊者也。少從胡翼之學,補國子生,以蔭至供備庫副使。

王韶取鎮洮,授為先鋒,破香子城,拔河府。羌雖敗,氣尚銳,輒圍香子以迎歸師。韶遣將田瓊救之,瓊死,乃簡騎五百屬授,授奮擊敗之。休士二日,羌復要於架麻平,注矢如雨,眾懼,授令曰:「第進毋恐!氈牌數百且至。」行前者傳呼,羌驚亂。力戰數十,斬首四千級。又破之於牛精谷,取珂諾城,盡得河湟地。

知德順軍,三遷西上閣門使。鬼章寇河州,詔授往,一戰克撒宗,論功第一,遂知州事。加四方館使、榮州刺史。從燕達取銀川,降木征,獻之京師,加引進使、果州團練使、涇原都鈐轄。

召使契丹,神宗勞之曰:「曩香子之役,非汝以寡擊眾,幾敗吾事。」以為秦鳳副總管,徙熙河,復知河州。副李憲討生羌於露骨山,斬首萬級,獲其大酋泠雞樸,羌族十萬七千帳內附,威震洮西。拜昌州團練使、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,徙知雄州、熙州。

元豐西討,授出古渭取定西,蕩禹臧花麻諸族,降戶五萬。城蘭州,遇賊數萬於女遮谷,登山逆戰,敗退伏壘中,半夜遁去。授逾天都山,焚南牟,屯沒煙,凡師行百日,轉斗千里,始入塞。

授遇事持議不苟合。初在德順,或議城籛南,授曰:「地阻大河,糧道不濟,非萬全計也。」役即止。師征靈武,詔令援高遵裕,即條上進退利害甚切。歷進步軍副都指揮使、威武軍節度觀察留後。元祐三年,遷武泰軍節度使、殿前副都指揮使。逾歲,以保康節度知潞州,提舉上清太平宮,復使殿前,薨,年六十七,贈開府儀同三司,謚曰莊敏。子履。

履束髮從戎。授之降木征也,履護送至京,得閣門祗候。歷熙、延、渭、秦四路鈐轄,知鎮戎軍。及其父時,已官四方館使、吉州防禦使矣,以事竄房州,起為西上閣門副使、熙河都監。又責右清道率府率,監峽州酒稅。元符初,悉還其官,以熙河蘭會都鈐轄知蘭州。

詔同王贍取青唐,與姚雄合兵討峗羌籛羅結。贍將李忠戰敗,羅結大集眾,宣言欲圍青唐。履、雄將至,羌列陣以待,勢甚盛。履叱軍士納弓於鞬,拔刀而入。羌怙巢穴殊死鬥,梟將陳迪、王亨輩皆反走,履獨駐馬不動。有酋青袍白馬突而前,手劍擊履,帳下王拱以弓格之,僅免。復繞出履背,欲斷軍為二,別將高永年率所部力戰數十合,羌退,乘勝圍蘭宗堡,弗能拔。日暮,收兵入營,羌宵潰。明日,縱兵四掠,焚其族帳而還。

既而阿章叛,詔履與種樸過河討蕩,辭以兵少,樸遂陷。錄履前功,擢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、成州團練使,知慶州,徙渭州,進捧日、天武都指揮使。是後史失其傳。子傅,在《叛臣傳》。

王君萬,秦州寧遠人。以殿侍為秦鳳指揮使。王韶開邊,青唐大酋俞龍珂歸國,獨別羌新羅結不從。經略使韓縝期諸將一月取之。君萬詐為獵者,逐禽至其居,稍相親狎,與同獵,乘間撾之,墜馬,斬首馳歸以獻。甫及一月,積功得閣門祗候。

王師定武勝,首領藥廝逋邀劫于闐貢物,帥師討焉。君萬出南山,履險略地。羌潛伏山谷間,忽一騎躍出,橫矛將及,君萬亟側身避之,回首奮擊,斬以徇。其眾驚號,相率聽命,所斬乃藥廝逋也。復破北關、南市,功最多,擢熙河路鈐轄,進領英州刺史、達州團練使,賜絹五百。

洮西羌叛,圍河州,君萬請於王韶,以為南撒宗城小而堅,強勇所聚,若並兵破之,圍當自解。韶用其計,圍果解。累官客省使,為副總管。坐貸結糴錢數萬緡,為轉運使孫迥所糾,貶秩一等。討西山、鐵城有功,復故官職。君萬怨孫迥,使番官木丹訟之,鞫於秦、隴,又貶為鳳翔鈐轄,籍家貲償逋,遂以憤卒。子贍。

贍始因李憲以進。立戰功,積官至皇城使,領開州團練使。元符中,知河州。熙帥鐘傅以冒白草原賞,獄治於秦,詔轉運使張詢諭諸將得自首。贍具伏詐增首級,因說詢云:「青唐人有叛瞎征意,可取也。」詢信之,即具奏言已令贍結約起兵。誓宗與輔臣罪其狂妄專輒,亟罷詢,而命孫迥究實。獄上,奪贍十一官,猶令領州。

贍欲以功贖過,乃密畫取青唐之策,遣客詣章惇言狀。惇下其事於孫路,路以為可取。贍遂引兵趣邈川。路知贍狡獪難制,使總管王愍統軍,而以贍副。贍為前鋒度河,先下隴朱黑城。忌愍分其功,紿之曰:「晨食畢乃發。」愍信之。夜半,贍忽傳發。平明,入邈川,據府庫,逕上捷書,不以白軍府。愍過午始至,以事訴於路,路亦怒,顓以兵柄付愍,而留贍屯邈川。

宗哥酋捨欽腳求內附,贍遣裨將王詠享五千騎赴之。既入,而諸羌變,詠馳書告急,王厚使高永年救之,乃免。贍與愍交訟,又訴路指畫相違。惇主贍而不直路,曰:「首謀者贍也,路欲掩其功,故抑贍。」乃徙路河南,罷愍統制,以胡宗回為帥。

時瞎征已來降,青唐戍將惟心牟欽氈父子百餘人在。贍不即取,二羌遂迎溪巴溫之子隴拶入守。始,孫路乞先全邈川及河南北諸城,然後進師。贍怨路,因言青唐不煩大兵可下,而路逗遛失機會。暨宗回至,乃雲夏人謀攻邈川,當為守備,青唐未可取。宗回責其反覆,日夜督出師,遣使威以軍法,且聲言欲使王愍代將。贍懼,急進攻隴拶及心牟等,皆出降。贍入據其城。詔建為鄯州,進贍四方館使、榮州防禦使、知州事。黃履謂賞薄,乃拜維州團練使,為路鈐轄。

贍縱所部剽奪,羌眾攜貳,心牟等結諸族帳謀復青唐,其在山南者先發。贍遣將李賓領二千騎掩襲心牟以下,自守西城與羌鬥。賓逾南山入保敦谷討蕩,羌戰敗奔北,四山皆空。贍戮心牟等九人,悉捕斬城中羌,積級如山。

初,贍諷諸酋籍勝兵者涅其臂,無應者。籛羅結請歸帥本路為唱,贍聽之去,遂嘯集外叛,以數千人圍邈川,夏眾十萬助之,城中危甚。苗履、姚雄來援,圍始解。已而王吉、魏釗、種樸相繼敗沒,將士奪氣。書聞,帝震駭,於是轉運使李譓、秦希甫劾贍盜取二城財物,因此致變;又殺心牟欽氈以滅口。曾布言贍創造事端以生邊害,萬死不塞責。詔貶右千牛將軍,房州安置。言者論之不已,熙河又奏青唐諸族怨贍入骨髓,日圖報復,樞密院乞斬贍以謝一方。詔配昌化軍,行至穰縣而縊。

崇寧初,蔡京入相,錢遹訟贍功;及王厚平鄯、廓,於是追贈保平軍節度觀察留後,除其子玨通事舍人。

張守約,字希參,濮州人。以蔭主原州截原砦,招羌酋水令逋等十七族萬一千帳。為廣南走馬承受公事,當儂寇之後,二年四詣闕,陳南方利害,皆見納用,歐陽修薦其有智略、知邊事,擢知融州。峒將吳儂恃險為邊患,捕誅之。修復薦守約可任將帥,為定州路駐泊都監,徙秦鳳。居職六年,括生羌隱土千頃以募射手,築硤石堡、甘谷城,第功最多。

夏人萬騎來寇,守約適巡邊,與之遇,不解鞍,簡兵五百逆戰,眾寡不侔,勢小卻。夏人張兩翼來,守約挺身立陣前,自節金鼓,發強弩殪其酋,敵遂退。

神宗開拓熙河,召問曰:「王韶能辦事否?」對曰:「以天威臨之,當無不濟;但董氈忠勤效順,恐不宜侵逼。」因請名古渭為軍,以根本隴右。帝從之,建為通遠軍。加通事舍人、熙河鈐轄,仍統秦鳳羌兵駐通遠。

河州羌率眾三萬屯於敦波,欲復舊地,守約度洮水擊破之,取窖粟食軍。羌老弱畜產走南山,左右欲邀之,雲可獲萬萬。守約曰:「彼非敢迎戰,逃死耳,輒出者斬!」鬼章圍岷州,守約提敢死士鳴鼓張幟高山上,賊驚顧而遁,遂知岷州,降其首領千七百人。遷西上閣門使、知鎮戎軍,徙環州。

慕家族頡佷難制,搖動種落,勒兵討擒之,余遁入夏國。守約駐師境上,檄取不置,居數日,械以來,斬於市。

從征靈武,至清遠軍,言於高遵裕曰:「此去靈州不三百里,用以前軍先出,直搗其城。今夏人以一方之力,應五路之師,橫山無人,靈州城中惟僧道數百。若裹十日糧,疾馳三日可至,軍無事矣。」又勸高遵裕令士眾護糧餉,以防抄掠,不聽,果以敗還。守約有捍海南鹹平之功,亦不錄。

進為環慶都鈐轄、知邠州,徙涇原、鄜延、秦鳳副總管,領康州刺史。夏人十萬屯南牟,畏其名,引去。知涇州,涇水善暴城,每春必增治堤堰,費不貲。適歲饑,罷其役。或曰:「如水害何?」守約曰:「歉歲勞民,甚於河患,吾且徐圖之。」河神祠故在南壖,禱而遷諸北,以殺河怒。一夕雷雨,明日,河徙而南,其北遂為沙磧。以龍、神衛四廂都指揮使召還,道卒,年七十五。

守約典七州,皆有惠愛可紀。神宗嘗謂武臣可任者,以燕達、劉昌祚、姚麟、王崇極、劉舜卿等對,其後皆為名將,時稱知人。

王文郁,字周卿,麟州新秦人。以供奉官為府州巡檢。韓琦薦其材,加閣門祗候、麟府駐泊都監。

熙寧討夏國,文郁敗之吐渾河。其將香崖夜遣使以劍為信,欲舉眾降,許之。旦而至,與偕行,眾情忽變,噪以出。文郁擊之,追奔二十里。據險大戰,矢下如雨,文郁徐引度河,謂吏士曰:「前追強敵,後背天險,韓信驅市人且破趙,況爾曹皆百戰驍勇邪?」士感奮進擊,夏人大潰,降其眾二千。遷通事舍人。夏人逾屈野河,掠塞上,文郁追至長城板,盡奪所掠而還。

神宗召見,問曰:「向者招納香崖,群議不一,其為朕言之。」對曰:「此乃致敵上策,恨未能,多爾。並邊生羌善馳突,識鄉導,儻能撫柔之,所謂以外夷而攻外夷也。」帝於是決意招納,多獲其用。知文郁善左射,並招其子弟閱肄殿庭,文郁九發八中,詔官其二子。

知鎮戎、德順軍,預定洮、河,遷左騏驥副使、知麟州。夏眾踐稼,襲敗之,部使者劾為生事,奪郡印。

未幾,為熙河將。李憲討靈武,文郁得羌戶萬餘,遷路鈐轄。夏人圍蘭州,已奪兩關門,文郁募死士夜縋而下,持短兵突賊,即掃營去。擢東上閣門使、知蘭州。諜知夏人將大入,清野以俟,果舉國趨皋蘭,文郁乘城御之,殺傷如積,圍九日而解,收其屍為京觀,加榮州團練使,以捧日、天武都指揮使為副都總管,以殿前都虞候知河州。築安西城、金城關,進秦州防禦、冀州觀察使。卒,年六十六。

周永清字肅之。世家靈州,州陷,祖美歸京師。永清以蔭從仕,宰相寵籍言其忠勇,加閣門祗候。押時服賜夏國,至宥州,夏人受賜不跪,詰之,恐而跪。遷通事舍人、渭州鈐轄。渭兵勁而陳伍不講,永清訓以李靖法。帥蔡挺嘉其整,圖上之,詔推於諸道。

知德順軍,夏眾入寇,擊擒其酋呂效忠。又募勇士夜馳百里,搗賊巢穴,斬首三百級,俘數千人,獲橐駝、甲馬萬計。城中無知者。並砦禁地三百里,盜耕不可禁,永清拓籍數千頃,置射士二千,聲聞敵廷。降者引入帳下,待之不疑。多得其死力。

徙秦鳳鈐轄、河北沿邊安撫副使、知代州。契丹無名求地,朝廷命韓縝分畫,永清貳焉,入對言:「疆境不可輕與人,臣職守土,不願行。」固遣之,復上章陳利害,竟以母病辭。歷高陽關、定州、涇原路鈐轄,知涇州、保州,又為定州路副總管,終東上閣門使。

劉紹能字及之,保安軍人。世為諸族巡檢,父懷忠,官內殿崇班、閣門祗候。元昊叛,厚以金幣及王爵招之,懷忠毀印斬使,洎入寇,力戰以死。錄紹能右班殿直,賜以名,為軍北巡檢。擊破夏右樞密院黨移賞糧數萬眾於順寧。夏人圍大順城,紹能為軍鋒,毀其柵,至奈王川,邀擊於長城嶺,熙寧中,又敗夏人於破囉川,皆策功最。累遷洛苑使、英州刺史、鄜延兵馬都監。舊制,內屬者不與漢官齒,至是,悉如之,仍以其子襲故職。

元豐西討,召詣闕,神宗訪以計,對曰:「師旅遠征,儲偫不繼為大患。若俟西成後,因糧深入,乃可以得志。」帝以為然,命統兩軍進討。紹能世世邊將,為敵所忌,每設疑以間之。帝獨明其不然,手詔云:「紹能戰功最多,忠勇第一,此必夏人畏忌,為間害之計耳。」紹能捧詔感泣。嘗坐讒逮對,按驗卒無實。守邊圉四十七年,大小五十戰,以皇城使、簡州團練使卒。

王光祖,字君俞,開封人。父珪,為涇原勇將,號「王鐵鞭」,戰死好水川。錄光祖為供奉官、閣門祗候。

熙寧中,同提點河北刑獄,改沿邊安撫都監,進副使。界河巡檢趙用擾北邊,契丹以兵數萬壓境,造浮橋,如欲度者。光祖在舟中,對其眾盡徹戶牖。或謂:「契丹方陣,而以單舟臨之,如不測何?」光祖曰:「彼所顧者,信誓也;其來,欲得趙用耳。避之則勢張,吾死不足塞責。」已而契丹欲相與言,光祖即命子襄往。兵刃四合,然語唯在用,襄隨機折塞之。其將蕭禧遽揮兵去,且邀襄食,付所戴青羅泥金笠以為信,即上之。時已有詔罷光祖矣。吳充曰:「向非光祖以身對壘,又使子冒白刃取從約,則事未可知。宜賞而黜,何以示懲勸?」乃除真定鈐轄。

徙梓夔。渝獠叛,詔熊本安撫,而命內藏庫使楊萬、成都鈐轄賈昌言、梓夔都監王宣與光祖同致討,皆受本節度。本疑光祖不為用,分三道進師,使光祖將後軍,出黃沙坎。比發,日已暮,士以杖索塗,相挽而前,夜半,抵絕頂。質明,獠望見,大駭,一鼓而潰。萬等困於松谿,又亟往援。出石門,敓其險,促黔兵先登襲賊,賊捨去。光祖夜泊松嶺上,旦始遇萬等,與俱還。本愧謝,上其功第一。

吐蕃圍茂州,光祖領兵三千,會王中正破雞宗關,賊據石鼓村,扼其半道。中正召諸將問計,光祖獨請行。既抵石鼓,擇銳兵分襲吐蕃背,出其不意,皆驚遁,遂會中正於茂。

瀘夷乞弟殺王宣,詔從韓存寶討之,軍於梅嶺。夷數萬眾出駐落個棧,欲老我師。霖雨不止,光祖勸存寶早決戰。不聽。林廣至,復從征,蕩其巢窟。積功至四方館使、知瀘州。置瀘南安撫使,俾兼領,邊事聽顓決。遷客省使、嘉州刺史。歷涇原、河東、定州路副總管,卒。

李浩,字直夫,家本綏州,徙西河。浩務學,通兵法,以父定蔭,從軍破儂智高。韓絳城囉兀,領兵戰賞堡嶺川,殺大首領訛革多移,斬首千三百餘級。積官供備庫副使、廣西都監。

裒西北疆事著《安邊策》,謁王安石。安石言之神宗,召對,改管干麟府兵馬。未行,又從章惇於南江,引兵由三路屯鎮江,入遂州,討舒光貴,破盈口柵,下天府,會於洽州,入懿州。蠻酋田元猛、元哲合狤狑拒官軍,浩分兵擊之,殺狤狑,降元猛、元哲,遂城懿州。進討黔江蠻,復城黔江。惇上其功,謂不當與他將比,擢引進副使、熙河鈐轄。

李憲討山後羌,浩將右軍至合龍嶺會戰,遣降羌乞啀輕騎突敵帳,俘其酋冷雞樸、李密撒,馘三千。遷東上閣門使,為副總管、知河州、安撫洮西。五路大舉,浩將前軍,復蘭州。遷引進使、隴州防禦使、知蘭州兼熙河、涇原安撫副使。坐西關失守及報上不實,再貶秩。旋以戰吃囉、瓦井連立功,復之。

哲宗即位,拜忠州防禦使、捧日天武都指揮使、馬軍都虞候,進黔州觀察使,歷鄜延、太原、永興、環慶路副都總管,再知蘭州。卒,贈安化軍留後。

和斌,字勝之,濮州鄄城人。選隸散直,為德順軍指揮使,凡五年,數捍敵,被重創十餘。知軍事劉兼濟以兄平敗沒,執送京師,並逮其家。斌慰安調護,為寓金帛他所,密告兼濟勿以家為恤。平冤既伸,兼濟獲免,家賴以全。定川之役,將曹偀喪所乘馬,斌輟騎與之,且戰且行,與俱免。

狄青南征,使部騎兵為前鋒。青駐賓州十日以怠寇,既乃倍道兼行。斌以兵疲於險,利在速戰,即日度關。鏖賊歸仁驛,孫節死,斌引騎血戰,繞出賊後,遂敗之。師還,張破賊陳形於殿廷,仁宗拊勞,擢文思副使、權廣西鈐轄。改秦鳳,廣西以蠻事乞留,秦州亦請之,詔留廣西。

累歲,徙涇原。召對,議者謂交州可取,斌盛言有害無益,願戒邊臣無妄動。神宗歎曰:「卿質直如此,乃知兩路爭卿,為不誣矣。」進帶御器械。渭部饑,帥王廣淵命吏賑給,斌曰:「救之無術,是殺之耳。」廣淵以委斌,斌擇地營居,養視有法,所活以萬數。

安南入寇,復徙廣西。累遷皇城使、昭州刺史。撫水蠻羅世念犯宜州,守將戰死。斌提步騎三千進討,方暑,晝夜趣兵,至懷遠寨,曰:「此要害之地,得之則生。」或曰:「奈何背龍江邪?」笑曰:「是所以生也。」因示弱驕之,蠻果大至,斌選將迎敵,戒以遇之則走,誘至平板,列八陣以待之。張疑兵左右山上,蠻登嶺望見,始大驚。斌分騎翼其旁,自被甲步出,為眾士先,殊死戰。蠻大敗,世念率酋黨四千八百內附。遂以榮州團練使知宜州,遷西上閣門使、知邕州,以老請還,除高陽關副總管,歷永興軍路。召拜龍、神衛四廂都指揮,至步軍都虞候,卒,年八十。贈寧州防禦使。

斌老於為將,以恩信得邊人心,嶺南珍貨,一無所蓄。邊吏欲希功造事,皆憚不敢發;或巧為諜報啟釁,亦必折其奸謀。故所至無事,士大夫稱之。

子詵,以蔭為河北副將,累官至右武大夫、威州刺史、知雄州。上制勝強遠弓式,能破堅於三百步外,邊人號為「鳳凰弓。」進相州觀察使。在雄十年,頗能偵敵。童貫攻燕,召詵計事,悅之。分麾下兵俾以副統制,從種師道軍於白溝,旬有二日而退。追兵至,北風,大雨雹,師不能視。契丹以背盟譙責,薄暮,始得還。於是貫以契丹尚盛未可圖,劾詵覘候不實,貶濠州團練副使,筠州安置。

詵始興取燕之謀,見事勢浸異,則又以為不宜取,故平燕肆赦,獨不得還。後復官,卒。

劉仲武,字子文,秦州成紀人。熙寧中,試射殿庭異等,補官。數從軍,累轉禮賓使,為涇原將。夏人謀犯天聖砦,渭帥檄諸將會兵,約曰:「過某日賊不至,即去。」仲武諜得的期,乞緩分屯。帥不樂,但留一將及仲武軍,如期而敵至,力戰卻之。遷皇城使、熙河都監。復湟州,進東上閣門使、知河州。

吐蕃趙懷德、狼阿章眾數萬叛命,仲武相持數日,潛遣二將領千騎扣其營,戒曰:「彼出,勿與戰,亟還,伏兵道左。」二將還,羌果追之,遇伏大敗,斬首三千級,復西寧州。未幾,懷德、阿章降。累進客省使、榮州防禦使。

副高永年西征。仲武欲持重固壘,永年易賊輕戰,遂大敗。仲武引咎自劾,坐流嶺南。命未下,與夏人戰,傷足。朝廷閔之,貸其罰,以為西寧都護。

童貫招誘羌王子臧征僕哥,收積石軍,邀仲武計事。仲武曰:「王師入,羌必降;或退伏巢穴,可乘其便。但河橋功力大,非倉卒可成,緩急要預辦耳。若稟命待報,慮失事機。」貫許以便宜。僕哥果約降,而索一子為質。仲武即遣子錫往,河橋亦成。仲武帥師渡河,挈與歸。貫掩其功,仲武亦不自言。徽宗遣使持錢至邊,賜獲王者。訪得仲武,召對,帝勞之曰:「高永年以不用卿言失律,僕哥之降,河南綏定,卿力也。」問几子,曰:「九人。」悉命以官,錫閣門祗候。

仲武知西寧州,徙渭州,召為龍、神衛都指揮使,復出熙州、秦州,遷步軍副都指揮使。熙帥劉法死,又以熙、渭都統制攝之。歷拜徐州觀察使、保靜軍承宣使、瀘川軍節度使。以老,提舉明道宮,再起為熙州。卒於官,年七三。贈檢校少保,謚曰威肅。子錡,別有傳。

曲珍,字君玉,隴干人,世為著姓。寶元、康定間,夏人數入寇,珍諸父糾集族黨御之,敵不敢犯。於是曲氏以材武長雄邊關。

珍好馳馬試劍,嘗與叔父出塞遊獵,猝遇夏人,陷其圍中。馳擊大呼,眾披靡,得出,顧叔不至,復持短兵還決鬥,遂俱脫。秦鳳都鈐轄劉溫潤奇其材,一日,出寶劍令曰:「能射一錢於百步外者,與之。」諸少年百發不能中,珍後至,一矢破之。從溫潤城古渭,與羌戰,先登陷陳。為綏德城監押,提孤軍拒寇,斬其大酋,加閣門祗候。有功洮西,遷內殿崇班。

郭逵、趙离南征,為第一將。進自右江,撫接廣源三州十二縣,降偽守已下百六十人,老稚三萬六千口。是行也,功最諸將,遷西染院使。得疾,輿還京師,神宗遣使臨問,少間,令入對。珍念二帥不和睦,上問必及之,言之必形曲直,將何以對,乃以余疾未平為解。帝復使獎勞,賜之弓劍、鞍勒,命有司蠲其鄉徭斌,擢鄜延鈐轄,進副總管。

從種諤攻金湯、永平川,斬二千級。累遷客省使,拜懷州防禦使、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。徐禧城永樂,珍以兵從。版築方興,羌數十騎濟無定河覘役,珍將追殺之,禧不許。諜言夏人聚兵甚急,珍請禧還米脂而自居守。明日果至,禧復來,珍曰:「敵兵眾甚,公宜退處內柵,檄諸將促戰。」禧笑曰:「曲侯老將,何怯邪?」夏兵且濟,珍欲乘其未集擊之,又不許。及攻城急,又勸禧曰:「城中井深泉嗇,士卒渴甚,恐不能支。宜乘兵氣未衰,潰圍而出,使人自求生。」禧曰:「此城據要地,奈何棄之?且為將而奔,眾心搖矣。」珍曰:「非敢自愛,但敕使、謀臣同沒於此,懼辱國耳。」數日城陷,珍縋而免,子弟死者六人。亦坐貶皇城使。帝察其無罪,諭使自安養,以圖後效。

元祐初,為環慶副總管。夏人寇涇原,號四十萬,珍搗虛馳三百里,破之曲律山,俘斬千八百人,解其圍。進東上閤門使、忠州防禦使。卒,年五十九。珍善撫士卒,得其死力。雖不知書,而忠樸好義,本於天性。

劉闃,字靜叔,青州北海人。以拳力為軍校,從延州軍出塞遇敵,矢貫左耳,戰不顧,眾服其勇。從文彥博討貝州,次城下,攀壘欲登,賊以曲戟鉤其甲,闃裂之而墜。議者欲穿地道入,闃曰:「穴地積土,賊且知之。城瀕河,若晝囊土而夜投諸河,宜無知者。」彥博以為然。穴成,闃持短兵先入,眾始從,遂登陴,引繩而上,遲明,師畢入。貝州平,功第一,擢虎翼指揮使。累遷宣武神衛都指揮使、昭州刺史、辰州團練使。

韓絳宣撫陝西,詔闃自河東為犄角。至鐵冶溝,夏人大集。眾懼,闃自殿後,率銳驍搏戰,飛矢蔽體不為卻,敵解去。

為冀州駐泊總管。河水漲,堤防墊急,闃請郡守開青楊道口以殺水怒,莫敢任其責。闃躬往浚決,水退,冀人賴之。以左金吾大將軍致仕。卒,年八十五。

郭成,字信之,德順中安堡人也。從軍,得供奉官。王師趨靈武,成將涇原兵擊破夏人於漫□移隘。至城下,有羌乘白馬馳突陣前,大將劉昌祚曰:「誰能取此者?」成躍馬梟其首以獻,進秩四等。

朝廷築平夏城,置將戍之,又環以五砦。渭帥章楶問可守者於諸將,皆曰:「非郭成不可。」遂使往守。夏人恚失地,空國入爭,謀曰:「平夏視諸壘最大,郭成最知兵。」遂自沒煙峽連營百里,飛石激火,晝夜不息。成與折可適議乘勝深入,以萬騎異道並進,遂俘阿埋、都逋二大酋。捷聞,進雄州防禦使、涇原鈐轄。徽宗詔諸軍並力築綏戎、懷戎二堡,成獨當合流之役,暴露雪中,感疾卒。帝悼之甚,賻以金帛,官其子婿。

成輕財好施,名震西鄙。既沒,廉訪使者王孝謁白於朝,帝手書報曰:「郭成盡忠報國,有功於民,宜載祀典。」榜其廟曰「仁勇」雲。子浩,紹興中為西邊大將,至節度使。

賈巖,字民瞻,開封人。少時,善騎射,喟然歎曰:「大丈夫生世,要當自奮,揚名顯親可也。」遂起家從戎。神宗選材武,以為內殿承製、慶州荔原堡都監。

林廣討瀘夷,辟將前鋒。又為河東將,敗西夏兵於明堂川。累功轉莊宅副使。遷路監。紹聖中,夏兵數萬圍麟州神堂砦甚急,巖以數百騎往援,令其下曰:「國家無事時,不惜厚祿養汝輩,正以待一旦之用耳。今力雖不敵,吾誓以死報!」眾感厲,即循屈野河行,且五里,據北攔坡嶺上,一矢殪其酋,眾駭潰。哲宗嘉歎,賜以袍帶。知皇城使、威州刺史,遷路鈐轄。

巖在兵間二十年,在智略,能拊御士卒,所鄉輒勝。時以良將入對,留擢龍、神衛四廂都指揮使,遷步軍都虞候、濠州團練使。卒,年五十二,贈雄州防禦使。

張整,字成伯,亳州贊阜陽人。初隸皇城司御龍籍,補供奉官,為利、文州都巡檢使。邊夷歲鈔省地,吏習不與校,至反遺之物,留久乃去。整惡其貪暴無已,密募死士,時其來,掩擊幾盡。有司劾生事,神宗壯之,不問。

調荊湖將領,拓溪蠻地,築九城,董兵鎮守。又破蠻於大田,歲中三遷。犬吉狑萬眾乘舟屯托口,迫黔江城,時守兵才五百,人情大恐。整伏其半於托口旁,戒曰:「須吾旦度金斗崖,舉幟,則噪而前。」及旦,率其半,縛艨艟,建旗鼓,溯流急趨。賊望見大笑。幟舉伏發,前後合擊,人人殊死鬥,蠻騰踐投江中,殺獲不可計。為廣西鈐轄,坐殺降徭,責監江州酒稅。復為涇原、真定、京東、環慶鈐轄。

整蒞軍嚴明,哲宗嘗訪於輔臣,召之對,擢為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、管干馬軍司。卒,官至威州刺史。

張蘊,字積之,開封將家子也。從軍為小校,隸劉昌祚。至靈州,遇敵中矢,拔鏃復戰,以功賜金帶。從征安南,次富良江,諸將猶豫未進,蘊褰裳先濟,眾隨之。蠻遁走,使巫被發登崖為厭勝,蘊射之,應弦而斃,一軍歡噪。

歷京西、涇原將,知綏德、懷寧、順寧軍等六城,儲粟至三十萬斛。將兵取宥州,破夏人於大吳神流堆。宥州監軍引鐵騎數千趨松林堡,蘊諜知之,頓兵長城嶺以待,戒諸部曰:「賊遠來氣盛,少休必困,困而擊之,必捷。」果以勝歸。夏人寇順寧,蘊置伏狹中,約聞呼則起,俘斬數百十人,獲馬、械甚眾。累遷皇城使、榮州刺史、成州團練使、通州防禦使,開德、河陽馬步軍副總管。

顯肅皇后母自鄭氏再適蘊,徽宗屢欲以恩進其官,輒力辭不敢受,人以為賢。卒,年七十三,贈感德軍節度使,謚曰榮毅。

王恩,字澤之,開封人。以善射入羽林,神宗閱衛士,挽強中的,且偉其貌,補供備庫副使。為河州巡檢,夏羌寇蘭州,恩搏戰城下,中兩矢,拔去復鬥,意氣彌厲。遷涇原將。嘗整軍出萬惠嶺。士饑欲食,恩倍道兼行,眾洶洶。已而遇敵數萬,引兵先入壁,井灶皆具,諸將始服。羌扣壁願見,恩單騎徑出,遙與語,一夕,羌引去。

哲宗召見,語左右曰:「先帝時宿衛人,皆傑異如此。」留為龍、神衛都指揮使,遷馬軍都虞候。契丹使來,詔陪射,使者問:「聞涇原有王騎將,得無是乎?」應曰:「然。」射三發皆中,使以下相視皆歎息。

出為涇原副都總管,並護秦、渭、延、熙四路兵,城西安,築臨羌、天都十餘壘。羌圍平夏,諸校欲出戰,恩曰:「賊傾國遠寇,難以爭鋒,宜以全制其敝。彼野無所掠,必攜,攜而遇伏,必敗。」乃先行萬人設伏,羌既退師,果大獲。

徽宗立,以衛州防禦使徙熙河,改知渭州。括隱地二萬三千頃,分弓箭士耕屯,為三十一部,以省饋餉。邊臣獻車戰議,帝以訪恩,恩曰:「古有之,偏箱、鹿角,今相去益遠,人非所習,恐緩急難用。夫操不習之器,與敵周旋,先自敗耳。」帝善其對。遷馬步軍都指揮使、殿前都指揮使、武信軍節度使。

嘗汰禁卒數十人,樞密請命都承旨覆視,恩言:「朝廷選三帥,付以軍政,今去數十冗卒而不足信,即其他無可為者。」帝立為罷之。眷顧甚寵,賜居宅,又賜城西地為園囿。屬疾,以檢校司徒致仕。薨,年六十二,贈開府儀同三司。

楊應詢。字仲謀,章惠皇后族孫也。歷知信安保定軍、霸州。塘濼之間地沮洳,水潦易集,居人浮板以濟。應詢增堤防為長衢,浚其旁以洩流,民利賴之。為河北沿邊安撫使。徽宗以歸信、容城兩縣弓手為契丹所憚,欲增為千人,或恐生事,應詢曰:「吾欲備他盜,彼安能禁我?」卒增之。

知雄州,朝廷多取西夏地,契丹以姻婭為言,遣使乞還之,不得,擁兵並塞,中外恫疑。應詢曰:「是特為虛聲嚇我耳。願治兵積粟示有備,彼將聞風自戢。」明年,果還兵。復遣其相臣蕭保先、牛溫舒來請,詔應詢逆於境。既至,帝遣問所以來,應詢對:「願固守前議。」尋兼高陽關路鈐轄。

邊人捕得北盜呂懺兒,契丹謂略執平民,有詔使縱釋。應詢言:「吾知執盜耳,因其求而遂與之,是示以怯也。」不與。遂質我民,固索之。應詢以違詔貶秩,再遷洋州觀察使。入提舉萬壽觀。館契丹使,當賜柑而貢未至,有司代以他物,使不受,慶詢以言折之,乃下拜。復為定州、真定、大名副都總管。卒,年六十三,贈昭化軍節度使,謚曰康理。

趙隆,字子漸,秦州成紀人。以勇敢應募,從王韶取熙河。大將姚麟出戰,被重創,謂曰:「吾渴欲死,得水尚可活。」時已暮,有泉近賊營,隆獨身潛往,漬衣泉中。賊覺,隆且鬥且行,得歸,持衣裂水以飲麟,麟乃蘇。又從李憲破西市。師討鬼章,外河諸羌皆以兵應之。隆率眾先至,斧其橋,鬼章失援,乃成擒。

為涇原將,戰平夏川,功最多。崇寧中,鈐轄熙河兵,將前軍出邈川,預復鄯、廓。夏人寇涇原,詔熙河深入分其兵,無令專鄉東方。師至鐵山,隆先登,士皆殊死戰,夏人解去。召詣闕,徽宗慰勞之曰:「鐵山之戰,卿力也。」

童貫與論燕雲事,隆極言不可。貫曰:「君能共此,當有殊拜。」隆曰:「隆武夫,豈敢干賞以敗祖宗二百年之好?異時起釁,萬死不足謝責。」貫知不可奪,白以知西寧州,充隴右都護。羌豪信服,十二種戶三萬六千,願屯內地。

帥劉法西討,隆以奇兵襲羌,羌潰,城震武。遷溫州防禦使,龍神衛、捧日天武都指揮使,仍為本道馬步副都總管。卒,贈鎮潼軍節度使,命詞臣制碑,帝篆額曰「旌忠」。

論曰:有國家者不可忘武備,故高祖以馬上得天下,而猶有「安得猛士守四方」之歎。然所貴為將領者,非取其武勇而已也,必忠以為主,智以為本,勇以為用,及其成功,雖有小大之殊,俱足以尊主庇民也。苗授策籛南之不可城,履不肯討阿章,永清不以地與敵,文郁撫納香崖,紹能之忠勇,珍之忠樸好義,光祖、應詢明於料敵,守約及整御眾嚴明,斌、浩之善戰,巖、恩之善射,闃之出則先登,入則殿後,其材雖殊,其可以任奔走禦侮之責於四境則一也。成以捍衛邊陲,服勤致死,明詔褒飭,廟食一方,宜哉。君萬挾誣報怨,贍狡譎喜功,國有常罰,父子謫死,亦宜也。詵首取燕,終變其說,既黜旋復,為失刑矣。至若仲武敗則引咎責己,勝則不自言功,隆不敢啟釁干賞,蘊甘分而辭榮,有士君子之行焉,尤武士之所難能也。